据说在更高维度的世界里,时间是可调拨的变量,也许正因为此,每当十五岁的你听见课间广播的音乐时,总是为那句歌词心动——
A thousand dreams I still believe,I'll make you give them all to me.......
这是十年后,二十五岁的你传来的回音。
那天挂了电话后,你想起陈知玉提到的空间留言,便去翻找留言板。果然,在那个他拒绝与你骑行的周六,有一条很长的解释留言——他的妈妈在小区里遇到王澜的妈妈,认出对方是高中同学,于是约好周末带着孩子一起出去玩。那天你打电话过去时,他妈妈正催他出发,他来不及跟你解释了。
你当天没有看到这条留言,因为你的网恋对象每天都会刷十几条留言,和你分享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陈知玉的留言刚好被盖了过去。
想到这里,你皱了皱眉,感觉自己忘了什么。
反应过来的你瞪大眼睛,猛地冲到电脑前面,游戏界面仍停留在你离开前——也就是中午你去给陈知玉开门前。而现在,天已经黑了。
你的游戏角色鬼泣站在副本的一个地图中间,队伍中另一个人站在通向下一关卡的门口。只有当两个人都站在门口,才能去到下一个地图。
所以对方陪你在这个地图卡了八个小时。
满屏的消息,都是在问你去哪了。
你眼前一黑,迅速打开聊天软件,果然看见好几十条未读消息。
你心道坏了坏了,这下她肯定生气了,连忙编辑信息发过去:“老婆老婆,我错了。之前和我分开的朋友来家里找我,我们多聊了一会儿,忘记告诉你了。我不是故意的,保证下次不会了。对不起!”
发完后你紧张地等待着,过了好几分钟,她才回复了一整排的“发怒”表情。
你又发了一句对不起,然后在网页上搜索到一个表情图片——一只抱着胡萝卜流泪的大眼睛兔子,胡萝卜上写着“求原谅”三个字。你十分生疏地把图片发给她,这是你第一次在聊天中发表情包。
聊天框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你耐心地等了几分钟,她终于发来一句:“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入室抢劫啊什么的,我差点都报警了。”
“对不起。”你又说。
这一次许潇然回复得很快:那你发一张你的照片,我就原谅你。
你:“……”
最近她总是想听你的声音,看你的照片。
最开始不爆照,因为你没有把网恋当回事,你只是想用“网恋对象”来划清你与果果之间的界限,所以你压根不在乎对方长什么样。可是现在,“网恋对象”由一个符号变成了活生生的温暖的人类,她是除了陈知玉外与你最亲近的人,你们几乎无话不谈。于是你想保留这份唯美,你既怕你的长相不合她的眼缘,又怕她的长相不合你的眼缘。
所以你一直拒绝。
可是今天,是你有错在先。
你摸了摸隐痛的嘴角,犹豫了一下后回复:过几天好吗?
许潇然回复:你长什么样我都喜欢。而且从你打字的语气看,你也不可能长得不好看。
她大概以为你需要时间来Photoshop。
你当然不会告诉她你现在破了相,便只是道:再等我几天。
她发来一个“郁闷”的表情,又说:那你把电话号码给我。万一再发生今天下午这种事,我也能及时联系到你。
你犹豫了。
她像是知道你在想什么那样:放心,我现在不拨过来。等交换照片那一天,要是双方都觉得对方还行,再打电话,好不好?
你发了号码过去。
她立刻开心了起来:来来来,继续过副本!
接下来的一周,你和陈知玉简直形影不离,连短短的下课十分钟,也要一起趴在栏杆上说话。西南角的大榆树和筒子楼迎回了你,秋末的劲风暗藏剑意,刮在脸上生疼,让你想起失落在夏日的江湖与夜行衣。
果果最先发现了你俩的重归于好,被你俩的腻歪劲酸得牙疼,嫌弃得不行。陈知玉把王澜介绍给你,你听着王澜对你长篇大论地表达了好大一通崇拜,有些无奈。自从知道陈知玉和王澜并未有多要好后,你看王澜也眉清目秀起来,不复之前的抵触。
周五下午的体育课,你们三人,再加上果果和她的朋友,围成圈蹲在地上,观察蚂蚁走路是先迈左腿还是先迈右腿时,班主任那边传来了捷报——这次月考,你重回年级第一。
你觉得没有比这一天更圆满的了,学习,友情,爱情,你全都圆满。
只是互换照片而已,算什么呢?许潇然说,无论你长什么样,她都喜欢你。你也是一样,你喜欢的是文字背后的那颗心灵。
于是当晚,你按照约定,拍了一张照片发过去。
她总是秒回你的消息,这次却好几分钟都未回复,你开始忐忑,一遍遍地点开照片看,试图辨别五官是否长歪。可是,并没有。
十五岁的少年已初显英俊,脸上虽仍有一些软肉,但轮廓无疑是流畅而完美的,只待岁月洗去青涩,雕琢成熟。
新的来电跳跃在屏幕上,你迟疑了一下后接起。
对面传来不敢置信的质问:“你是男生?!”
