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侧过身让他坐下,打量他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她也算是半个医护人员,对郁酌的情况很清楚,习惯性询问他的身体状况。
“还是老样子。”郁酌抿着唇点头。
他也说不清楚自己现在是好还是不好,总之还没变异就是了,只能敷衍着回答。
一边说这话,郁酌又微微抬起头,乌黑的眸子打量四周。
刚才被争执声吸引过来的人见这边没了动静,接二连三地收回视线,气氛重归静谧,只剩下间断响起的细微声音。
特殊材质的墙壁将隔绝了外界的声音,郁酌却仍然能隐约听见外面不间断的爆炸声,在他刚进门的时候频繁响起,接着就没了声息,他暗暗猜测,也许是休战了。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久到郁酌觉得无聊,杨茴和他聊了两句,很快也再次安静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光线微微转暗,说话声也越来越稀少,继而传来的是其他人睡着后平稳的气息。
郁酌现在不怎么需要睡眠,尽管闭上眼,思绪却格外活跃地跳动,优化后的感官延伸开来,似是在眼前铺开一条平直的通道,畅通无阻地收取信息。
他却觉得烦躁。
连呼吸声都像是噪音。
郁酌单手支着脑袋,眼睛半睁半闭,就这样听了好一阵。
突然,他指尖收紧,似乎捕捉到什么,睫毛抖了抖,没睁开眼,气息却悄悄收敛起来。
细碎的声响在身侧响起。
“谁?”
郁酌低声开口,猝不及防地扣住对方的手腕,力道不重,却将来人定在原地。
他动静很轻,并没有惊扰到周围的人。
“你……”
看着来人,郁酌皱了皱眉,静默半晌,一抬眼,就见对方也正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柯谨,你怎么进来的?”他压低了声音,语气狐疑地质问。
自从上次告别,柯谨办事不利,去郁还峥那里领了罚,之后就彻底没听到过郁酌的消息,也真的以为他们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
直到现在——
虽然郁还峥早就在行动前给柯谨布置下任务,但此时真正见到郁酌,他还是一时愣住,好一会儿没出声。
“说话。”
被对方催促,柯谨微微一顿,这才立即回过神来。
他的视线从郁酌身上扫过,咬了咬牙,迅速道:“是郁总让我来的。”
没听到这句话前,郁酌心中一直抱着侥幸,却又在这一瞬间心绪复杂,最终还是缓缓舒了口气,心道果然是这样。
这里防守严密,柯谨能出现在这里,表明他们早有准备,说不定已经派进来一大队人进来。
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之前那些异常的地方。
又是郁还峥。
郁酌一时间不知道要做什么反应,半晌,终于动了动,“哦”了一声,又冷声问:“他让你来做什么。”
听他问到重点,柯谨也没再啰嗦,神色严肃几分,同样低声道:“郁总叫我来找你,他让我问你——你应该快要丧尸化了吧?”
郁酌神色没太大变化,微抬起眼,不咸不淡地回望他。
他不意外郁还峥会知道,毕竟他们早就谈过这件事,更不用说,不久前段煊还因为药剂的缺失夜袭过他们的基地。
似乎是时间紧迫,寂静中,柯谨飞快解释:“你肯定注意到了,病毒早就入侵了这个基地内部,就是那一次——他们去过马博士的地下实验室,带走了他最重要的试验品,这些人身上都携带了病毒。”
“郁总的意思是,这批试验品他必须得到,能谈就谈,可以合作,谈不成就把这里踏平,反正这里早晚会因为丧尸病毒沦陷,甚至不需要他耗费太多精力,但是最重要的是找到你……”
话说出口,郁酌不满地看他一眼,神色怪异,想说的话都写在脸上。
难道我还要感激他?
柯谨清楚他的态度,话语也顿了顿,心中却焦急。
他原本还不信郁还峥说的话,今天一见面,却立即清晰地察觉出郁酌的变化,无论是苍白的皮肤,还是几乎有些迟缓的动作,精致皮囊下蕴藏着死气,都无一不昭示着同样的事实。
他真的会变成丧尸。
想到这里,柯谨语气也变得急促,恨不得强行把他带走:“小郁,跟我走吧,郁总说了,他会有办法救你。”
郁酌躲开他的动作,下意识想要站起来。
没等他出声回答,下一秒,平静的空气突然被尖叫声划破。
“啊!——”
所有人瞬间清醒过来,朝声音来源处看去。
郁酌也站起身,视线一转,忽略了柯谨意料之中的眼神,只看见不远处的人群中,一个女孩正被暴起的同伴死死压住。
很快,尖叫声就戛然而止,来不及反应,她已经被咬破喉管,嗬嗬喘着气,鲜血流了满地,红得扎眼。
人群哗然,恐惧蔓延着躁动起来,他们倏地散开,留出一大片空地。
“她……”
身旁的男人咽了口唾沫,抖着声音道,“有人变异了,怎么可能——”
说话的人语气难以置信, 声音微弱,但在此时诡异的死寂中清晰可闻。
大家立即慌乱起来,气氛紧绷, 如同火柴在干燥的平面划过, 滋啦一响,短暂沉默便彻底点燃浮动的空气,轰的一声炸开。
“我操, 这他妈是什么情况!”
