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个人该死,他们说秦扶安的坏话……
脑袋里乱七八糟想了好多东西,最后的结局却都指向同一个:秦扶安生气了。
谢云淮有点脱力,刚刚拼尽了全身力气才压制住梁平,现在骤然放松下来,又受了惊吓,这会儿手脚都有些发软,根本提不起力气。
他低垂着头,呆呆闷闷的,像是没有听到秦扶安的话。
直到一只手握住他微颤的手腕,强硬的将他拽起来。
下一秒,他就对上秦扶安明显不高兴的目光,还有藏着情绪的质问:“你还要在这个死人身上坐多久?”
谢云淮呆住。
旁边三名长耳朵的玩家也呆住。
就连被秦扶安说是“死人”,实际上还剩一口气艰难喘过来的梁平也不可思议地剧烈呛咳起来,撕心裂肺的动静好像要把五脏六腑都给咳出来一样。
原来没死。
谢云淮眼底闪过遗憾,转而又被某人不高兴地掰过脸。
“还看?”秦扶安皱眉,满眼的不高兴:“谢云淮,他脸上长花儿了吗?”
秦扶安刚才就看谢云淮跨坐在梁平身上足足一分多钟,谢云淮力气不够,本来就杀不死梁平,因此那画面看在秦扶安眼里极其碍眼。
这会儿梁平果然没死,秦扶安都想要补上一脚了。
迎着秦扶安不悦的目光,谢云淮懵懵地摇头,手也不自觉抬起来攥住了秦扶安的衣袖。
秦扶安生气了,但好像生气的点有点奇怪。
谢云淮本来是忐忑的,可看着秦扶安比自己更生气更讨厌梁平的模样,他忽而就有点想笑。
只是唇角的笑意刚蔓延开,就被秦扶安没好气地捏了捏脸。
“下次不许这么打架了。”
到底是打架还是被占便宜?
虽然迁怒的没什么道理,但谁让秦扶安看对方不顺眼呢。
敢那么威胁谢云淮,秦扶安原本就没想让他活着。
但前提是,谢云淮不能沾这些狗东西的血,谢云淮的手要始终干干净净才行。
“以后谁再欺负你,跟我说。”秦扶安揉揉少年细软的短发,温和的语气里藏着窥不清的隐晦杀意:“我来帮你处理他们。”
[好……]
刚看过神庙里被禁锢在泥塑神像中蔫巴巴的触须们,现在再看它们,秦扶安觉得果然还是要活泼点才好。
秦扶安将乖顺的少年拉到自己身边, 这才舍得将目光分给躺倒在地上的两人。
“我这里有两种处理方式,你们想听听吗?”
他站在痛苦蜷缩的梁平身边, 并没有给他们拒绝或同意的机会,垂眼盯着他脖子上紫红色泛起淤青的掐痕, 散漫地笑着说道:“第一:给他道歉,我也给你们一个痛快点的死法。”
听到这句话的玩家全都眼皮子直跳, 心想这是什么阎王爷选项。
梁平极有求生欲, 即使自己被掐得气都喘岔了, 还要一边剧烈呛咳一边艰难开口说自己选第二条。
旁边的刘禹暗自骂了声蠢货,但在秦扶安和另外两名玩家的注视下, 也不得不沉着脸问道:“第二个选择是什么?”
“第二种嘛……也很简单。”秦扶安打了个响指, 两条由灵力凝结的血红色线条就这样凭空出现在他们眼前。
望着刘禹骤缩的瞳孔, 秦扶安挑眉:“第二:给他道歉,然后签订血契,契约会一直维系到副本结束。”
那两条血线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就跟秦扶安这个人一样, 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招惹的。
刘禹死死掐住自己的大腿,平复着剧烈起伏的情绪和已经到了嘴边又硬生生憋回去的谩骂, 咬牙追问:“这个东西有什么作用?”
