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过多解释,西尔芙林却倏地懂得了他的意思。
在他们?刚认识不久,合作办第一起案子共同去瓦姆家搜查的时?候,阿瑞贝格曾以西尔芙林身?上的香味来撩拨他,而当时?西尔芙林好胜地撩拨回去,说:“人的灵魂是有气味的,如果你能闻到别人的气味,说明你触摸到了他的灵魂”。
现在,他在呼应回扣西尔芙林那时?说的话。
他在说:你身?上好香,让我在这样的环境中?仍能感到轻松愉快。
他们?的想法在这一刻成功重合。
西尔芙林感到宁神心定,他在这一刻想,有阿瑞贝格陪伴自己共闯“地狱”,原本鬼影幢幢鸮啼鬼啸的油锅炼狱也变得不再啃噬人心,有阿瑞贝格的地方就有安定,他甚至觉得,最?后这个“地狱”是否被?撕碎也不那么重要。
不过这毕竟不是自己一个人的炼狱。
心中?的鬼影也必须被?铲除,阿瑞贝格不该陪着自己在地狱里待一辈子,他们?该一起生活在美满幸福的人间。
我也不该止步不前,西尔芙林对?自己说。这个十年前埋下的没清理干净的祸种,让他的生活停滞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将?它?连根拔起了。
西尔芙林抓紧手杖,走到调酒台边。
“公子,喝点什么?”调酒师擦着杯子,抬眸看他一眼。
西尔芙林理了理西装外套,优雅地侧身?坐下,阿瑞贝格接过他的手杖,颇具压迫感地站在他身?边。
“一杯……‘方舟马天尼’。”西尔芙林双腿交叠,一手置于?右膝上,一手在大理石台面轻敲,冷淡的眼色透过清晰透亮的镜片向外?投射,耳后一缕丝滑亮泽的金发散落下来,垂至颊边,时?不时?扫过轻闭的嘴角,他姿态闲适地端坐着,微微抬起下巴,整个人像一只矜贵又疏冷的布偶猫。
调酒师擦杯子的动作顿了顿,仔细打量面前这个看着就养尊处优目空一切的漂亮公子哥,又望向他贴身?保镖手里保管的拐杖,再移回“洛菲纳”脸上,看他白得有些?病态的肤色,突然笑出声?:“公子好眼光!不过‘方舟马天尼’是我们?这的顶级烈酒,不知道您……吃不吃得消呢?”
西尔芙林慢悠悠地扶了扶眼镜,嗓音像裹着细碎的冰晶,出口时?带着疏离冷漠的霜气:“这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
周围的人闻言蠢蠢欲动,仿佛暗中?蛰伏的野兽听到了攻击的信号,随时?准备冲出将?眼前这个口出狂言的病弱公子哥撕碎。
“洛菲纳公子,你很不客气。”调酒师放下酒杯,淡笑道。
西尔芙林仿若嗅不到危险似的,依旧冷淡轻蔑地回:“你凭什么值得我客气?”
