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什么时间,林无咎突然从梦中惊醒。
天地将明未明,细小的尘埃定格在空气中,一种凝滞的死寂,让人头皮发麻战栗不已。
他抬起右手,张开了五指,掌心灼热,悬浮在上空的黑色羽毛笔正在发出急迫的嗡鸣声。
世界突然在林无咎眼里扭曲延伸。
时空被压缩了。
他瞬间冲进了一个黑暗的世界。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好黑,什么也看不到。
耳边传来沉闷、匀速的风声。
风声缓慢悠长,却时不时会生出颤抖的余韵。
林无咎听了一会儿,突然觉得,这似乎有点像呼吸声。
……该是怎么样庞大的怪物发出的呼吸声,响亮得宛如迅疾的风暴呢。
他兴奋地勾起嘴角,迈开腿,向着风声的方向走去。
几秒后,他突然看到了两团猩红色的火光。
火光滚烫明亮,飘浮在半空中,时隐时现。它出现时,便是此间唯一的光源。
如若此后无日,这便是新的太阳。
在两轮“太阳”的映照下,林无咎渐渐看到了簇拥着的无尽细密鳞甲,它们是层层叠叠的波浪,也是此起彼伏的剑之森,某种炽热的红色在铁甲末端氤氲开,哪怕是人类不灵敏的鼻子也能捕捉到空气里溢散开来的浓烈铁锈味。
林无咎瞳孔缩小,脸颊肌肉剧烈抖动,那个字就埋在他胸腔里喷薄欲出却迟迟不能现世,在他震撼的视线里,麟甲怪物缓慢地呼吸,沉默凝望着林无咎的两个沸腾火眸是黑暗世界的唯一光源。
心脏失控般在他胸膛里横冲直撞,林无咎甚至怀疑自己不听话的心脏会破开血肉直接跳到地上。
顷刻间,无形的力场扩散开来,气势汹汹地压在了林无咎的每一处皮肤。
林无咎微笑着的唇畔溢出来一丝鲜血,可是他的腰背和膝盖依然保持了挺直的状态。
“你好啊,龙先生。”黑发少年对加诸己身的恐怖压力视而不见,眼眸中是纯粹的赞叹和向往,“我叫兰斯,兰斯·卡文迪什,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在短暂的沉默后,压力骤然消失无影。
麟甲怪物——龙,喑哑沉闷的声音如波浪一般在黑暗空间中此起彼伏回荡。
“我是太古金龙,亚度尼斯。”
“我想和魔鬼做个交易。卡文迪什阁下,你可否作为交易的见证人?”
“好啊。”林无咎用食指擦去嘴角的血渍,声音也有点哑,“交易什么?”
“交易我的灵魂。他肯定明白一个完整的太古龙魂的价值——除了我,应该也没有别的太古巨龙愿意把灵魂卖给魔鬼了。”巨龙停顿了一下,虚弱地喘了口气,声音比刚才提高了一些,“作为获取完整太古龙魂的代价,他要给我们自由。”
林无咎若有所思,试探道:“自由?我有点不太明白。”
“你以为这里是哪里?”巨龙粗嘎地笑了一会儿,突然暴怒地大吼:“这里是地牢!我们……就在你的脚下!”
巨龙的周身突然笼上了一层柔和的金光,黑暗被驱散,四周的景物一点点映入林无咎的眼帘。
尖耳朵青年的四肢被利剑钉在墙壁上,鱼尾姑娘的脖颈处挂着项圈,矮小的大胡子只剩下半截身体匍匐在地上……
还不待林无咎继续查看四周,金光突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很快就像接触不良的灯泡一样熄灭了。
巨龙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像千疮百孔的烂风箱。
刚刚金光亮起的时候,林无咎其实首先看清的就是巨龙现在的模样。
庞大的身躯上到处是坑坑洼洼的伤痕,鳞片大块块的脱落,露出血肉模糊的皮肉,锁链穿过昂扬的龙翅,将昔日的天空主宰死死的锁在了地上。
“离开这里!带我们离开这里!”
