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攸的语气里也难掩兴奋,大概是站了有好一会儿,不等高骊开口,自己主动走到一旁的位置坐下,将狄族上交的投降书的内容转述出来。
“狄族原先便想要在陛下登基后的下个月前来朝贺,现在更是带着投降的诚意而来。我军的破军炮给他们带去了巨大的损失,他们这回再不能像从前一样趾高气扬,而是谦卑地带着上好贡品而来,此次前来甚至还带上了他们族中的圣女,卑躬屈膝地想将她送到中原来,充入陛下的后宫,以表狄族对晋国的臣服——”
前面说的话,高骊只是不停地赞同,然而当听到狄族要送女人来联姻,他一下子绷不住了:“后宫?不行!”
因为太过激动,他张开的大腿忍不住向中间靠拢,一下子把谢漆的半边身体夹住了。
高骊:“!”
谢漆:“。”
吴攸不知所觉:“为何不行?”
高骊小心地继续张开腿,假装镇定地抬起手摸摸发烫的耳朵:“咳咳,朕这后宫都还是空的,突然就让一个异族的女人进来,这太怪了。”
吴攸直接提建议:“既然如此,那不如就在这一个月之内就挑选中原女子进宫,充实陛下的后院。”
高骊又大喝了一声不行,太过激动,腿又把谢漆夹住了:“朕的后宫必须是空着的!现在谈什么妃嫔,这实在是太早了!”
吴攸声音冷了些:“狄族自愿想将他们高高在上的圣女送进来以表臣服,这是最好的向其他边关敌军、敌国震慑的办法,是向四海八方昭告我晋国国力的证据,这是国之大事,不是陛下自己一个人的家事,这恐怕不由得陛下自作主张地否决!”
“好你个吴攸,这才登基的第几天,你想干什么?”高骊也冷冷地拍着桌子回怼,“朕在韩宋云狄门之夜捞出了陷入战乱的长洛城,朕在护国寺接过国师手里的天命,朕在祭天台上接过了晋国的国运,朕现在坐在龙椅上和你面对面地对答,你这副独断专横的德性是做给谁看的?要不要我们把位置调换一下?你不要姓吴,你来姓高!你直接来当皇帝不就更省心了吗!”
吴攸被噎得无话可说,似乎也被高骊一番唇枪舌剑怼得脸色难看,御书房的气氛一下子陷入了僵硬。
高骊冷冷地发着脾气,突然膝盖被一根小小的指头戳了两下,浑身紧绷的肌肉松软下来,冷冽的气场也收回不少,悄悄地垂下眼去看桌子底下的小猫咪。
谢漆在底下还被他的腿夹着一半肩膀,高骊要把腿张开,他便伸手盖住了他膝盖,在桌子底下朝他比熄火的手势。
现在不该是和吴攸撕破脸的时候。谁都知道他确实是朝堂上手可遮天的摄政大权臣,这样的现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了,真要和他对刚,高骊也得想一想还借住在吴宅里的北境军,以及城郊的北境遗民。
高骊想通之后深吸一口气,搓搓指尖把语气放缓,干脆利落地先道歉:“对不住,宰相知道我本来就是从北境而来的粗人,脾气一上来,什么话都不经脑子,宰相不要往心里去。刚有了一场再好不过的胜利,你我都被这场大捷给冲昏了头脑,这样,下个月狄族不是和云国的使臣一起来朝拜吗?还有一个月时间,不用这么着急武段地决定,我们可以慢慢商议怎么处理狄族。”
吴攸也恢复了一些以往的沉着:“是臣一时得意忘形,请陛下恕罪。”
高骊顺势下坡,有些干巴巴地笑:“这叫什么得意忘形,我要是像你一样立了这么大的功劳,我直接跳到屋顶上去对天下昭告我的丰功伟绩了。”
吴攸也配合地笑了笑,转念说起了其他的朝政来,高骊刚才和谢漆看了一大半的奏折,有些朝政也能对上几句看法,对上吴攸若有若无的刁难也不算完全败于下风。
吴攸在被他几句对朝政的见解问住时陷入了些许的凝滞,轻笑着旁敲侧击地夸赞高骊耳聪目明,隐晦地提到他手下也有不少能人。
高骊只是假装不知情地弯腰,伸手摸摸桌子底下的谢漆脑袋,指间有微微的战栗:“白天上朝,在朝堂上听底下的大臣们乌泱泱地乱吵,吵来吵去,想到了一些不足为道的东西而已,我能有什么能人,又不是宰相你,手底下人才济济。”
吴攸笑了笑,话题一转,直接把话问到了高骊最警惕的地方:“说起来,之前在吴宅里有一段日子不见影奴谢漆在陛下身边,那个时候,他其实是悄悄出城,到了城外去保护袁鸿和唐维两位大人吧?”