血契, 一听就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果然, 秦扶安的回答很快证实了他们的猜想。
“此乃上古年间经天道见证并认可的主仆血契,作用嘛, 身为仆从,你们需要时时刻刻保护主人的安危,主人所遭受的伤害会由你们承担, 主人如果死亡,你们也得跟着死。”
说完,他还恶劣的特意强调:“但仆从受伤或死亡,对主人是不会产生任何影响的。”
“怎么样?两个选择,我只给你们三秒钟时间。”
秦扶安噙着笑意的眼眸微暗,冷声倒数:“3、2——”
“二!我选二!!”梁平迫不及待开口,并且努力从地上爬起来,一只手捂着喉咙,另一只手立即去抓取其中一条血线。
秦扶安冷眼看着他的动作,那条血线也在梁平触碰时,恍若消融般缓缓融入梁平的体内。
即使心里将秦扶安恨得要死,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刘禹在确信秦扶安绝对不可能放过自己后,也不得不阴沉着脸极不情愿地伸手触碰剩下的一条血线。
在几人的注视下,秦扶安牵引着两缕红线并指轻点在谢云淮的眉心之间。
下一秒,一种玄而又玄的感觉便浮现在三人心间。
谢云淮惊异地睁大眼睛,他好像能够感知到另外两人的情绪,还能随时感应到他们的位置。
而梁平和刘禹则在那一瞬间不约而同感知到自己的灵魂似乎被什么东西拴住了,对方轻轻一扯,就能轻易让他们生不如死。
旁边钟昊和岑甜看得心惊胆战的,这种被迫把命交到别人手里,还要拼命保护对方不受伤不死亡……实在是太身不由己,也太危险了。
当然最可怕的还是秦扶安,他怎么会这一招?如果他再不讲理一点,是不是整个副本的玩家都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还不得不为他所用?
几人心底既有忌惮,也有敬畏。
梁平从地上爬起来融入血线签订血契后,不需要秦扶安再多说什么,已经格外自觉地来到谢云淮面前,比刘禹更快一步也似乎更为真诚地道歉。
看他这模样,好像在之前将谢云淮逼在角落狠声威胁甚至还要动手殴打的人和他不是同一个。
可谢云淮能够感知到对方心中翻涌的憎恶怨恨。
相比起来,反而是刘禹的情绪更为平稳些,有种摆烂认命的感觉。
“回去吧。”
等到了道歉,秦扶安就拉着谢云淮离开。
他们身后,岑甜看着这两道格外和谐的背影,突然开口问:“刚才秦哥把谢云淮拽起来之后,是不是就一直没松过手?”
钟昊几个男的下意识移动视线。
背影很和谐,被秦扶安握住的那只手腕更是没有半点挣脱的意思。
“……”他们好像那个路过的狗,突然被踹了一下,不仅疼,连饭碗都被踢飞了。
“所以你们为什么会那么想不通去欺负一个明显有人撑腰的npc呢?”钟昊眼神复杂地望向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两人。
刘禹脸色一黑,愤愤地剜了眼梁平,“新人就是新人,满脑子嫉恨根本成不了大事,你这种人现实生活里一定像是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天天嫉恨那些过得比你强的人,老子才是被你坑惨了!”
梁平这时候也不用再舔他,同样一下子变了态度,阴沉沉地嗤笑道:“瞪我干什么?就算是我提出的想法,难道你就没有心动?你要是没想过欺负人,你会跟我落到同一个下场?”
眼看两人吵着吵着就要动手打起来了,岑甜在刘禹试图扇烂梁平脸颊的时候,伸手轻而易举地制住了两人的互殴行为。
钟昊也在一边劝道:“你们还是冷静点吧,毕竟现在你们的命都暂时归属于那个npc了,要是打出问题来,到时候秦哥恐怕不会轻易放过你们。”
刘禹:……草,这女人的力气怎么这么大?她是吃大力水手和菠菜海苔长大的吗?!