“这是在基地, 怎么会有人突然变异?他是怎么进来的?”
“什么怎么进来的, 那人我认识,就一直没出去过, 之前明明挺正常, 突然就开始咬人了。”
“管他是怎么变异的, 废什么话,还不赶紧跑,杵在这等着被咬吗。”
“不是,那个被咬的人——怎么这么快就站起来了?”
安全屋里大多是老弱病残和医护人员,在基地的庇护下很久没见过丧尸, 大家惊恐地一哄而散,一股脑往门口挤过去。
骚乱中,郁酌被路过的人一撞,轻微的力道带着他趔趄后退半步,下一秒又被杨茴拉住。
杨茴是被混乱的尖叫声闹醒的,反应一瞬间, 来不及顾忌其他, 下意识就要带着郁酌出去,完全没注意到和她有过一面之缘的柯谨。
“快走。”看见本就离的不远的丧尸越来越近, 她声音急促。
那个被咬的女孩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眼白扩散,不断有新的人惨叫着倒下。
然而很快,杨茴瞥向郁酌,看见令人悚然的一幕。
不远处,一点点靠过来的丧尸,本该将手伸向离它最近的郁酌,可两三步后,它只僵硬地朝这边偏过头,没有动作。
似乎是在辨别气味。
刚变成丧尸的女孩眼球泛黄,瞳孔失焦,汩汩涌出的鲜血在地面汇聚,看不出视线落在哪里,而后,它似乎闻出什么,咔咔地转了一下脑袋,随即转身离开。
它并没有攻击郁酌的意向,而是扑向其他人。
“你……”
怔愣中,杨茴呼吸加重,心底沉了沉,神色复杂地看了郁酌一眼。
郁酌半垂着眼,同样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也读懂了杨茴眼神中的含义,倒是反过来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没说话。
这是早晚会发生的事。
嘈杂声里,挤在门口的人满头是汗,拼命按着开关进行验证,平日里灵敏的识别系统在此时似乎变得极为缓慢,时间不断拉长,视线都被红色铺满。
有人摔倒后被踩住,痛呼中再也没能站起来,更多人惊慌失措地朝着出口跑去。
这次被咬伤的人丧尸化速度异常的快,虽然也有人出手反击,但病毒仍然迅速扩散。
几秒钟前给予庇护的安全屋瞬间变成折磨人的熔炉。
推搡之下,杨茴根本拉不住郁酌,转眼就被人流挤到另一头,两人分散开来。
郁酌一晃神,只听到她急切地叫了几声自己的名字,很快就淹没在其他声音里,没动静了。
他也不太着急,只站在原地,思索片刻,目光转向躲起来却一直没走远的柯谨,语调微高地询问:“这也是你们做的?”
“这可和我们没关系啊。”柯谨举起双手,立即否认,表情却是不以为然。
听出对方的潜台词,郁酌皱了皱眉。
这次的意外,显然也是在对方的计划里。
但无论如何,这里的动乱的确不是他们造成的,说到底,还是基地不久前从实验室带回来的那批培新型试验品惹的祸,而他们做的只不过是冷眼旁观,等待这一切发生,以便趁虚而入。
郁酌扬了扬眉,收回视线,没再说什么,想要离开,却被柯谨上前紧紧攥住手臂。
他认真道:“郁酌,你得和我一起回去。”
“回哪里?”