你皱了皱眉,点开聊天框的照片看了看,是你自己的照片呀,你没发错。正想反问,你意识到什么,猛地站起身来,惊愕地说:“你是男生?”
电话里传来的,分明是个男孩的声音!
她、不对,应该是他,声音因崩溃而有点哑:“不是、你,你的名字那么像女生,你怎么会是男生?!”
你完全懵了,下意识地说:“你的名字才像女生!”
“你的才像!”
你漫长的反射弧跑完了全程,终于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你的网恋对象从女孩大变男孩。
下午才觉得人生圆满,命运就给你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你觉得太荒谬了,焦躁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质问:“不是,既然你是男生,那我叫你老婆,你怎么不反驳?!”
许潇然同样崩溃:“天杀的,我叫你老婆你也没反驳啊!”
“我怎么没反驳?!”你气死了,“我明确打字告诉你了,让你别叫我老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这都是什么事——”他喊了一嗓子后似乎平静了些,还算冷静地说,“是,你是喊过我老婆,我以为你是想搞四爱——你平时打字都用句号,数学又那么好,我就猜你是那种掌控欲强、非常冷静的事业型女强人,所以就想哄着你,顺着你,谁知道,谁知道——”
你觉得听不懂中文了,头疼不已:“四爱又是什么?”
他解释了一大串,你听得更晕了。
“你要是早说你是男生,也不至于……”他最后说。
你崩溃:“你也没说你是男生啊!”
他说:“我说了!帖子里就说了!我明明找的是女朋友!”
你打开电脑找到一年前那个帖子——
“十三岁初一男,诚心找网恋女友。热情话多绝不冷场,游戏高手带你刷本,静待有缘人~”
你眼前一黑,虚弱地往床上一倒。绝望地在内心呼喊,苍天啊,埋了我吧!
电话两头同时沉默下来,在滋滋的电流声和轻微的呼吸声中,你们都听到了对方内心的崩溃。
你双目无神地盯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发烫的手机里传来他的声音:“还在吗?”
你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勉强组织好了语言:“是我没看清楚你的帖子内容,对不起。感谢这一年多的相遇和陪伴……那互删吧?不然大家都尴尬……”
“等等。”许潇然叫住了你。
他似乎是下意识叫住你的,叫了之后,他应该是觉得不妥,什么也没说出来。
又是一阵电流的滋啦声。
你问:“怎么了。”
许潇然说:“……那猪和鸡怎么办?还有我种的青豆和茄子,等明天成熟就能装货车卖掉了。猫狗马儿的饭碗里要添粮,哦对了,还有水晶碎片,等下周攒到100个,就能兑换豪华双人桦木床。”
你痛苦地揉了揉眉心,在他的话语里犹豫起来。
这一年多来,你们一直经营着情侣农庄。那是一个美丽的世外桃源,大块肥沃土地种着应季蔬菜,一圈橡木围栏中,整整齐齐地排列着鸡舍、牛舍、羊圈和猪圈,憨态可掬的小动物们走来走去,发出软糯的叫声。而农庄外围的河流夹岸,种着桃树、苹果树、梨树。一只狗,一只猫,一匹马,在青草地上撒欢奔跑。
一开始农庄只有小小的一片地,经过你俩一年多的看广告、签到打卡、积累时长,扩充成了原来的十倍。
除农庄外,还有一栋花园洋楼,是游戏人物的住所。在共同的努力下,空荡荡的家里添满了家具,花园种满了鸢尾和向日葵。那张豪华双人桦木床,是你俩一个月前看好的,准备换去原始的小木床。
在过去的一年里,你每天都会登录情侣农庄,收收菜,种种地,喂喂猪,捣鼓房屋的摆设。农庄是你的世外桃源,是你的精神寄托。
可现在,农庄的另一个主人,变成了男孩。
“……顾如风?”他第一次叫你的名字,声音有点迟疑。
你回过神来:“……农庄也解除情侣关系吧。”
“可是。”他提醒你,“解除后,农庄就没有了。”
那是两个人三百多天的心血。
你揪住被角,沉默了。
他提议:“先留着吧要不,就当,呃,合作经营的农场主。”
你答应了。
你说了再见,准备挂掉电话。今晚的事情太出乎意料,你需要时间平复思绪,然后思考对策。
“喂,顾如风,等一下。”他又叫住了你,“额……那个……”
“……照片上真的是你本人吗?不是网图?不是P的图?”他支支吾吾了半天,问出这样一个让你啼笑皆非的问题。
你对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又说了一句再见,挂断了电话。
到了星期一早操时间,在广播体操的口令中,陈知玉迫不及待地拉着你问进展。
你满心苦涩说不出口,含混地遮掩。
陈知玉不满:“跟我还藏着掖着!快说!”