林无咎猛的从床上坐了起来。
淡红色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地上,墙角传来清脆的虫鸣声。桌子上还摊放着他睡前没收起来的文稿。
杰克正悬浮在半空中无聊地来回晃动着。
见林无咎突然坐起来,他奇怪地看向他:“怎么突然醒了?做噩梦了?”
林无咎怔了怔。
有关巨龙和地牢里的一切,只是梦吗?
“……梦到了有趣的写作素材呢。”
他若无其事地笑着说。
早上大概八点钟的时候, 林无咎的囚室里就有人拜访了。
“卡文迪什先生,早上好。”狱卒盖走了进来,笑容可掬地端着餐盘, 宛如敬业的管家那样向林无咎介绍道:“今天的早餐是您昨天要求的熏火腿三明治和咖啡。”
顶着他期待的目光,林无咎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口。
盖睁大眼睛, 热切地发问:“味道怎么样?”
他本来眼睛就有些向外凸起,此时露出更多眼白,看起来更像缺氧的鱼了。
“比我想象中咸。不好吃。”林无咎挑剔地撇了撇嘴,“明天给我换成狼吞虎咽馅饼吧。”(注1)
盖已经习惯了小卡文迪许先生的反复无常, 他这些天经常会要一些稀奇古怪的食物,所以把这当成他的又一个突发奇想。
盖脸上笑容不变,“请原谅……狼吞虎咽馅饼是什么?”
黑发少年看了他一眼,目光多了一丝了然,慢悠悠问道:“你是土生土长的都城人, 从没去过农村?”
盖笑容微不可察一僵, 但是他很快就调整好了表情没露出丝毫端倪, “被发现了啊哈哈哈哈,您是怎么发现的?”
“因为狼吞虎咽馅饼是乡间传统美食。男人们在外工作——不论是去工厂还是农田,对午餐的要求都是便于携带。狼吐虎咽馅饼就是这样的食物。它是是用面粉、板油和水混合后揉成的面卷,一头塞着熏猪肉,另一头抹着甜果酱, 听说吃起来咸甜可口,还带着水果的清香。”
林无咎摸了摸下巴,露出一个神往的表情,“我还是前天从报纸知道的这种馅饼,特别想尝一尝。”
“好的,我明天一定带给您。”
一个路过的囚犯从窗户外全程目睹了这一幕, 直到盖都走了,还有点目瞪口呆,回不过来神。
太阳啊!
他是不是还没睡醒?
那还是昨天刚狠狠抽了他几鞭子的盖吗?
他什么时候这么随和热情了?
他的目光不知不觉已经落到了餐盘上的三明治上,三明治只被咬了一口,熏火腿色泽艳丽,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他狠狠咽了口唾沫。
他已经很久没吃肉了。
“既然你觉得不好吃,可以把三明治给我吗?”
林无咎早就注意到了窗户那个表情丰富的少年了——他又不瞎。
他穿着烂了好几个洞的黑色夹克衫,看起来年纪不大,头发稻草一样乱糟糟的,脸颊雀斑星星点点,棕色的大眼睛机灵地滴溜溜乱转。
“可以啊,给你。”林无咎隔着窗户,把咬了一口三明治递给了他。
少年几乎是抢似的夺走,狼吞虎咽下一个三明治他三两口下肚,然后恋恋不舍地舔着指尖。
“我叫兰斯,你叫什么名字?”
“以撒。”他抹了抹嘴,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我猜,你一定很有钱。鱼头……我是说盖,可是很少会对人这么友好。”
林无咎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真是形象的外号,是你给他起的吗?”
以撒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说:“只是私底下随便喊喊啦,你别告诉他哦,要不然我就惨了。”
“好的。”林无咎趴在窗台上,仿若不经意般问道:“以撒,你在本顿维尔监狱呆了多久了?”
