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破译出五句内容了,虽然一句比一句匪夷所思,但他的承受力也一次比一次加强。
【你不用对重生感到惊惧,晋国历代以来,重生者每代皆有】
【我们这一代,重生者是你师父的主子,先帝高子固】
【高子固重生后,选择对睿王赶尽杀绝,你重生后,选择了高骊】
脑海里回荡着绢布上的话,耳边回响着高沅在门外的声音,谢漆齿间紧咬着被角,心想,他是弃了高瑱、高沅而选高骊的。
既然是他的选择,就不必被谁人、被什么事情左右。
高沅在门外的喧哗声越来越大,高骊动的气也越重,谢漆松开褥子反手抓住高骊的手,唇齿也松开,毫无顾忌地嘶哑喊他:“高骊。”
“轻点。”
门外的喧哗安静了。
第198章 二更
入夜时,数个文臣正齐聚着商议班师回朝的期限,为首的唐维和谢青川各有看法,许开仁则决定再留在邺州一阵,把东境料理得再太平有序一些。
唐维也觉得东境尚不太平,应当再留下一阵,只是梁臣那边不肯,生怕北境军多留一天,就把东境多撬坏一点。许开仁虽然也是个难缠货色,但到底是文人,不像皇帝为首的北境军,皇帝自己就提着黑枪,不少梁臣一见他提枪就萌生阴影,恨不得他赶紧回长洛。
唐维说得口干舌燥,直接拿高沅为借口:“邺王殿下现在自愿启程了吗?”
谢青川面不改色:“自然是能启程。”
至于他自己的意愿,他名义上是主,但几时轮到他做主了。
高沅大约也感觉到了归期的逼迫,这天晚上瞅准时机,威胁方贝贝带他出邺王府找谢漆,不言私事而论公事,方贝贝这才抓着脑袋将他拎了出来。
但靠近霜刃阁的据点后,影奴们面无表情地把高沅拦下了:“陛下在,阁主不见外客,请王爷改日再来。”
高沅本就不好的情绪愈发糟糕,当即发作:“本王来是有正事相商!皇帝不也是来和谢漆商议邺州的现况?正好本王也有要对皇帝说的话,你去通报,凭什么一句通报也没有就让我打道回府!”
方贝贝起初也觉得是这个理,便出来调解,谢漆身边的影奴本不是头脑简单的愣头青,不至于这么不通情理。然而影奴们全部不松口,他才想到那两人在君臣之外,还有厮守之谊。
他顿时觉得这时间来得不好,赶紧想把高沅哄走,但高沅都走到这门口了,怎会轻易转身,越阻拦越让他暴跳如雷。他腰间佩着短刀,一怒之下抽刀,在场的影奴没一个怕他的武力值,但高沅抽刀直接对准的是自己的脉搏。
“我要见谢漆。”他穷途末路似地孤注一掷,“我今晚要是见不到他,那你们给本王收尸。”
谁都知道,邺王可以疯,可以残,可以废,就是不可以死。
只是高沅这么威胁着赶到谢漆所在的门外时,他依然没见到人,只听到他的声音。
方贝贝头皮都炸了,赶忙趁高沅愣住的功夫,夺下他的短刀带离到楼下去。
“那个,王爷,要不你先把正事跟我说好了,回头我一字不差地带给谢漆,保证连你的语气都复制下来!”方贝贝面皮发紧地拍拍胸膛保证,脑子里还回荡着刚才听见的呻吟,心惊胆战地琢磨着高沅的喜怒。
他到底跟过高沅三年,看着相貌顶呱呱的九殿下长大,要不是许开仁的出现和事端,他现在恐怕还任打任骂地当他忠实的影奴。
以他对高沅的了解,这厮反应过来后必然要作天作地地大闹一番,但他等了半晌,只等到高沅颓然地坐下,眼神变得空洞,一眨不眨地流眼泪。
方贝贝很少见他伤心。上一次见他心如死灰,还是近三年前,深秋他去慈寿宫看望自己的母妃,结果回来后莫名大病一场,鬼门关前走一趟,醒来后就枯木似地流眼泪。
不过彼时的高沅难过后,眼里充斥着翻倍的扭曲憎恶,身体一好转就变本加厉地打人泄愤。
方贝贝心惊胆战地等了好一会,也没等到高沅发疯。
他竟是安静地闭上眼,仰首用小臂捂住眼睛,不叫人看到他眼角止不住的眼泪。
方贝贝稀奇得震惊,脱口而出问:“您找谢漆,不止是想说正事吗?”
