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长生:“……”
离长生回头看了封讳一眼。
封讳瞬间将眼底的赞赏收了回来,侧过头躲开离长生的注视,觉得脚下的花儿开得可真好看。
蔺裘见那两个孩子吓得满脸是泪,唯恐走吉真的扭断他们的脖子,立刻道:“你先将孩子放下,有事好好说。”
走吉不肯和她好好说,看到这群之前满脸厌恶的神情变成了满满的惊恐,不知怎么竟然一股快意涌上心头。
蔺裘赶忙看向离长生:“离掌司,她是渡厄司的人,还望您管教手下的人,莫要伤了人界和幽都的和气。”
离长生冷淡道:“走吉被你们并蒂谷的人肆意打骂的时候,可没有人顾忌过她是我的手下。”
蔺裘脸色一白。
离长生知晓走吉的性子并不会真的杀人,他呛了蔺裘一句,抬眼看向走吉。
走吉头一回在并蒂谷如此高兴,她得意地一扬眉,手指在锁链上一抚,那燃火的金铃顷刻化为耳饰悬在耳垂上。
那两个孩子得到自由,几乎连滚带爬地跑到蔺裘身边,终于哇哇大哭起来。
走吉扛着刀瞥着四周满脸忌惮的人,笑着道:“我若报复,必定大刀阔斧让你们全都瞧见才对,才不会使那些阴诡伎俩,别以己度人了。”
“你……”
方才走吉的动作又快又狠,并蒂谷的人几乎没人是她的对手,此时满心愤恨却也不敢上前。
走吉见他们的确畏惧自己,高高兴兴地蹦到离长生身后躲着了。
离长生偏头看她。
走吉仰着头一笑。
离长生无可奈何叹了口气,对满脸惊惧的蔺裘道:“蔺姑娘,厄灵若还藏匿在并蒂谷,那满谷的人都有危险,当务之急还是将厄抓住。”
蔺裘将冰冷的视线收回,连客套话都不说了:“性命攸关,还望掌司快些。”
走吉抱着离长生的手臂探出个脑袋来,小声说:“这语气,我们掌司欠你的?”
蔺裘:“……”
蔺裘闭了闭眼,颔首行礼:“劳烦离掌司了,若厄抓住,并蒂谷必有重谢。”
走吉说:“我们掌司要什么没有,用得着你们给谢礼?不稀罕。”
蔺裘:“…………”
离长生似乎有些想笑,但还是忍住了:“分内之事,不必客气。”
蔺裘一刻也不想在此处待,沉着脸转身离开。
留下的几个人面露不悦地将那两个孩子最后消失的地方告知,离长生点头,前去搜寻。
等外人一走,走吉眼眸眯起来:“掌司,我刚才做的好吗?”
离长生有些啼笑皆非,不置一词。
走吉又转向封讳。
封讳冷冷道:“做的有什么好的,就不怕闹出事来吗。”
走吉:“……”
可刚才趁着掌司不注意,封殿主明明给了她一个赞赏和肯定的眼神啊。
离长生不想多问,走到两个孩子丢失的地方,四处看了看。
此时天已彻底黑了,四周厄灵的气息越来越浓郁,看来白日畏光时应躲在地下才没被察觉。
终于等到四下无光,金色功德就是最好的诱饵。
离长生咬破手指,将血滴在潮湿的地上。
带着金色功德的血像是滴水入沸油般,发出嘶嘶的声响,宛如腐蚀般冒出白烟来。
只是一丝,便惊得地面一阵剧烈摇晃。
离长生站在地上纹丝不动,抬着手眉眼微垂,烛火映在面上好似悲悯的神像。
走吉看得愣了愣,又觉得离长生这张脸好像也有些熟悉。
到底在哪里见过来着?
