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肯定的呀,你当时身在局中了。你又不是神,即便你是呀,你也想不到那些人会这么对你吧。”林三春说着,又转开话题,“哎,你明天早上要过来参加祭拜吗?”
萧琞泛红的眼眸微微闪过一抹柔和笑意,大人前头几句在安慰他,随即马上转开话题,可真着实的一点都不遮掩的敷衍……大人总是这般有趣。大概也是知道他不需要任何安慰。
萧琞微微点头,带着几分意味深长,“大人在那,我便在那。”
林三春眨眼,这八个字感觉有些怪怪的,算了,萧琞是天牢重犯,跟着他也对!
“那回去吃饭,对了,淮南的奏报你收到了没有,我这边三日一报都没有收到!”
“晚膳过后,影乙会来禀报,应有淮南救灾的情况才是。”萧琞说着,微微抓紧手里的手腕,发烧这几日,大人瘦弱了一些,“晚膳大人要多用些才是。”
“嗯嗯,我会多吃饭的。”林三春敷衍的点头,想了想,又侧头看向萧琞,认真开口,“萧琞,我吃多少,你就吃多少。”
萧琞低头看着林三春,黄昏的光洒落在林三春的脸上,那一脸认真的模样,明亮莹润的眼眸,他一时间有些目眩,忙垂下眼,掩去快要溢出来的那些繁杂的心绪,一边又忍不住嘴角微微勾起,低声应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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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场里,裴老太太的小院子一直都是打开着,来来往往路过的都会对老太太拱手做礼,或者进来喝一杯,聊几句。
这会儿,崔英收了摊子,被老太太叫了进来喝茶。
“今日见到萧公子,我倒是放心了。”裴老太太低声说道。
崔英的眼眶还是红红的,神色却是平静了很多,刚刚她在老太太这里大哭了一场。
“他不是以前的他了。”崔英低声说着。
“那是自然的。”裴老太太低声说着,“他经历了那样惨痛的事,身边亲族几乎死绝,幽山这里他又受了那么多的苦!孙太一说,他当时偷偷爬去天牢的时候,萧公子都不成人样了……他们对他做的那些折磨,你是无法想象的。”
“我知道的。我,我其实挺开心的,他还活着,看着还很好……”崔英声音有些哽咽。
裴老太太抬手拍了拍崔英,柔和说着,“你看他现在和大人一块,平静了很多,这就好了,有大人在,他会慢慢好起来的。你看,他现在就很好了对不对。阿英啊,你也要走出来才是……”
崔英哽咽的重重点头,“我知道……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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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完晚膳,天色已经暗沉了下来,星星开始偷偷的一颗一颗的溜了出来,点缀着暗沉的天幕。
林三春坐在前堂回廊下的摇椅,身侧是一张小圆桌,萧琞就坐在他的对面,煮水,泡茶。
用晚膳的时候,林元财跑了回来,禀报了这几日巡视的情况,重点是东边的悬崖,和北边的黑林,之前因着苗国公主从黑林进入了幽山,因此黑林一带也成了看守们重点巡视的地方。林元财说,黑林临近长春镇,而长春镇居民一直都不敢靠近黑林,可最近发现黑林里似乎有人活动的痕迹。但因着距离幽山较远,就没有过去勘查。
林元财就是来请示,是否要过去勘查一下。对此,林三春表示可以勘查,但不管勘查到什么,都必须先行回来禀报,不可擅自动手。
“黑林很大吗?”林三春坐在摇椅里,一晃一晃的问道。
“占地大概有半个长春镇吧。且从赤霞镇也可以进入黑林。”萧琞说着,端起泡好的药茶递给林三春。
林三春接过,喝了一口,嗯,甘甜甘甜的。好喝。
“幽山四面都是死河,黑林就在幽山北面死河上延伸过来,环绕幽山的死河在黑林底下变成了暗河,也成了如今的暗谷的一部分。没有人敢随意进入黑林,不只是因为黑林树木高大,密密麻麻,遮天蔽日,也因着黑林中,还有不少毒物。”萧琞慢慢的说着,“苗国公主进入黑林,是通过长春镇的幽谷,那是黑林唯一的安全的入口,但进入黑林中就会遇到瘴气蔓延的浓雾,因苗国公主有解毒的药物才能通过,但要进入幽山,还要穿过暗河,暗河中有活了很久的鼍,怪鱼,……苗国公主进入黑林有二十几名护卫,到最后就剩她一人了。”
林三春哦了一声,看向萧琞,“你的意思是,若是真的有人在黑林中,那这个人定然也是很厉害的了。”
萧琞语调温和,“也不一定。大人不妨等等看看孔单他们从黑林中勘查的结果。”
林三春点头,嗯,这事不急。
说话间,影乙出现了,跪地伏首恭敬禀报,“拜见大人,拜见主子!”