高沅沉默地哭了半晌,又抬起左臂,双臂一起捂住双眼:“我想见他……”
他左腕上的铃铛手环不住地哆嗦。
方贝贝大受震撼,挠挠耳后劝他死心:“谢漆喜欢陛下,您还是移情吧。”
高沅哭得更凶了,趴到桌上去用双臂把脸藏起来,嘶哑地闷声:“他以前喜欢的是我……我们比谁都好……”
方贝贝只是觉得他又在说胡话了。
他和谢漆这辈子就没几次交集。
房间内,谢漆夜里没爬起来过,忘记是几时晕过去,一低头埋在枕上沉睡,再睁开眼时已经是隅中了。
他当真觉得腰要断了,罪魁祸首没走,此刻正在身后箍着他,昨晚就是在这样的侧姿下被碾了两轮,高骊说是他膝盖不好不能跪,先这么囫囵来。结果侧完又正着来,正完后也还是背着弄,顶撞得谢漆天翻地覆的,疑心到底是腰断了还是床板断了。
一醒,谢漆嗓子就冒火似的呼气。
高骊一早醒了,闻声用高挺的鼻梁在他后颈蹭蹭,眷恋地将他胡乱摸了又摸:“早。”
谢漆想揍他的心都有了:“早什么早……快午时了。”
高骊热烘烘地问饥饿,轻手轻脚把他扳过正面来看,看见谢漆睡眼惺忪,眼角泛红是哭的,唇角是被亲红的,一脸被采狠的倦倦。
高骊反省一通,内心痛骂自己一通,然后又饥不择食地贴上去。
谢漆的起床气顿时被压散了,懵圈地看着眼前又凶又可怜的冰蓝眼睛,感到万分的不可思议:“……你还来?”
高骊默不作声地通红着耳朵,胳膊捞过他的后背,羞赧又强势地把人往怀里摁:“我动就行。”
谢漆被动得十指蜷起,抗议也被动得越来越微弱,最后还是被吞咽了一通。
结束时天色真到了午时,谢漆这下是连骂两句的力气都被吞了去,微阖着潮潮的眼睛,迷迷瞪瞪地看高骊。
这人活像采阳补阳的恶棍,精神奕奕地哼着小曲,拢着他擦拭清理,还不时低头亲他身上各型各色的伤疤,既有餍足的快活,又有混账的怜惜。
谢漆百思不得其解,动的确实是他,可为什么累死的是自己?
高骊板板正正地给他穿戴,哼着歌给他系上腰带时,谢漆沙哑地表达了困惑:“你是不是活不好?”
高骊:“……”
高骊:“什么?”
谢漆一向禁欲,之前对高骊最大的绮念就是亲吻两口,忘记他们有关这事的具体记忆后,也不会去温习这类知识,最多是脑海里有零星的片段,于是直白地追问。
中心其实就一个意思;我好累,虽然得趣但实在怕了,下次的敦伦如果还是这样的烂活,我不做了。
高骊懵了好一阵,脸红脖子粗地比划着结巴解释,力证以前十分和谐,昨晚和刚才是久旱逢甘霖,不免忘乎所以,总而言之,他必在敦伦之礼上精进克制,修炼出个互相采补而非他独食云云。
谢漆满脸怀疑,高骊诚恳又滑稽地合掌,涨红着脸再三保证,于是他心软改口,竖起三根手指正色:“事不过三。”
高骊眼睛明亮,忍住笑,肃穆地并起三根手指碰碰他的指腹。
那就是还有两次呢。
谢漆瘫到傍晚,一动不动地放空着,高骊黏在一旁尽心地大行推拿之术,若不是军务那头来了人把他喊走,他还能兴致勃勃地摆弄他到晚上。
高骊一走,影奴们才探头探脑,先放苍鹰进屋。
谢漆哭笑不得地召人进来,听了一圈要紧的、关切的,表面冷静地一一应了下来。
只是在听到高沅时有些讶异,他还在这栋楼的客房里等着。
“邺王府的梁家人没有来带走他?”