金色功德对厄灵来说是极大的诱惑,几乎没有能抵挡的。
整个并蒂谷的地面震颤片刻,离长生脚下一个深陷,凭空凹陷巨大的深洞,封讳反应极快,转瞬掠至跟前将离长生接住。
离长生似乎早就知晓封讳会接住他,没有半分意外,飞快道:“走吉,它要出来了。”
走吉早已扛起大刀,沉着脸看向黑漆漆的洞口。
这一次,她一定要抓住这作祟的厄灵好好打并蒂谷的脸,将她这些年失去的一切全都夺回来。
让那些人再也不敢羞辱她。
黑洞越来越大,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一个庞然大物黑压压地从洞中钻出来,面目狰狞,身躯软趴趴的好似蚯蚓,看着身形连绵不绝,足足有数十丈。
竟是只虫子?
走吉倏地一僵。
整个并蒂谷被惊醒,全都在四散奔逃,宛如遭了灭顶之灾。
连一向沉稳的蔺裘也脸色煞白,护着众人往外逃。
这样大的虫子藏在并蒂谷的地底,根本无人发觉,若它偷偷地吸食功德,整个并蒂谷恐怕最后连灭族都不知源头为何。
离长生估摸着那虫子的修为,都不够走吉踹一脚的。
此番超度定然易如反掌……
刚想到这里,忽然感觉一道火焰似的流光猛地从地面窜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他们而来。
离长生一愣。
就见走吉满脸惊惧地狂奔而来,眼泪都要下来了:“虫子!掌司有虫子!”
离长生一时有些怔然,好半天才终于反应过来。
就算走吉是战无不胜的恶鬼,但也是并蒂谷的精怪,花花草草最厌恶惧怕的就是虫。
——况且还是只这么大的虫子。
走吉飞快钻到离长生身后,那来自骨子里的本能畏惧让她看都不敢看下面的庞然大虫,感觉浑身上下的经脉都在细细密密地发痒,像是被虫子一寸寸啃咬。
在渡厄司这么多年,走吉甚至连地狱黄泉深处那恶心而巨大的残聻都揪着耳朵打过,无数次魂飞魄散的生死关头,从未生出过真正的畏惧。
……除了现在。
走吉眼眶中全是泪,哆嗦着道:“掌司,走、走吧咱们,并蒂谷没救了,三界没救了,快回幽都,这不是常人所能抵抗之物。”
离长生:“……”
封讳:“…………”
第81章 中过桃花煞了吗
那虫子太过庞大,连绵不绝,几乎占据整个视线,无论往那边看都躲避不了。
走吉眼泪都要出来了,一直喊着掌司掌司咱们回家吧。
离长生看她实在害怕,想了想从储物袋中拿出个之前遮掩容貌的帷帽,罩在走吉脑袋上,轻声哄道:“没事,别怕。”
走吉喃喃道:“三界是不是要灭世了,就像三百年前一样?”
离长生笑道:“不会的。”
听到走吉提三百年前,封讳眉头一皱,有些不耐烦地道:“不过一只虫子,怕什么?下去。”
走吉慌忙摇头:“不、不。”
封讳沉着脸一把摘掉她脑袋上的帷帽,走吉“嗷!”了一声,泪水几乎滋出来,赶忙伸手去够:“还我!”
离长生看不过去,蹙眉道:“不要吓她……唔。”
封讳将帷帽随意扣在离长生脑袋上,大掌按着乱蹦的走吉肩膀,面无表情道:“仔细看看,那虫子修为几何?足够灭世吗?”
走吉被按着不能动,只好将眼睛眯起一条缝,胆战心惊地看过去。
那虫子在下方翻江倒海,瞧着庞大骇人,可仔细一探就能发现它不过是因厄灵的气息而暴涨了修为,相比较修士不过金丹修为。
走吉踹一脚都能将虫踹天上去。
走吉努力镇定:“好像……好像不怎么怕。”
“对。”封讳淡淡道,“区区金丹,怕什么?”
走吉吞咽了下口水,拼命忽视浑身上下那股像是被虫子啃咬的感觉,故作镇定道:“对,我不怕它!”
封讳道:“那还等什么?”
走吉鹦鹉学舌似的给自己打气:“对!我还等什么!”
