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今日这份拖拖拉拉、真假难辨的不甘和悔恨,那个时候的高瑱在权斗漩涡里练就了炉火纯青的铜心铁肠,丝滑地转变成画骨画皮的贤王。
他能在把别人卖完之后,还能用一把声情并茂的好嗓子,哄骗得令被卖的人替他数钱。
他也知道今生重来之后,韩宋云狄门之夜的剧变之后,假如不离开,继续守着他,必然会换来不一样的结果。
可谢漆偏偏不想。
他怎么可能做到继续守着一个曾在另外的时空,将自己背叛得体无完肤的,画皮鬼。
“世上没有那么多一目成心许,没有那么多所谓的天降真命天子。”高瑱喘息着,又怨恨又哀伤地看着他,“时间才是最不会撒谎的证据,长久不绝的陪伴,习以为常的习惯,青梅竹马,相知相守……情不从狭隘性情形貌来,而在涓涓细水长流中永生。你离开我后,我尝试过用许多人去代替你,终归不及你万一,而你离开我之后,还不见熙熙攘攘众生,还未等时间冲淡你我羁绊,你只见一个与此间格格不入的异族混血,你只度过四个月一季度,你便如此笃定对他抱以爱……我不敢相信你善变如此之快,我更不愿相信你会变得如此肤浅。”
当真是能言善辩啊。
不仅是言辞巧妙,而且还言之凿凿地富有逻辑,他的逻辑。
谢漆甚至都能猜到他是怎样想出一些理由,来填补他不爱他的原因的。比如慕高骊为君的身份,或者图高骊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易操控带来的成就感,形形色色。自然了,除了形形的理由,色色也能是直接原因。
随他怎么想。
高瑱既然想要胡搅蛮缠,他也不介意以假堵假:“那么太子殿下,假如现在皇帝陛下给你一个选择,让你主动放弃东宫的位置,除下身上的朝服与官印,从庙堂之高退到江湖之远去归隐,这样我便继续追随你,你愿意放弃一切荣华富贵吗?”
高瑱的泪意懵住了。
谢漆再向他靠近一步,而他下意识地后退小半步。
谢漆用轻柔的婉转语调同他轻说:“殿下既然口口声声不舍我至此,那么,不过是区区的皇家特权,舍特权而重得故人,应该是很简单的抉择吧?”
高瑱脸上的表情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大概是在脑海中极力搜索着如何应对,刚要开口,谢漆便又轻柔地截住他:“殿下要选我么?”
高瑱的回答没有要与不要:“谢漆哥哥……你莫要跟我开玩笑。”
谢漆伸出一根手指停在他心口处,轻轻柔柔的语调:“你心中即便有千千万万份爱意,也还是寡苍生,薄亲属,最爱的便是自己,还装什么呢。”
高瑱低头看着停在他心口的指尖,一时之间无话可说。
谢漆的表情重归于冷漠,抱拳利落一礼:“各执一词多说无益,倒也不必浪费彼此的时间。昨日已死,我刚新生,告辞。”
谢漆即将要掠过他身边,高瑱突然不管不顾地抓住了他手腕:“谢漆哥哥!”
这一声喊得大了点,大约是他虚伪地克己复礼这么久之后的一次小小人前爆发,谢漆一下子惊住了。
不为高瑱,为的是——他看到站在宫道尽头拐角处的高骊。
高骊半个身体隐没着,冰蓝的眼睛看不出什么情绪,整个人像从冰窖里刚出炉的新鲜木头人。
他站在那里多久了?
眼下心中在想些什么?
谢漆当即反手挣脱高瑱的痴缠,快步向那尽头跑去,高骊看见他跑来,眼里出现了波澜,然后……扭头就跑了。
谢漆都被噎住了。
当下直接把高瑱等人抛之脑后,赶紧冲上前去追赶,拐角过后先看到了扶着宫墙气喘吁吁、嘀嘀咕咕的薛成玉,而高骊仗着腿长步子大,竟然跑出眼前的宫道,看不见影子了。
谢漆更加凝噎,赶紧上前去先抓住起居郎追问:“薛大人,你方才跟着陛下在这里待了多久?”
