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屿敷衍地“嗯嗯”两声,像是没把他的话当一回事。他把自己身前那个铁盘子里的烤串随意分了四份,一份给了陈辰,一份给了牧云霁的助理,递给牧云霁的时候还额外给他多加了一份烤腰子。
牧云霁的助理受宠若惊,脸上的诧异掩都掩不住。毕竟在他的认知里,林知屿被牧云霁激了这么多次都还面无表情已经是难得可贵,更不要说还能这么体贴地考虑到了其他人的用餐情况。
陈辰倒是接受良好地继续吃,嘴里也没个停歇。就是他感觉自己不应该在这里,虽然这顿免费的晚餐很有吸引力,但氛围实在有些奇怪。
“不过我也挺佩服你的。”林知屿说,“那种情况下还能忍住不发火。”
话落,他又小声地咕哝了一句:“还以为你比白磷还能自燃。”
这句话显然没逃过牧云霁的耳朵,他咬着烤腰子的嘴一顿,下一秒又是准备发作的征兆。
“等等、等等……”林知屿见状赶忙安抚,“你让我说完。我那天也不是想帮你出头或是怎么样,但他都骂到我头上来了,我总不能忍气吞声,那多窝囊?”
牧云霁丢开签子,冷哼一声。
“况且我也不太喜欢他那种高高在上judge别人选择的行径。”林知屿顿了顿,掀起眼皮时,碰巧就对上了牧云霁探究的神色。
他突然发现,从这个光照下看过去,牧云霁和牧绥这两兄弟的眉眼其实长得很像,只是牧绥的眼总是深沉一片,像夜色中的大海,能看见的只有面上的冷寂,所有的波涛起伏和暗潮汹涌都隐藏在了海底深处。
而牧云霁的眉眼,大概是因为这家伙一点就炸的个性,总是很灵动,像是一团永不熄灭的野火。
只有在这样定睛审视别人的时候,才会出现这样出人意料的重合。
大概也是因为这双和牧绥有几分相像的眼,林知屿原本没打算对他说的话,此刻也控制不住地说出了口:“迎合粉丝怎么了,不迎合粉丝难道还迎合他吗?谁规定过喜欢古典音乐的人一辈子只能写古典,喜欢严肃文学的人一辈子只能写严肃文学?”
“要是听众真觉得你失去了初心,凭什么一张张专辑还能卖得那么好?是因为他这个‘内行人’比普通人高明得多,能看得比他们远?那他倒是写首比你更红的试试。”林知屿说着,自己都觉得自己今晚是不是有些醉甜水,没忍住笑了一声,“我后来去看了他的社媒,他自己不也写过抒情歌,结果无人问津吗?”
牧云霁怔怔地看着他的脸,没有说话,但脸上那点张扬的情绪完全消失,只剩下眼中的晦暗不定。
“啊,说得有点多了。”林知屿却没有察觉他的情绪变化,自顾自地戳了戳碗里的肉,说,“我是不知道你的初心是什么啦,但我觉得‘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坚守初心也好,迎合市场也好,外人永远没有办法来评判你的选择,因为他们都不是你。”
说完,他想,早知道当年就应该狠狠把那个天天念叨着“初心”、“奉献”,实际就是不想给他们涨工资的抠门领导给怒怼一遍的。
虽然他实习期一过就辞了职。
“我很敬佩那些坚守自我的人,但这不应该成为攻击别人的工具。”林知屿继续说着,再次望向了沉默着的牧云霁。
牧云霁一时无言,低垂的眸子里不知道在酝酿着什么样的情绪,脚边的大饼倒是吃得欢快,尾巴摇得啪啪作响。
过了小半分钟,他才缓缓开了口:“你还真是能言善辩。”
牧云霁的语气依旧夹枪带棒,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与柔和。
他低头揉了揉大饼的脑袋,像是在整理思绪,又像是在掩盖自己神色间的复杂情绪。
“我不在意他说了什么。”牧云霁说,“我早习惯了别人的指指点点,他的看法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
林知屿莫名觉得气氛好像不太对劲,怎么有种要往奇怪的方向发展的感觉。
却听他继续说道:“我在意的是我自己。是我听见他的话的时候,心里真的会忍不住地想——‘会不会他说得对?会不会真的是我变了,妥协了,才让我的音乐更容易被接受?’”