封讳眼眸一眯,道:“乖,去。”
离长生夸赞人“乖”时,总让人如沐春风,恨不得乖乖地将命交给他;但封殿主这句“乖”像是唇缝里飘出来毒针,有种“要是不乖乖听我的话,我要你的命”的惊悚感。
走吉一哆嗦,下意识就要窜出来。
封讳偏头冲不太赞同的离长生一扬眉:“看吧,畏惧哪里不好?”
还没说完,就感觉一个东西猛地撞在他身上,冲势之大猛烈地将封殿主撞得身躯转了半圈,一下扑到离长生身上。
封讳沉着脸回头一看,走吉几乎挂在离长生身上,哭着说:“掌司,三界真的没救了,那虫子有毁天灭地之能啊,我还没靠近就感觉到一股足以让我魂飞魄散的杀气,我尽力了!”
离长生:“……”
封讳:“…………”
离长生幽幽瞅着封讳。
封讳见畏惧无用,又换了战术,面无表情道:“你方才要让并蒂谷对你另眼相看的骨气去哪里了?”
一说起并蒂谷,走吉僵了僵:“可虫……”
“你怕,并蒂谷其他人也怕。”封讳道,“你杀了天敌,他们会把你当神明膜拜,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走吉垂眼看向下方。
并蒂谷的花花草草最厌恶的便是虫,此时已经乱成一团,尖叫着四处逃散,连一向端庄顾及面子的蔺裘也顾不得其他,灰头土脸地带着人往谷外走。
走吉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撑着发软的腿站稳,握紧垂下的长刀。
少女的衣袍宛如火焰朝阳般耀眼,伴随着“呜呜啊”地大哭声直接劈下。
这次,她没有再吓得冲回来。
离长生注视着走吉下去,侧眸看向封讳。
封讳以为他想斥责自己逼得太紧,淡淡道:“她总要面对最恐惧的东西,此后就不必将并蒂谷当回事了。”
饶是走吉想要在并蒂谷人眼前立威发狠,却也只是不痛不痒地逗几句嘴。
若她自己不突破,仍然会被困在并蒂谷这个牢笼中,摆脱不了“晦气”的阴影,再厉害也只能任人欺辱。
离长生注视着他好一会,道:“你今日倒是有耐心。”
封讳一愣后,没来由地“啧”了声。
之前发生过多次意外,除了在幽都,封讳不想再让离长生离开他视线,哪怕片刻也不行。
走吉孤身一人握着长刀从半空落地,发间两个漆黑的坠子顷刻化为火焰燃烧器细碎的橙红光芒,将她昳丽英气的眉眼照得半明半暗的光影来。
刀刃划破虚空的声音沉闷如嗡鸣,走吉眼眸紧闭,循着声音横扫而去。
虫子庞大,一刀带着森寒鬼气排山倒海般轰去,准确无误披在它身上。
鬼气将虫子巨大的身体割断,血肉划破的声音响彻耳畔。
走吉一喜,试探着睁开眼睛。
那虫子长相像蚯蚓,被斩断身体后伤口处竟然转瞬愈合,扭曲着化为两条虫子,咆哮着朝着走吉一拥而上。
走吉:“……”
哈哈,完啦。
走吉扛着刀撒腿就要跑,边跑泪水边往外涌,还在自己哄自己:“这是梦!这肯定是噩梦,哈哈哈,三界怎么可能出现此等魔物!”