话音刚落,暗处就冲出几个人,将?手上的酒杯一甩,直朝西尔芙林而来。
阿瑞贝格肩膀一动,整个人像拉满的弓一样绷紧,他迅速将?西尔芙林护在怀里,用?宽厚的背去挡细细碎碎的玻璃与酒液,同时?一个后踢,踹翻了面前的高脚椅,绊住前面两?个人的脚步。
西尔芙林拿过手杖向侧后方狠力一怼,惨叫声?响起,他在阿瑞贝格怀里转身?,单手一松一抓,握到手杖最?上方的圆头,干脆利落地一提,抽出了手杖中?隐藏的利剑。
但现在还没摸清他们?真正的“考验”,不宜见血,西尔芙林没有用?剑刃,而是用?剑身?拍打对?方手腕的麻筋及下巴,他力道把握得刚刚好,动作干净行云流水,每一次击打都直击痛点,没有一道力被?浪费。
他甚至在整个过程中?都没有离开座位,仍闲适地蜗居在阿瑞贝格怀里,击打动作却狠辣得与从容优雅的姿态不符。
更多的打手迎了上来,这次带上了刀棍,势必要流血。
阿瑞贝格直接提起旁边散落的椅子腿,大手一挥,直冲对?方面门,又捞过大理石台上的玻璃杯,一边用?手肘格挡,一边冷酷暴力地砸向打手们?的脑袋,不一会儿就把台面上的玻璃杯全部砸碎。
猝然一刀锋至西尔芙林侧腰,阿瑞贝格眼神一凝,精准地卡住那人的手腕,下了狠劲,骨折声?与惨叫声?一齐响起,匕首坠下,被?西尔芙林旋身?接住,插入阿瑞贝格背后打手的大腿。
阿瑞贝格左臂环住西尔芙林的臀,将?人从高脚椅上抱起,右手扣住旁边打手的喉咙,将?他直直拎离地面,往台面一掼,手肘击腹,那人哀嚎一身?,缩在吧台上打滚。
西尔芙林一手虚搭着阿瑞贝格的后颈,另一只握住手杖反手一甩,带倒一片人。
阿瑞贝格托着西尔芙林的臀腿,旋转一圈扫清距离较近的几个打手,接着单手抓住新奔过来的人的小臂,五指铁钳一般死死扣住,一收一折,掰断他胳膊的同时?,接住掉落的棍棒,之?后抬腿一踹,连着他身?后的人一起踹倒。
余光瞄到有人趁西尔芙林转换剑锋以及自己切换方向的间隙试图击向西尔芙林的后脑,阿瑞贝格迅速转身?,用?刚刚夺过的棍棒反过来猛敲那人的后脑,西尔芙林抓住阿瑞贝格的肩膀,弯腰眼都不眨地用?剑锋戳向他身?后的人。
两?人配合默契,西尔芙林用?巧,阿瑞贝格用?力,点刺与拳击,拍打与狠踹,精妙的技巧与绝对?的力量结合,旋转间地面上横七竖八躺了一片人。
一个转身?结束后西尔芙林重新被?阿瑞贝格放回高脚椅上,清脆一声?响,将?手杖复原,撑着下巴优雅地看向脚边抓着骨折的手臂翻滚痛呼的人,轻轻啧了一声?。
阿瑞贝格上前把那人踢开,看都没看一眼,任由周遭的人惨叫哀嚎着打滚,目光全然只落在西尔芙林一人身?上,确认他没有沾染到任何血迹,连根头发丝都没少后,才拿出手帕认真擦过自己的手指,接着仔细又温柔地帮西尔芙林重新盘好散落的头发,整理弄乱的衣摆。
“你没事吧,阿朝?”西尔芙林问。
阿瑞贝格摇头,遵从沉默的人设,手往上一言不发地帮他理袖口。
西尔芙林视线转向面前看热闹的调酒师,眼皮耷拉着,冷声?质问:“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第109章 门内考验
“手?下的人比较莽撞, 不过?也是出于?谨慎,还请洛菲纳公子见谅——我可以给?您和您的贴身保镖免费调一杯‘方舟马天尼’作为赔偿。”调酒师微微鞠躬致歉,却从吧台里走?了出来, 无视周围的一片狼藉, 面带与招待人一模一样的标准微笑——西尔芙林觉得这?种笑容非常没有必要,但如果目的是触发“顾客”的恐怖谷效应, 那么他们成功了——比了个手?势, 示意西尔芙林与阿瑞贝格跟他走?。
调酒师带着?他们绕过?四散拥挤的卡座, 来到员工休息间, 挪开?最里面的床, 露出其下的通道, 说了声“请”后, 率先走?下去。
通道内灯光昏暗, 楼梯崎岖不平, 并不好走?, 阿瑞贝格上?前一步接过?西尔芙林的手?杖, 直接托住他的大腿将他背起?,步伐稳健有力,轻轻松松跟了上?去。
阿瑞贝格动作太快,西尔芙林甚至来不及反应, 一眨眼的时间就趴到了他的背上?,匆忙抬手?搭住阿瑞贝格的脖颈, 稳住身体后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我毫无风度礼仪了。我现在不像什么贵公子, 只是个残疾。”
