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自己经历过的一段回忆。
目光的落点处清晰的图画起来。福利院中庭的一隅,由于正值午休,四周静悄悄的,不远处那间教师的灯熄灭着,窗户中透出空荡荡的室内景象。说话的那个人就站在这一块背景板中,他的面容一片模糊;又或许“模糊”这个词语用得并不准确的,就像是旁观一副打散的拼图,唐珩能看清每一块凌散的碎片,可却无法拼凑出最终完整的模样——那个被称作“院长”的男人的形象。
但是这不应该,唐珩想道,他记得那个人的样子。
男人又走进了一些,像是伸手拍了一拍唐珩的肩膀。少年的身高总是拔得很快,几乎是已经平行的角度。
那人问道:“你和你的量子兽相处得怎么样?该给它起一个名字了吧。”
“已经选好了,叫……”
可能是羞于齐齿,句末吐词的声音小而模糊。
叫“大头”。唐珩在心理暗忖道。他已经知道是哪一段回忆了。
果然,在那人一声上扬的询问单音中,“唐珩”将那个词语重复了一遍:“‘大头’。”
带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不知道是因为少年的语气,还是答案的内容,男人被逗笑了。他伸手揉了一揉“唐珩”的脑袋,然后说道:“还可以呀,挺可爱的名字。”
少年为此纠结许久,话题甫一触及,便忍不住地抱怨道:“难听死了。哪个哨兵的量子兽会叫这个名字呀,到时候介绍都会被笑话……”
男人倾听得很认真,即便在梦里辨不清面容,依旧能教人感受到那道煦煦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等少年的自白终于告一段落,男人才轻声道:“小珩,量子兽有一套与我们不同的语言体系,或许这个音节所代表的词汇有其他的含义?作为你以后最亲密的伙伴,你可以再去问问它的想法。而且,我也知道这么一个人,他的量子兽的名字也很不常见。”
“是‘他’吗?”
“是呀。”男人肯定了这个代指,就像是心照不宣那般。他将目光投向前方,像是透过这一片建筑,在看向什么更远的远处,“明明是一头威风凛凛的白虎,人也是酷哥一个,却偏偏起了一个那么可爱的名字……”
温柔的声音悠悠地回荡在阳光之下,花坛旁一只白底黑缘的鹈鹕安静地站着,脖颈半掩在背羽中,似乎正在小齐,而崽子就躲在不远处教室那扇半掩的门后,悄悄地朝这个方向觑着……
唐珩从梦中醒了过来。
他的呼吸稍微有一些粗重,皮肤上仿佛还残留着午后阳光的温暖,明明没有做什么,却觉得自己心脏过速地跳动着。
唐珩抬眼愣愣地看着净白的天花板,脑内回响着的都是“舒先生”的声音。
——是我。
——您对黑暗哨兵的事情知道多少?
——我很好奇你是从哪里得到的这么详尽的资料,但是你不需要告诉我。
——很高兴与你有这一次会面的机会,期待我们以后的合作。
——是吗?可能是迷路了吧。
思绪戛然而止。
唐珩猛地坐起了身。
他终于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熟悉了:那时出现在走廊里的那只禽类,也是鹈鹕。
——和回忆中的一模一样!
他知道是自己太过于焦虑,意识沉沉浮浮,却总绕不过与之有关的那些记忆,而当晨光莹莹地在窗外亮起时,他竟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这感觉太操蛋了。
唐珩掬了一捧清水泼洒在脸上,抬眼看着镜子中眼下一片青黑的自己,有些发怔。
院长的量子兽,走廊里看见的那只白鸟,以及……审判者的图徽——都是鹈鹕。将这三者联系起来,唐珩自己都觉得这种冒然的想法滑稽可笑,可思绪一旦往某个方向前进,便很难再有所回转。
于是,唐珩又忍不住地继续去想:自己与舒先生是经由熊俊联系上的,如果“舒先生”就是院长,那么他没有道理不知道。隐瞒?欺骗?还是熊俊也并不知情?
所有的细枝末节汇成汹涌漩涡,几乎是拖拽着将人引往不知名的某处。
唐珩厌烦极了这种感觉。
许久的沉默之后,他做了一次深呼吸,他拍拍自己的脸颊,决定暂且将这些疑惑按捺下来。
唐珩:想不明白就想不明白吧,这些弯弯绕绕让想玩的人去玩去,老子不奉陪了!