林知屿眉头一跳,心想,果然!
可他只是来还上午浪费时间的人情,没说还要给人做心理咨询啊!
“这很正常吧,每个人都这么想。”
牧云霁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那个曾经在舞台上风光无限、在粉丝面前意气风发的青年,此刻的表情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迷茫和不安。
“你不懂,林知屿。我的音乐是我坚持了十年的东西,它是我唯一敢说不输给任何人的东西,如果连它都被质疑,那我还剩下什么?”
林知屿有些无奈了。
都说你们有钱人不要整天想着赚钱,关心一下孩子的心理健康啊!为什么他一个恶毒炮灰兼职大嫂要听主角攻诉苦啊。
但面上还是安静地听着,没着急开口。他从盘子里挑出了最后一根烤串,递到牧云霁的面前:“来,吃一口。”
牧云霁皱眉:“你干嘛?”
“让你冷静冷静。说你幼稚你还真像个小孩一样。”林知屿说,“我刚刚不是说了吗,喜欢你音乐的人,根本不会在意那些所谓的‘初心论’,你要是真变了,他们会不知道吗?”
牧云霁没有接,只是定定地看着林知屿,像是在琢磨他话里的意思。
林知屿索性自己咬了一口,说道:“艺术这东西,本来就是主观的。你觉得他站在道德制高点评判别人就是对的吗?每个人选择的路不同,没必要讨好所有人。更何况,你的音乐好不好,只有你的听众和市场有资格说话,关他什么事?”
牧云霁闻言微微一愣,像是被这句话触动了什么。他靠在椅背上,轻轻叹了一口气,情绪总算不再那么紧绷,但语气依旧欠揍:“没想到有一天能在你的嘴里听到这么有脑子的话。”
林知屿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很想把这不长嘴的玩意丢出去。
二十分钟后,一顿饭在这奇怪的氛围中进行到了尾声。
结账的时候,牧云霁懒洋洋地靠在收银台边,等着林知屿付钱。林知屿倒是很坦然,掏手机刷码付账一气呵成。
“下次不想再请你吃饭了。”他一边收回手机一边小声嘟囔了一句。
“放心,”牧云霁冷哼一声,满脸写着“下次就轮不到你了”的表情,“你下次想请我,我还不一定会给你这个机会。”
林知屿笑了笑,把收据塞进了口袋,语气轻快地回了一句:“那就好,毕竟跟你这种幼稚鬼吃饭还挺累的。”
“林知屿!”牧云霁终于忍无可忍,低吼了一声。
林知屿笑得更开了,连忙拉着他的助理跑得飞快。
看着那抹颀长的身影渐行渐远,牧云霁握紧拳头,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心头的火气,低声骂道:“幼稚?幼稚你个头!”
他回过头,看见自己的助理正偷偷摸摸地憋笑,顿时眼神一冷:“笑什么笑?笑你老板被欺负了吗?”
助理连忙板起脸,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没、没有,牧哥您怎么可能被欺负……我只是觉得,和之前相比,现在的林知屿其实还挺有意思的。”
“有意思?”牧云霁咬牙切齿,“是你眼睛瞎了还是我眼睛瞎了?”
嘴上这么说着,他的脑海里却不自觉地浮现出刚才林知屿那副随性张扬的模样。想了想,他冷哼一声,甩下助理牵着狗就往外走。
助理跟在他身后,看着牧云霁那明显有些闷闷不乐又不肯承认的模样,忍不住在心里暗暗感慨了一句:有意思的怕不是林知屿,而是你吧,牧哥。
“林知屿, 你真牛逼,前脚答应我不去招惹江逾白,结果转头就招惹牧云霁去了是吧?”