高骊摸着谢漆脑袋的指尖猛的一抖,谢漆自己却是冷静依旧。
吴家的情报网天通地达,更何况那个给他们医治的神医本身就是吴家出来的人。他本来就预料到自己那一出行迟早会暴露,然而在他出城的那一瞬间,吴攸不能把他关住,谢漆便赢了。
各派之间的对拉和制衡无非就是仗着自己手下的人手能有多少,现在高骊手下的张袁唐三人都还在,他的小影奴也还在吴宅里牢牢保护他们,高骊的青山还在,就不愁没有大本营。就算吴攸现在要来一场秋后问斩,也改变不了袁唐两人成功存活的定局,谢漆不怕吴攸回过神来一刀把他砍了。
但他不知道高骊怕。
“不错。”高骊的声音克制得十分低沉,“那阵子我做了一个我的兄弟们横死在半路上的噩梦,醒来之后惊恐万状,是我派他出去的。长洛城守备森严,原本也想不到他真能出去,不过是试试看能不能瞎猫碰上死耗子,没想到还真就给他碰上了。”
吴攸轻笑:“谢漆到底是霜刃阁的玄级影奴,确实颇有魄力,说起来,他现在还在陛下身边当值?”
高骊声音更低了:“他平时也就是给我看个门罢了。”
“陛下只希望他看门吗?”
谢漆听到这里总觉得不太对劲,怎么突然一个两个的,都在他身上找存在感了?
“他是个武夫,当个看门的侍卫最适合他了,这就行。”
“臣还以为陛下打算将他充为脔宠。”
吴攸一语说罢,谢漆彻底绷不住了。
“!!!”
什么玩意儿?
竟然这么亵渎他和高骊之间的纯纯君臣之情、兄弟之友谊?!
太龌龊了这个人!
太可恶了!
高骊好像比他更失控,把他的肩膀夹得老紧,声音也破音了:“宰相在开什么玩笑呢,朕和谢侍卫都是男人!”
吴攸继续淡定地说道:“自古以来,喜好男色的皇帝并不足为奇,开国皇帝的建武帝在记载中也曾经有过一个隐晦的男儿挚爱,从前的后宫当中也曾经藏过男后妃的先例,不过这些都是见不得台面和光影的私下晦事。”
高骊低声:“晦事?”
吴攸对答:“不错。而且也有男儿靠美色来通过承宠,从而获得在官场上一飞冲天的捷径,微臣看陛下对谢漆确实也有几分偏爱——”
谢漆内心不住咆哮:我和高骊明明是很正常的男人之间的真诚友谊!为什么从你嘴里说出来就一股脏污不堪的味道!
他突然在心里对踩风的印象大大提升,和吴攸对比,满肚子男盗女娼的踩风一下子显得是那么的淳朴。
踩风和他换衣服,让他去守夜,都没这么亵渎过他和高骊的友谊!
吴攸!你这斯文败类!