薛成玉夹着小册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告知:“挺、挺久的谢大人!陛下刚从御书房里出来就去找你,找不到你就到处问,我等答不上来还被他凶视,结果最后是陛下的海东青飞上天空,他才跟到这里来的……”
谢漆顶不住了:“说重点!他在这里待多久了!”
薛成玉还喘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大约一炷香是有的。”
那基本是把他和高瑱的拉扯都看到了,他一个习武之人耳力也好,大概也将他们二人的对话听得差不离多少。
那既然如此,高骊理应也能听得出他的意思,又为什么要跑呢?
谢漆松开这弱不禁风的起居郎,走之前揶揄了他一句:“薛大人,平时还是多多锻炼身体为好。”
高骊能通过他的海东青小黑来找他的行踪,他也有。
谢漆边走边对着天空吹了一声哨音,没过一会儿就看到大宛矫健的身影出现。
他便跟着大宛的身影走,结果刚走出两条宫道,便看到天空中又出现了一只海东青,那该死的壮硕肥鹰扑住大宛,轻而易举地压着它一顿翻滚,最后两只大爪子掐着大宛得意洋洋地飞远了。
大宛留下了两道破音的鹰叫。
没伤到,就是在愤怒地骂海东青。
徒留谢漆站在地面目瞪口呆:“……”
戌时二刻,高骊一个人坐在宫城西南边的望角楼里。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他隐约听见了望角楼外呼啸的荒凉风雪声,心中忽然感觉到久违的安定感。
入冬了,北境荒原上的风雪声比这要狂上许多倍,他小时候有许多次躲在山洞里挨饿躲风的回忆,那些张牙舞爪的风雪声穿过厚厚的山壁,从每一条缝隙里钻进来,刮在每个人的天灵盖上。
把北境和长洛比拟为人的形象的话,北境便是敞着胸膛的粗壮熊人,长洛便是温香软玉的闺阁少女。
难得能在一处偏僻安静的地方听见令人怀念的风雪声。
高骊颓然坐在冰冷的地上,后背靠着大柱环顾,看到一座中空的,嶙峋的高楼。
望角楼靠南的那一片墙已经被工部全部修整完毕了,完全看不出当初他带军进入宫城时的大洞。
这里是他的“发家致富”之地,他牵着马穿过那个洞门时,那夜谢漆就跪在角楼的内侧,偷偷地抬起眼皮看过他一眼,他便接住了那炽亮的眼神。
那时他心中划过个奇妙的念头,觉得那美人看自己就像……像看着一个救世主。
他是么。
他配么。
高骊脑子里一片混沌,有些疲惫地抱住屈起的一条腿,下巴戳在膝盖上,怔怔地看着望角楼里的黑暗出神。
现在他承认谢漆昨夜说的,那些烟草会在不知不觉改变他的心智的话了。
因为换在四个月前,他绝对不会像这样多愁善感,敏感又自卑。
这真是一种奇妙的感受。
黑暗中什么也没有,他再怎么冥想也无法凭空想出一些御寒抵饥的东西,没过多久,便听见自己的肚子发出了咕噜噜的一声抗议。
高骊原本是想要无视的,反正挨饿的日子多了去了,只不过是在进入长洛后没有挨过而已,现在再忆苦思甜一下,也没什么难的。
结果不知从何处飘来一缕清幽的烤肉味儿,他鼻尖刚嗅到,肚子也就接收到这个信号,大声咕噜噜叫着赶快投喂。
高骊耳朵在黑暗里红透了,他按住自己的肚子骂道:“没出息!”