“我一出生就在这里了。”以撒说:“我今年17岁,所以就是17年。”
“既然这样,你对这里应该很了解了吧。”林无咎嘴角噙着无辜的笑容,彬彬有礼地请求道:“我前几天才刚来这里,你能给我介绍一下这里的情况吗?”
“当然可以啦。”以撒双手抱在脑后,眼睛滴溜溜乱转:“你想知道哪些方面啊?”
“当然是那个啦,那个……”林无咎突然顿住左顾右盼,然后神秘兮兮地向以撒招了下手。
以撒听话地凑了过去,做贼似的压低了声音,“那个是什么?”
“我其实是一名作家,正在为我的新小说收集素材,我听说本顿维尔监狱有很多让人毛骨悚然的故事,如果把这些故事写出来我的小说说不定会大卖的。”
林无咎亲热地搂住以撒的肩膀,笑嘻嘻地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张钞票在他眼前晃了晃,“你要是知道什么的话,请一定要告诉我,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以撒眼睛锃亮,整个人的心神都被那张花花绿绿的钞票给勾走了,直到林无咎把钞票塞回口袋才如梦初醒。
“毛骨悚然的故事……”以撒几乎是立刻想到了一件事,这让他看向林无咎的目光充满了担忧,“你长得太漂亮了……还好你收买了盖,看在盖的面子上,他们应该不会对你下手吧。”
林无咎:“……”
“我给你说啊,监狱里有很多人都有那种恶心的癖好,他们专挑小孩子下手,如果不是老爹护住我,我小时候也差点……”
以撒露出一个呕吐的表情,然后语重心长地对林无咎说:“总之,你要多加小心,如果遇到麻烦了,可以去三楼从左往右第13间囚室找我,我和我老爹都住在那里。”
“……除了这个,还有没有更可怕,更灵异的故事?”林无咎索性说的更明白了一点,暗示道:“这里死了这么多人,就没有鬼魂作祟吗?有没有人做过什么奇怪的噩梦?”
“没有啊!”以撒坚定地说:“主会把灵魂带去他们该去的地方,好人去天堂,坏人下地狱,人间是没有鬼魂作祟的。”
一个出生就呆在监狱里的人竟然是虔诚的太阳神信徒。
写进小说里一定是绝妙讽刺。
看来他找错人了。
林无咎掏出钱,有些敷衍地打发走了他。
好不容易抓住了兰斯犯傻,杰克心里别提多高兴了,立刻兴高采烈地出言嘲讽道:“你傻吗?这地下可是埋的有圣遗物,鬼魂还未成型就被净化得一干二净了,就连我都要小心翼翼不敢使用太多力量,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怎么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
“看起来是这样呢,我不小心犯了蠢。”林无咎低着头,十分沮丧地叹了口气:“毕竟我对神秘学世界一无所知,杰克你肯定什么都知道……”
他抬起头,期待地望着空中的魔鬼,“尊敬的杰克大人,您能帮我指点一下迷津吗?”
杰克挺起胸脯,双手环胸,高傲地抬起下巴,故作深沉地说道:“作为一个人类,知道太多可对你没什么好处。”
林无咎双手合十,没有任何心理包袱的理直气壮耍赖道:“就当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好不好嘛,求求你了,杰克大人~”
杰克冷眼看着黑发少年低三下四讨好卖乖的模样,心累地叹了口气,稚气的小脸蛋儿上是不符合年纪的成熟。
“你知道的越多,就越无法离开我们的世界。”杰克居高临下地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心,眸光轻柔,声音低到近乎呢喃:“你就作为人类,好好活下去吧。”
林无咎定定注视他几秒,收起嘴角浮夸的笑意,真实的笑意一点点在眸中溢散开来。
“杰克是一个温柔的好孩子呢。”
“混蛋!你这个家伙还说要成为作家,却连夸魔鬼都不会吗!”杰克暴怒地赏了他一个脑瓜崩,气急败坏地叫嚣道:“你应该夸我邪恶!残忍!暴虐!恐怖!你怎么能说我温柔!?一个温柔的魔鬼,深渊啊,我活了几百年了,还是第一次收到这么可怕的羞辱!”