“说。”萧琞开口,一边又给林三春倒了一杯药茶。
“淮南救灾急报!魏老夫人和唐六姑娘在三天前开始救灾,期间,明家主事曾经前去阻止,府衙那边也阻止她们进入镇州,但最后唐六姑娘带着魏老夫人偷偷进入镇州,浙州护送的商会救灾银两在经过官道的时候,淮南贼寇意欲抢夺,但被赤焰卫队击杀,随后,赤焰卫队护送商会救灾银两直接进入镇州,魏老夫人和唐六姑娘当着镇州百姓的面直接开箱点银,府衙要接手,被魏老夫人直接骂退,赤焰卫队已经留下一千人在镇州协助,其余两千人已经前往淮河!”
“赤焰卫队是以何名出现?”
“回主子的话,以‘明正峰义军’之名!”
林三春侧头看向萧琞,“明正峰?”
“冯典冯文书的外祖父,明正峰,明家嫡系一脉最后活着的人。”萧琞语调淡淡的说着,“三十年前,明家两房争夺掌事权,明家是寇贼发家,族中两房每隔三十年就争夺一次掌事权,争夺的过程极为惨烈,你死我亡,不死不休。明正峰为人刚烈暴戾,却缺了耐心和智谋,又不屑阴诡计谋,他失败了,唯一的女儿被投入幽山,他带着五千兵马潜逃到了北地昆仑山。十五年前,我在昆仑找到了他,他的五千兵马变成流寇,在北地一带,协助大周击杀夷族。他人已经半疯了。”
林三春怔了怔,低声开口,“人半疯了,却还记得守卫边疆?”
萧琞看向林三春,微微点头,“是,他也不记得他还有一个女儿被困幽山了。”
林三春忍不住长叹一声。
“此事可告知冯典。”萧琞说着,语调淡淡,“八年前,我将我父亲留给我的一千卫士交给了他,让他帮我练兵,他答应了,就有了如今的赤焰卫队。”
林三春皱眉问道,“明正峰知道冯典的存在吗?”
萧琞摇头,“不知道。”连女儿都不记得了,又怎会记得外孙?
“那就还是等等再说吧。”林三春想了想,低声说道。
萧琞不置可否,看向影乙,问道,“明家对明正峰这三个字有何反应?”
“魏老夫人有些激动,她一直追问明正峰的下落,至于明家主事和府衙那边,都有些慌乱和惊恐。”
“留意上京的消息。特别是明城玉那边的。”萧琞说道。
“是!”影乙恭敬拱手应下。
待影乙退下,萧琞将影甲和林大福恭敬呈递的糕点和药膳放到林三春跟前。
林三春嫌弃的瞥了眼药膳,再次强调,“我吃药丸子就可以了,孙太一都说我好了八成了!”
“嗯,大人,喝吧。”萧琞赞成点头,却将药膳端起,一边问着,“要不,我喂大人喝?”
“不用!”林三春再次嫌弃了萧琞一眼,他现在算是明白了,在他吃药的问题上,萧琞就是打算贯彻“你说什么都是对的,但我就是只做我觉得正确的事”理念了!