阿瑞贝格挑眉, 手?托着?人往上?掂了掂,骨节分明的手?指深陷西尔芙林大腿背面绷紧的肌肉中,隔着?薄薄一层裤料, 揉捏几下,嘴角隐在阴影处勾起?,视线保持向前不变,偏头用气音对西尔芙林说:
“怎么会,就是风度翩翩的小公子才需要避开?所有不平的道路,以免不合时宜的摔跤。更何况,就算你不是公子,而?我也非保镖,我仍会这?么做——您只是体弱,并非残疾。”
前一句话,是阿瑞贝格对西尔芙林说的,调情意味十足,他告诉西尔芙林,即使现在不是在角色扮演,他也会这?么做。
后一句话,是“历朝”对“洛菲纳”说的,忠诚体贴却也像块木头。但他的声音并没有抬高,依旧用着?极轻极低的气音,并不是说给?调酒师听的——
只是调情的新鲜手?段。
西尔芙林大拇指轻刮过?阿瑞贝格的下巴,又缓缓下移至喉结处,从指尖滑到掌心,让他的喉结蹭过?自己左手?的每一寸皮肤,没再说话,却比简单的言语调情更加使人煎熬。
阿瑞贝格单手?扶着?西尔芙林,空出一只手?抓住西尔芙林作乱的指尖,用了点力去揉搓。
西尔芙林撩起?眼皮,发现楼梯快走?到底了,于?是抽出手?指,乖乖地搭在阿瑞贝格的肩膀上?。
到达平地,四周是与楼上?酒吧与老旧通道有着?云泥之别的奢华,大理石墙面纹理华丽,质感极佳,两排陶瓷制的门镶嵌其上?,一眼望去数不清数量,脚下的真丝地毯踩上?去轻软细腻,仿若无感。西尔芙林恍惚间以为自己再次来到了鎏宴赌场。
阿瑞贝格将西尔芙林放下后,揽着?他快速而?细致地理平了西装的褶皱,之后才把?手?杖递还给?他。
领着?他们向前走?的调酒师在一扇门前停下,转身笑容不变地说:“既然已经到了这?里,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们老板对你们带来的东西很感兴趣,你们身上?也确实有我们想要的,不过?公子你想要的东西却没那么好得到,进入‘那里’必须通过?考验,‘资格’需要自己去争取。”
“这?里有三扇门,你们需要分开?各自进入一扇,如果两人都能成功出来,那么可以一起?进入第三扇门。只有通过?第三扇门,洛菲纳公子,你才能得到你想要的。”
调酒师拿出两串钥匙,脸上?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你们可以选择现在离开?,但这?样你们就不算我们的‘顾客’,我们酒吧的打手?驱赶‘不速之客’是正当的,而?你们需要对打坏摔碎的东西进行赔偿——洛菲纳公子可以选择留下您那条具有……残缺美感的腿。”
“厉朝”眼神如刀一般割向调酒师那张笑意吟吟的脸,那股凶狠劲像是要把?他的脸皮从脸上?生剥下来,再撕碎了喂狗。
调酒师仿佛感觉不到似的,继续说:“当然,洛菲纳公子玉叶金柯,即使是条病腿也无比金贵,所以可以让您的贴身保镖代替您,不过?这?样的话,四肢都得留下。”
“当然,最好的方案还是将我们的交易进行下去,你们通过?考验,我们得到我们想要的,你们也得到你们想要的。”
“您认为呢,洛菲纳公子?”
西尔芙林睨他一眼,凉凉说道:“我们来到这里,就没有空手?而?返的道理。”
“好气魄!”调酒师笑着鼓掌,接着?摊开?双手?,指向两边,“来吧,左右一边一间。虽然我不能告诉你们房间里有什么,但我可以给?一个小建议,信不信由你们——洛菲纳公子,你去左边那间,保镖先生,你去右边。”
西尔芙林抬眼看?他,眼神化作冰锥似的探针,直直伸进他的眼睛里,似乎要从那机械般的笑眼中挖掘出什么微不可察的东西。没人会怀疑那双蓝色的、神秘的美丽眼瞳能捕捉到即使只是一闪而过的、转瞬即逝的情绪。
调酒师姿态坦荡,笑意未变。
视线碰撞,针尖对麦芒。
西尔芙林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拿过?左边门的钥匙,干脆利落地开?锁,进门前留下淡淡一句:“我当然相信你了,蠢人能有几分心机?”