你求饶:“哥,求你了哥,别问了。”
陈知玉兀自猜测:“怎么了,网恋对象嫌你长得不行?不合理呀,咱顾哥可是十里内有名的班花,模样标致得连校门口凶狠的大黄狗都要冲你摇尾巴。还是说嫌你声音不好听?那也不对呀,学校广播站的站长天天求你去给他念稿子,说你的声音是什么'纯正少年音',能给人耳朵听酥,怎么到了你那网恋对象那儿,就不行了?”
“还是说,是你没看上人家?”
你被他叨叨得耳朵嗡嗡直叫,正好广播体操做完,你闷头往前走,把他丢在身后。
你是绝对不可能把这么丢脸的事情说出去的。何况陈知玉早就提醒过你了,“隔着一根网线,你怎么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女生会充那么多钱玩DNF这种游戏吗?”、“那你的技术比人家差那么多?”
天杀的。
他肯定会笑死你的。
陈知玉追了上来:“不想讲就不想讲嘛,你跑什么。”
你闷声说:“真别问了。”
“好。”他拍了拍你的肩膀,“那你遇到困难要跟我说。”
你心里一软,放慢脚步:“行。”
一整周你都心神不宁,上课时总是盯着黑板发呆。好在这周的课基本是试卷评讲,你并没有落下功课。往常你最期待的便是放学回家,打开手机,一边拾掇农场,一边和“她”聊天,现在你却最怕放学。
到了周末,你登录地下城与勇士,看见好友的灰色头像,悄悄松了口气。
等待组队时,过去的记忆袭击了你。鬼泣身上的情侣时装,一蓝一白的宠物,情侣ID,师徒关系,通宵刷副本的默契配合……
你叹了口气,专心操作起游戏角色来。
副本难度太大,队友水平太低,四个人同时被Boss击杀,副本失败。
离开地图,列表中唯一好友的头像已经亮起,一条消息发了过来:来,我带你。
你回复:不用,谢谢。
他回复:你是我徒弟嘛。
你犹豫了一下,答应了。事情总该有个结局。
他拉你进了队伍,又问:可以语音吗?
过去一年你总是拒绝语音,可现在知道了对方是男生,以前的顾虑自然都不存在了。
你戴上耳麦,试了试音:“喂?能听见吗?”
对面的许潇然没说话,你却能听见手指敲击键盘的哒哒声,不由疑惑:“嗯?”
许潇然似乎是倒吸了一口气:“这真是你的真声啊,我还以为你上次用了变声器。”
“变声器是什么?”
问出口你便觉得多余,你真正想问的是,他为什么会这么想。
他说:“呃,我是觉得,不会有男生的声音这么好听,你上次说不定用了什么合成啊、降调啊什么的。”
你诚恳地问:“兄弟,照片也怀疑是假的,声音也怀疑是假的。你是经常被人骗吗?”
许潇然:“……”
他带着你进了地图,熟练地杀怪,又说:“你这周没上农场啊。”
你说:“抱歉,以后应该都不会上了。”
经过一周的时间,你已经下定了决心。既然事情已然错了,就不能再错下去。
许潇然哦了一声,一直到副本结束都没再说话。
你去npc处提交了任务,他的游戏角色一直跟在你身后。
你说:“谢谢。”
“别这么生分吧……”许潇然说,“喂,那个,你能不能……”
你问:“什么?”
“……再发一张照片?”