被他拦住,郁酌意味不明地抬眼,对上柯谨的视线,不满地反问他。
其实在打量对方时,他还是会有一瞬间时空颠倒的感觉。
几年之前,灾难还没有发生,两人关系算得上好,成天混在一起吃喝玩乐。
郁还峥虽然时常神经质,但那时还没和他闹翻,也相安无事,在郁酌看来,对方在物质上的确是有求必应的监护人。
除去争吵,郁酌是实打实地过着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少爷生活。
他疯,柯谨也疯,两人凑在一起净干缺德事。
三天两头的,每次闹出什么事情来,郁酌只能乖乖在家挨训,消停两天后出门一见面,才发现柯谨更惨。
对方被揍的鼻青脸肿,却完全没有要收敛的意思。
被郁酌嘲笑时,他说:“老头子觉得我给他丢脸了呗,下手狠了点,小事一桩,老子三天后还是一条好汉。”
柯谨语气轻狂地发话,扯到伤口后又龇牙咧嘴,却是眉飞色舞的,似乎只觉得玩得快活就行,没什么事能压倒他。
然而此刻,他已经将所有外放的情绪收了个干净,头发剃得微短,摸爬滚打后更加瘦削,以前那些年轻气盛的形容词都不再和他有关。
柯谨请求地、愧疚地、听从指令地,再次重复说:“郁总说了,你必须回去。”
“我拒绝。”
在郁酌出声回答的同时,滴滴一响,安全屋大门终于打开。
其实距离第一个女孩被咬仅仅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困在里面的众人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浑身的冷汗都要凉透了,被这一声门响救了命。
没有任何犹豫,郁酌甩开柯谨的手,顺着人流走向出口,却没往人群里面挤,很嫌弃似的,不远不近地站着。
突然,耳边又是一声惨叫。
郁酌也被这声音惊了一瞬,循声转头去看。
之前出言讥讽,又和杨茴争执的高瘦男人在拥挤中被人狠狠撞翻,一头撞到丧尸脚下,瞬间吓软了腿。
丧尸也敏锐地发现他的存在,一口咬住他的裤管。
男人拼命缩腿朝后躲,只觉得马上要被血腥味扑了脸。
“救,救命……”他声音都在抖,结巴地求救,又不敢太大声,脸唰的一下惨白。
没一个人敢靠近他。
郁酌看他几秒,眼珠动了动,不知道想到什么,步伐一顿,只笑眯眯地在一边冷眼旁观。
半晌,他终于有了动作,举起枪。
“砰——”
枪响声把所有人吓了一跳,齐刷刷地看过来,见到这边的情形,不禁面露震惊之色。
没人能想到,开枪的会是看起来完全没有自保能力的郁酌,见他顶着这张人畜无害的漂亮脸蛋,拿枪的手却稳的不得了,纷纷倒吸一口冷气。
“我操……”
郁酌这枪只打断了丧尸的一只手。
男人吓得肝胆俱裂,本以为自己要得救了,谁知他刚喘了口气,希望又立即落空,哆嗦着往后爬。
郁酌抱歉地看他一眼,也没管对方有没有闲心听他说话:“不好意思,打偏了。”
于是枪又响了第二声、第三声。
几秒钟的时间,郁酌把那只丧尸各种地方打了个遍,唯独瞄不准它的脑袋。
丧尸失去手臂的支撑,撕咬着压在男人身上,血飞溅他一脸,腥臭刺鼻。
白森森牙齿贴近男人的喉管。
郁酌再次扣动扳机,声音一空,发现子弹被他用光了,视线微移。
“没子弹了,这可不能不怪我。”
柯谨看了一阵热闹,俨然习惯了郁酌这幅做派,见他撒手不管,还是开枪把丧尸爆了头,转头想要对他说些什么。
然而郁酌没给他开口的机会,撤后一步。
他拧断身旁一只丧尸的脖子,又弱柳扶风地捂了下胸口,朝柯谨伸出手:“我没武器了,把你的枪给我。”
太久没有活动,加上病毒使身体僵化,郁酌一动就手酸,最终还是难忍地停了手。
柯谨:……
他算是明白了,郁酌就是奔着他这把枪来的,怔了几秒,甚至恍惚间在他身上看见郁还峥的影子。
然而细看又截然不同。
他无奈地把手里的枪递过去:“这本来就是老板让我带给你的。”
说话间,柯谨暗暗琢磨,出发前,郁还峥特意提了一句多带把枪,当时他还觉得没必要,现在看来,他还真是了解郁酌,
一切都发生的极快,不少人围观了全程,目瞪口呆,甚至觉得身上隐隐作痛,匆忙收回视线,见郁酌看向这边,不禁躲得更快。
“我操。”
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声嘀咕,感叹道:“太残暴了。”