吴攸根本不知道他口中的另外一位当事人正在桌子底下对他破口大骂,仍然继续小嘴叭叭:“此事是陛下的私事,但陛下毕竟是一国之尊,私事也可当看作国事。刚才见陛下如此抗拒狄族圣女的入宫联姻,提到谢漆神色又如此不自然,想来陛下对他确实见色生情。但微臣不得不再上谏,请陛下警惕男色,尤其是这男色最初的旧主是当今的太子高瑱。”
谢漆倒吸一口气,什么涵养道德全部都忘了,此时在心里一通狂喊杀杀杀。
高骊也感觉到了底下小猫的炸毛,大手发着抖小心地摸着他的后脑勺安慰他,脸上还得装出一副并不在意的拙劣演技:“宰相多虑了,谢侍卫现在忠心耿耿……”
“昨天陛下问我谢漆的生辰,想来陛下关于对谢漆的所知都是从别处听来,敢问陛下问过他的出身吗?除了霜刃阁出身,他可曾主动向陛下坦白过其他的?”
高骊眉头不小心皱了一下,吴攸便继续说下去:“最开始我便查清了他的过往旧事,包括他的生身父母。”
在心中对着吴攸狂扎小人的谢漆在听到这一句话时,全身从头到脚忽然都僵住了,体温急剧流失。
他不希望高骊听见,内心有个幼小的孩童在尖叫着不要说,不要说。
可他最终只能亲耳听着吴攸口中的宣判。
“二十年前,谢漆的生母是长洛下等窑子当中的有名娼‖妓。因为一曲艳曲念奴娇唱的好,直接被叫以念奴之名。”
高骊的身体也僵住了,谢漆只在中秋夜游那天晚上短暂地说过他母亲是一名歌姬。
“陛下不信可以到长洛的东区窑子去打听,念奴的名字直到现在还有一些旧人能记住。”吴攸冷淡地说着自己所知的情报,“在她那些数之不尽的恩客口中,我也打听到了一些令人瞠目结舌的往事。有人直到现在还记得念奴在某一年产下一子,她本生得绮丽,其子诞生下来后也酷似她,年纪小小便容貌艳丽,生父是某一位不知何处的嫖‖客。”
谢漆在桌子下发着抖,抬起手想要捂住双耳。但是桌子底下的空间不够宽敞,他只能竭尽所能地把脑袋埋在膝盖上,用胳膊堵住耳朵。
不要说了。
不要再说了。
“因这孩童的容貌,即便他是个男孩,他也引来了其他嫖‖客的注意,念奴甚至因为这孩童的存在,接待的恩客越来越多,因为她把他调‖教成小小的雏……”
“住口!”
高骊猛然站起,手背青筋暴露地在大桌案上捶下一拳,书桌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嘎嘣声,但好在材质上好,不至于裂成两半。
吴攸只是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起了后续:“这孩子直到五岁才被霜刃阁买走,此后才获得了谢漆之名,十一年后出师,通过不懈努力获得玄漆之名,带刀走进高瑱的文清宫。”
高骊双眼通红:“吴攸,住口,够了。”
“不够。”吴攸冷然地沉声继续说下去,“你不在长洛城中长大,也没有被赐予霜刃阁影奴,根本不知道影奴对于权贵们而言是什么样的存在。先前你硬要从高瑱手里把他讨要过来,那时我并不觉得你会对一个影奴认真,是以没有多说。但假如因为他的存在,你不愿接受狄族圣女,甚至要让后宫空虚,那我便不得不将这疮疤揭开。”
高骊脑中一片嗡嗡震响,垂眼看到蜷缩在桌子底下,把自己团成一个球的谢漆,骤然感觉被压迫得难以呼吸。
“主子对影奴,通常都是多重身份的使用。权贵想让这些命如蝼蚁的影奴做什么,他们便是什么,吴家对影奴只是用作黑翼影卫,先太子对他的影奴玄忘只是用作太子妃的贴身侍女。”
吴攸的语速越来越快:“但是其他权贵并不是这样的,影奴通常先是他们守卫的一员,再是床榻上的玩物,最后可能是权贵与其他权贵交换赏玩、使用的物品,在世家里,影奴的身份并不比娼‖妓脔宠好到哪里去。你以为高瑱为什么因为谢漆的归属问题而屡屡跟你我作对?正因为谢漆不仅仅是他的守卫,更是他的脔妾!他既有那样的出身,又有那样的一张脸,于媚上一道最熟练不过,高骊,你可以赏玩他,但若是对他真用情,那你就完了。”
他把话说到了这份上,甚至都做好了被暴揍的准备。
然而高骊失控过后,现在反而一片冷静,冷漠地看了他一眼,抬手指向了门外:“狗屁放完了?回你的烛梦楼去。”
吴攸不再多说什么,起身工工整整地行礼:“微臣告退。”
待脚步声离去,高骊全身的力气才像被抽干一样,眼前发黑地蹲在了书桌前。
他把躲在里面把自己捂住的谢漆抱出来,掰开他团住自己的手臂,擦了擦他脸上不住淌落的泪水,张开手把他抱入怀里。
“哎呀,别管别人怎么说。”
“我知道的,我们谢漆漆是天底下最冰清玉洁的人。”
第40章
谢漆记得自己从记事起就很黏着母亲,到哪都要跟着她,有时念奴都受不了地捏他耳朵:“小跟屁虫,你别总是跟着娘!”