“来了,邺王以死相逼不走。”
谢漆指尖活动了一会,抚了抚怀里放置的绢布,找出纱布把眼睛蒙上:“带他过来。”
高沅很快到了。
谢漆等了一会,只听见从他手腕上传来的铃铛声,哭声或是对昨晚的不满、辱骂都没有。
高沅只是在凌乱的呼吸里哑声问他:“我还是要被带回长洛了,谢漆,我该怎么办?”
谢漆摇头。
这十七天里,他把高沅以前的疯话拎出来抖了再抖,逐渐确定高沅也是重生之人。
但……重生对他好像没什么用,他不会用上辈子的先知去改变时势,甚至连改变自己的处境也做不到。他专注的地方奇怪而无谓,注定徒然。
高沅不是因为重生回来才变疯。
他一直就是个小疯子。
“如果有一天,轮到我死在你前头了,你以后会记住我吗?记住我的样子,我的声音。”
谢漆正想着就听见他的傻话,有些无言地抬手揉揉后颈:“高瑱谋反,长洛的内阁直到现在,也没人提议杀他,至多是提议圈禁、流放。你是未来的储君,你不会犯下比谋反还严重的罪,梁家上下管束你,也保护你,没有人会让你死。”
高沅“哦”了一声,自言自语地喃喃:“也是,云国都被打服了,晋国不灭,长洛不破,等待我们的是什么后路,我也不知道了。”
谢漆听他茫然失措的呓语,听了半晌,问出了这些天来,盘踞在他心里的疑问。
“高沅,你说做过梦,在那梦里,你是不是没有戒过烟草?从你第一次沾到烟草后,你就没有戒过,也没有医师给你治过。”
高沅手腕上的铃铛声不规律地响起来。
“你还说我当过你的影奴。”谢漆指尖轻动,“你在那梦里,是不是也给我喂烟了。”
高沅看着谢漆,眼前是邺州,是一间平凡朴实的客房,他眼里看到的却忽然变成了奢靡辉煌的东宫。
十二扇绮丽屏风围成了一个精致的牢笼,困在里面的人是玄级影奴,只需要伸手推开一扇屏风,哪里都能去。
但那个号称同代里最拔尖的玄漆蜷缩在中央,掐着自己的脖颈朝他爬来,指尖抠在地毯上,无力得连地毯都抓不住。
“主子,给我云霄烟吧……求你了。”
高沅死寂了许久,谢漆按着后颈的手指节发白。
他从沉默里得到了答案,也明白了为什么潜意识里这么憎恶高沅,不愿回想起与他牵扯的记忆。
零星的记忆片段让他对三年前中烟毒后的反应有印象,神智心志都溃散的时候,在旁人看来就是一个疯癫的智障。
也许烟毒和烟瘾不一样,然而沦丧尊严是必定的。
他可以继续破译方师父的遗书,但在高沅面前,他不想摘下缚住双眼的纱布,他永远不想看见高沅的脸。
高沅抬起左手掩住双眼,透过铃铛声和模糊视线,看着始终蒙上眼睛的谢漆,他一直想让他解开纱布,再像从前一样注视自己。
可他又害怕看到的不似从前。
他所割舍不下的从前,弥漫在浓淡不一的烟雾里。在那些琳琅满目的烟具里,他随意摆弄从高瑱那讨来的影奴,看他堕落的喜怒哀乐,和沉沦里不时清醒的勃勃生气。
最初讨要他,先是觉得他的背影像极了长兄的背影,以至于念念不忘。后来又觉得讨了来能把高瑱的面子碾在脚下,他长得也顺眼,不当玩物暴殄天物。
可后来……凡事为什么总有后来,为什么总有变数。
