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厄司哪来的这么多人?
将信传回去,离长生把烟杆收起来,估摸着时辰不早了,忽地听到宗门后院传来一声轰然倒塌的动静。
离长生唇角抽了抽,起身快步赶过去。
归寒宗本就没多少房屋,如今硕果仅存的两栋直接塌陷了一大半,只有两间房坚挺存活。
刚刚塌陷的废墟中,离无绩灰头土脸地从里面爬出来,脸上全是脏灰,脚好像还被砸了一下,单腿蹦跶着极其困难。
见离长生过来,离宗主罕见有种自惭形秽的羞耻,讷讷道:“封道友见笑了,这屋子……这这……”
想找个体面的理由都说不出来。
离长生走上前看了看他的腿,蹙眉道:“伤着了?”
“没有没有。”离无绩笑起来,尴尬道,“就是屋子只收拾出一间,得辛苦二位凑合一宿了,明日我就让人前来重新休憩。”
离无绩说完,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被人救了一命,邀请恩人来家中住,却连个好一点的住处都没有。
这位气度温和的道友瞧着脾气好,应当不会说什么难听的话,另外一位跟在他身后的冷着脸的男人就不一定了,刚才就一直在瞪自己,这回肯定……
唔?好像还挺高兴?
离无绩满脸歉意地去准备晚膳了。
……但离长生还没坐下片刻,就听到厨房似乎也炸了。
离长生:“……”
离长生头疼地按住额角。
这孩子,霉运当头还能活这么久,当真是个奇迹。
制止了要跑下山去买饭菜的离无绩,离长生拐弯抹角打听:“归寒宗没有其他人了吗?”
离无绩倒是开朗,说:“都被我克跑了。”
离长生失笑:“那你家人呢?”
“我父母三百年前已经去世。”
离长生旁敲侧击:“还有吗?”
离无绩摇头:“除了父母之外,我并无其他亲人。”
离长生轻轻皱眉。
“哦对了。”离无绩想了想,道,“我应该还有个比我大的哥哥,但他早早夭折了。”
离长生抬眸看他。
“你兄长叫什么?”
离无绩摇头:“不记得。”
离长生仔细回想半晌,隐约记起在大梦中,度景河曾唤过他……
离平,离庸。
想来八九不离十了。
离长生并无寻到血亲的欢喜,对他而言离无绩仍是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即使血脉相连也让他生不出多少情绪。
“离宗主是何时开始走背运的?”
离无绩一怔:“走背运?”
“你之前应该气运不错?”
离无绩失笑:“我气运只能算平常吧,何谈不错,要说走那种差点被弄死的霉运,唔,大概有五六年了。”
离长生不解。
气运寻常,为何楼长望嫉妒地说他运气好?
山中日落极早,离无绩没有叨扰二位休息,起身告退。
离长生注视着男人离去的背影,侧眸淡淡道:“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在偷盗气运,你能瞧出来是什么吗?”
“法器之类的吧。”封讳挑眉,“我还以为离掌司要和胞弟抱头痛哭认祖归宗呢。”
“我都是死了两次的人了,说出来他也不会信。”离长生看他,笑了起来,“封殿主在吃醋?”
“没有。”封讳散漫道,“哥哥多想了。”
离长生:“……”
又阴阳怪气。
离长生眼眸微微眯了眯。
封讳莫不是早就知晓他和离无绩的关系,知晓是血亲,所以才没有说出那句“离离无绩远一点”。
吃个醋还挺清醒。
离长生也和他不客气,直接把人当护卫使:“入夜后你随我一起去离无绩的住处瞧瞧,看看有没有端倪。”
封讳瞥他:“离掌司为何不等渡厄司的人呢?”