房间很大,没什么光亮,进门一眼便?能看?见它想突出的重点——一张类似牙科治疗椅的仪器,以及旁边小桌上?放着?的头戴式设备。
整个房间只给?这?一块区域打了光,其他地方都是漆黑一片,西尔芙林此时也没什么不该有的好奇心,面无表情地径直走?向那把?椅子,坐下,躺好,拿起?头戴式设备,毫不犹豫地给?自己戴上?。
戴上?头戴式设备的那一刻,熟悉的感觉席卷了他,当意识到自己的考验是什么时,他几乎要笑出声了。
他感到一股没来由?的荒谬,西尔芙林甚至觉得这?一切都是给?自己量身打造的剧情,他在这?一出莫名其妙的荒诞戏码中扮演的角色究竟是什么呢?以前他觉得自己是一枚小小的棋子,实验参与不完全的“无名氏”,最特殊的地方可能就是自己是唯一逃出来的“实验品”。
现在他却不这?么觉得了,在再次失去视觉、听觉与触觉的这?一刻,他无比清晰地知道,“诺亚方舟学会”在他逃离的那一天,就知道他一定会回来,并且一直在等他回来。
“感官剥夺实验”,他最擅长了不是吗?
暗处的监视器上?,象征着?西尔芙林心率的线条波澜不惊地浮动着?,无比刺目地彰显着?主人的心如止水。
如果这?是“考验”的话,那怎么样算成功呢?
西尔芙林倏地想到,过?往是“实验”,他只用撑到极限为止,没有“通关”一说。
但现在的情况显然不同,他不知道“通关”的条件,到底是撑到特定的天数算成功,还是在某段时间内心率不剧烈波动算成功?
也不知道阿瑞贝格那边怎么样了。
不对,不对……
他们不可能与自己耗上?个五六天,第一种情况的可能性很小,而?距离他戴上?设备已经过?去了很久,他敢保证自己的心率没有多大变化,如果要根据自己的生理状况做出推演的话,也只会得出他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心率都不会有什么大的波动的结果。
他们到底想测验什么……
西尔芙林猝然发现自己恢复了听觉。
一阵细碎的“沙沙”声响起?,像大堆沙粒划过?干燥的地面,西尔芙林脚底踩实,察觉到类似多个细小物体持续撞击地面的轻颤。
声音越来越近,震颤越来越明显……
直到一种光滑、硬质、带着?皮革般细微纹路的冰凉触感攀上?他的脚踝,西尔芙林才知道房间的黑暗处潜伏着?什么东西——
他呼吸一滞,眼睛不受控地瞪大,脸上?血色尽褪,冷汗争先恐后地从细小的毛孔中溢出。
西尔芙林浑身僵直,手?指无意识地颤抖,监视器上?代表着?他心率的线条猛烈地颤动起?来。
阿瑞贝格看?着?西尔芙林进门后,才拿过?钥匙,准备开?自己的锁。
“你家公子长得挺漂亮,可惜是个瘸子。”调酒师毫无预兆地开?口?道。
阿瑞贝格转身,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但我很喜欢他的瘸腿,有种病态的美感,我还蛮想收集、收藏起?来,作为我家‘展品’的一部分的。”
阿瑞贝格手?指关节响动。
“我知道你们关系不一般,你睡过?他吗,滋味如何?这?种高高在上?的贵公子,目空一切的小少爷,味道肯定不一般吧,就是嘴太毒了,不过?那条瘸腿在床上?一定别有一番风情,足以弥补‘毒舌’这?一缺陷。”调酒师似乎真的开?始幻想起?来。
“你知道他那个房间里有什么吗?”他神经质地笑出声,“说不定那条瘸腿真能变成我的呢?”
“我有一个问题。”阿瑞贝格沉默了这?么久,终于?开?口?。
“什么?有关房间的吗,抱歉,我不能告诉——”
“不是。”阿瑞贝格打断他,“我是想问,如果你出事了,会有人来接替你的工作吗?”