望角楼外风雪声更甚,头顶更有一道降落的潇潇之声,高骊坐得久了,腿都坐得有些麻,一时之间没能立刻跳起来跑开,就感觉到一个身影跳在了自己面前。
心脏在黑暗里扑通扑通狂跳,他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先放在了自己发顶上,轻轻摩梭着滑过他侧脸,这样一路蜿蜒下去,最后贴在他肚皮上。
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噜时,眼前人也嘶哑地开了口:“让我一顿好找。”
高骊不知怎的眼眶里涌出些热意来,僵硬的手不知如何安放,想抱他,又想推开他的手逃之夭夭。
“闭上眼睛。”
他一听见这话便下意识地乖乖闭上眼,而后便感觉到身前亮起了一束光。突兀在黑暗中见光,眼睛总是难免刺痛的,像此刻他便受不了,泪珠挤出了眼角。
微冷的霜雪欺过来,唇上覆来了柔软的触感。
高骊浑身血液逆流,被冻冷的双腿顿时感觉充满了热度,慌里慌张地抬起手要去抱住眼前人,手掌便被啪嗒一声打开了。
“睁开眼睛,先吃饭吧。”
他吸着鼻子委委屈屈地睁开眼睛,看到了眼前欺霜赛雪的人,他手中拎着一盏小小的灯,还是夜明珠做成的,奢靡又脆弱地灼灼照亮了周遭。
谢漆一手执着这样一盏与他相得益彰的灯,一手从怀里掏出一卷油纸塞给他。
高骊在肚子的投敌声里讷讷接住了油纸,还是热乎乎的,打开一看,看到是一个肉夹馍。
“你、你吃过了吗?”
“嗯。三刻钟前便用过了。”
“好哦……”
谢漆先站着看他揭开油纸吃起来,这才提着灯盘膝坐下,认认真真审视他的举止,想在他身上找一找异样处。
最后感觉没什么奇怪的,又或许是刚才已经短暂抽过疯了,现在已经恢复正常。
他把灯放在两人中间,轻轻地搓着冰冷的双手,温和道:“皇帝陛下,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模样往严重了说,是在离家出走?我向御前的宫人们承诺一定把你找回去,他们才没有惊慌失措地去找禁卫军满城搜索。”
高骊一顿,一手拿着肉夹馍咔嚓咔嚓地咬,一手伸过去盖住他两只交叉的小手,握住了摇晃起来。
像猛兽在撒娇。
谢漆合拢双手贴着他的体温,心中感慨,这人的手可真是够大的,也够热腾的,这样冷的天,独坐在这空无一物的角楼里,体温还是这样的滚烫。
他等着高骊吃完东西,两只手也被捂得差不多回暖了,便两手扣住他一只,左右各握住他两根三根指头,轻轻地泄着愤拉扯:“今天可有觉得自己脾性与之前不太一样?可有把我抄给你的道德经翻看?”
高骊抽了抽鼻子,低沉的声音传荡在角楼里,直接背诵出了他抄给他的四页内容。
这便是明晃晃地告诉谢漆,今天也有过念头不浅、时间不短的暴力冲动。
谢漆抿着唇,裹住他的手,打断了他顺畅的背诵:“傍晚在宫道上看见了我与太子的交谈是不是?”
高骊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嗫嚅道:“是哦,听了很长时间你们的对话。”
谢漆问:“你为什么要跑?”
跑了也就算了,竟然还让自己的海东青来欺负他的宝贝鹰儿子,搞得他头大地去解救大宛,之后在宫城里面到处乱找。高骊分明无处可去栖身,他便把他往常去过的几个地方都转了一圈,风雪中遍寻不得,最后还是灵机一动,想到西南望角楼才马上揣着饼子赶过来。
谢漆把自己找他的心路历程说了一通,微弱的光亮里,看到高骊的眼睛慢慢涨红了。
而后他便把额头抵在膝盖上,偌大的一个大块头,伤心欲绝地抽噎。
谢漆哭笑不得,顺着他的手臂挪过去,屈指敲了敲他小腿问:“怎么就伤心起来了?”