行动被岑甜制住,耳边还有钟昊的絮絮叨叨,即使梁平和刘禹此时相看两相厌,也不得不暂时化干戈为玉帛,至少要维系表面的和平。
等两人各走一边离开后,岑甜这才揉揉手腕,咂舌感叹:“幸好我全点了力量,下次要是有人敢这么欺负我的话,我一拳头下去,指定打得他爹妈都不认识。”
钟昊:“……”
不着痕迹地走远了一小步。
“怎么会被他们堵在那儿?”秦扶安偏头看身边低头认真走路的少年。
实际上在思考该怎么故作不经意才能把手抽回来的谢云淮茫然抬头,反应了一下秦扶安的问题后,才摇摇头在心里回答:
[我想去找村里人借锯子和斧头。]
谁知道东西没借到不说,还被那两人堵住了。
秦扶安疑惑:“锯子和斧头?”
谢云淮点头,忽视了被始终禁锢牵住的手,也努力忽视手腕上灼热到有些滚烫的温度,回答道:
[我想去山里找一些木头,给家里做张床。]
之前两晚,秦扶安都把更舒服安全的睡袋给谢云淮睡了,而秦扶安自己却睡的是干草堆,既扎皮肤,在熟睡后翻动身体时还会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而且很潮湿也很硬……
谢云淮自己睡过十几年的干草堆,怎么可能不知道干草堆和睡袋的区别呢?
秦扶安始终将睡袋让给谢云淮,谢云淮拒绝不掉,也不愿意让秦扶安一直睡在干草堆里。
所以等秦扶安去山神庙的时候,谢云淮就在山里找竹子和树,又去村里接锯子斧头,想要在今晚之前给秦扶安做张能睡的床出来。
结果……
谢云淮的眼眸因沮丧而微微黯淡,看向秦扶安的目光中也带着几分愧疚。
秦扶安在谢云淮说想给自己做张床的时候,心跳就慢了半拍。
等传递谢云淮心声的触须们也都蔫了吧唧地趴在谢云淮脑袋上跟自己说对不起的时候,他眼底的笑意愈发真切。
他忍不住抬手揉揉少年的头顶,在对方仰头看向自己时,扬唇笑道:“这有什么,现在天色还早,我们可以现在就去。”
“有我在,不需要锯子斧头。”
谢云淮愕然望着脚边堆了一堆的粗壮树干,看看它们,又抬头看看消耗了灵力也面不改色的秦扶安,眼睛一点点变得晶亮起来。
[好厉害!]
[你是不是比山神更厉害?]
[这样轻松很多,要是我也能像你这样就好了!]
18岁的少年,即使被过往生活磋磨欺负得再苦再难,也还有几分没长大的少年气,之前虽然一直听秦扶安忽悠说是神灵,但因为秦扶安并没有在他面前展露太多,而且秦扶安还把他的锅底烧漏了……谢云淮其实一直没有秦扶安是很厉害的神明的概念。
直到之前秦扶安逼着两个外来者与他签订所谓的血契。
直到现在秦扶安不需要工具就可以将这些树砍伐并轻易运送回家。
谢云淮真正有了秦扶安是神灵的实感,却又觉得秦扶安和山神庙里的那位山神格外不一样。
山神高高在上,秦扶安就在身边。
山神诅咒厌弃小哑巴,秦扶安却会护着谢云淮。
谢云淮盯着秦扶安认真的侧脸,不由有些恍惚:
要是诡村供奉的神明是秦扶安该有多好?