“什么?”离长生疑惑地看着他,“封殿主不是想同我单独相处吗,我便传讯让他们不要过来了。”
封讳:“……”
仅仅一句话,就把刚才消沉了好久的封殿主给哄好了,又开始握着那伞柄来回抚摸,面上却很矜持地道:“人多了,烦。”
离长生心想坏了,逗封殿主有点上瘾。
夜深人静。
离无绩终于彻底入睡,封讳抱着离长生悄无声息跃入他的住处。
离无绩大概将整个宗门最好的住处收拾出来给离长生他们住,自己反倒住在个破破烂烂的小房子里。
他盘膝而坐,长剑横在膝头,已入定了。
离长生落地后,掌心朝上五指一动,掌司印悄无声息浮现在指尖。
这段时日他已差不多摸索出了掌司印的用处,金线悄无声息从八字符谶中蔓延出,在四周盘桓搜寻。
按理来说能夺人气运的东西往往极其显眼,离长生的金线在离无绩的住处转了半晌仍然没寻到。
封讳双手环臂靠在窗边,视线落在离无绩膝上的那把剑。
“搜那把剑。”
离长生手指一挥,金线密密麻麻朝着长剑而去。
嗞地一声轻响。
金线才刚缠上,好似被一股力量强行弹开。
果然有古怪。
这把剑似乎是离无绩的本命剑,随着他的打坐修行也在散发着灵力,只是细看下就发现剑身上隐约交缠着几丝漆黑的煞气。
功德就是这样被一点点盗走,如今已所剩无几。
离无绩还在修行,不能强行将他唤醒。
离长生低低道了声:“去。”
掌司印的灵力裹挟着一丝金色功德宛如离弦的箭朝着那把剑而去,转瞬化为八字符谶在剑身之上旋转。
金色功德能击退所有阴煞之气,刚覆上去就听得虚空声一阵厉鬼似的惨叫,煞气转瞬四散而逃。
离长生刚将灵力收回,却见方才还安稳的离无绩眉头紧紧皱起,似乎极其痛苦的模样,连额角都沁出层层冷汗。
离长生蹙眉:“离无绩?”
离无绩似乎梦呓了,紧闭着眼睛呢喃着道:“不要……我不要……”
他本能运转的灵力逐渐停止,人却还在沉睡状态。
做噩梦了?
离长生好像天生就招架不了那些脆弱之物,看到离无绩满脸痛苦绝望地拒绝着什么,犹豫了下缓缓俯身下摸了摸他的头。
“乖孩子,别怕。”
离无绩一僵,神色似乎缓和许多。
他似乎很喜欢离长生身上的气息,下意识往前一靠,双手抱住离长生的腰身,呢喃道:“娘……”
离长生一愣。
他并不觉得血脉相连能让他立即对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产生多浓厚的情感,可不知是之前有过交集的情绪作祟,离长生一向没什么情绪波动的心口莫名一软。
离长生抚摸着离无绩的脑袋,无声叹了口气。
直到这倒霉孩子不再发抖着喊娘,离长生才将人扶着躺下。
走出房门,封讳不知何时出去又回来的,手中抓着一把方才四散逃出的煞气,朝着离长生随意一晃。
离长生快步上前:“是什么?”
“厄。”封讳言简意赅,“和祸斗身上如出一辙。”
离长生蹙眉:“能将功德还回去吗?”
封讳手指一动,原地化为个半透明的圆球将那几丝煞气囚在其中,随手一抛丢给离长生:“不能。离无绩的全身功德早已经被取完了。”
离长生一怔:“多早?”
“起码五年前。”
离长生不太懂,注视着那古怪的煞气:“不是说功德丢失后,很快会陨落吗?”
离无绩那半吊子修为,应该不至于支撑这么久。
封讳没说话,只是垂眼注视着自己的手。
手背被煞气穿过,似乎是擦伤了。
离长生还在思考离无绩身上的古怪,没注意到异状,皱着眉和封讳一起回去。
封讳:“……”
到了住处,封讳又不知从哪儿凭空拿出热气腾腾的晚膳。
离长生早已不用说“这是什么呀”就能吃上封殿主的饭,也不客气地拿着筷子吃吃吃。
封讳给他夹菜,盛汤,倒酒。
爪子在那晃。
离长生就算是个瞎子也看出来封讳手上乱窜的黑气,诧异道:“你的手怎么了?”
封讳动作一顿。
他下意识想要熟练地说出“随意擦了点伤罢了”,可话在嘴边滚了一圈,又强行咽了回去,似乎有些唾弃自己的卑劣和稚气。
……好像只能用这种口是心非的方法才能让离长生注意到自己。
三百年过去,他怎么没有一点长进?
封讳沉下脸,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难得没有口是心非阴阳怪气,直接将手伸过去让离长生看伤。
离长生吃了一惊:“那煞气这么厉害吗?”
“嗯。”
封殿主眉眼冷峻,已是高大的成年男人,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离长生的脸,沉声道:“伤到了,很疼。”
离长生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什么?”
封讳离他更近了,身形好似小山般黑压压地拢过来,眼瞳翻涌着掩饰不住的欲望,极具压迫感:“我要功德。”
离长生:“?”
作者有话说:
封殿主产生危机感:不能再口嫌体正直了,那样太过幼稚,孩子的把戏,我要堂堂正正来一场男人的拉扯。
长生:脑子坏了?