高骊埋头,发冠下的玉绳轻轻抖动:“我就是……突然好难过,我这么没用。”
谢漆有些不解,放下了最初打算冷他几天的计划,温声哄起这个脆弱的大块头。
很快,他便听见了高骊低沉的轻声:“高瑱说那么多,自始至终一个核心,便是他不相信你因爱我不要他……爱的是我这样的蠢货。”
谢漆愣住。
高骊捉住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脸上,借着这当口说出自己未有一日拔除的窒息:“我其实就不该还留在长洛。我最好的归宿便是那一天和北境的将士们把长洛平乱了,之后扬长而去。从此之后长洛这里会留着我们的传说,会留下对我们的崇敬跟惊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即便我坐在那金碧辉煌的大殿上,他们包括我都知道,我不过就是一个摆设的玩意儿,动摇不了什么,只是一个竖着的幌子。”
谢漆心脏一抽,蓦然先想到一个对比,前世高骊比现在孤寡得更严重。
“为什么就要让我在那上面做个被耍的猴呢?如果现在是高瑱当皇帝,那朝堂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每天都乌泱泱的。”高骊紧贴着谢漆的手,低落的呼吸缠绕在他指间,“我只需要和过去一样,回到我那鸟不拉屎的北境,守着我们那一块贫瘠,但是安定的土地就够了。偶尔加一顿饱餐,多猎到一件大袄,快乐就是这样简单。不像现在,我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穿我那一身毛袄毛帽了。”
他抬起头看向谢漆,冰蓝的一双眼睛像黯淡的宝石:“长洛的华贵衣裳穿在我身上,你觉得我穿着好看吗?”
谢漆轻轻抚过他侧脸:“好看,十分帅气,我很喜欢。”
高骊低哑地呢喃道:“可是谢漆,这不是我啊。真正的我,是七月八那天早上,那个站在群臣面前,被众人既敬畏又嫌弃地看着,穿着毛袄毛帽的混血杂种。那才是我。”
谢漆反手用手背轻拍他侧脸:“那时是有些难看了,十分土气。”
高骊呆呆地看着他:“啊……”
“但我还是很喜欢。”
高骊闭嘴了,眼里的泪珠淌落下来,竟然有点像是深夜爬上岸来的迷茫鲛人。
……虽然这位鲛人块头太大了。
谢漆从怀里找出帕子,给他擦拭脸上的泪水:“其实,按照陛下那样说的,我也是个没用至极的废物。”
高骊泪眼婆娑的,一伸手把他抱进了怀里,又将他放在了腿上箍住,含着鼻音咕哝:“胡说什么啊?”
“其实你眼前的我也不是真正的我。”谢漆舒舒服服地趴在他热腾腾的胸膛里,没有任何心防,下巴靠在他锁骨上,抬头看近在咫尺的人,“真正的我现在废了大半经脉,正佝偻着在某一处乱葬岗,想找几块残破骨头去建墓,结果怎么找也找不到。”
高骊听得云里雾里的:“这说的是什么哦?”
谢漆缓缓地举起双手,在他面前猛的张开十指,骤然将五官撑到最大,装出了一个大鬼脸,阴森森地大喝:“你眼前的谢漆其实是一个鬼!这才是真正的我!”
高骊被他吓了一跳,泪水都顿住了,呆呆地抱着他看他表演。
“其实我是从阎王手底下爬出来的一只鬼,我爬呀爬,爬回长洛这里来,从城楼上摔下,看到土里土气的混血将军从青龙门里穿梭进来,如此高大威猛,看起来阳气就很足,我就打定主意赖上你了。”
高骊被他逗乐了:“哦,我阳气很足,你是阴气很重吗?重在哪?我怎么瞧不出来?”
谢漆小动物似的瘫软在他胸膛里,眯着一双眼看着他:“本鬼吸食了你好几个月的阳气,现在已经补足身体的亏空了。”
高骊托住他臀尖,把他抱着往上掂量了又掂量:“身体哪儿亏空了啊?小鬼?”