他有一群梁家暗卫和一个忠诚的绛贝,可他还是贪恋上那不像奴的奴,用尽贫瘠的所知去驯服他,从酷刑到烟草,那就是他这辈子掌握的鞭子与糖了。
他没能用酷刑令他臣服,但烟草,确实调教出了一个顺心称意的人偶。
“滚出去。”
高沅手腕的铃铛抖得越发厉害,他一直告诫自己,还能看到一个活生生的谢漆已经够了,比起一具逐渐腐烂的尸体,没有什么比鲜活的爱恨更耀眼。哪怕谢漆的爱恨只剩下后者。
可他还是想为自己找一点作为,减少诘难:“我是戒不掉,是喂了你烟草……但我帮你戒了。谢漆,前世,不,是在梦里,是我陪着你戒掉如蛆附骨的烟瘾,我没有用烟草控制你到最后,你后来自由了。”
“即便你戒烟后,因为受到刺激忘记了我们在一起的记忆,我也没有强求了。我那时在学着懂事,我还在想治好你的腿,我在学的。可我没想到舅父会在你的药里下毒,直到你了无生机,我才知道他不留余地地把我最珍视的人害死了。”
“你最后在天牢里的时候,是不是以为是被我折磨而死的?不是的,谢漆,真的不是我,我折磨你,只是希望你乖一点,待在我身边,不要再去找高瑱,和我在一起就好,我从来没想过葬送你。别恨我,或者少恨一点,行吗?”
谢漆在他压抑的哭声里拼凑出前世的光景,憎恨旺盛到极致时反倒呈现出麻木的平静。
他刚被高骊焐热的体温又降成冰冷,肺腑里吐出的声息仿佛都成了霜气。
世上有无数极尽恶毒的语言,他被心魂里的霜刃割得什么也说不出来。
“滚。”
高骊那头被叫去商议邺州接下来的动向,还有何时启程回长洛。
高骊听了半天,看向决心留下来处理善后的许开仁,思考再三,点名留下光棍张辽带两万军队在东境支援,文臣背后要是没有刀枪,谈何改制有依。
唐维赞同安排,一旁张辽没有二话,但这就当场怀念起班师的众人了,泪眼汪汪地挨个握手,惹来大家的一众嫌弃。
袁鸿则被指派带兵护送被拐来的北境女子返回故乡,事不宜迟近日就出发。袁鸿没有异议,只是看向唐维的眼神哀怨了不少,他最怕夫夫聚少离多了。
许开仁表面看着四平八稳,内心其实也架不住一些离愁。方贝贝是要回长洛为霜刃阁效命的,而他这边东境改制困难重重,经此一别,不知道多久才能共住一片檐下,侍弄薄田逗贝贝。
一圈商议下来,高骊也意识到在座的就他自己不至和老婆分开,一时是同情,一时又是缺德的庆幸,握拳抵到唇边忍住笑。
“谢青川那头催得急,十天之内必动身。”唐维提议,“拖到最后期限,我们主军拖到十二日那天再启程吧。袁鸿带一万,三天后护送受害人们回北境,张辽率领两万,留下来充当许大人的后盾。”
具体兵种再行细化的安排,一桌人商量了足一个时辰,掰扯到错过晚膳才结束。
高骊顾不上咕咕叫饿的肚子,风一阵火速回了影奴们的据地,谁知却扑了个空,谢漆不在房间里休息,竟是去了不远处的练兵场。
高骊眼皮一跳,不说谢漆双腿仍不太利索,昨晚和上午的床事也让他小脸皱巴的。他下午轻揉谢漆腰身,他还不舒服地哼哼,怎么最宜休息的晚上跑去了黑灯瞎火的练兵场?