陈辰抓着电话, 有些不知所措。
对话那头的徐冬冬还在絮絮叨叨地骂:“这两人你招惹一个不够,非得给我凑齐一对?你嫌我还不够忙是吗?”
陈辰嗫嚅了一番,终于喊道:“徐哥……是我。”
徐冬冬声音一顿,不耐烦地问:“怎么是你?林知屿在干什么?”
“拍广告呢,已经下水拍第五条了。”陈辰压低声音, 眼睛忍不住地向摄影棚中瞥去。
温水池里的微末蒸汽在寒冬腊月中化作薄雾, 林知屿穿着一件衬衫, 半透明的布料湿漉漉地贴在身上, 显得他本就清瘦的身形更加单薄。
导演喊了一声“停”,工作人员匆匆递上浴巾。
林知屿捂着嘴咳嗽了两声,脸色有些苍白。陈辰看得直心疼,尤其是再配上耳边徐冬冬毫无人性的质问, 心里的火更是咔咔地往头顶上冒。
于是陈辰也没憋着, 直接就对徐冬冬说道:“大冷天的, 虽然是温水, 但他前几天扁桃体就有点发炎,这身体状态撑不了多久,后面还有其他行程……”
徐冬冬语气一沉:“他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流量, 你当这种高价广告说停就停?”
陈辰咬了咬牙, 心里涌起一股不服:“可是这几天的行程实在太满了,昨天拍到凌晨三点, 今天晚上六点就出门了, 明天还要飞B市路演,人再是铁打的, 也经不起这么折腾。”
“折腾?”徐冬冬冷笑一声,“他现在是能赚钱的黄金期,行程满是好事,多少人求都求不来。你让他少接一单?不想赚这钱了?”
“我手底下哪个艺人不是这么过来的,之前因为他少爷脾气才没给他安排那么多工作,真以为这圈子这么好混啊?”
陈辰听着徐冬冬没有丝毫语调起伏的嘲讽,被噎得说不出话。
“行了,既然他在拍广告,那我就先不说了。你跟他说牧云霁这事我晚点再找他算账!”
陈辰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忿忿不平地翻了个白眼,挂了电话之后,手脚都被棚外的冷风吹得发凉。
他打开微博看了一眼,才发现他们那天和牧云霁吃饭的事已经上了热搜。这次倒不是好事的营销号或者狗仔作怪,而是结账时不小心误入了一个探店博主的镜头。
饶是林知屿和牧云霁那天晚上已经是全副武装,但是无处不在的粉丝在博主发布了那期视频后,还是眼尖地发现了背景里气质与路人格格不入的二人。一开始双方的其他粉丝还都不大相信,一个嘴比一个硬,势要从中找出与正主截然不同的特征用以证伪,谁想越扒越锤,两人一起吃饭的事随着证据的越来越多,反而成了板上钉钉。
于是直接引爆了热搜。
话题底下说什么的都有,诸如“林知屿舔狗舔到最后应有尽有”、“牧云霁也逃不过真香定律?”,以及“林知屿的粉丝要点脸吧,一起吃饭都能脑补这么多,真忘了你家正主以前人人喊打的局面了?”。
但很快,牧云霁那方就出来发了一条微博,声明只是因为工作需要,林知屿为答谢牧云霁的帮助,才请人吃了顿晚餐。当晚在场嘉宾包括不限于:牧云霁、林知屿、二人的助理,以及叛变的金毛大饼。
甚至还po出了烧烤店老板亲昵地抱着大饼的合照。
评论区里一下子就拐去了奇怪的方向。
但是这些风风雨雨林知屿和陈辰都不知道,毕竟自那天以后,林知屿就忙得像个陀螺一样,从早到晚的行程都被排得满满当当。
某次难得的休息间隙,他靠在车座上和陈辰吐槽:“不知道的还自以为我是地里快死的黄牛,主人家要趁着我还有一口气在,拼命榨干我最后的价值。”
陈辰当时还安慰林知屿太过悲观,但现在回想起刚才徐冬冬的电话,突然觉得林知屿的话还真有那么一点道理。