她经常会离开他们那个窄小的草房,谢漆便被关在小房子里自娱自乐,或是编一根狗尾巴草玩,或是自己摸索一截断笛吹着玩,念奴太久没回来他常会哭鼻子,吹出的笛声呕哑嘲哳。
后来念奴不舍得再关他,便将他抱到不远处相识的女子家里暂留,那是户庄稼人家,家中最大的小孩不过七岁,便天天跟着父亲下地去。谢漆也想跟着帮忙,另一个小孩拉住他,说他有阿娘躺着挣饭吃,不用下旁人的地,自己就是地。
类似的话听多了,他人轻蔑神情见多了,谢漆便不愿去旁人家中,念奴不在,宁可抱臂蹲家里。
只是不久后,破窄的家里常常有各色男子来光顾,念奴在时脸色总不大好,用各种办法把他们赶走,但也架不住来客们越来越勤。
不知是哪一个冬日,念奴又不在,一个经常光顾的来客拎着驱寒的物件来造访,谢漆懵懂不知善恶,以为他面善,便喝了来客送的热汤,穿了暖和的小女孩式样毛袄,晕乎乎地让来客抱起。
他只记得天很冷,身上的衣裳十分暖和,至于来客不知在摸些什么的手,忽略了。
但很快便又冷了,念奴从外边回来,开门而入看见后,兀自言笑晏晏地将他从旁人怀里抱出,剥开他身上的袄子,将他扔到门外,让他去外边游玩一会再回家。
“阿娘和叔叔有事要做,漆漆乖,要听话,别打扰。”
谢漆晕头转向地被冻清醒了,抱着胳膊惶惑地在外边走了一圈,长风落日,长洛万籁,长路不尽。
走到心里害怕时便往回走,小短腿虎虎生风地跑起来,跑到门口时听到破草房里有诡异声音,门推不开,便害怕地矮着身体钻小破狗洞进去看看娘亲在干嘛,结果看到娘亲躺在床上,衣衫不整,一截腿暴露在空中。
而那来客大喘气着躺在床边,胸膛上扎着一把旧剪刀。
来客还没咽气,刀是刚扎上去的。
“阿娘……”
念奴回过头,美丽的脸上溅到了半边血,艳丽似艳鬼:“漆漆,闭上眼,小孩子不要看。”
谢漆躲到角落里,只是闭了一瞬,又睁开眼睛,怔怔地看着他娘拔出剪刀,用力地再捅了一次。
“漆漆,人在江湖飘,男不露财,女不露色,不管以后是在外面玩泥巴,还是在家里蹲着玩耍,都不要毫无防备地相信他们,别让他们靠近你。”
她把男人拖到床下,擦完手挽起头发,还以为他一直闭着眼,继续说话。
“漆漆,你很快会去到一个新的地方,要记住,有什么人夸你漂亮好看时,你一定要小心哦,我们是一无所有的草芥,别人对你好大抵都是贪图你的什么,不是脸和身体就是生命,要谨慎,不能相信他们。长大以后学会一技之长,凭本事端饭碗。”
“你记住,你一点都不好看,不要去照镜子,不许卖身,多好的男女都不许卖,别像阿娘做皮肉生意,干这三百六十行里最低贱的行当。记住了吗?身贱不许心贱,你要堂堂正正,你爹顶天立地,你要挺起胸膛,做一个清风明月的小公子。”
谢漆恍惚里想起了年幼时懵懂的遗惧无穷的往事,心里隔着十五年遥遥呓语:阿娘,可我是你生的,我当不了小公子。我们去种田好不好,我种豆子给你养老,你别丢弃我,阿娘……霜刃阁也许不坏,可那里太苦了,我既到了那样的去处和这样的人世,如何不卑贱?