郁酌怕一会儿被段煊问东问西,没让身上沾到血,接过枪用衣袖擦了擦,抬腿往外走。
他已经有点不耐烦了,扔了那把空枪,也受够郁还峥的摆布,离开安全屋后,顺着声音往基地大门走。
防护区出了事,丧尸和逃命的人群一起涌出来,瘟疫一般迅速蔓延向四处,枪响和尖叫声融成一片。
房屋倒塌,远处浓烟滚滚,传来刺鼻的烧焦气味。
郁酌没管跟在身后的柯谨,挑着人少的地方走,抬眼打量四周,又不经意看见几个完全陌生的面孔分散在角落。
他就知道。
郁还峥只带了一小队人,却如同基地的主人,大摇大摆地闯进来,随即被基地首领常旭挡住去路。
双方剑拔弩张,气氛紧绷。
常旭让人带队去清理丧尸,又看向对面的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郁还峥像是没听出他的怒火,面不改色地回望过去,又好言好语问他:“需要帮助吗?这些麻烦我都可以解决。”
常旭咬牙,没想过自己会在这儿栽了跟头。
当丧尸□□,围墙炸毁,他知道是郁还峥没死心,有了动作,却并没觉得有异常。
直到有人慌张地告诉他,基地安全区突然有人变异,转眼就乱成一锅粥时,他表情微变,什么都想明白了。
自从从实验室培养皿中带走那些东西,常旭已经有了应对突发状况的心理准备,也格外小心,严格隔离了那些参与行动的人,按理说万无一失,但是——
“你这个疯子。”
他毫不怀疑,如果没达成目的,这人甚至会面不改色地和他们同归于尽。
郁还峥只是微笑:“现在我们可以继续谈谈了吧,你没有拒绝的能力。”
“你搞这么大阵仗,就是为了那些东西?”
“是,但也不止。”
段煊站在一旁听两人对话,手指却微微收紧,听郁还峥谈及目的,面容更加冷峻,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来不及思考,他就听见对方不紧不慢补充。
“除了那些试验品,研究员和研究设备,数据数据……我要你们的全力合作,还有……”
郁还峥目光落在某处角落,扶一下眼镜,冷静道:“我要他。”
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过去。
目光尽头站着一个人。
看见郁酌的瞬间,段煊眉头一皱,心底却毫不意外他的不省心,对上眼神后,又忍不住冷着脸瞪人,恨不得直接质问。
不是让你老实待着吗?
心里这样想了一秒,他忍不了了,朝郁酌走过去。
“你……”段煊心里冒火,然而走近之后,被对方牵住手,原本严厉的话顿时说不出来了。
“没受伤吧?”
郁酌冲他笑,摇头。
段煊不知道第几次在心里说这两个字,泄了气,仔细观察郁酌是否受伤。
检查完之后,他转过脸,似是厌烦,气息也变了变,看向郁还峥的眼神泛着冷,周身俱是蓄势待发的躁意。
不等郁酌开口,段煊替他回答:“不可能。”
郁还峥动作顿了顿,视线却略过他。
“小郁。”
他像往常一样叫郁酌,言语间,冰凉的镜片闪过寒光,遮盖住情绪。
“以前的事情,我可以向你道歉。”
郁酌眯了眯眼,闻言和他对视,心中思绪莫名。
为了他的欺骗,利用,还是追捕和威胁?
又或者,是为了十几年前别有目的的收留,在自己身上做过的实验,严厉的教导、和偶尔溺爱的纵容。
郁还峥本就没指望他回答,见他不应声,继续道:“你了解我,我也很了解你,你应该清楚,我们之间并没有真正深刻的仇恨。”
“现在我能救你,你也能帮我,这不是很好吗?”
郁酌仍然沉默,似是在细细斟酌。
半晌,他上前一步。
“郁酌。”
段煊声音头一回有些抖,死死盯住他,心中各种想法翻滚,扎的胸口发闷,却没把人拉回来。
这件事他做不了决定。
也许郁还峥真的能救郁酌,但他到底能不能相信?
当时知道了郁酌身体异变的真相,段煊选择立即把人带走,正是因为心存疑虑。
——郁还峥口中不知道哪句是真话,如果郁酌落在他手里,他翻脸不认人,郁酌便是羊入虎口,完全变成试验品,没有逃脱的希望。
可现在看来,郁还峥的确对实验有更大的把握,能迅速加快研发药剂的进程。
他们没多少时间可以浪费。
见郁酌有所反应,郁还峥缓和了神色,有些满意,察觉出什么后,眼中又隐隐闪过了然。
隔着一段距离,穿过其他人的身影,郁酌能清晰看见郁还峥波澜不惊的神情。
他问:“你希望我原谅你吗?”