他好不容易靠着《青鸟》的热度挽回了一点名声,徐冬冬恨不得物尽其用,把能赚的、不能赚的钱全都在他身上赚回来。
广告的拍摄场地被布置得恍若梦境,冷白与暖黄的灯光交替,将室内分割成分明的两块。中央的水池里放置了一块巨大的玻璃台面,雾气笼罩着台面上反射出的璀璨的光斑。
空气里弥漫着浅淡清新的柑橘调香味,是特别调制出来的香水味道,倒是给拍摄添了几分沉浸的氛围感。
林知屿坐在水池中的玻璃台面,脚边的水轻轻荡漾。身上是一件颇具设计感的白色衬衫,胸前微微敞开几颗扣子,露出精致的锁骨和瓷白的胸膛。紧贴在上身的衣料隐隐可见淡淡的粉尖。
他的头发被提前弄湿,发梢挂着水珠,顺着他的侧脸滑落,滴进水面,泛起微小的涟漪。
导演站在监视器前,目光紧紧地盯着屏幕,用对讲机指挥:“林老师,这条很关键,眼神要带点故事感,但不是矫揉造作的性感,要冷漠克制的疏离,却又不经意地……就像这个香水的气味,撩人又不可捉摸。”
林知屿满脑子只剩下了“我要五彩斑斓的黑”。
果然不管哪个世界甲方的要求总是能奇葩得惊天动地。
他闭了闭眼,调整了一下呼吸。喉咙因为扁桃体的发炎微微刺痛,脑袋也在温水的氤氲下有点发昏。他熟稔地把这点不适感压进躯体深处,脸上看不出一点疲态。
“来,烟雾多加一点,灯光再柔和一点——林老师,慢慢转头,左手指尖稍微抬起,让水珠滑下来!”
随着导演的指挥,工作人员迅速开始调整现场效果。
林知屿缓缓地转过头,眼神低垂,略带冷漠的面孔在灯光的勾勒下更显立体。他状似无意地抬起左手,手背上沾着地水珠滴答滴答地落在玻璃台上,又顺着倾斜的台面滑入水中。
导演的声音再度传来:“很好,就是这种感觉!保持住!接下来说台词——慢一点,轻一点,让观众觉得这是你最隐秘的告白。”
林知屿薄唇轻启,撩起的眼皮下是一双深邃又疏离的眼,清澈的嗓音在场地中回响。
“距离,是最致命的吸引。”
一旁的陈辰站在场外,看着手机上的拍摄进度表,额头上全是冷汗。他看着林知屿的每一个动作,心里清楚,这样的状态完全是靠他的毅力强撑出来的。
他们吃完烧烤的第二天林知屿的喉咙就不太舒服,一开始他们只以为是简单的上火,加上行程满,也没来得及去医院处理。结果林知屿就这么难受了好几天都没好,昨天又在海边拍了一整天,吹了一整天的冷风,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更不用说今天还有下水的拍摄。
生产队的驴都没有这么干的。
“OK,这条很棒!林老师,我们再拍几条,雾化再浓一点,这次加点水花——林老师,等会儿你慢慢往水下沉,在最后一刻看镜头就行了,眼神带点留恋。”
林知屿点了点头,嗓子像是被胶水糊住,已经懒得再张口说一句话。
他咬着工作人员递过来的栀子花,慢慢地沉入水中。身体完全浸入温水,全身的毛孔都要舒张开来,水波轻轻涌动,冲刷着他并不清明的神志。
林知屿用牙齿在舌尖磨了又磨,才强撑着不让自己昏睡过去。
随着导演的一声“开始”,水下的摄像机启动。
林知屿缓缓睁开了眼睛,水流针扎般地刺激着他的眼球。他颤着睫毛,目光水波望向上方,仿佛在透过层层迷雾寻找着什么。
纤长的发丝在水流中飘动,他的动作流畅得像是经过无数次排练。几秒钟后,一只白皙的手从水面抬起,抓住“悬浮”在玻璃台面上的香水。
镜头特写定格在香水瓶上,玻璃瓶面的不规则形状折射出斑斓的光。林知屿的脸模糊地出现在瓶子的背后,随着镜头的延长渐渐清晰,嘴上咬着的那朵栀子花从唇边滑落,正好坠在了衣领上。
“好!”导演激动地喊道,“这一条完美!辛苦了,林老师!”