林无咎茫然地捂着额头,就见暴怒的小魔鬼噼里啪啦疯狂输出了一通祖安语录,然后气冲冲地跑走了。
林无咎:……
他抬手召唤出了卡牌,毫不意外的发现杰克牌的进度条又涨了2个百分点。
看来杰克的口是心非爆娇属性已经证据确凿了。
林无咎再次在梦中醒来。
这么说有点奇怪。
应该说,他从一个梦中进入了另一个梦。
他其实刚刚还在和妈妈一起快乐的荡秋千,突然间妈妈就消失了,他再次身处于一片熟悉的黑暗里。
两团流火在他面前剧烈抖动,展露出主人此时并不平静的心绪。
“我们说好的!你要做交易的中间人!魔鬼为什么还没来!”太古金龙亚度尼斯的咆哮惊天动地,震得林无咎的耳膜嗡嗡作响。
他连忙捂住耳朵,提高了声音,“亚度尼斯阁下,请冷静一点,听我解释!”
亚度尼斯剧烈地喷了几口气,刚刚还中气十足的咆哮声突然衰弱下来,他哑着嗓子说:“说吧,人类。”
林无咎开门见山:
“不用把灵魂卖给魔鬼,我也能帮你出来。”
亚度尼斯立刻追问道:“什么办法?!”
龙是最傲慢的生物。没有任何生物能奴役一头巨龙,敢这么做的生物,所有龙都会追杀到他到天涯海角。
在巨龙漫长的历史上,从没有巨龙出卖过自己的灵魂,就连亡灵法师,也只能驱动龙死去的残骸。
如果不是毫无办法,亚度尼斯也不想把自己的灵魂卖给魔鬼——龙神在上,他会成为整个巨龙一族的耻辱的!
“很简单。”林无咎盘腿坐下,兴致勃勃地笑道:“亚度尼斯,为我讲讲你的故事吧,我会为你写一部小说。”
“这部小说会在神秘学世界里发行,读者中总有一些人能救你的。”
当然,就算没有可以救人的读者也无所谓。
林无咎看着掌心突然多出来的一张卡牌虚影,兴奋的大脑感受到阵阵晕眩。
金色的巨龙掀开双翼畅翔与天空之上。
(亚度尼斯1/100)
第二张牌是巨龙牌。
风暴突然停滞了一会儿, 亚度尼斯发出了一道意味不明的短促音节,
十几秒后,他重新开始呼吸, 只是却一直保持了沉默。
就在林无咎以为自己的请求被无声拒绝了的时候,衰败的龙轻轻问了他一个问题。
“这是你梦想中的世界吗?”