林三春接过药膳,深吸一口气,一口,干了!
还好,这次没有咳嗽了。
林三春苦着脸,接过萧琞递过来的糕点,慢慢的咬着,一边含糊不清的说着,“明天就不要整药膳了吧。这东西是人喝的嘛?”狗都不吃好嘛!
萧琞忍不住抬手轻轻的抚了抚林三春的头,只轻抚了一下,就马上收回手,一边语调低沉的说着,“待明日,孙太一再次把脉了,他说可以了,我们就不吃了。”
林三春吸吸鼻子,可以吃药丸子啊!!!药丸子多好!一颗,吞了就成了!但依据过往浙州的经验,还有他对萧琞的了解,算了,不说了,没用的,他这个当事人说的话没用的!
吃完糕点,林三春打着呵欠去睡觉了。
萧琞在林三春沉沉睡去后,才离开司监所,慢慢的走回幽山天牢。
幽山半腰的青石板小径上,影乙跟在萧琞身后,一边低声禀报着各地传来的奏报,“……北地铁矿奏报,矿工中已经有人惨死矿洞之中,骚乱已起……西南柳州学子被抓入狱,柳州已经有人奔赴上京告御状了……北地裴年光将军奏报,长风军的底子一万人已经有了,但若是要训练出主子所要求的神风营,他认为他做不到……”,
萧琞背负双手慢步走着,眉眼平静一条一条的说着,“传信北地,因势引导,铁矿之难可告知于天下……西南柳州学子之变,静观其变,传信影九,做好恩科暴动的准备……告知孔单,命神策军做好准备,派出五百军士前往北地,与一万长风军比一比,好让裴年光明白,他做不到,不代表其他人做不到。”
影乙恭敬一一拱手应下,随后便迟疑了起来,还有一条消息,他还没有禀报。
萧琞此时微微侧身看向身后的影乙,眉眼冷凝起来,“说!还有什么事!”
影乙心头默默泪流,面上立即跪地拱手,“主子,浙州回禀,陶明德已经开始一月一次合欢笑,另外,影七在浙州细查陶明德时,意外发现陶明德藏有少主子的画像,且这几年,陶明德养了不少男倌,面容都和少主子有几分相像之处!”
随着影乙的禀报,萧琞本来冷凝的眉眼越加阴沉,本来森寒可怖的气息越加明显,但神色却是更加平静!
而这种平静却也是影乙心头恐惧的!
气息凝滞森寒,威压越加沉重,影乙不得不跪地伏首!
周遭气息森寒可怖,萧琞却是嗤笑一声,语调缓慢平静,却也透着阴冷狠厉,“每月两次合欢笑,另,将陶家在浙州的生意一一拿走,将陶家这几年所作所为告知于陶源直,务必要人证物证俱全!”
影乙恭敬应下,偷偷抬眼,看着背对着他朝幽山天牢走去的萧琞,在他禀报完毕后,主子平和的气息瞬间暴戾了起来,但很快压制了下去,还好还好,只是气息吓人了点,若是以往的话,若是听到这样的让主子愤怒的禀报,主子必定是要见血的。
——不过主子对陶家的这般处置,也没有好多少!
每月两次合欢笑,陶明德怕是用不了两个月就得废了!而将陶家的生意一一拿走,陶家剩下的上京的那点东西能够支撑上京中宫皇后的挥霍吗?最为重要的一点,陶家的门面——耿直忠诚的陶源直怕是要崩溃了吧,若是让陶家的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暴露在他面前的话?
但影乙又很快释然,陶源直崩溃算什么,他们的主子这十年来所受的苦楚呢?