这是一个阴天。
厚重的云雾将天幕遮得严严实实,像是蒙在温室外的塑料罩子,天光很暗,就连行道树投在路上的影子都是模糊的,仿佛源自于一盏将灭未灭的老旧油灯。
昨天由于要与舒先生见面,唐珩特地出了一趟塔区,当晚便干脆在自己的公寓里住下了,此时,他行在回塔区主干道上,感觉有些奇怪。
路人行色匆匆的,却又隐隐地与往日那种常见的庸碌不同,更像是在默不作声的低调中躲避着什么。唐珩又留心掐着表计算了一下,整整十分钟,他只见到了一架飞行器——根本不是工作日时城区该有的模样!
而这种不安的感觉,在唐珩抵达哨卡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他从来没有在这里见到过那么多人。
用人山人海来形容完全不为过,放眼望去全是攒动的脑袋,有哨兵也有向导,更多的是普通人。人群拥挤着,吵嚷着,像是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推促着一般挤压向安检口——是最近一段时间才设立起来的,以前并没有这道程序。
人声嘈杂,几乎是让人耳鸣的程度,零碎的句子嗡嗡地混在一起,最后合成了一片无法分辨的杂音;而在人潮的缝隙中,唐珩看见了荷枪实弹的警察。
……到底发生什么了?
唐珩皱紧了眉,随手从身边拦了个人来询问,“怎么回事?”
他本不指望就此能摸清楚事情原委,可却没想到话音还未落下,那人已经挥手远远地避着走开了。
接下来,一连三人都是如此。
唐珩望向前方哨卡处的人潮,估摸着一时半会儿进不去塔区了。为了避免被场面的喧嚣影响,他暗自调高了自己的感官阈值,继而退到了离哨卡不远的街心公园里。
硕大的电子屏就立在公园入口旁,那上面曾清晰地显示着进出塔区的流量以及其他的监控数据,此时却只剩下一片空白,更确切的说,那纯黑的背景色之上,只剩下了显示错误的鲜红色块,它依旧闪烁变化着,像是被风吹拂舞动的遮羞布。
相比于外面,公园里确实清净许多,但也远远称不上安静。唐珩转了一圈,才勉强找到了一处靠着花坛的僻静处。
他想了想,还是给江封拨了一则通讯。
几乎是拨出的一瞬间,就被接通了。向导的模样出现在屏幕里,脸上隐隐透出焦急的意味。
不等唐珩开口,江封便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在哪里?”
“五号口这里。”唐珩将镜头转向一旁的标志,“刚到没多久,但是人太多了,我就没想着去凑热闹。”
说完,他打量了一下江封的表情,又问道:“出什么事情了?”
江封道:“说来话长。你把你的具体位置告诉我,我让李擎去接你,他三十分钟之后到。”
“不用了吧,”唐珩觉得江封有点小题大做,“等人群散一些我就……”
“唐珩。”江封打断了他的话,重复道,“我让李擎去接你。”
唐珩愣了一愣。他从未听过向导如此郑重其事的喊他的名字。他抬眼对上江封墨黑的眸子,被其中浮动的神色蛰得身子轻轻一颤。
“行。”唐珩继而应道,“我那就在原地待着了。”
“不好意思,请问一下……”
无所事事的等待期间,唐珩无可避免地又想到清晨时思考的那个问题,而这次依旧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直到一个声音在身边响起,唐珩抬眼看去,才发现一个面容陌生的中年男子站在了他身前约莫三步远的地方。
什么时候靠近的,他竟然都没有发现。
“请问一下,你知道这个地方怎么走吗?”那人问着,举起了手中拿着的一张纸片。纸片上应该是写了一些东西,但或许是因为材质,在那个角度下反射出一片荧荧的光,什么都看不清。
唐珩下意识地想要靠近看一看,可就在起身的那一刹那,有一画面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逝。
是那天他在执行任务时,爆鸣弹从天而降的场景。
唐珩重新倚靠回了花坛,“我对这里也不熟,你可以自己搜地图,或者问别人。”
“我问过,但是他们说……”
“站住。”唐珩喝止了中年男子想要上前的动作,“我和你说过了,我对这里不熟。”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暗自提防起来。
自从进入公园之后,唐珩就一直觉得有几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找不到来源,也暂时没有受到威胁,便没去理会。但这并不代表他不知情——在他与江封打完那则通讯之后,那些目光有所收敛,可并没有完全消失,而随着中年人的靠近,竟又再次明显了起来。
有过一次疏忽的意外,他不可能让那种事情再发生第二次。
唐珩道:“去问别人。”
“那不好意思啊,打扰了。”话音未落,中年男子身子狠狠地一抖。像是见到了什么骇人的事物,他突然惊恐地瞪大眼睛,几乎露出全部的眼白,“你,你是不是哨兵?……”
唐珩哼出一声鼻音,不置可否。
如果不是刚才答应了江封在原地等人,他看都不想看到这个怪人。
兴许是流云的厚度大了,天光略微黯淡下来,中年男子手中纸片上的反光也不再晃眼,进而显出清晰的印刷图像来。那上面并非写着什么地址位置,而是一枚圆形的图徽,“M”字形的曲折翅膀,根根分明张开的羽□□当于身体长度三分之二的长喙……一只抽象的鹈鹕。
是审判者!