林无咎认真思考了一会儿。
龙并不出言催促, 耐心地等待着。
风声也放慢了。
一双双眼睛,颜色不同、形状各异的眼睛相继在黑暗中亮起。
被钉在墙壁上的尖耳朵青年睁开了紫水晶一般剔透的双眼。
鱼尾姑娘抬起头,脖颈处的锁链哗啦作响。
大胡子吃力地撑起自己的半截身体,睁大了眼睛。
还有其他生物, 许许多多的生物,各种各样的生物,他们或翱翔在天空中抗击风暴,或遨游深海与海怪同行,或驰骋大地枕风踏浪, 或聚族而居召唤祖灵……
他们藏身于无光的黑暗, 沉默地审视着人类少年, 和将死的龙一起等待他的答案。
“我想了很久……”林无咎吐字很慢,显然是经历过仔细慎重的思考,“还是想不到喜欢这个世界的理由。”
“这是人类的国度吗?”不需要回答,林无咎就给出了答案:“不,这是神创造的监狱。”
“人类, 还有你们,都没什么区别,不过都是在无望等死而已。”
黑发黑眼的人类少年微笑着说出了足以让他被送上绞刑架的妄语:“我认为,这个世界不需要神的存在。”
他微阖双目,眉目舒展,陷入对未来的畅想:
“我梦想的世界啊, 是一个生机勃勃的自由世界,不论种族,不论肤色,不论阶级,太阳平等的照耀万物,所有生灵都可以自由地选择他们的未来。”
自由的世界,这才是他一直追寻的目标。
当他还是林无咎时,精神病院是他的囚笼。
后来,他成了兰斯,可惜他很快就发现,他只是换到了一个更大的囚笼里。
还好,他现在看到了希望——他似乎拥有了可以通往自由世界的力量。
黑色羽毛笔,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也无所谓是阴谋亦或馈赠,更无所谓会不会因此殒命,他只是想通往自由的世界,哪怕只能前进一步,也足够幸福。
在片刻的静默后,亚度尼斯痛快地大笑起来,边笑边咳嗽。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轻松的笑过了,一瞬间似乎回到了年轻时,那时候他还是天空的主宰,坚信这个世界没有他不可以抵达的地方。
“来吧,咳咳,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他喘着粗气,刚刚的大笑似乎消耗了太多他为剩不多的力量,声音因为虚弱而断断续续,“先…从五百年前…说起吧,那时候…我还是一头…年轻的龙。”
这是一个很漫长的故事,亚度尼斯中途歇了好几次才把故事讲完。
还好这是梦境,梦境里的时间近乎无限,所以在现实世界里,钟表的分针也不过刚刚转了几格。
林无咎若有所思地站了起来,随手指向了无光的黑暗之处,“明天,可以让他们给我讲故事吗?”
虽然看不到,但是林无咎知道他们从始至终也在听他和亚度尼斯的谈话。
他们一定也有很多值得被书写的故事。
“恐怕……不行了。”亚度尼斯虚弱地说:“我的力量……支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
如果不是讲这么久的故事,其实他剩下的魔力还是能支撑得起一两次构建梦境的消耗。
“我们……终将在……自由的乐园里……重逢。”奄奄一息的巨龙笃定地说。
林无咎确认般问道:“这是龙的预言?”
“是啊。”黄金巨龙勉力昂起头,在黑暗中露出的笑容无人知晓,却骄傲如凯旋而归万众瞩目的将军,用尽最后的气力意气风发地宣布道:“这是太古金龙亚度尼斯今生最后的预言。”
龙是天生的预言家。他们的眼睛可以穿透时间与历史的迷雾,无视一切诡计和幻术,直达唯一的正确与真实。
亚度尼斯这辈子做出的预言都实现了。
自从被关进地牢,沦落为无限再生的药材和道具后,亚度尼斯大多数时间都因为衰弱而痛苦昏昏欲睡。
就在前天,他的灵性直觉突然被触动了,他首次得到了一个预言。
在圣遗物的镇守下,在层层叠叠魔法铭文的封锁下,他竟然真的把那个人类少年拉入了他的梦。
龙神啊!感谢您的庇佑!