“魔物”张开满是锯齿的血盆大口朝着她喷出一股毒液。
走吉本能地躲过,再次一刀砍了下去,不过砍完后她就气笑了。
这下好了,有四条虫围着她咬,可以打一桌麻将了。
走吉心慌意乱,根本没时间去思考要如何将这虫超度,只知道撒腿就跑。
四条大虫越长越长,顷刻将偌大并蒂谷缠绕,走吉身形飞快在废墟中穿梭,面对天敌的畏惧令她只知道本能逃跑。
直到四条虫从四面八方而来,严丝合缝堵住走吉的去路,她才悚然意识到,这虫子会思考,竟然还懂得合围的战术。
四支毒液宛如利箭般朝着走吉而来,她下意识就想要躲,但四周已没了躲避的地方,无处可逃。
就在这时,虚空中传来一声叹息:“真没用。”
走吉一愣。
哪怕她身形再快,也在躲避时沾染了些许毒液,火红衣袍被腐蚀得破开灼烧的洞,隐约露出后颈往下的皮肤。
鬼常年不见日光,肌肤惨白如纸,走吉孱弱的后背却并非是一片苍白,而是如同刺青般描着一副火焰似的花簇。
盘桓扭曲的藤蔓上长出好似数道尖刺合在一起的花瓣,伴随着毒液的腐蚀缓缓绽放出刀剑般冰冷的花蕊。
在上空的离长生眉头一皱,立刻想要下去将人带回来。
封讳却一把扣住他的肩膀,心不在焉道:“不会出事。”
离长生刚想说话,忽然眉头一皱,经脉中传来一股微弱的疲软。
——是走吉动用了附灵。
只是渡厄司其他人动用附灵时不会有这种抽去灵力的感觉,离长生眼眸一动,还未细想忽然感觉下方的四条虫猛地尖啸一声。
紧接着一道庞大的附灵被刀刃裹挟,身形宛如攀爬的藤蔓扭曲着缠绕住虫子的身体,瞬间长出诡异的簇簇花朵。
走吉后背出的刺青像是活物似的不断动着,诡异地化为一个虚幻人形从走吉后背一寸寸地撕下来。
在花簇疯长的刹那,刺青化为虚幻的人,五官眉眼和走吉一般无二,只是却平添一股森寒的阴诡之气。
走吉茫然地坐在那,仰头注视着那个虚幻的影子。
那影子身形如雾,轻柔地飘过来,冰凉的双手轻轻捧住走吉的侧脸,笑着道:“真是个小废物。”
走吉看着和她一般无二的脸,呆愣半晌,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那人道:“既然怕,就闭眼。”
走吉想也不想,听话地闭上眼睛。
虚幻的人形身着一身血染成的诡异黑袍,抬手看也不看地一挥,无数吸血的藤蔓拔地而起,只是顷刻便长满整个并蒂谷,将四只虫子像是锁链般交缠。
女人垂下的手像是利爪般,指甲丹蔻般染着黑色,她轻轻打了个清脆的响指,遮天蔽日的藤蔓一动,顷刻间将攀爬上的所有活物吸取生机。
只是刹那间,四只虫子凭空消失,剩下一团厄的灵力浮在半空。
等走吉再次睁开眼睛,那如雾似的人形已经消失,重新回到她背上的刺青上。
走吉愣怔在废墟中,茫然地摸着侧脸,感受着好像还没散去的温度。
一道半透明灵力包裹着飘浮半空妄图逃窜的厄灵,将其困住缓缓落到封讳手中。
离长生从半空落下,快步走向废墟中的走吉:“伤到了吗?”
走吉如梦初醒,迷茫地摇摇头。
整个并蒂谷的藤蔓一寸寸缩回,重新爬回走吉的背上,扭曲成一件长满花簇的衣袍垂曳而下。
她扶着刀站起身,看向四周:“虫死了?”
封讳托着掌心的圆球颠了两下,淡淡道:“嗯。”
走吉闷咳了一声,问:“那为什么还没有人来参拜我?”
封讳:“……”
见她还惦记着这个就知道人没事,离长生看了看她后颈处隐约露出的刺青,犹豫着道:“那是?”