郁酌是个很记仇的人,更不喜欢对方这样的办事方法,让人恶心,也让人憋屈,因此表情十分不好看。
郁还峥没出声,只朝他点点头,微笑。
郁酌面无表情地回望过去,随后脚步一顿。
他毫无征兆地抬起手,指尖收紧。
黑洞洞的枪口瞄准对方,其他人都是一惊,骚动声四起,郁还峥却连动也没动一下,似乎毫不惊慌,神色也没有发生改变。
下一秒,没给人反应的时间,子弹破风,连空气也被撕裂开一道口子。
郁酌说:“这才是真正的道歉。”
几分钟前。
其实从离开安全屋, 在基地门口看见来者不善的郁还峥时,郁酌便远远打量他半晌,却没什么特别的情绪。
但紧接着, 瞥见对方一如既往波澜不惊的表情, 他又收回视线,确实还是气的牙痒痒。
也是在那一瞬间,郁酌蓦然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
自他有记忆起, 郁还峥一直是他的监护人, 仔细算来, 这人的态度变化经历过几个不同的时期。
起初,郁酌年纪尚小, 几乎不太能记事, 就能隐约感觉到对方对自己明晃晃的恶意, 并不是简单浮于表面的憎恶,也不是表露在行为上的打骂虐待,而是毫不在意、漠不关心戏谑、观察甚至是研究。
这样的态度说不清维持了多久,不知道是从哪一天起,似乎是突然之间, 郁还峥变得有些不同。
——他似是改变主意,真的开始承担起‘严厉家长’这个角色。
但那也是郁酌最受不了的一段时间,对方就像是被看不见的东西追赶着,也可能是有某个他没发现的契机,总之,每天睁开眼, 等待他的除了训练还是训练, 严苛到让人难以承受,黑暗中的鲜血编织成长河, 稍不顺对方的意就会受到惩罚。
那一阵郁酌偶尔在心底怀疑,郁还峥是不是从研究数据里发现端倪,打定主意要把自己训练成手底下最锋利的武器。
为了逃避训练,他什么手段都用过,撒娇吵架装可怜,连装病也试过,最终的结果也只是立即被拆穿,没有任何作用。
就这样又是几年,他发现郁还峥好像再次改变了想法。
他逐渐放宽了约束,虽然对郁酌的生活不算特别上心,但除了在个别事情上很坚持,其他方面,可以说是有些溺爱他。
不管当时正处于叛逆期的郁酌闯出什么祸来,他也只是言语上敲打一番,却仍然是微笑着,处理事情时神情不见变化,显得心绪深沉,使得旁人根本无法窥见他的意图,手段比从前更加让人胆寒。
有人在背后讨论过:郁还峥这人,估计不管面对什么局面,都不会真的有勃然变色的时候吧。
郁酌悄悄翻白眼,心道其实是有的,比如很久之前,他不服管教,郁还峥其实也偶尔拿他没办法,被气得眉心直跳。
不过比起之前,郁酌倒是希望他一直保持这样的散养状态。
直到最近几年,变故发生,他发现郁还峥隐瞒了一些事情,关于他的父母。
郁酌打听了很久,翻来覆去想不明白,想要问个清楚,却始终得不出结果,两人的关系也因此一度闹僵,渐渐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于是他决定自己去查。
而老天似乎也在帮助他,没过多久,丧尸危机爆发,情形复杂,郁还峥那边也出了不少事情,几件事之中隐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郁酌趁着对方让他转移住处的空档,无声无息地溜了。
至此,他真正进入末世。
时至今日,郁酌知道,郁还峥和他父母之间没什么对错,而自己原本也不是在期待中出生的孩子,在他们眼里,自己的重要程度说不定还不如一份实验报告,他不会傻到因为这件事要和对方划清界限。
但他更清楚的是,对郁还峥来说,他从一开始就只是作为特殊的实验品被留下,即使对方的态度一变再变,但不变的是,每隔一段时间,他都需要收集他的血液样本,日复一日从未间断。
郁还峥的实验进行了数十年,规模庞大,耗费无数心血。
即使后来逃脱时,他对郁酌穷追不舍,表面上说希望能够治好他,但最终支撑他行为的仍然是贯彻一生的X-03研究。
郁酌也深想过,退一步讲,即使郁还峥在多年的养育中对他有了一点感情——他当然不否认这点感情,但这又能代表什么呢?
他不可能因为这一点点的可能性,去试探郁还峥的行为动向。
他向来怕麻烦,想清楚这些事,也知道了该作出什么选择。
不过……
喧嚣声中,郁酌站在原地眯了眯眼,思绪繁杂,耳尖被风吹得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