他饿得跑去后厨薅了影奴们的两个馒头,叼着又一阵风地朝练兵场跑去了。
几个小影奴看他跑得没影,端着大碗面面相觑:“陛下真是不拘小节。”
其中一个说:“他叫阁主谢漆漆,还叫老婆,我不小心听见的。”
其他人:“啊这……”
小影奴们互相抖抖肩膀,大受震撼地继续埋头干饭。
练兵场离影奴们齐聚的客栈不远,高骊很快到了地方,他这阵子没少练兵调军,对兵台本就熟悉,不需海东青帮忙找人,很快就循着猜测找到了谢漆。
他在射箭台。
正是初二夜,月光不够明亮,四野蒙上薄雾一样昏沉,草垛掩住了靶子,秋风又飒飒干扰,但高骊还是听到了箭矢坚定地划破夜空、直击靶心的清脆声响。
他放慢脚步向谢漆的背影走去,谢漆身后的两个影奴无声地朝他行礼,识趣地往暗处退去。
高骊轻缓地走上前去,把谢漆快要射空的箭筒装满,专注地看他在夜色里的侧脸,并不打扰他。
谢漆是习武之人,离不开武艺锤炼,尚武早已刻入了骨子里,受金戈熏染,整个人由内而外冰冷而锋利,虽冷却蕴着生机勃勃的鲜活,像此时这样的空洞麻木不多见。
谢漆眯着眼机械地射空了所有箭矢,垂下长弓吐出一口浊气,仰首浴在月光下合眼,滋生了几分乘风归去的超脱思绪。
但超脱在身后响起的声音里消失,他睁开眼睛,猛然就被拽回了红尘。
“真厉害,靶心全被射满了。”高骊走到他并肩处,抬手在他肩上轻揉,“神箭手,你练了这么久,累不累啊?腿不疼腰背总该酸了吧?”
谢漆专注到麻木,根本不知他是几时来的,瞪圆眼睛看他。
高骊边说着话边收走了他手里的长弓,拎起箭筒跑去放回不远处的武库,折回来一看,谢漆在秋风里垂手站着,一双异瞳随着云月明明灭灭,犹如一道游魂。
他二话不说跑到他跟前,背过身蹲下:“来,上我背,背你回去。”
谢漆迟缓地到他背上,一时之间好似重启过来,用胳膊勒住他脖颈:“陛下,你大晚上不和文臣武将议事,跑来当小厮?”
高骊背起他往回走,怜惜他的调整速度,不知道他方才深陷什么,但他不多说,他便相信他能独自捋清。
于是他侧首用鼻尖蹭他脸颊,低声地呼噜呼噜:“议完了,马不停蹄赶过来了,就伺候,讨老婆的好天经地义。倒是我的小煦光,下午不住呻吟腰酸腿软,刚才站得却像松柏一样笔直,手又稳,看不出昨晚操劳过度的模样,可见恢复力多快。夜里这么昏暗,射箭还能百发百中,真是棒呆了。”
他一通夸,谢漆起初还笑着,没过一会埋在他肩上,轻微地摇头:“我有违你取的煦光二字。”
高骊的心脏蓦然被这简单一句话刺痛,托着他的手照着他臀尖拍起来:“说什么呢?不许蔫巴。”
谢漆猝不及防地感觉到被拍处的酸麻,耳根瞬间热乎,恼怒地不肯在他背上待着了,松手就要往下跳。
他想起昨晚那地儿被揉生揉死的,现在必定还是青紫,现在又被拍了,当真是可忍孰不可忍!
高骊却发挥蛮力,托住了就不让他下来,气得谢漆勒紧他脖子:“放我下去,你个无赖!”
忽然有鹰飞过,在夜空中发出凄厉的长啸,谢漆顿觉不妙,顾不上别的,趴在高骊背上仰头吹哨,召唤老鹰和大宛截下求助的来源。
老青两鹰刮起一阵振翅的夜风,互相配合着迅猛地冲向夜空,半晌后,两只鹰抓着一只独特的苍鹰飞下来。
说它独特,是因为它的鹰爪有一截是红色的。
谢漆凝神看了那红鹰爪一会,才从脑海里搜到了这鹰的记录。
这是张忘的鹰。
张忘极少派出自己的鹰来联系谢漆,不如说他们之间的交集本就极少。
谢漆立即返回室内截下在红鹰爪上的信笺,破解开内容后立即请神医过来问事。
神医提着药箱急匆匆跑来,进了门狐疑地高低眉:“半夜叫老子干什么?”