工作人员纷纷松了一口气,立刻上前将林知屿从手中扶了起来。
陈辰飞快地迎上去,把早就准备好的浴巾裹在林知屿的身上。
林知屿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再睁眼时眼神迷离了一瞬,然后缓缓在陈辰的脸上聚起了焦。他本来还在疑惑自家的话痨助理今天怎么安静得过分,下一秒就看见了他脸上欲言又止的神色。
于是开口问道:“怎么了,你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陈辰怕打扰他的心情,本来不打算提,但又实在憋不住。犹豫了好一会,才道:“徐冬冬刚才打了个电话,说是我们和牧云霁吃饭的事上了热搜,但我看了一下,牧云霁那边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应该不需要我们这边配合。不过……”
“嗯?”
“徐冬冬让你给他回个电话。”
林知屿低笑一声,撑着陈辰的肩膀,不知道怎么的,他说话时呼出的气息都是灼热,烫得陈辰一个激灵。
他说:“我管他去死。”
但想了想,又有些惆怅地说:“啊,不对,这样下去先死的应该是我。”
温热的触感从皮肤上消退,空气里的冷风一吹,林知屿的脸色顿时苍白如纸。但他还是勾了勾嘴角,带着点调侃:“但估计我累死在片场,徐冬冬都得拖着我的尸体去跑下一场通告。”
“呸呸呸!”陈辰一边骂着,一边扶着他往化妆间走,“不可以,就算死我们也得把该死的人一起拉下水!”
林知屿靠在陈辰的肩膀上,嗤笑了一声。他没有接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懒洋洋地给陈辰比了个大拇指。
随即他闭上了眼睛,像是已经疲惫到连思考都费力。
因而也没有看到,陈辰还给他的手机里,多了一条新的微信消息。
林知屿没在广告拍摄场地的化妆间里休息多久, 就被陈辰拉到了隔壁B市的路演现场。
自从几个月前他直播卖完冷榨柠檬水之后,品牌方就有再次合作的意向,只是碍于他当时的名声迟迟不敢决定, 直到谢云策的杀青特辑放出之后,他们便立刻联系上了徐冬冬。
林知屿前天在海边拍摄的也是冷榨柠檬水的代言广告,今天还得受邀参加他们在B市举办的线下活动。
活动安排得十分紧凑,林知屿刚赶到现场,就马不停蹄地被工作人员带去后台准备。
他在车上勉强补了个觉, 但不知道是不是车内空气憋闷, 他的脸色比昨日拍摄时还要差。给他化妆的化妆师都忍不住地出声问了情况, 林知屿连连摆手表示没事, 她才在他苍白的嘴唇上多补了几道唇彩的颜色。
呼出的气息沉重又炙热,脑袋像是被糊成了一团浆糊。林知屿换好衣服后,陈辰递来了活动流程表,他扫了一眼, 才发现自己需要在舞台上重复之前直播的口条, 尴尬得脚趾都快要地上抠出一套大平层。
还没到活动开始的时间, 现场已经剧集了不少粉丝, 正凑在立牌前拍照打卡。
林知屿上台的时候不小心被台阶绊到,踉跄了一下,多亏陈辰及时扶了一把, 才没有闹出笑话。
但距离他最近的粉丝倒是看出了一点不大对劲, 张口就喊道:“小宝,你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啊!”