第110章 锚点
其实摸爬滚打活到今天, 西尔芙林怕的东西很少,可能六岁之?前有很多,但他已经记不清了。所有的恐惧点, 全在一次又?一次的“脱敏训练”中被磨平, 部分?没“成功”的成为他的“应激反应”,可那?脱离了“恐惧”这个情绪。
遇见阿瑞贝格之?后, 西尔芙林害怕的东西多了些, 他怕与阿瑞贝格分?离, 怕他们无法走?向永远, 甚至怕起了曾经渴望过的“死亡”。但这种恐惧不是对?于某一“实物?”, 而?是对?于某种“可能”。
如果要说起西尔芙林一直惧怕的东西, 说起现实世界实打实能触碰到的、让西尔芙林胆战心惊、只?一眼就失控的东西——毫无疑问?是蛇。
西尔芙林怕蛇。
说来可笑, 西尔芙林不怕失去五感, 不怕幽灵, 不怕老虎狼群, 甚至一度不怕死亡, 却怕蛇——所有种类的蛇,只?要是蛇。
因为他的父亲就是被扔到蛇窝里死去的,被无数条色彩各异、品类丰富的蛇挤压拥簇,缠绕着每一寸皮肤, 咬的咬,绞的绞, 被淹没, 连声惨叫都发?不出来。
他其实不该知道的, 都怪那?天打开了母亲的房门。
那?天夜里西尔芙林没有睡着觉,走?出房门想去厨房倒水喝,却听见母亲房间里传来的痛哭声, 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哭得他手脚发?麻,血液逆流。太痛了,他想,母亲为什?么?哭得这样痛,好像灵魂都要脱离□□,然后在半空中碎裂成无数瓣。
他走?到母亲房门前站定,发?现她这次没有锁门,出于对?母亲的担心,他悄悄拉开了一条缝——
看到了今后噩梦中始终挥之?不去的画面,看到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的午夜梦回?时分?,一直盘旋在脑海中的画面。
他看见母亲抱着手机,头颅不堪重负地垂下,埋在手肘里,肩膀不住地颤抖着,而?手机屏幕上,正在循环播放一段视频——他父亲被人推进蛇堆,一点点被蚕食吞没的视频。
他不记得视频循环了多少遍,只?知道直到天亮,手机趋于关机,那?个视频都没停,母亲总是哭一会儿又?抬头自虐似地一遍一遍看着,再?哭、再?看,毫不休止。
而?当时小小的西尔芙林,就那?样站在门外,隔着一条门缝,同样死死地盯着屏幕,无声地陪伴母亲像一寸一寸把自己的肉隔开一样,观看父亲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视频。
他看着那?一条条的蛇,看着它们缠绕、蠕动,吐出信子,看着它们一次又?一次“吃掉”自己的父亲,终于,在天快要擦亮的时候,西尔芙林慌忙跑到厕所,吐了个天昏地暗,边呕边流泪,两边止不住。
从那?之?后,西尔芙林对?蛇的恐惧刻入了骨髓,“诺亚方舟学会”无意间发?现了这点,愉悦又?兴奋地将“蛇”作为西尔芙林这个情绪平淡的像水一样什?么?都不在意的“学员”不听话时的惩罚。
西尔芙林从不向“敌人”展现恐惧,这一度让“诺亚方舟学会”的研究员拿他没办法,其他人不听话时可以通过各种各样的手段“敲打”,唯独西尔芙林,他冷漠冷淡得像剥离了所有情绪。
可这样的他,一看到蛇就会心率失速、浑身颤抖,冰冷的面具碎裂,露出里面血肉模糊的脆弱内里。
早在“童谣”一案,去往卢陟的林间小屋的路上,西尔芙林就曾对?着一地蛇群犯了应激,不过那?时有阿瑞贝格一直护着他,没有让哪怕一条蛇近自己身,而?且在他身边西尔芙林奇异地有一种没来由的安全感,足以抵抗蛇群带来的恐惧。
现在却不同。
现在西尔芙林被困在椅子上,阿瑞贝格不在身边,只?有他一个人,面对?无边无际的黑暗,以及不知从何处钻出来的蛇群。
他只?能被迫感受,任由滑腻冰凉令他起一身鸡皮疙瘩的触感布满全身,恍惚间西尔芙林觉得自己像是过了敏,嘴巴微张,却发?不出声音,浑身发?痒发?痛,却无法抓挠。
好难受……
好难受好难受好难受……