亚度尼斯用光了最后的魔力,黑发少年的身影消失了。
巨龙昂起的头重重摔落回地面。
他张大嘴急促地喘着气,口水无法控制地淌满了下巴,身上还没愈合伤口不知道崩开几个,炙热滚烫的金色龙血刚刚渗出,身下的魔法阵就亮了起来,把他的口水、掉落的鳞片以及血液都清除得一干二净。
亚度尼斯猜,它们最后大概会出现在某个魔药研究室的坩埚里。
他无力地趴在地上,脸颊贴在阴冷的污泥里,在呛人的泥腥味中,从嗓子里发出微弱的粗哑笑声。
笑声畅快,酣畅淋漓,带着一丝扬眉吐气的得意。
在人类少年的掌心,他看到了羽毛笔。
一只黑色的羽毛笔。
怪不得一个普通的人类能成为预言之子。
原来……是祂的眷者啊。
林无咎睁开眼坐了起来,窗外三轮红月沉默地与他对视。一只乌鸦落在了窗台,低头梳理着自己的羽毛。
他自言自语:“是满月呢。”
“是呢。”
甜美清脆的陌生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
林无咎惊愕地转身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红发小女孩。
她乖巧地坐在高脚椅上,红发编成大辫子放在身前,笑容甜美可爱。灰色的棉布裙摆微微荡漾,粉红色布鞋晃来晃去。
林无咎的目光落到她头顶的黑色尖角。
“……杰克?”
“夜安。”女孩拎着裙子咯咯笑着转了个圈,调皮地冲他眨了眨眼睛,“我女性的名字是珍妮哦。”
珍妮的目光越过林无咎,投向了窗外的三轮红月。
“我最喜欢满月了。”她捧着脸,甜滋滋地笑着说:“每个月的满月是阴性力量最强的时候,所以珍妮才能出现~”
林无咎很快就接受了这件事。
这也并不值得惊讶。
因为[杰克]本来就是从无数童工的怨念诞生的魔鬼,是没有性别的,在满月的时候从男孩变成女孩,也是很符合神秘学世界的逻辑。
……总觉得,珍妮更活泼可爱一点。
林无咎捂着嘴,若有所思问道:“那你什么时候会变成杰克?”
“在下次新月。”珍妮说:“不过,这也不是固定的,总是要看我们的心情,上个月,你醒来的时候正好是满月,本来是应该由我来迎接你的,但是我当时太生气了,杰克怕我把整条街区的人都杀光,所以就代替我出来啦。”
她歪了歪头,注视着林无咎的蛇瞳闪着奇异的光,“我的杰克很温柔,对吧?”
她在我的两个字上面读了重音。
“是的。”林无咎笑了笑,“珍妮很喜欢杰克啊。”
珍妮笑的更开心了,稚嫩的脸上迸发出一种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歇斯底里的燥郁。
“我当然爱我自己啊。”
她收起笑容,面无表情地看着林无咎,突然问道:“你想在神秘学世界发行什么书?”
林无咎说:“大概……是一头龙的故事吧。”
珍妮眯了眯眼睛,脸上闪过一丝狐疑。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不等林无咎开口,她就冷哼一声,“算了,反正你肯定不会说实话。”
她轻盈地从高脚椅上跳了下来,裙摆翻飞如一朵月下绽放的花。
“说起来,最近体内的力量有点奇怪呢。”她双手背后,一副天真可爱的模样笑道:“是你做了什么吗?”
林无咎同样笑眯眯回答:“不是哦,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哪有这份本事。”
珍妮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报酬呢?”
“什么?”
“我可不是杰克那个笨蛋,你想让我帮忙印书,不给报酬免谈。”
“你想要什么报酬?”
“你的灵魂。”
“我拒绝。”
“那就那头龙的灵魂。”
林无咎一怔,然后兴奋地跳下了床,迫不及待地发问:“龙的灵魂?这个世界上有龙存在吗?”
珍妮:……
她狐疑地看了黑发少年几秒,他脸上的惊奇和兴奋不似作伪。
难道是她猜错了?
珍妮挑高了下巴,蛇瞳里是一片死寂的漠然,“总之,没有灵魂,一切免谈。我可不是杰克。”
林无咎收回刚刚的想法。
珍妮一点也不可爱。还是杰克更可爱。
他是不可能出卖自己的灵魂的。
而亚度尼斯的灵魂更不可能。
在卡牌上出现了亚度尼斯的名字后,他的收集癖就不允许把这张牌交给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