若不是,若不是林大人来到了幽山……他们的主子只怕现在还没有走出天牢。
一大早的,林三春就起来了,坐在厢房里和萧琞一起用着卤肉面和肉汤。
“我说啊,你回去后都睡不着的话,那你就在我这里睡呀。”林三春看着萧琞,有些费解。
天色刚明,阿福就来唤醒他了,说是萧琞昨晚回去后没有多久就又来了,且就在司监所门口,不管影甲和阿福怎么劝说,就是不肯进来,也不许他们来叫醒他!就这样的,在司监所门口站到了天亮。
然后阿福就忍不住来唤醒他了。阿福说他有些扛不住了。
不说阿福他扛不住了,他也不明白了。萧琞若是回去天牢待不住了,那这样的,他也能够理解,毕竟在天牢住了十年,突然间出来自由行走了,若是换成他的话,他肯定离那天牢远远的,偏偏萧琞非得晚上跑回去。
咳,当然,萧琞回去天牢住着,他这个司监官也好做事,但是,若是回去后实在待不住了,那就住司监所嘛。
萧琞垂下眼,夹起酸菜放到林三春的碗里,一边语调舒缓温和的开口,“大人不必担心我。我还是得回去天牢那边。”
“你是担心我的病吗?”林三春问着,一边低头吃着面,回去天牢后又跑回来,是担心他的病情吧。
担心是另一方面,更多的是……因着影乙禀报的那恶心龌龊的陶明德敢于肖想大人!回去天牢后,看着小窗洒落的月色,他总是会不由的想象着,五年前的,还没有参加科举,还没有做县令前的——十五岁的大人,是怎样的模样?
“嗯,回去后想着大人,就总是无法安心,守在司监所大门口,倒是安心了一些。”萧琞语调平缓温和的说着。
林三春顿了一下,抬头看向萧琞,明亮的眼眸直直的看着萧琞,“萧琞,那你就来这里睡,不要守在外头。”
萧琞看着林三春,嘴角却是慢慢的弯了一下,非常诱惑人的提议,可是,他还暂时不可以这么做。
“大人,等再过些日子吧。”萧琞说着,夹起一片卤蛋放到林三春的碗里,一边转开话题,“今日的清明大祭会弄到很晚,大人要多吃些。”
“那你也吃。”林三春夹起两片卤蛋放到萧琞碗里,“之前说好的啊,我吃多少你就得吃多少。”
萧琞眉眼一片温和的笑意,他微微点头,低头吃起林三春夹的卤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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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来到锁村广场,白玉石碑前,桌案已经备好,只摆了鲜花和水果,鲜花是学习屋的娃娃们去摘来的野花,水果只有梨子,陆老之前种的,又大又甜。
林三春来到桌案前,身后的是曹兵,冯典,何老才,随后便是范显等一干锁村犯人,林三春朝白玉石碑恭敬的跪地,伏首,三拜!身后曹兵等人也跟着恭敬跪地伏首三拜。
随后,林三春站起,将袖子里的祭文递给陈元。
陈元接过,打开,朗声诵读起来,“三年以来,在为捍卫道义和守卫天下生灵战斗中牺牲的英雄们永垂不朽!三十年以来,在为捍卫道义和守卫天下生灵战斗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由此上溯到一千八百四十年,从那时起,为了反对暴政,捍卫道义,为了天下生灵的自由幸福,在历次斗争中牺牲的英雄们永垂不朽!”
林三春在陈元朗诵完毕后,躬身长拜,这是取自他以前生活的世界,那广为流传的英雄碑的碑文,嗯,他删减了一些词汇。
在他看来,不管是北地裴年光的守卫北地的战斗,还是如今赤焰卫队在淮河一带的清洗,只要是为这个天下安定,为生灵安宁的,那么都是正义的,值得祭拜,值得缅怀的!
——所以,把以前世界的英雄碑文拿来这里用,也是挺对的。
林三春躬身长拜后,就率先离开,走向广场边安静站立的萧琞,陈元将林三春的祭文,小心翼翼的放到桌案上后,就扬声喊道,“私祭开始,诸位若是要祭奠先人的,就请来到那边,领取祭文的纸,亲笔抒写一篇,会有人为你们诵读,或者你们自己诵读,焚烧。”
林三春走到萧琞身边,看向白玉石碑旁的几张桌子,以及旁边的一个小塔炉,那是给大家焚烧祭文的。但眼下还很安静,大家都在白玉石碑那里恭敬拜着。
“大人的祭文甚好。”萧琞低声开口说着。
林三春有些局促一笑,压低声音,小声开口,“那不是我写的。”
萧琞有些意外,“哦,那是哪位大儒所写?”