离长生沉默,离长生叹为观止。
古往今来,从未听说过有人能将“我要亲你”说得如此正气凛然的。
这不太像封殿主扭扭捏捏半天憋不出一句真心话的做派。
离长生犹豫着道:“封殿主,这伤从手背殃及脑子了吗,还认得我是谁吗?”
封讳:“……”
封殿主说:“离长生。”
离长生听他不情不愿蹦出这三个字,没忍住笑了:“你到底是想要功德还是别的什么?”
“功德。”封讳说。
离长生不知想到什么,眼眸浮现点点笑意:“那封殿主确定给功德都得这么给?”
封讳惜字如金:“嗯。”
“好吧。”离长生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离无绩再怎么说也是我的血亲,如今他功德缺失……”
听到这儿,封讳心中倏地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离长生笑眯眯地说“……我正想将一缕功德给他,若是渡功德只能用这个法子的话……”
电光石火间封讳猛地将手缩回去,脸色阴沉道:“也不是非要接触,你离八百丈随手弹过来也能接住。”
离长生:“……”
哈哈哈。
离长生脸上的笑意遮都遮不住,他伸手拽住封讳的手:“伤不疼了?”
封讳面无表情:“你离远一点给我功德。”
离长生:“好吧。”
封讳正要松一口气,就感觉自己的手被轻轻拽住,一股温热的呼吸轻轻靠近,带着苦涩的辟离草气息。
封殿主垂眸看去,忽地僵住了。
离长生仍姿态雍容而散漫地坐在那,纤细如玉的手指握住封讳那只受伤得几乎要痊愈的手,欺身靠上来。
好像无论哪个角度,这张脸都是惊心动魄的美丽,他保持着微微仰头注视着封讳的动作,眼底带着温柔至极的笑意,轻轻在封讳的手背上吹了口气。
呼的一声。
离长生笑着道:“给你吹吹,还疼吗?”
夏日的旱天雷遽尔劈下,电闪雷鸣顷刻而至,雪白光芒将封讳半边面容照得煞白一片。
好似万千雷鸣朝着灵台毫不留情地砸下。
封讳上次强势按着离长生亲吻而来的满足和兴奋,竟然不及眼前千分之一。
从初遇到三百年前的生离死别,数十年时间,封明忌从未在度上衡身上见识过多少人性的一面。
崇君高高在上,好似天生便要得道飞升的神明。
他从不偏颇谁,眼神也从不为人停留,更从未对谁说过爱,众生在他眼中皆是平等的。
……却惟独对封讳一人说过恨。
那是数十年来,封讳唯一一次觉得度上衡只是个寻常的人类,而非被雪玉京、被三界硬生生推到最高处的神。
不知是真的传来功德,还是那点小伤口自愈了,封讳手指一缩,手背上穿梭的黑气悄无声息消失,重新恢复成恶鬼的苍白。
封讳面上没什么神情,但藏在墨发下的耳垂却红得几欲滴血。
他抚摸着莫名发烫的手背,故作随意移开视线,道:“你想用功德救离无绩?”
离长生不答,笑着问:“还疼吗?”
封殿主眉头紧皱:“我正在说正事,离掌司能不能正经点?”
离长生含着笑注视着他,温声道:“我现在说的就是正事啊。”
封讳:“……”
封讳沉默大半天,似乎在平息隐藏在冷峻皮囊下惊涛骇浪的情绪,好半天他才道:“你对着其他人也会这样吗?”
离长生歪着头看着他,好像每次被撩拨时,封殿主都会显得意外错愕,好像从未被人这样待过。
那股无措总让离长生觉得心软,他有些好奇:“之前你同……我是如何相处的?”
封殿主摩挲着手中的伞柄,言简意赅:“一开始我不自量力想杀你,次次失败。”
离长生不明所以:“你为何想杀我?”
封殿主没吭声。
总不能说他误以为离长生要把他炖蛇羹吃,他吓得要死吧。
离长生见封殿主如今好像挺好说话,赶紧乘胜追击,试探着问:“那你和我……”
果不其然说到这个话题,封讳似乎又记起自己是被如何丢弃的,脸色微沉转移话题:“睡觉。”
离长生吃了一惊:“竟然都双修过了?”