当以为对方是女孩时,你一张照片拍了许多次,选取不同的角度和光线,拍好后还发给陈知玉,让他给你把关。
可是现在,你头上顶着耳麦,嘴里还咬着半截香蕉,随随便便地咔嚓一拍,就发给了许潇然。
同时在语音里说:“这下子,我可没空P图吧。”
许潇然说:“好吧,原来你真长这样。哎哟,眼睛真好看啊,就是挺冷漠,眉毛也好看……”
“打住打住。”听到和你“谈情说爱”一年多的男生点评你的长相,你浑身起鸡皮疙瘩,忙打断了他。
你啃完香蕉,又说了一遍谢谢他带你过副本,便准备下线。
他叫住了你,说了一句话,你以为你听错了。
“什么?!”
许潇然说:“我说要不试试呗?咱俩再怎么说,也真情实感地网恋了一年多。现在不就是换了个性别嘛,试一试又不能掉块肉。”
“啊?这也是能试的吗?”你又听不懂中文了,“你是男生,我也是男生,阴阳相合自古以来就是天地的规律,两个男生怎么能谈恋爱呢?”
你觉得不可理喻,又道:“两块磁铁,相同的一极,怎么能吸在一起呢?这是行不通的。”
他说:“可爱情是不分性别的,我也认识几个同性恋的朋友。”
你想起来了,他是思想开放的东南沿海人。可你不一样,这是你前十五年的人生中从未接触过的事情,同性恋、四爱、变声器,这些词语,你从未听说过。
你说:“抱歉,一开始没看清你的帖子内容,是我的错。但是,真的不可以。”
接下来的一个月你没再登录过聊天软件,也没再管过农场,甚至连地下城与勇士都戒了,全身心地备战期末考试。
在一个晚自习的课间,陈知玉走到你课桌边,把一颗又大又红的苹果放在你桌上:“平安夜快乐。”
你从卷子堆里抬起头,惊讶道:“还挺浪漫。”
连续一整晚的刷题让你头晕脑胀,苹果来得恰如其时,你咔嚓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在口中爆开,缓解了疲惫。
陈知玉却道:“苹果不是我的,话也不是我说的。”
你咬苹果的动作一顿。
“——是你的网恋对象,昨天添加了我的企鹅账号,说你俩最近吵架了,给了我五十块钱红包,请求我在平安夜给你买一颗苹果。”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你,等你给出那个迟了一整月的解释。
你抿了抿唇,说:“网恋对象,是个男生。”
陈知玉眼里闪过惊讶,随即又了然。他说:“我当什么事,原来就这。没事,啊?考试完再说。”
他没有嘲笑你,也没有说“我早提醒过你”,你心里涌起一丝暖意,疲惫地往桌上一趴,侧脸贴在桌面上,望着他:“男生和男生怎么能谈恋爱呢,你说呢?”
“是啊顾哥。”陈知玉往你的头发上呼噜了一把,可能是觉得手感好,又揉搓了好几把,“男生和男生不能谈恋爱。”
你说:“就算能谈,我也先和你谈啊,和你谈了之后才能和别人谈,对不?”
陈知玉笑起来:“敢情我是个备胎。”
最后一节晚自习时,你肚子饿得难受,头晕眼花地趴在桌上,盯着那个啃了一口的苹果,心里的天平左右摇晃。最终,你把苹果吃完了。
放学后,你背着书包走在回家的路上,枯叶碎在你脚下的声音,咔嚓,咔嚓,让你想起你啃苹果的声音,咔嚓,咔嚓。
那颗苹果,香甜的罪孽,甜蜜的苦涩。
你犹豫了一路,到底要不要对他说一句谢谢。
犹豫一直持续到夜深,你握着手机在床上辗转反侧,依然不能入睡。
凌晨一点,随着玻璃杯碎在地上的尖声,一墙之隔的客厅,爆发了有史以来最为剧烈的争吵。
你拽过被子盖住头,却并不能隔绝声音。在尖锐的叫骂与争吵中,你拼凑出事情的全貌。
哦,原来是这样,你那迟钝的父亲终于发现了你母亲出轨的明证。
你有点想笑——
他居然才发现。
从你很小开始,你母亲带你出去吃饭时会与一个男人见面,露出从不会对你父亲展现的明媚笑靥。你父亲不在家时,她甚至公然带那男人回家。
她从不避着你,或许是觉得你不谙世事,又或许想拉你入她的阵营。
男人离开后,她会给你额外的零花钱,絮叨一大段话。她从不会明言让你隐瞒父亲,她只是一遍遍地说,说她为你的付出,对你的牺牲,她会用盈满祈求与试探的眼神看着你。
“乖孩子。”她会摸你的额头,重复那句话,“你要好好学习,妈只有你了。”
你当然不会告诉你父亲,并非因为爱他,或者爱她。
你只是单纯的恶心,疲惫。
你对他们两人是一视同仁的漠然。
只要能避免掺和进这样的事情来,你宁愿从世上消失。
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卧室门被踢得颤抖,伴随着你母亲的叫喊:“滚出来!民政局一上班我就跟他离婚!你出来!说你跟着谁!”