谢漆软绵绵地任他动作,垂着眼睛仿佛快要睡着了:“断了不少骨头,亏了一身血,身上有一堆马蜂窝似的窟窿,吐一口血都是带毒的,到了阎王手底下,哪个无常都不待见,所以我正好借着他们瞧不起我这么个废物的时候,趁此机会跑回阳间来了。赖上你之后,最开始还没想着真要和你发生点什么来加速吸食阳气,但是昨天晚上,你也知道,身体顿时倍精神了,一点窟窿也不见了。”
高骊顿时说不出话来,整个人的体温急剧上升。
谢漆认真地看着他,眼里是他看不太懂的浮光:“谁说你没用了,你救了很多人,尤其是救了眼前这只鬼。我很需要你,我特别特别需要你,没有你我就失去了阳气,没了支撑来源,迟早要掉回地府里去了。”
高骊心中掀起万丈狂澜,也不管他说的阴不阴间,低头便要亲他几通,结果谢漆刚才明明还是柔弱无骨,现在却支楞起来躲开了他的索吻。
他那只捂热之后又很快变冷的薄手掐住了他的脖颈,就像是凭空捏住了他的项圈,语气里透露着一股主人对不听话的宠物透露的微微生气。
“才吃完饭多久就想亲我?想都别想。回去,洗漱休息。”
高骊喉结滚动着,贴着他那只手,他觉得他的体温如此之冷,说是真的鬼似乎也不为过。
他笑着抱紧了他,哭唧唧完又是一条好汉:“好,那我们回去吧,今晚要吸食我的阳气不?”
谢漆表情顿了顿。高骊看到他唇角被顶起一小块,应该是他舌尖下意识地去舔了一下微肿的唇角。
这微小的动作举止也太色气了。
高骊为了预防自己再想一些有的没的,赶紧一手去捞那小灯,一手抱起他站起来。
他就是跟他开个玩笑,结果却听见怀里小动物一样的人,突然严肃地回了一个字。
“吸。”
高骊差一点点就抱着他搞了一个平地摔。
深夜,高骊单手拎着灯,抱着谢漆同手同脚地走回天泽宫。
走回寝宫时,就看到御前的众人激动得都要哭出来了,大概是想着他再不回来就要吓到去敲洪钟了。
踩风三两步跑到他们面前来作揖:“陛下!谢大人……”
高骊嘘了一声:“谢小大人今天怕是忙累了,现在睡着了,别说话,悄悄备些简单的洗漱东西来。”
说完御前宫人们默契十足地屏声敛息,来往动作都放到了最小,洗漱物件很快便备好送了进去。
高骊单手抄着谢漆便走进去了,怀里的人是真的睡着了。从西南望角楼走到天泽宫来的一段路并不短,他也不知道谢漆今天一整天都干了些什么劳心劳力的事情,大约是到处找他,又疲又累的,现在找回他,便安心趴在他怀里睡着。
尤其是昨天晚上那样……他觉得谢漆昨晚定然没有合眼。
估计是先因为发现他吸食烟草而精神紧绷,紧接着便对他弄了那一系列的啃咬跟赏赐似的“惩戒”,结果没等一会儿,等他睡着了又爬起来去写道德经。
然后怀里这只明明已经累到睡着的小猫、主人跟他说今晚要吸他阳气。
把人抱着走回寝宫之后,高骊有一些不知所措地杵在床头前,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
回来的路上谢漆趴在他耳朵边跟他讲了不少事情,有些是他听不太懂的自述:“我今天把一个噩梦踢得远远的了,踢完的那一瞬间一身轻,那个瞬间特别想跟你分享。”
然后他就跟醉倒了似的,温声软语地在他耳边说了一些床笫之间的东西。
高骊没听多久便赶紧捂住他的嘴,求他别说了,不然他待会可能就走不动道了。
现在高骊抱着他回到了熟悉的床榻边,看着那张他们一起相拥着度过不少夜晚的床,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些害怕躺上去。
高骊一脑子的浆糊,想着谢漆跟他说要小心点,要轻轻来,不然他会被伤到,所以……要不还是算了吧。
果然人只要放弃就没有了烦忧,他轻手轻脚地把谢漆放到床榻上,给他脱了鞋与外衣,把他塞进一片暖融融的被窝里,粗糙的大拇指抚摸过他眉眼,情不自禁地轻唤一声:“老婆啊。”
谢漆紧闭的眼皮轻轻一动,慢吞吞地睁开了那双让人心魂荡漾的眼睛。
“回来了?”他扫过周围一圈,眨了几下眼,便睡意全消地一把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高骊刚要往后一退,谢漆便伸手拽住了他衣角:“回来了怎么不叫我。”
高骊被这么一抓,心都颤了起来,结结巴巴道:“你已经很累了,我怕、怕打扰你休息,谢漆漆,你快躺回去先睡,我我我还要去洗漱。”
谁知道谢漆拽紧他衣角直接站了起来,懒懒地打了两个哈欠,眼神却没有糊涂,散漫又专注地说:“一起吧。”
高骊左腿绊右腿,瞬间平地摔了。
“……”谢漆慢慢地半蹲下去,五指交替在他脸上掠过,“至于吗?陛下?”