这声音太熟悉, 林知屿听过许多次, 一下子就认出来是之前那个后援群的管理。他强忍着不适转头笑了笑,安抚道:“没事, 我平地摔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于是现场一片哄笑。
林知屿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他居然有一天也能敬业到这种份上,要不是因为高昂的违约金在头顶上悬着,他真的很想撂挑子不干。
他在台上接过主持人的话筒,按照预定的台本和观众打了招呼,忍耐着羞耻切入到推广环节。他感觉自己现在就像一头拉磨的驴,不知疲惫地往前冲,可做了什么又是一头雾水,理不出个章程。
喉咙像被炽热的沙纸碾过,呼吸间每一口气都伴随着钝痛,但他仍强撑着笑容,挥手与粉丝互动。
签名的时候,他终于知道了那个管理的微博id,叫乔乔再喝亿杯,所以落笔的时候下意识地就给人画了一杯珍珠奶茶,虽然抽象的线条让乔乔盯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是个什么东西。
“可是你脸好红,真的没有关系吗?”乔乔问道。
林知屿摇了摇头,温声说道:“没关系啊,谢谢你来看我呀。”
不知道是不是被喉咙和脑袋里的那团火烧得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他说话时尾调轻轻软软的,像是无意识的撒娇。听得乔乔的耳朵也跟着红了一下。
然后才继续问道:“那天你和牧云霁那个热搜,我们看你一直没有回应,都很担心。”
林知屿从陈辰那里听了个大概,知道牧云霁已经出来澄清了,也没多解释,就说:“前几天录制谢云策的角色歌,把牧老师折磨得不清,所以晚上才请他吃了个饭当作赔罪。你们不要多想啦,我和他现在真有什么关系,也是最纯洁的同事关系啊。”
他接过下一个粉丝递来的签名板,碎碎念念地说道:“而且我又不喜欢他那一款的呀。”
乔乔举着单反,紧紧追随着林知屿的脚步,被他这一连串黏黏糊糊的语气词砸得心都要化了。听到他说完这句,也没经过思考,脱口而出:“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呀?”
连语气词的调调都模仿了十足十。
林知屿想了想,发现大脑里一片空白,签名的手也不由地停了一瞬。
他身前的粉丝不由地打趣道:“这么难想吗?”
林知屿犹豫了一会,歪了歪头,勉强从嘴里挤出一句:“是吧,还挺难想的。”
他好像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但他可以确定,自己不喜欢牧云霁那样咋咋呼呼的、嘴硬的臭小子。
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牧绥的脸。
还是成熟安静的男人比较有魅力一点。
林知屿浑浑噩噩地想。
好在粉丝们也只是玩笑地问问,并没有打算深究,林知屿埋头又继续签起了名字。寒风把他的鼻尖吹得通红,品牌方提供的白色西装衬得他像个粉雕玉琢的豪门小少爷,但是那点布料根本挡不住多少严寒,衣服遮盖下的皮肉控制不住地发起了冷。
林知屿甩了甩冻得僵硬的手,终于签完了最后一份签名。剩下的流程他基本都记不清了,纯靠着一股劲吊着,等活动结束后,他刚被陈辰送进车里,整个人就直直往座位上一倒,躺平了。
坐上驾驶座的陈辰转过头开了林知屿一眼,见他已经把棉袄的帽子蒙在头上,只能发出含糊地几声抽气声,关切地问道:“林哥,要么我们先去一趟医院吧……”
林知屿闷声说道:“不去,我想回家,我想睡觉。”
“可是现在回A市还要好几个小时……”
“明天下午去公司,现在回去我还能多睡一会,不去医院。”林知屿断断续续地说,“想睡觉。”
陈辰拧不过他,只好照办。林知屿在车上睡了一个不算深的觉,因为身体好像已经完全进入了睡梦之中,但意识却像是漂浮在躯壳之上,他在迷迷糊糊之间好似能听见前排导航的声音,还有闸机机械的汇报和路上的车水马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