秦扶安一定不会讨厌小哑巴,也不会看着小哑巴被别人欺负。
可惜谢云淮比谁都清楚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如果,正如当初他懵懵懂懂踏入诡村,之后一生苦难都在这里,再难离开半步。
秦扶安是外来的神明,谢云淮却是诡村的怪物。
想到这里,他抿了抿唇,凑过去在秦扶安身边蹲下,抱着膝盖看秦扶安挑选木头,然后又粗暴精准的将树皮剥干净,最后劈成一片片厚厚的木板。
有一说一,秦扶安劈木板的技术,都比昨天晚上他切菜的技术高超很多。
秦扶安一心二用,一边从头开始组装一张简陋的床,一边听触须们在自己耳边活跃地碎碎念。
它们真是一点都藏不住谢云淮的心声。
秦扶安眼中闪过笑意,在粗糙搭成一张床后,把剩余的木板截断拼了拼,又简单弄了个吃饭的小矮桌出来。
虽然没有现代工艺品螺丝,但榫卯结构也很牢固,至少足够在副本任务完成的这段时间内使用。
观众们也终于接受了这个玩家既不是人也不是诡的事实了。
他们就一路看着秦扶安砍树,劈树,去潮气……但凡是需要用到工具或者需要时间的步骤,全都被秦扶安这个挂逼给轻松解决。
[这游戏根本不公平!]有观众看得心脏酸溜溜的。
[比起公不公平,我更想知道主播到底是怎么被游戏选中的?]
[比起怎么选中的,我更想知道主播之前各种炫技是不是在孔雀开屏?真的好有求偶的感觉喔!]
[笑死,别人追对象是写告白小卡片,送花吃饭看电影再约个酒店,结果到主播这儿,追对象就是投喂糖果巧克力,牵个手都要故作不经意的样子,简直就是两个小学生谈恋爱嘛。]
[楼上的过分了啊,怎么能说主播是小学生呢?明明连幼儿园小朋友都比不上,我亲戚家的小姑娘,今年五岁了,在幼儿园里可是有三个男朋友呢!]
[哈哈哈哈……]
秦扶安无意间瞥到弹幕里划过的内容,沉默片刻,眼不见为净的把直播间挪到自己背后去。
只要看不到就是不存在,只要不存在,谁能用语言攻击到我?
况且他又不是在谈恋爱,明明是在养老婆!
至于他们说的追对象的办法……
秦扶安沉吟片刻,决定这次从副本里出去后,就去人类的世界多找些专门谈恋爱的书来看看。
知识,是不会骗人的。
沉迷养老婆的秦扶安暂时忽略了自己是条蛇的事实。
“这样就好了。”他将小矮桌搬到门口外的空地上去,等晚上,就在旁边生一堆火,无论是聊天还是吃饭都很方便。
[谢谢。]谢云淮眉眼弯弯地朝他笑着。
秦扶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决定给他找点事儿做。
笑得这么乖,自己真的会忍不住想要现在就把人叼回窝里圈起来。
“他们说的山神祭的祭品是怎么回事?”秦扶安终于问出了今天拿两个玩家堵住谢云淮时的根本目的。
谢云淮这会也不那么抗拒山神庙相关的沟通了,坐在小矮墩上,盯着秦扶安的眼睛,在心里回答他:
[山神祭的祭品,是人牲。]
人牲?!
秦扶安眼皮一跳,脊背不自觉挺直,声音微沉:“你确定是人牲?”