在看清楚图案的那一刹那,唐珩瞳孔猛地一震,而与此同时,中年男子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把短刀,面容狰狞笔直地朝他刺来。
“找死。”
唐珩眼神一厉,果断伸手握住那人的手腕。如钳般的手指狠狠收紧,几乎能听见骨头被挤压的艰涩声。
普通人与哨兵之间存在着悬殊差距,这不是一句空话而已。
短刀从男子手中脱落,掉到地上。
“你……”
唐珩正要开口质问,却突然心中一悸,仿佛天地间所有声响都在这一刻安静下来,只剩下轻风拂过、云卷云舒。眼前像是出现了幻象,他似乎置身于公园的另一处,视角变换,他看到了站在不远处钳制着人的自己,而除此之外,一颗子弹正破风射来。
鬼使神差地,唐珩松开了握着中年男子手腕的手,往一旁侧了一侧身子。
下一秒,剧烈的疼痛从左手手臂处传来,疼得唐珩忍不住皱紧了眉。
子弹擦着手臂皮肤飞了过去。
“唐珩!”
是江封的声音。
第一百二十章
一击失手,不知道是崽子进攻的速度实在太快,还是那个中年男子根本没有想着要逃,他受擒得轻易,尽管面上依旧保留着之前刺向唐珩时的狰狞。
而唐珩的注意自那之后就没有再放在他的身上。
“……你怎么来了?”
江封微微皱眉,视线锁在唐珩左臂的伤口处。哨兵不喜欢穿厚重的衣服,就算是冬天也仅穿了一件不厚的外套,袖管此时裂开一条大口,露出下面殷红的伤口。
察觉到这道目光,唐珩不自禁地将左臂往身后藏了一藏,“没事,小伤。”
江封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这才抬眼对上唐珩的目光。那双黑眸像是笼着浓雾的深夜海面,慌张如一星渔火,影影绰绰地闪烁着。
江封道:“没事就好。”
唐珩抿着唇,没再应话,只靠了过去,用没有受伤的那一侧肩膀轻轻地撞了江封一下。
唐珩:[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这一场意外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骚乱,或许是因为相比于不远处的动荡,这只不过是一粒轻小的石砾掷入水潭。江封也没有意愿将事态扩大,将善后的事情交给李擎去处理之后,他带着唐珩回了飞行器。
飞行器上有一些医疗设备,可以简单地处理伤口。
“虽然这气味是很大,但你也不用完全屏蔽我的嗅觉吧?”唐珩半倚在座位靠背上,调侃道。
江封按在医疗枪使用按钮上的手指微微一顿,“我记得你很不喜欢这个味道。”
按钮摁下,用以修复的药液覆在唐珩左手手臂的伤口处,不一会儿就显出愈合的肉粉色来,而由于嗅觉被向导照顾得妥帖,唐珩什么味道都没有问道。
唐珩愣了一愣,然后才想起来这所谓的“记得”源自何处,“差不多吧,确实不好闻。”
说到这个,他莫名有些赧意,又觉得好笑,问道:“诶,你那个伤口怎么样了?”
唐珩没有说明,只用目光示意向江封的颈侧。
江封将医疗枪收了起来,“那天晚上你没有看到吗?”