封讳:“…………”
封讳额间青筋跳起:“离、长、生。”
封殿主看起来恼羞成怒都要竖起浑身尖刺了,离掌司只好收了神通没再逗他,见那手上的伤口彻底愈合,便说起其他正事。
“离无绩之所以被度景河盯上,许是因我而起。无论他是不是我的血亲,我都无法亲眼看着他送死。”
封讳早已知晓离长生的性子,也没多说:“嗯,睡吧。”
离长生难养,挑挑拣拣吃了个半饱,又让封讳打了个法诀洗去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这才躺在榻上准备入睡。
封讳随身携带入睡的床褥锦被,方便离掌司能睡个好觉。
见人躺下后封讳便往外走,离长生长发披散,山鬼簪子放在枕边,疑惑道:“你去哪儿?”
封讳动作一顿,蹙眉道:“不走难道还要我哄离掌司睡觉不成?”
离长生道:“也行。”
封讳:“……”
封讳随手挥出去一道阴风在离长生眉心轻轻一拂,离长生“唔”了声,踉跄着躺在枕头上,乌发铺了满床。
封讳淡淡看他:“睡觉。”
说罢,拂袖而去。
山间夜晚,虫鸣风声阵阵。
离长生很快入睡,不过最近一段时日每每入睡就像是做一场大梦,分不清楚是梦境还是记忆。
依然是桃花漫天。
平少君似乎长大了几岁,能跑能跳,只是说话还有点含糊,一着急了就容易嘟嘟囔囔,听不太清楚在说什么。
正如现在。
徐寂跪坐在连榻上,熟练地给平少君扎小辫子。
少君歪着头看向他:“师弟,呜呜呜唔。”
徐寂道:“听不懂,慢慢说。”
“明日我生辰啦。”平少君端正坐在那,弯着眼睛说,“游撵说可以满足我一个愿望。”
徐寂眼眸垂了垂。
堂堂雪玉京少君,过个生辰竟然还要别人“满足”愿望。
“师兄想要什么愿望?”
平少君高兴地道:“我想回家!”
徐寂一怔:“回家?”
“嗯嗯,师尊接我时,说可以随时回去看爹娘,但雪玉京好像离得好远哦。”平少君说,“游撵之前说我要用腿走上一百年才能回到家,但我现在长高了,腿也长了,肯定能少走好几年呢。”
徐寂蹙眉:“你家在何处?”
“桃花城!”
徐寂不解。
据他所知三界好像没有叫“桃花城”的城池。
不过归寒城的桃花远近闻名,他试探着问:“是归寒城吗?”
平少君一愣,想了半晌才恍然大悟:“是的是的!就是这个!师弟你好厉害呀。”
徐寂眉头却皱得越来越紧。
归寒城离雪玉京只有五十里路,御风或坐仙船不到一刻钟就能到。
何来得要走一百年?
这么大的孩子在陌生的雪玉京应该会忐忑不安想爹娘,却因为游敛一句“要走一百年”吓退了他,每次想回家却又畏惧那个他根本都不知道有多远的距离和可怕的时间,只能将一切思念憋在心里。
徐寂垂眼注视着平少君的后脑勺。
他已照料少君两三年,看着从连人大腿都够不到的孩子长到腰际。
起初平少君还会偷偷摸摸想让师弟抱他,但后来被拒绝多了,他害怕讨人嫌,便再也没有提过。
单薄的身体在还未长成,便要肩负起根本不属于他的责任。
徐寂朝他伸出手去,似乎想要抱他。
平少君“啊!”了声,高兴地回头:“师弟能带我去归寒城吗?我爹娘肯定很想我的。”
徐寂的手一顿。
本该是不可以的,平少君在雪玉京多年,甚至连云平境都未出过,更何况去归寒城。
可神使鬼差的,徐寂道:“可以。”
平少君也只是随意一问,没想到竟然得到准确的答复,整个人都傻了,呆呆好一会忽然控制不住欢呼一声,一下扑倒徐寂怀里。
“师弟!师弟好!师弟是世界上最好的!我长大了也要当师弟!”
徐寂:“……”
徐寂犹豫许久,伸出手轻轻在平少君单薄的背上轻轻一抚。
平少君知晓师弟要把自己推开了,也不难过。
……可那双手却缓缓拥住了他。
平少君一愣,茫然抬头看师弟。
徐寂轻轻抱他抱在怀里,轻声说:“明日我带你去归寒城。”
平少君似乎不太理解:“为、为什么呀?”
他习惯了被拒绝,被教导,乍一得到最想要的东西第一反应不是伸手去接,而是害怕。
徐寂难得笑了,俯下身摸了摸他的头:“因为你的生辰到了。”
平少君眼睛一亮。
原来过生辰,就能得到平时拼命乞求也得不来的东西吗?