他战栗着深吸一口气,猛然惊醒过来,睁眼看到眼前是热腾腾的坚实胸膛。他呆了好一会才回神来,伸手推开令人愉悦的胸肌抬起头来,看到高骊低头望来的眸子。
“陛下。”
谢漆刚开口,高骊便伸手想来擦拭他的脸,他下意识地避开,高骊便改用手盖住他发顶。
谢漆像是从一场放纵过度的梦里醒来,推开高骊自己胡乱快速地擦净脸,回头看到御书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小心地拽住了高骊的一双袖子:“陛下,我……我……宰相说的那些事情并不都是真的……”
高骊握住他一双冰冷的手:“谢漆,不想说的话就不用说,我不在意你过去是什么模样,你现在跟着我,我就知足了。”
谢漆喉中一哽,不知怎的想起前世高沅说过的话,竟然与高骊此刻所说的类似。
他说不在意他跟随过别人。
然后践踏他。
谢漆低着头看高骊滚烫的手,额角沁出了汗珠,艰涩地低声:“主子,我是出身低贱,是卖过命,没有卖过身,连想法都没有的,你不要听他们所说的厌我,再弃我。”
高骊鼻尖一酸,控制不住地将他又抱紧,摩挲着他的蝴蝶骨不住安抚:“说什么傻话啊?我清楚什么叫身不由己,求告无门,我知道活着太难了,好难好难的,人世让你伤痕累累,我只会怪伤害你的人。谢漆,我永远也不会厌弃你,永远都不会的,苍天知道我多中意你。你不要在意别人的眼光和评断,那都是一帮何不食肉糜的蠢货,别理会他们,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
谢漆靠在他肩上呆呆地看了好一会儿虚空,眼睛干涸,忍不住抬起手抱住了他。
他如梦初醒地想再问一些其他的,只是害怕得到自己不愿意听到的答案。
高骊抱了他许久,大概是流的眼泪比他还多,开口都是沙哑的哭腔:“饿吗?我们回去吃饭好不好?一顿不吃饿得慌。”
“好。”
谢漆和他一起起身,一张脸全然不见泪痕,仿佛他从来没有失控地飙过泪水,仍然是苍白如雪的清冷。
吴攸一番锥心刺骨的话语背后,他也后知后觉地想到高骊是惧怕女色的,他之前竟从来没有想过一种可能。
假如高骊……也是断袖,那该当如何?