“忘了。”唐珩凑了上去,“再给我看看、确认一下呗?好歹是留的第一个印子。”
江封抬眼看向他,自见面以后便一直紧绷的表情终于有少许松动,进而重新浮起少许笑意。指骨分明的手指搭上纽扣,指腹拈住轻错,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便被解开,露出一小片肌肉饱满的胸膛。
由于伤口不深,又及时处理过,这个几个月前被唐珩咬出来的痕迹已经很淡了,只剩下极浅的两弯月牙,蕴在白皙的皮肤上。
唐珩盯着这处,眸色不自觉加深,贪婪得恨不得看清楚这上面所有的肌理。他感觉心尖莫名有些发痒,便又升高视线,用视线将向导拢住,用唇舌将其捕获。
江封反拥住他。左臂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新生长出来的嫩肉被衣料压着微微生疼,但是唐珩没有任何的推拒,他也有着同样的急切,急切地想要将江封拥在怀里,紧紧地抱住,吻他,爱他,占有他。
精神图景中的世界,起风了,微风拂过枝叶草尖,和出一片簌簌沙沙的轻响。
唐珩问道:[如果刚才那一枪我没有避开的话,怎么办?]
[没有如果,你避开了。]
[万一呢?]
江封沉默了,不是因为答案无法启齿,而是他从未思考过这一点,关于这一个问题,存在于向导思绪中的只有一片苍茫,隆隆的杂音回荡着,碎不成声。
半晌之后,江封才回答道:“找出凶手,追责,惩处,然后……继续做应该做的事情。”
唐珩并不意外这个答案。他在江封唇上再次重重吻了一下,然后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不会有这种万一的,我保证。”
“嗯。”
“对了,”唐珩又回忆了一番,总觉得有些微妙,“刚才在那里的时候……你没有用共感吧?”
江封眸中神色一闪,“情况紧急,我没来得及。怎么了?”
“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唐珩顿了顿,“算了,我直说吧。刚才在那里的时候,有一瞬间我看到了我自己。”
“你是指……”
唐珩点了点头,“嗯,当时应该还有其他向导也在。”
而且是一位擅长精神控制的向导——给并非与自己建立了连接的哨兵“共享”信息,这远没有说上去那么轻松容易。
“能确定吗?”江封皱眉道,“我做过初步排查,没有发现其他异常,又或者,那个向导的实力在我之上。”
唐珩长舒了一口气,“也有可能是当时我太紧张了,真的出现了幻觉。”
“有这种可能性,但概率不大。”江封道,“我会处理的,有可能那人也是‘审判者’的成员。”
审判者。
唐珩在心中将这三个字默念了一遍,他还记得刚才看见纸上那个鹈鹕图案时一瞬间拔到极致的紧张。
“我记得你上次和我说过,秦宏和审判者有关?”
江封道:“不仅‘有关’。已经可以确定秦宏就是其中一员,而且从事过一部分活动的领导组织。”
“包括之前活动会场那次?”
“包括。”
听到这个答复,唐珩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关于“舒先生”的询问话语提到了嘴边,却不知道该说该咽。
江封看出了他的犹豫,“有什么,你可以直接问。”
“嗯……”
唐珩咽了一口唾沫。不知道为什么,他避开了与江封的对视,转而将视线投向舷窗外面。飞行器刚从特殊通道穿越了哨卡,回归主干道上。没有了拥挤的人潮,视野顿时变得开阔,交通井然有秩,由于有噪音监控桩的存在,是一种鸣笛都鲜能听见的安静,却教人能感受到一种暗伏涌动的焦灼。
唐珩问道:“审判者里……有一个姓‘舒’的向导吗?”
“姓舒?”江封略一停顿,很快反应过来了唐珩问这句话是为什么,“你怀疑‘舒先生’与审判者也有关系?”
他知道唐珩与舒先生有过简短的几次会面。
唐珩却摇了摇头,反问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以前待过那个福利院的院长?”
江封没有立刻回话。
他派人调查过.唐珩所在的那家福利院的相关资料并不难找,但不知道是不是由于被人篡改过,从注册资料上来看,那家福利院的负责人是一位姓姚的女士,而且还是普通人——与唐珩的说辞完全对不上。
些微的迟疑后,江封道:“我在你的精神图景里见过有关的记忆。”
唐珩又问:“那你老师的关系网中……有他吗?”
江封再次怔了一下。他从未考虑过这二者之间的联系。而不等他说些什么,唐珩便继续接着说了下去。
“我知道我的这种,猜想吧,可能有点搞笑。我昨天和‘舒先生’见过一面,我怀疑我见到的‘舒先生’只是被一个替代品,而真正的‘舒先生’,其实是我曾经的院长舒潜。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他的量子兽也是鹈鹕?……他从福利院离开之后,一直就在塔区内生活,与温景焕合作过,后来还因为一些原因参与了审判者……”
说到这里,唐珩突然就噤了声。
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唐珩抹了一把头发,长出一口气,颇有些自暴自弃地将前面的话全部推翻,“算了,当我放屁吧。”
江封却追问道:“你说他‘与温景焕合作过’?”