你庆幸自己锁了门。
在混乱与嘈杂中,你竟还有闲心细想,这个家,到底是哪里错了。
你父亲赚钱养家,憨厚沉默,老实巴交。你母亲冷嘲热讽,多的是无理由的谩骂与嫌弃。
“……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尖利的女声透过墙壁,扎入你的耳朵。
哦,你看着天花板,风趣地想,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女人可以原谅男人对她的伤害,却无法原谅男人对她做出的牺牲。(1)
屋外的动乱越来越大,随即传来你父亲的痛呼,你母亲惊慌的尖叫,东西哐当落地声,茶几撞倒声,开门声,关门声。
一切归于寂静。
你慢吞吞地来到客厅,落在地上的菜刀砸碎了地砖的一角,一串鲜红血迹从客厅蔓延至门口。
在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中,你跨过地上的血迹来到卫生间,对着水池干呕了好一阵,直起腰时你看见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却面无表情。
你擦干唇角的水珠,冷静地想——若你知道从一出生开始,你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逃离这个家,那么,你应该会拒绝出生。
再次路过客厅,你小心地避开了地上的菜刀和血迹,没有动过一丝一毫,精密得像是保护犯罪现场。
寻常人家的孩子,或许会追到医院,哭着求父母不要离婚。但你压根连打个电话关心伤势都没想过,你甚至幸灾乐祸地想,大家一起死吧,死了就干净了,死了就不会吵架了。你和他们一起死。大家一起重新投胎,来世千万不要再做家人。
但你那虚伪的道德与良知立刻跳出来,指责你,教训你。你听话地终止了思绪,惩罚地弹了弹自己的额头,没什么诚意地说:“嗯,我错了,下次不会了。”
锁上卧室门躺回床上,毫无睡意的你拿出手机,来到了你的避难所,你的世外桃源。
你从背包拿出镰刀,开始收割地里成熟的西蓝花和青豆。
收割了一排后,另一排也显示被收割,你以为是手机卡了,却蓦然意识到——
农庄的另一个主人在线。
你的手指顿住,看着青豆一排排倒下。
随即,对方喂了鸡和牛,收了苹果和梨。
你突然很轻地笑了笑,继续收割剩下的西蓝花。
你们的分工向来明确,地里的农作物,你收一半,他收一半。鸡和牛归他喂,猪和羊归你喂。他采摘苹果、梨,你采摘杏子、桃子。
正当你采摘完最后一棵桃树,把桃子放入果酱机时,对话框里弹出了消息,问你怎么还不睡。
你回复说睡不着,又问他怎么还不睡。
他说西蓝花刚好现在成熟,他特意上线收西蓝花完成订单。
他问你能不能打电话。
你说可以。
手机响了起来,接起后的第一句他便问:“顾如风,你父母又吵架了?”
你的作息向来规律,偶尔半夜睡不着,只会是因为父母吵架。往往这时,你便会登录农庄。
你含糊地嗯了一声,并没有否认。否认没有意义,他是除陈知玉外最了解你的人。
他问你接下来种什么好,你看了看订单板,说:“茄子和黄瓜。”
“好。”
你们配合默契,连着麦捣鼓农庄,从事生产。
你想起了晚自习的那颗苹果,说:“谢谢你的苹果,也祝你平安夜快乐。”
他说:“咱俩之间还说谢吗?”
你没说话,他又说:“讲真的,和我试试吧,咱俩还像以前那样,每天聊天,种地,打游戏。你可能不太了解同性恋,真的没什么可怕的,就像……”
“许潇然。”你轻声打断了他,“我了解的。”
之前你一直以为,这是个女孩的名字,这是你知道他是男孩后,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你说:“我看了些资料和论文,里面说,同性恋是天生的,不是后天的。所以,很抱歉,我不会变成同性恋。”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可喜欢男生和喜欢女生,没什么不同的,你可以像以前一样,额,像以前一样称呼我为‘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