“太好了!”平少君欢呼,“我以后每天都要过生辰!”
徐寂:“……”
平少君兴奋得一夜都没睡,半夜趁着游敛不注意跑出来将自己最喜欢的漂亮宝石、徐寂偷偷塞给他的小玩意儿全都放在包袱里,等着回家给爹娘看。
等啊等,终于天亮了。
生辰到了。
平少君一蹦而起,穿好衣服眼巴巴地在外面等师弟来接他。
只是等了半晌,徐寂不见踪影。
反倒是许久没见的度景河到了。
平少君一愣,中规中矩行礼请安,他还太小根本藏不住事儿,还在伸着脑袋往外看。
度景河垂眼看着他:“等徐寂?”
平少君好像做错事似的,蔫蔫地垂下眼:“是、是的。”
“他不会来了。”度景河淡淡道,“想去归寒城,我带你去。”
平少君吃了一惊,仰着头乖乖看他:“师尊,是因为我过生辰,所以什么愿望都可以满足嘛?”
度景河唇角带着一抹笑,眉眼泛着怜悯和冷淡:“对。”
平少君高兴极了,牵着师尊的手蹦蹦跳跳往外跑。
他离家这么久,爹娘肯定担心死了。
回家,回家。
小小的孩童被牵着坐上大船,根本不知行了多久,独属于家乡的气息幽幽传来。
那是桃花的香气。
平少君被时时刻刻教导要温柔守礼,气度端庄,他看到归寒城的数百里桃花忍不住欢呼起来,但又像是记起什么似的,怯怯看了一眼度景河。
不知为何,往常他这样师尊早就呵斥了,今日却一声没说,简直称得上是纵容。
平少君逐渐放下警惕性,欢天喜地看着桃花树。
终于,大船落地,度景河牵着他往前走。
平少君昨天想了一晚上见了爹娘后要如何说如何做,但离家越来越近他却难得觉得忐忑不安。
终于,度景河带着他停下。
平少君疑惑地抬头看去,拽着度景河手的五指微微一紧。
遮天蔽日的桃花树下,许久未见却深刻在离平记忆中的爹娘……
正抱着襁褓中的孩子眉眼带笑地逗。
离平忽然僵在原地。
第51章 电闪雷鸣噩梦中
按理来说,离平离家时也才两三岁,本该不记事的年纪,可不知为何他却将父母的面容记得极其清楚,像是日日夜夜在脑海中翻来覆去思念无数遍。
的确是他爹娘。
可怀中抱着的,却不是他了。
离平茫然看着。
今日好像一切都恍如一场梦,一开始是一场不想醒来的美梦,到如今好似一脚踩空从万丈高空跌落的噩梦。
桃花纷飞,随着风拂起他已长长到肩边的发。
手中的储物袋悄无声息落在地上,里面鸡零狗碎的东西掉落在层层的桃花瓣中。
离平呆呆看了许久,久到腿都酸了。
直到远处的一家三口抬眸看来,他眼睛一亮,下意识想要往前一步。
只是那道视线只是匆匆一过,并未在他身上有任何停留,继续哄那个哇哇大哭的孩子。
离平听到他娘说:“乖孩子,别哭啦。”
这句话像是压垮离平的最后一根稻草,他还太小,世界只有小小一隅,里面满满当当盛着他爹娘。
爹娘说让他乖乖跟着仙君去修道,他想做乖孩子,便忍住思念,温顺听话,不敢做任何顽劣之事。
可如今……
他不是爹娘的乖孩子了。
他们有了其他的乖孩子。
离平愣怔半晌,终于收回往前一步的脚,转身看向度景河。
度景河道:“去吗?”
离平摇摇头,转身就走。
度景河问:“怎么?”
离平不想说话,他怕一开口就会哭出来。
度景河牵着他一步步往回走。
离平注视着男人宽大温热的手,那掌心的温度好像还在家中时,爹爹含着笑抚摸他脑袋时的温柔。
离平犹豫许久,怯怯地伸手握紧,想任性一回,唤他。
“爹。”
度景河脚步一顿,垂着眼看他。
不知怎么,梦中清冷无情的师尊竟然低低笑了出来,他矮下身抚摸着离平的侧脸,柔声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为了那只半妖,就这般恨我吗?”
离平一怔。
度景河应该不会对还是个孩子的离平说这句话才对。
记忆似乎偏离了。
离平呆怔和眼前的男人对视,狂风平地而起将四周桃花吹得在四周盘桓,风似乎有了形状,桃花瓣扭曲成风的漩涡将两人裹挟在正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