大儒?嗯……那位的确是大儒。
“是……你不认识的!反正就是很厉害的,但是你绝对不认识也不知道的!”林三春摸摸鼻子,很严肃的说着。
萧琞怔了怔,他不认识?天底下,还有他不认识的?若是十年前,那他未曾掌控天下,的确不认识,但是现在,他的天玑,登仙阁,以及藏于暗中的影子卫……大周,天下他岂会有不知道不认识的人?
看着林三春一副很认真的样子,但眉眼间又有几分尴尬的模样,萧琞微微有所了然,怕真是大人自己所写,但是又尴尬觉得自己写得不好?
于是萧琞微微点头,转开话题,“嗯,大人待会要去写祭文吗?”
林三春摇头,看向小塔炉那里,好像有人去写了,“不了,让他们写吧。浙州我娘亲他们也会安排好祭拜的。”
“哎,萧琞,那是崔家娘子?”林三春有些意外。
第一个去写的,居然是崔英?
大概已经写好了,负责宇未岩诵读的是沈平之和谢羽舒两人。
此时沈平之已经站起,朗声诵读,“君离人间已十年,我亦随君飘零久,日日思君君不知,长恨十年又十年,幽冥狱所空荡荡,魔域原来在人间,且盼青天再伏虎,人间万里得清明!”
林三春听罢,轻叹一声。崔家娘子对其夫君也是长情啊。
“……我小叔叔与小婶婶是自小一起长大,小婶婶才学极好,他们成亲多年未曾生子,小叔叔也未曾想过纳妾。”萧琞一旁突兀的开口说着。
林三春赞赏点头,“这样才对嘛,不能因为生不出孩子就纳妾,在我家,也没有这种破规矩。”
萧琞看着林三春,心里有些哭笑不得,他在说他小叔叔和小婶婶的事,可大人的注意力却是在纳妾不纳妾上。但他也有些了然,大人是在用这种笨拙的法子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大概是听出了他的几分感伤吧。
崔英之后跪在那塔炉前,亲手焚烧她亲手写的祭文,一开始还很平静,但慢慢的看着祭文燃烧起来的时候,身躯开始颤抖,紧跟着呜咽一声哭了起来,哭声越来越大,最后是嚎啕大哭。
之后,陆陆续续的有人写了祭文,沈平之和谢羽舒轮流朗声诵读,有的祭文直白的写着,“终有一日,老子踏平上京,为你们报仇!”,也有人写着,“你们且在忘川路口等等我!待我追随宗主为你们报了仇!我定会去寻你们!”……
其中大部分都是写着“报仇!”“等我!”……
萧琞看着,微微眯眼,他似乎有些了解大人为什么要做这么一个私祭了。
“他们哭出来了。”林三春却是很欣慰的开口说着。
萧琞一愣,哭出来?
“萧琞,这么多年,你哭过没有?”林三春转头看向萧琞,温润好听的声音轻轻问着。
萧琞沉默,侧头看向那些本来还不哭的,但跪在塔炉前,亲手焚烧自己写的祭文的时候,却忍不住大哭的人。
“一定没有吧,我猜也是。”林三春叹了口气。
萧琞垂下眼,语调有些轻淡的开口,“哭出来很重要?”
“萧琞,至少哭出来了,他们会舒服一点。”林三春说着,抬眼看向天空,今日的天空有些阴沉,似乎还飘落了一些小雨?嗯?什么时候下雨的?