谢漆抱拳:“神医,您三年前曾经在吴家治疗过先太子妃梅念儿,当时你治疗她的时候,她是不是就身体不好?”
神医一楞,捋着胡子坐下回忆:“不是不好……太子妃是命悬一线。除了在韩宋云狄门之夜受到的伤害,她以前被投过几种毒,又在那个时候有孕,怀胎时就几次差点一尸两命。不过吴家的厉害医师不少,老夫也在里头,我们齐心协力地保到了母子平安。”
“母女。”谢漆纠正了一下,攥紧手里的纸团,“后来您还有再去诊治梅念儿吗?”
神医摇头:“没有。不过吴家能人云集,太子妃虽然伤了元气,但在精心照料下应该能恢复过来。”
谢漆没有应答,手中密信上的内容是张忘的求助。
张忘声称梅念儿身体江河日下,吴攸有意令她病逝,张忘无法接受,意欲将人抢出密室,出城投靠霜刃阁本部,恳请将本部位置告知。
张忘确实不知道如何回本部。谢漆继任霜刃阁以前,阁中影奴出师离开时不被允许记下山路,只能待到阁主阁老需要换代时,阁里才会派出人来带走指定的继任人。
天高路远,谢漆对先东宫一派所知甚少,一时只觉棘手。
待夜深人去,剩与高骊独处,谢漆问起晋军回长洛的时间,得到十月十二的限期。
高骊看他若有所思的神情,眼皮跳了跳。
“你们且忙,我今晚提前走。”
谢漆如是说。
高骊:“……”
下午还在方桌会议上窃喜只有自己没和所爱分开,谁知今晚他就成了第一个守空房的。
谢漆说到做到,调配好邺州留下的影奴,带上两队精锐的影奴,赶在破晓前守城军交接的空档,迅速离开了邺州。
腿不好先坐马车,他独自窝在狭窄的车厢里按住双眼想事。不独张忘之事让他萌生离心,再留在邺州,他怕自己会按捺不住提刀去把高沅剁碎。
路途不时颠簸,谢漆按住侧腰,两侧腰身的指印束在衣物下,酸疼的感觉让他想到高骊粗糙的掌心,还有离别前眼泪汪汪的冰蓝眼睛。可纵使想着高骊粗野的抚慰,也消解不了他心头的戾气。
谢漆取出衣服夹层里的药瓶,吞服了几颗神医研制的苦涩药丸,咬破舌尖混着血腥味吞咽,而后拿出方师父的绢布,定神继续破译。
前面第五句先帝高子固是重生之人,他猜想接下去的内容或许围绕在上代人身上,不会局限他一人。
果不其然,第六句涵盖的内容广阔。
【你师曾谈重生之事,与长洛护国寺息息相关】
谢漆沁着血珠的舌尖扫过唇齿,他回想护国寺的作用,北寺为百姓开放,南寺那边则是高家皇室的灵位所在,常人不能进入。
历代皇嗣都会齐聚前往南寺,接受秃头老国师的赐福,谁人被指定为天命之人,谁就是下一任天子。高家皇室除了受世族裹挟,也曾受神权桎梏,高骊登基前就曾在护国寺得到天命的指定。
谢漆在颠簸的行程里安然无恙,他便继续破译第七句。
【南寺中有鬼神之魄,其魄自称国师,实则是晋国开国之君,建武帝萧然之魂】
【谢漆,去南寺,去见他】
青天白日,谢漆脊背骤然冒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寒意。
他的手指冰冷地划过绢布,反复确认自己没破译错误,确认到第三遍时,指尖像是被毒蛇咬到一般缩回来。
建武帝萧然,是作古了数百年的开国皇帝,谢漆读过有关他的史料,瑕不掩瑜,私不误公,纵观一生是个功绩卓绝的君王。霜刃阁也是在建武帝的手中创立的,真要追溯英祖,这位开国皇帝就是第一任霜刃阁阁主。
但若是如方师父所说,建武帝的魂魄,岂不是残留在人间几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