走吉“哦”了声:“我阿姐。”
离长生一怔。
“我只在小时候见过她一次。”走吉道,“时间间隔太远,我还以为是幻想出来的,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存在。”
并蒂谷人人都道她在娘胎中吞噬的亲生姊妹,在她出生后便不等雪玉京的崇君到来便将人扔去了乱坟岗。
寻常孩童在乱坟岗中根本活不了多久,走吉却生来鬼躯,无意识地在乱坟岗中藤蔓扎根,吞噬着四周的孤魂野鬼。
想来也有她阿姐的功劳。
这些年走吉在渡厄司打遍天下无敌手,还从未遇到过殃及性命的危险,这还是头一回。
离长生见走吉有主意,也没多问。
往常渡厄后,会有鱼青简或裴乌斜来善后,这次两人都没来,走吉又是个不善言辞的,只好离长生自己来。
并蒂谷被超度了厄灵,免除一番灭顶之灾,谷中人自然感恩戴德,忙不迭前来道谢。
离长生笑着道:“我并没有怎么出力,此番最大的功劳是我们渡厄司的走吉大人。”
走吉站在一边彬彬有礼地颔首,表示正是本大人啊。
蔺裘脸色隐约有些变化,好半晌才无声吐出一口气,伸手合拢,朝着走吉行了礼:“多谢走吉大人出手相救,并蒂谷感恩戴德。”
走吉微微一怔。
这是并蒂谷的人第一次承认她这个名字。
之前总是“晦气”“晦气的东西”地叫。
蔺裘在并蒂谷身份不低,见她都出言道谢,围在四周怯怯看着的众人面面相觑,也稀稀拉拉跟着道谢。
“多谢走吉大人。”
走吉歪着头听着这些赞叹,不知怎么忽然就笑了出来。
她一甩衣袍,带着刀大笑着扬长而去。
并蒂谷的不少人脸色难看,将走吉的笑声认为是小人得意。
离长生却看出来,走吉笑并非是因为之前痛恨她的人向她道谢,而是终于看清她之前所重视的“晦气”“吉运”根本不重要。
当所有人认定她“晦气”时,哪怕什么都不做也是晦气的;当她做出有益于他们的事,那些厌恶她的人也能忍辱负重向她行礼道谢,承认她的“吉”。
难道要一直按照他们的意思,让他们称心如意,自己才是吉的吗?
为什么她要被这些人定义吉凶。
灭顶之灾被解除,中秋节还未过去。
并蒂谷的花花草草前去将被毁坏的住处修复完整,夜深后驱除邪祟的烟火冲天炸开,鸟雀化为人形唱着赞歌,庆祝并蒂谷的吉运。
离长生本想离开,却被蔺裘留下赏月,还摆了一桌酒宴以示报答。
走吉坐在一颗参天巨树上望着天边的圆月,听着下方隐约传来的曲调,反手抚摸着后背的刺青出神。
那合唱的曲子悠悠扬扬传来,走吉从未在并蒂谷过过节,却觉得这曲调似乎有些熟悉。
叫什么来着?
“走吉……”
走吉眼瞳轻轻一缩,脑海中被封尘的记忆好似随着那熟悉的曲调一寸寸出现在脑海中。
乱坟岗中全是孤魂野鬼在哭泣。
小小的孩童操控着背后长出的藤蔓抓着孤魂野鬼就往嘴里塞,明明被丢到乱坟岗两日,身形便已长成五六岁的模样。
她正吃着开心,忽然嗅到一股陌生的气息迎面而来。
孤魂野鬼发出嘶声咆哮,尖叫着:“雪玉京的人来了!快跑!”
她听着四周的惨叫,不太懂那些话,正迷茫着,就瞧见视线中逐渐出现两个人形,缓慢停在她跟前。
身形高大的男人双手环臂,居高临下望着她,撇撇嘴:“人家并蒂谷都说了不渡厄了,连门都没让进,您还特意来这里找她?有这时间不如去我那儿看花看雾看美景呢。”
那身穿白金衣袍的男人轻轻笑了笑:“这儿也有漂亮的花。”
另一人不悦道:“开在坟堆里的死人花有什么好看的?”
他说着,大马金刀地蹲下,伸手揪住孩子的衣领拎着甩了甩,嫌弃道:“浑身鬼气,真难闻。崇君把她丢这儿吧,或者我一口吃了。”
度上衡淡淡道:“吃人血肉是……”
“是未开化的野兽所为,知道了知道了。”封讳撇嘴,拎着那孩子的衣领左看右看,“并蒂谷不是请您渡厄的吗,渡得就是她……唔噗!”