高骊语无伦次地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慌得好像一个刚刚盖了红盖头就要送进洞房里的黄花大闺女。
谢漆看他这样子反倒不紧张了,心中轻快地拉着他过去。
然后接下来的一夜,对于高骊而言便是稀里糊涂、猛鹿乱撞、难以描述的奇妙一夜。
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因为烟草的影响,而导致心理、感官、记忆不再正常。
这一夜的记忆就像是一串穿着珠子的长长红绳。
很多个场景都镶嵌在那些珠子里。
第一颗珠子是他背过身去,在共浴的浴桶里,感受着谢漆冰凉的指尖,从他颈椎一直下滑到脊椎,而后绕着他后侧腰上的那块鹰的羽翼刺青,不停地逡巡。
谢漆当时的举止跟言语,就好像在用一种苛刻的眼光,挑一块案板上的鹿肉一样。
第二颗珠子是在热气腾腾的热水里相拥,谢漆附在他耳边一遍遍重复流程,然后有意无意地捏捏他一身紧绷的肌肉,又用手掌跟手背交叉着拍他上身,说他长了一身硬肉疙瘩。
第三颗珠子是从水里出来,高骊没忍住流了鼻血,谢漆边笑边给他擦拭,恨铁不成钢、又胸有成竹地摇头说,你待会肯定会哭吧。
第四颗珠子是床榻上的昏暗光线,起初还亮着一盏小小的灯,后面谢漆自己受不了地把灯灭了,如此,他们便在黑暗当中开始相拥。
第五颗珠子是开始探寻,开始摸索,滚烫的指尖跟冰冷的指尖互相扣着,分不出彼此。
第六颗珠子,第七颗,第八颗……
高骊很快就记不住,数不起来了。
最后漆黑的昏天暗地里,只记得谢漆柔顺的长发缠绕在他指尖,而他第一次听见了谢漆克制不住的哭声。
他在极致的欢乐里面想起了当初神医跟他说的,要让谢漆该笑就笑,当哭则哭,要好好照顾他。他见过谢漆笑,但让他大大方方地哭出来总觉得很难。
他没有想到是在这种事情上让他哭。
更没想到他的哭声非常好听。
他很喜欢,特别喜欢。
到了后头,他甚至想让他哭得更大声、更肆无忌惮,最好是哭到破音的那一种。
所以他也就往这么个方向努力去了。
谢漆后来复盘时总是扼腕这一夜的放纵,他输了主动权,被高骊起初没出息的嘤嘤嘤给骗了。
高沅看他时是扭曲的兴奋和狂欢,高瑱看他是隐晦的痴恋和怨恨,高骊看他……是肆无忌惮的羞耻和热恋。
就是那种会嘤嘤嘤地哭泣着,结果比谁都用力地亲吻拥抱索取的呆子。
第72章 非人哉(禽兽)
夜深,踩风提着一壶热水怔怔地站在天泽宫外守夜,檐外风雪潇潇又滚滚,热气只有手里提着的热水。
外间不相干人等都让他屏退到外檐去,只他和小桑一起在近处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