谢云淮并不意外他的反应,闻言轻轻点头。
[就是人牲,诡村没有动物,连一只虫子都找不到……所以他们一开始是和外面的人进行交易,但是从我来到诡村的第三年开始,他们就一直在使用人牲了。]
顿了顿,他才继续说:
[我是第一任人牲。]
也是那一次,诡村的人确定了谢云淮身怀诅咒,会给诡村带来巨大的不幸和灾难。
只是那次他活了下来,他也是唯一一个在山神祭中活下来的人。
想到当初的经历,谢云淮挪动着小矮墩,和秦扶安靠坐得更近一点后,才继续为他描述起来。
[他们说我惹得山神厌弃,只有将我作为祭品献祭给山神,这样才能抚平山神的愤怒,让神明原谅诡村。]
[我被他们关在笼子里,用绳子绑着,在山神庙前架起火堆,要将我烧死,将罪恶污浊的灵魂献给山神。]
[我以为我会死,可是我的身体在火焰中燃烧了很久很久,我痛晕过去再醒过来,整座山都没有人了。]
[村长说因为我不配成为山神的祭品,引得山神不满,所以我才能活着,诡村的大家却因此被山神更加讨厌,在我当祭品的时候,有好几个村民都被山神大人挑选成为祭品吃掉了。]
[之后每一年,村长和大家都会为山神献上人牲当作祭品,因为享用过人牲的山神不会暴动,不会再随意吞吃诡村的村民。]
[但是诡村没有那么多的人牲献给山神,一年又一年,这样下去诡村很快就会空了,所以村长和大家决定让外来者成为山神的祭品。]
说到这里,谢云淮直勾勾望向秦扶安,在心里轻声说:
[你们就是外来者,也是最好的人牲。]
早在谢云淮说出他是第一任人牲的时候,秦扶安的神色就彻底冷了下来。
此刻安静听他说完后,秦扶安气极反笑,伸手将少年勾到怀里,发泄般地用力揉搓了两下他的头发,心底昭昭杀意这才有所平复。
猝不及防被他半揽进怀里,谢云淮浑身都有点僵硬,一动不敢动地绷着身体,感受着秦扶安的手在自己头上作乱,眼睫不安地颤动着,手指也下意识揪紧了秦扶安的衣角。
“我不会放过他们的。”头顶传来秦扶安沉冷的声音。
谢云淮微顿,而后仰头,看向近在咫尺的秦扶安。
[你在生气?]
他像是怔愣,又或者是在茫然。
为什么会生气?
他隐约猜到了原因,却又不愿意相信。
毕竟……从来没有人,会在乎谢云淮的感受。
也就更不会有人会因为谢云淮被欺负而生气了。
更何况,那是谢云淮八岁时候的经历,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
十年前受的苦,就连谢云淮自己都能如此平静地叙述出来了,为什么秦扶安反而会这么生气?
殊不知他越是这样轻描淡写地说出自己遭受的一切,秦扶安就越难绷住自己对他的心疼,和将那些混账碎尸万段的冲动。
谢云淮的本体活得这么艰难,谢云淮的灵魂体作为山神同样受尽压迫,凭什么享受他庇护的诡村村民却还能好好活着,并且肆无忌惮的将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拽入地狱?!
哪怕是年龄最小的妖,都知道罪孽功德之间产生的因果是这世上最难以承担的东西,凭什么这群村民将所有罪孽都压在谢云淮的身上,他们反而能拥有活着的呼吸权?
这个副本里,秦扶安没有感受到游戏的恶意,却从一群活死人身上感受到了无尽的恶意。
上个副本,秦扶安可以因为游戏的恶意而掀翻副本,那么这个副本里,他同样不会轻易放过这群畜生不如的东西。
“没什么。”他无声地吐出一口气,幽暗宛如深潭般的竖瞳缓缓变成浅绿的模样,他松开浑身僵硬的少年,低头和他目光相接,片刻后,唇角扯出一抹笑容。
“现在还早,要不跟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吧?”