这时候林大福和影甲匆匆跑来,手里各自拿着一把伞。
萧琞摆手拒绝了影甲撑起来的伞,接过林大福撑起来的伞,站在林三春的身侧,为林三春打伞。
林大福顿时有些纠结了,这样子,萧公子不就淋到雨了吗?于是,他侧头看向影甲,瞪了一眼:还不快去给你家主子撑伞!
影甲苦着脸摆手:主子刚刚可是拒绝了啊!
林三春侧头看向为他打伞的萧琞,有些疑惑,“只有一把伞吗?”
萧琞垂下眼,看向下头的塔炉,答非所问的开口,“范老要写祭文了。”
林三春侧头看去,哎,还真是范显啊,还有裴家老太太?
谢羽舒微微躬身,双手接过范显递过来的祭文,展开:“平生万事,不堪回首!行路悠悠谁慰藉?族灭家毁满身血债!……,十年来,枉作人!负尽生灵!问人生,到此凄凉否?千万恨,为君剖!……”
林三春听着,叹了一声,即便知道范老心里也是满腔恨意,但还是忍不住轻叹一声,希望待会范老他们哭出来的时候会好些。
萧琞听着,脸色平静,似乎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
林三春在看着下头的人渐渐的稀少了,而那塔炉里的火还在燃烧着,就转头问着为他打伞的萧琞,“你要去写吗?”
萧琞微微摇头,看了眼天色,低声开口,“大人,我们回去吧,你该用药了。”
林三春点点头,转身就慢步走回司监所。吃了一点东西,嗯,炒面,很不错,随后在萧琞的盯视下,一口干了苦苦的药膳,然后,就困倦了,就缩进被子里睡觉了。
前堂书案上的一堆折子和公函,就被萧琞执笔回复了。
沈平之和谢羽舒来司监所回禀祭拜事宜,看见坐在前堂书案后的萧琞的时候,都有些恍惚,他们似乎看见当年坐在麟德殿上的俊美风雅的萧首辅了。
“有事?”萧琞慢慢的打开一本折子,一边头也不抬的问着。
“回宗主的话,今日祭拜已经完成了,因着之前大人说过,塔炉的火不要灭,所以前来回禀大人是否要派人盯着。”沈平之忙躬身拱手低声说道。
“自然是要派人盯着。”萧琞说着,一边慢慢的写着,一边轻淡开口,“此等小事还需请示大人?平之,你谨慎过头了。”
谢羽舒一旁忙低声开口,“就是想问大人是否可以提前灭了那塔炉的火……”
“今日祭拜,你们看不出来吗?”萧琞写完一本,一边拿起另一本,一边问着。
沈平之和谢羽舒对望一眼,有些茫然,看出什么?
“戌时了?”萧琞放下笔,看了眼天色,问道。
“是的。”
萧琞合上手里的折子,站起身,看向守在一旁的影甲,说道,“若是大人醒了,就跟大人说我去广场那边祭拜了。”
影甲一愣,不是不祭拜吗?但面上恭敬拱手应下。
第87章 牢头的琐碎日常20
黄昏时分,彩霞慢慢洒落锁村广场,裴老太太慢步走出院子,忍不住又走向白玉石碑,今日的祭拜,与她所认知的完全不同,没有焚香祷祝,没有三牲五礼,只有简单的叩拜和祭文。但却让她心境激荡,往日压抑的悲愤在今日祭文焚烧的时候全都迸发了出来,她大哭了一场!
虽然颇为狼狈,但却是让她舒畅了很多。
然后又忍不住走向白玉石碑,在今日入夜前,她想最后再跪拜一次。
走着走着,便发现路上有很多人和她一样,都想在今天入夜前最后跪拜一次。而当走到白玉石碑前,看到那小塔炉的时候,她怔住了。
——身形修长的身着深蓝色布袍的男子,站在小塔炉的桌案前,正在执笔写字。黑色长发已经用发冠束起,一半脸俊美无暇,一半脸狰狞犹如恶鬼,而男子神色平静淡漠,对四周悄然到来对他跪地拱手的人,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