他是影奴玄漆,不可能是暖床的脔宠物件。他也不配。
待猛然意识到这一点,他在暗地里给自己好几个耳刮子,不敢细思回想先前和高骊诸多的肢体接触。男男大防、男男授受不亲的念头,慢慢地涌了上来。
自这之后的几天,谢漆如常当值,只是不再多此一举地和踩风换衣服到寝宫里去为高骊守夜,安静地保持退避三舍的距离。
高骊似乎也察觉到他如常之下的反常,但也没有多提什么,朝政越来越忙和复杂,下朝后他还会带着谢漆一起谈论朝政批奏折,直到三天之后,起居郎调来了。
上任的年轻起居郎名叫薛成玉,生得眉清目秀,身上有一股子不谙杂事的文士天真,说得好听是文官直臣,说得难听就是有点呆呆的。
薛成玉夹着册子和小笔来拜见高骊时,谢漆也在不远处看清了这年轻得有些过头的起居郎,看他容貌清秀和呆头呆脑的惹人怜爱的气质,心中不由自主地乱想,如果高骊是断袖,也许多加相处,说不定会看上起居郎。
薛成玉一上岗便一板一眼地步步跟紧高骊,经常在手里的册子上挥墨如书。高骊起初因他跟得实在太紧,敲着桌子冷冽地警告他注意分寸,薛成玉并不像其他宫人一样对他的凶冷表现出畏惧,只是又呆又认真地行礼。
“陛下,微臣的职责便是跟紧您记录,请您不要妨碍微臣的公务。”
高骊被这话给气笑了,但谢漆在一边看着,错以为这是高骊对起居郎青眼有加的表现。
于是他内心复杂地去悄悄调查起居郎的家世和为人,把人家祖上九代都给刨干净了,依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薛成玉真真就是出淤泥而不染的一枝荷叶。
因起居郎认真上岗,谢漆便也不再接近高骊,虽然距离不远,但也嫌少再密谈,擦肩而过才有短暂的呼吸交错。
谢漆原想,如果高骊嫌弃起居郎跟得太紧了,怒不可遏地发脾气了,那他便想办法让高骊喘一喘。
但高骊大约是并不抗拒薛成玉的做派,并没有发过脾气。
于是他便也安分守己地做好侍卫的本职,不再多言。
倒是踩风好几次守夜后,多嘴地向他汇报提感想:“恩人,我还是觉得陛下身边无人,看起来太寂寞孤清了。好几次我都看见他半夜睡不着,摸着旁边的枕头发呆了。这人呀,食色性也,我这底下咔嚓掉的,都觉得要找个人来陪一陪呢,更不要说陛下正是好年纪,血气方刚的了。这如今后宫也无人,恩人你看,要不要私底下运筹几番?陛下闷闷不乐时,歌姬也好,舞姬也行,让陛下解解闷儿啊?”
谢漆想了想:“你觉得……撮合陛下和起居郎,可行吗?”
也不知怎的,这念头化成话语说出来,舌尖都酸溜溜的。
踩风小脑袋瓜一亮:“恩人你比旁人都了解陛下,说得一定有理,那我试试!”
谢漆点点头,卷走了舌尖的奇怪苦意。
第41章
此日九月二十,谢漆和御前近侍换过班值,到了僻静的侧卫房,跳上屋顶和手下的几个小影奴碰面。
头顶大宛悠闲地飞着,几个影奴感觉到舒适的安全感。
果然,对于影奴而言,屋顶才是避风港。
甲二汇报起唐维的行踪:“大人,唐维大人身体养好之后,开始在长洛城中奔走了。”
谢漆心道太好了,速速联合打群架!遂转头嘱咐要汇报梁三郎情报的乙一:“把梁家雕花烟一系列的情报传给唐大人。”
在西北护卫路上,那个惨死的少女偶尔还会在谢漆的脑海中晃过,梁家造的杀孽保不准石破天惊,而且那雕花烟一系列的烟草……谢漆难以忘怀脑海中不时浮现过的记忆片段,有些怀疑自己前世被高沅按着吸食过,只是他记忆不太连贯,恐为药物之故想不起来。
这时乙一满脸八卦的小表情:“对了大人,那梁三郎经常到烛梦楼去,十次有七次找谢红泪姑娘,像是有恋慕之心。”
谢漆眉尾一动,恋慕?就那梁三郎的样子?他只怕是梁三郎去欺凌谢红泪。
如果以后有机会,他想亲自去和谢红泪谈谈,那位女郎现在应该站在吴攸那一边,但看她谜团重重,保不准也可以策反过来。
想罢,他看向盯梢吴府动向的甲二,甲二扑灵扑灵眨着眼睛,震惊地看了乙一一眼:“大人,吴宰相平日一直忙着朝政,吴府越回越少,因下月他国使节来,他下朝后常到东区去和韩志禺大人一起督工,每到东区便绕路去代闺台。回了西区,他则常去西区的烛梦楼,呃……也是十次去七次找谢红泪姑娘。”
话音一落,众人大眼瞪小眼,甲三问得比谢漆快:“他们都找同一人,不会撞上吗?要是撞上了,不会吵起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