好想洗澡,好想烧掉自己的皮肤,好想抓烂自己的皮肤,好想剥开自己的皮肤……
自毁倾向时隔多年再?次找上了门。
西尔芙林头颅后仰,是引颈就戮的姿态,仿佛一个精美光洁的瓷器正在以无法挽回?之?势崩解、碎裂,颓然又?美丽。白皙薄嫩的脖颈浮上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喉结缓慢地上下滚动,像是想把那?些不该出现在自己身上的、无法控制的战栗咽回?。
他的胸口剧烈的起伏颤动,像是秋末树头上的最后一片徒劳挣扎的叶子,正在被预示着冬日来临的狂风暴雨猛烈拍打,只?等待最终的、结局的坠落。
可是坠落之?后呢,他会被碾作尘土,他再?也?恢复不了往日的神采,他无法被有心欣赏的人赞美把玩,他就这样消失……
如果剥下自己的皮肤会怎样呢?毫无疑问,他会变得丑陋,变得可怖,变得不人不鬼。
可西尔芙林不想变成丑陋的模样,他是个骄傲的人,他满意自己的脸,满意自己的身体,满意自己的头脑,如果有一天他得意的一切都被摧毁,他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而?且,阿瑞贝格喜欢自己的脸,喜欢自己的身体,虽然他深爱着自己的灵魂,但西尔芙林认为如果自己真的毁容破相,他们之?间的生理性喜欢会大打折扣,之?后做/爱的激情会大大降低——西尔芙林一瞬间冷静了点,他目前不是很想搞柏拉图,毕竟和阿瑞贝格做/爱是件很愉悦的事情,他总会把自己弄得很舒服。
不能自毁。
不能烧掉,不能抓烂,不能剥开。
他不能一辈子被困在同一个噩梦里,他得走?出来。
他要走?出来。
西尔芙林抬起头,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尝试着忽略无数条蛇缠绕身体的感受,将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
首先,他需要找到能使自己平静的事物?,找到能让自己安心的东西,然后在脑内建构,让幻想短暂地挤开现实占据上风。
安心的、平静的……
阿瑞贝格。
只?有阿瑞贝格能让自己放松、安心,感到自在平静,被安全感包裹。
西尔芙林放松身体,回?忆阿瑞贝格手心、怀抱的触感,回?想他的呼吸节奏以及炽热的吻,想象他看到这一幕时会怎样驱赶周围的黑暗危险,怎样心疼地抱住自己,吻过自己的额头鬓角,倾注所有爱意与耐心地安抚。
阿瑞贝格是西尔芙林的锚点。
西尔芙林从来没有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这点。
渐渐的,蛇类攀附带来的不适感褪去,西尔芙林感觉自己真?的在被阿瑞贝格紧密厚实的怀抱包裹、勒紧,阿瑞贝格充满安全感的气息充斥在自己周围,现在仿佛和之?前无数个与阿瑞贝格相拥而?眠的夜晚别无二致。
监视器上的折线再?次趋于平静,有规律地起伏着。
父亲,走?出这个噩梦,好像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
“你是什?么?意思?”调酒师脸色微变。
阿瑞贝格没回?答,只?是挑挑眉,学着“零号酒吧”批量生产的模式化微笑说道:“我知道答案了。”
随后没等调酒师意识到不对?,迅速地一手开门一手扯过他的后衣领——阿瑞贝格比调酒师要高出个六七厘米,因此做出这个动作并不费劲——带着人一起进入房间。
房间内一片昏暗,但阿瑞贝格很快捕捉到了陌生的气息——房间里有其他人,还有很多个,并且都是大块头。
他微微扭动脖颈和手腕,真?心实意地笑了,以绝对?的力量压制调酒师挣扎的动作,把人提高了点,脸对?着脸说:“啊,所以我的考验是打架斗殴吗,你也?是我考验的一部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