“猜的。”唐珩道,“姓舒的昨天和我说,温景焕参与过什么黑暗哨兵培养计划的原型,而且最开始参与那个计划的人不多……既然没几个人知道,那他是怎么得到这个消息的?”
哨兵又低骂了一句,话语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烦躁,而这短短的几句话落到江封耳中,却不啻惊雷。
唐珩说的这些,江封知道,他曾从温景焕的只言片语中听到过相关的描述,并且也只是在早期的时候会提及,到了后来,与之相关的陈述词句便渐渐地在温景焕谈到相关话题的说辞中褪色。
的确,在某种意义上,温景焕之后的所谓“教学”,便脱胎于那个雏形。
江封问道:“他为什么会告诉你这些?”
唐珩撇了一撇嘴角,“不知道。可能是想和我交换消息吧。”说着,他有些心虚地瞥了一眼江封,“我把你上次给我看的那份文件告诉他了……但是内容被我改了挺多的!因为他之前就有问过我相关的信息,那次用的是和秦宏有关的消息,所以,所以我就想着,这次能不能套出更多的话来……”
自知理亏,唐珩的声音小了下来,话一说完,他又补充道:“……都是口述,也没有给他看原件什么得,应该不会给你带来太大的麻烦的吧?”
哨兵缩了缩脖子,像是一只叼来骨头放在主人枕边,却没有得到预料中夸奖的大型犬。
江封覆上他的手背,轻按了一下,“不用担心,我既然将那份文件给你看,就表示相信你的判断。
“我在考虑两点:一是他选择将这些消息告诉你的原因;二是,像你所说的,他从哪里得知的这些消息。李擎这段时间在继续调查秦宏,但是没有发现他与‘舒先生’有直接的交集,至于你说的那个计划……据我所知,老师认识的人里面,没有姓舒的向导。”
说话间,飞行器已经到了预设的目的地,是唐珩之前来过的那间宿舍。
唐珩往外瞄了一眼,岔开了这个话题问道:“不回训练室吗?”
按在他手背上的力道悄然加大了三分。
“最近这段时间你住这里,丁丙会通过终端与你联系。”江封微皱起眉,“秦宏在找你,暂时还不知道原因,现在看来,有可能和那个舒先生有关系。”
说着,江封又不禁往唐珩左臂的那处伤口看去。
唐珩道:“他又打不过我,怕他做什么……不过,行吧,听你安排。”
话音刚落,江封终端的提示灯就闪烁了起来,唐珩知道这种频率代表有急事需要向导去处理,便道:“那你去忙,我就自己上去了,待会儿和丁丙聊聊。”
“嗯,注意安全。”
“你那里还有什么不安全的啊。走了。”
发来的确实是一封急函,大意为两个小时之后需要举办一场关于靶城部署及人员调配的紧急会议,附件里还有一份简要的概述。
江封点开了附件。
那是一份江封十分熟悉的靶城报告,不过三页的篇幅里记录了许多重要的数据指标,而本应该黑白陈列的排版,此时却被表示异常的红色标识占据,零散而霸道地遍布于三页的报告中,像是皮毛之下生长的丑陋疮疤。
——我们相信你的能力。虫族在今年冬天可能会有大动作,接下来半年多的时间,你的决定我们都会尽量支持,而相应地,我们希望在新一届的常委席位确定之后,你能争取到军区总司令的位置。
江封握紧了手中的终端。
“叩叩”。
飞行器的舱门被人叩响。
江封以为是唐珩去而复返,没有多想地便将舱门打了开来,“怎……”
话还没有说完,他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来人也发现了江封这刹那间的态度转变。
“啧啧啧,看来我不是很受欢迎呀。那么首席希望是谁呢?让我猜猜,是刚才出去的那名哨兵吗?”
“我怀疑我见到的‘舒先生’只是被一个替代品”。
在电梯箱里的时候,他曾有那么一刹那感知到了连结那端情绪的不对劲,但是那种异样转瞬即逝,唐珩还没有来得及仔细分辨,就已经消失殆尽。
唐珩没有多去想,转手就给江封打了一则通讯;而当向导好端端地出现在屏幕的另一端时,唐珩一瞬不离地盯着画面看了片刻,忽然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了。
“……你没事吧?”唐珩偏过头去,干咳了一声,“刚才连结里你的情绪好像不太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