话还没说完,还没到封讳大腿的孩子一脚蹬在他胸口,将人蹬得往后一仰。
孩子顺势蹦出去,她还不会走,四肢着地冲封讳龇着牙,背后的“死人花”长出小尖刺,妄图想吸干这条蛇的血肉。
封讳怒道:“放肆!我还从来没挨过这样的打!”
度上衡看他,心想你前段时间不是还被那小妖打得直哭吗?
见封讳张牙舞爪要吃了那孩子,度上衡无可奈何伸出手拂开封讳,朝着不远处还在龇牙的孩子张开手,柔声说:“乖,别怕,来我这儿。”
孩子愣了愣,懵懵地看着他。
精怪化为人形的妖能感知到天地间最纯正的气息,她没从这人身上感觉到杀意,只觉得他有股好好闻的味道,犹豫着将背后的尖刺收起。
她试探着看向度上衡,好一会终于一步一步爬过来,张开扒过坟的脏手一下扑到度上衡怀里。
度上衡感知她身上带的鬼气,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封讳蹲在旁边吓他:“她这爪子脏的,指不定挖过死尸呢。”
度上衡没理会,拿着帕子将孩子爪子上的泥污擦干净。
孩子自出生以来没遇到过这样温柔的对待,歪着脑袋睁着那双死瞳看了度上衡半天,忽然脆生生地喊:“娘!”
度上衡:“……”
度上衡垂眼温柔地道:“我不是你娘。”
封讳脸都绿了,赶紧说:“再瞎认娘我就把你脖子揪断!”
孩子又茫然看了看封讳,又喊:“爹!”
封讳一愣,不知怎么将刚才要揪人家脖子的怒气收敛得一干二净,蹲在那不吭声了。
度上衡也没在意,将胡乱认爹娘的孩子抱起来,道:“先走吧,我让渡厄司的人来接她。”
封讳见那孩子一脚蹬在度上衡袖口,将那仙气缥缈的衣袍都给蹬出一道污痕来,犹豫半天还是不情不愿道:“我来抱她吧。”
度上衡挑眉:“你会抱孩子?”
封讳瞥他,劈手将孩子夺过来,随便找了个柳条棍挑着衣领扛在肩上,道:“不掉下去不就行了?”
度上衡:“……”
孩子终究是鬼,乍一见柳条被烫得嗷嗷大哭。
封讳手忙脚乱将她放下来,浑身僵硬地接在双臂中,看起来很想直接扔下去,眉头紧紧皱起:“她怎么还哭了?”
度上衡无奈道:“耐心点。”
圆月之夜。
乱坟岗外十里外有一处人类城池,亥时会有从幽都前来勾魂的船,鱼籍会蹭那艘船前来接人。
度上衡戴着面纱走在城中的人群中,注视着灯火阑珊,眉眼间没什么波澜。
人来人往从他身边匆匆而过,没留下丝毫痕迹。
他坐在横贯整座城池的河岸边注视着水中的河灯,不知在想什么。
身后传来封讳的声音。
“不能吃!石头都吃,崩掉你的牙!”
“安稳点!不要哭!”
“怕什么虫?吃了!”
度上衡:“……”
那孩子总被封讳吼,不太想搭理他,一瘸一拐地走到度上衡身边。
她还不会认人,只能用气息辨认,嗅着度上衡身上的气息好一会,终于认清,乖乖喊他:“娘。”
度上衡笑了笑。
封讳皱着眉坐在他身边,不懂度上衡为什么总是救这个救那个,好像每一个遭难的他都要伸出援手。
“为何要救个小拖油瓶?”
度上衡不语。
并蒂谷的人都骂她晦气,好像生来就注定她一生会作恶多端不得善终。
度上衡对天命妥协,从不质疑天道所赐与他的八字符谶,却总想让其他人试试,能不能挣脱命数的束缚。
人人都道她晦气……
可她仅仅只是想要活下去。
见度上衡不说话,封讳就知晓他一旦决定的绝对不会更改,只好道:“那要给她起个名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