他想知道,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小谢云淮当年是怎么在这个满地罪孽的村子里辛苦活下来的。
更准确的说,他想要知道,在谢云淮的视角里,这些年承受过多少恶意和欺辱。
谢云淮听不到秦扶安的心声,也就不知道身边看着懒懒散漫的人,实际上心里已经翻开了厚厚的记仇本。
因为不能说话,谢云淮也就在心里一边想一边组织语言,在傍晚的夜风中,缓缓讲述谢云淮在诡村的十二年。
其实没什么好讲的。
真正想要讲述的时候,谢云淮才惊觉这个事实。
因为他的记忆里,自己活得乱七八糟,根本没有什么美好的精彩的回忆值得他讲给秦扶安听。
今天被石头砸,明天被人往衣服里塞滚烫的火炭,后天被人按进水盆里挣扎……
他以为自己忘了,但一桩桩一件件都记得清清楚楚。
可他却开不了口,更不想对秦扶安说这些过往。
谢云淮不想让秦扶安觉得自己很惨很可怜。
哪怕现在坐在秦扶安身边的谢云淮本来就很糟糕,他也努力卑微的不想让自己在秦扶安眼中变得更糟糕。
他希望在秦扶安眼中,谢云淮是被欺负了会还手,虽然艰难也能够独自养活自己的谢云淮。
而不是年幼时天天被打,没有任何反抗能力,只能像只野狗一样蜷缩在角落里苟延残喘的可怜小哑巴。
其实就连谢云淮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但……不想在秦扶安眼中变得更糟糕。
于是秦扶安听到了一个奇怪的扭曲的童年。
谢云淮说后面山坡上有一棵很高的树, 他小时候天天爬树,后来发现树皮吃久了其实也还不错。
谢云淮说他曾经看到有人在山涧之中漂流而下,过了很久很久之后, 才意识到对方并不是在漂流,而是悄无声息地死在了其中。
谢云淮说这间小屋是他自己建造的第十七个小屋, 之前的小屋们都在风雨中倒塌了,有一次他还在睡觉, 屋顶就突然散架砸在了他身上,吓得他再也睡不着了。
抱着膝盖神色安宁的少年在心中说了很多年幼时的“趣事”。
或许他更想说一些自己过得很好的证明, 但贫瘠的人生和糟糕的过往, 让他就连胡编乱造都想不到什么值得炫耀的“幸福”。
所以他放弃了编造故事, 隐藏了更深的苦难,弯着眼睛将那些自认为不值一提的小事当作故事讲了出来。
秦扶安心里摊开的厚厚的记仇本, 早在他开口之后就重新合上了。
等谢云淮讲无可讲时, 头顶的天光也逐渐暗沉下来, 秦扶安从道具栏里重新拿出那个零食盲盒递给他。
“看看今天能获得什么小零食。”
谢云淮没想到还能重新再抱住这个木盒子,他愣了愣,在秦扶安温和的目光中, 将手伸进木箱。
“这是什么?”他握着一个花花绿绿的包装袋,偏头看向秦扶安。
是一袋水果干。
“尝尝看。”秦扶安帮他撕开。
大概真的如同弹幕观众所说, 他们很像两个小学生在谈恋爱, 就连夜幕下坐在一起聊天时, 进行的互动都是抽盲盒吃零食,而不是进行什么成年人之间的谈情说爱。
谢云淮对一切秦扶安带来的未知事物都充满了好奇心。
也很快将之前因为回忆而泛起的怅然抛到一边。
观察着他的情绪变化, 秦扶安捻了捻指腹,有点后悔自己的主动提起。
幸好夜晚很快到来。
当一小堆灼灼燃烧的火焰出现在小破屋前时,秦扶安看着谢云淮动作熟稔的切菜做饭, 再次为对方身上那种倔强不屈的生命力所吸引。
无论是上个副本的谢云淮,还是这个副本的小哑巴,拥有相同灵魂不同经历的两个少年,身上都藏着一股极为坚韧的生命力。
像极了被送到秦扶安面前的那些活不下去的幼崽们。
明明不被天道认可,明明孱弱到可能下一秒就会失去呼吸,却又能在他的照顾下坚强地存活。
相比起那些有自己和孔昱等妖照顾的幼崽们,谢云淮更像一株被大火燃尽后拼命长出嫩芽的野草或蒲苇。
命运轻易就能将他付之一炬,偏偏他又会在彻底死亡之前再次拼命生长。
倔强,坚韧,有着秦扶安生平仅见的顽强生命力。
仿佛只要有一小块土壤,他就永远不会彻底死亡。
昨天带回来的腊肉只有一小块,是村长和诡村外的人交易得来的,吃完了就没有了,所以今天的晚饭又是一餐素食。
但幸好管饱。
“他们说诡村的人出不去,那这些米面食物……全都是和外面的人换来的吗?”秦扶安在饭后好奇询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