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枯之色by莫寻秋野

作者:莫寻秋野  录入:12-16

作为一个艺术中人,和徐凉云这种不管天时地利只要人和了就上的人不同,陈述厌生活讲究仪式感,活着就是一遭风雅,干点什么都要讲情调。
陈述厌说,这是对人生最起码的尊重。
徐凉云站在能把人吹成傻逼的寒风里,内心的不安感越来越强。
偏偏陈述厌却不着急,他说完这话,又仰头看了看天上,接着慢条斯理道:“今天没出月亮。”
徐凉云站在一旁沉默看他,莫名更不安了。
“风水真不好。”陈述厌说,“给你打电话前看个黄历好了,冲动了。”
徐凉云听得心惊胆战,生怕陈述厌下句跑出来一个“那今天算了改天再说”——那就太他妈煎熬了。
“这儿就……挺好的了。”徐凉云大着胆子干笑了两声,道,“你有什么话就这儿说吧……我还挺忙的。”
“那你送我回家吧。”陈述厌说,“路上说。”
徐凉云:“……”
“可以吧。”陈述厌看向他,“那些警察看你跟着我都没跟过来呢,你不送我回家,我自己一个人回去,万一路上……”
徐凉云有点受不了,赶紧伸手打住:“我知道了,我送你。”
陈述厌破天荒地朝他笑了一声,然后转过头往回走。
冬天的夜晚太冷,俩人各自手插着兜,和来时一样,再次一前一后地走上了路,隔了三四米。
说来好笑。两个原本手牵手走过这条路无数次的人,现在却这么刻意保持着距离在走。
路是老路,人是旧人,可人却偏偏比路变得更不如从前。
陈述厌有点心不在焉,忽然觉得他们隔开的这几米像极了这分开的五年。
陈述厌叹了口气,转头给接下来的话题开了个看似很漫不经心的头:“你手怎么了?”
徐凉云:“……啊?”
“手。”陈述厌说,“我可不记得你是用左手吃饭的人。”
徐凉云被他问得一哽,陈述厌听到他脚步都顿了一下,估计是慌了。
但他找理由倒是找得很快,没消片刻,他就开口说:“不是,是我前两年抓一个盗窃犯的时候……受伤了。”
“是吗。”陈述厌应了一声,又轻描淡写地说道,“我有个朋友,昨天去看了当年的新闻,然后告诉我,你当年中了三枪——好不好笑,我居然完全不知道。”
陈述厌一边说着,一边侧过身去看向他,说:“你不觉得你这是在侵犯一个受害者的知情权吗?”
“……没有。”徐凉云慌了起来,说,“当时都打完分手电话了……也,跟你没什么关系。”
陈述厌被他给气笑了:“我他妈是受害者,你管我叫没关系?”
徐凉云不吭声了,低下了头,不敢去看他,停下了脚步。
陈述厌这次看他却不觉得恨不动了,只觉得徐凉云真他妈有够气人,真是让他恨得想死。
又逃避又逃避又逃避,连个眼神他都要躲!他除了躲还会干点什么?!
“……跟你说话是真生气。”陈述厌气得牙痒痒,“我差点没被活活电死,我就没有知情权?什么道理?!我都想去告你了!!”
“……”
“低头干什么,抬头!”
徐凉云抿了抿嘴,乖乖抬头了。
他一抬头,眼睛里那些流转不去的心绪就进了陈述厌的视线。
陈述厌很难形容那是个什么样的眼神,只觉得里面的愧疚和自责像能比天高的浪。
陈述厌一下子就被这个眼神击中了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气瞬间全消了。
他沉默了。
徐凉云也不敢吭声,两个人就这么相顾无言了好久。
沉默了很久后,陈述厌就有点受不了了。
“……徐凉云。”他说,“你说点什么。”
徐凉云看着他,紧抿着嘴,沉默不语。
陈述厌问:“你就没什么要说的吗。”
“……没。”徐凉云说,“我就是……你用不着心疼我。”
陈述厌忍不住轻轻吸了口气,被这一句话搞得脑仁生疼,真是又想生气又不舍得生气。
他扶着脑门慢慢蹲了下去,很想冷静一下。
徐凉云却被他吓了一跳,还以为他是怎么了,连忙上前了几步,跟着蹲下去问:“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他这一蹲过去,才发现陈述厌根本没事,就是被他气得有点冷静不下来,才蹲下去平静平静。
陈述厌蹲在地上,扶着脑门,垂着眼帘看着地上结冰的水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太无奈了。尽管不知道是对徐凉云,还是对自己,亦或是对这操蛋的一切。
又或者每一个都令他很无奈。
“……徐凉云。”他说,“你可能不知道,我其实压根就不记得那天……医生告诉我,损害太大,所以我身体各项机能都有降低,免疫力也下降了,还影响了记忆。说真的,我都不记得那天我是怎么被弄走的……我这几年也经常发烧感冒,都是因为那件事。”
徐凉云:“……”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陈述厌说,“你们什么都不告诉我,你也什么都不跟我说……我只知道把我弄走的人跟你有仇,不知道为什么盯上了我。”
“……你这么对我,我听到你中弹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想心疼你。我知道你可能有隐情,我知道即使你有隐情你也是对我冷暴力了,我知道我该恨你……但我他妈的就是想心疼你。”
“……我真是贱啊我。”陈述厌笑了一声,说,“你也真是混账啊。”
陈述厌有点语无伦次,也不管徐凉云吭不吭声,又自言自语地喃喃着把话说了下去:“这么多年了……都五年了。”
“再算上一起的五年……我们都十年了,徐凉云。”
“一辈子能有几个十年啊……我们都这么长时间了。”
“我跟好多人说过你。有人说我比自己说的更恨你,有人说我好像也没那么恨你……说来说去,有时候我自己都迷糊,不知道到底恨不恨你……又到底多恨你。”
“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就这样了。”陈述厌说,“我真的不知道……我做错什么了,你要这么对我。”
“……你就是个混账啊你,分手你总得给理由吧……累了算什么理由。”
“我们不是还好好的吗……我总记得我们还好好的。”陈述厌说,“我不记得那天,但我记得前一天……前一天你还给我买花,你还说爱我……你还抱着我说明天早上给我买粥喝。”
陈述厌说这些时一直扶着脑门,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晦暗难明,像在很努力地回想,又像在很努力地不去想。
他说到这儿,才终于抬起头,看向了徐凉云。
陈述厌问:“我那天……喝粥了吗?”
徐凉云低下了头,嘴唇抖了好半天。
不愿意去回想那天的,不止陈述厌一个人。
好半天之后,徐凉云才终于颤着声音,回答了他。
“……喝了。”
他说:“那是我最后一次给你买粥。”
陈述厌又问他:“是你救的我吗。”
“……不是我。”徐凉云说,“是向徊带人去的……我那时候……在吐。”
陈述厌怔了一下。
“……不是觉得你恶心,我是……太恨了。”
徐凉云说:“不是恨叶夏,是恨我自己。”
陈述厌抿了抿嘴,不吭声了。
两人再一次相对无言了片刻。
最后,徐凉云长出了一口气,低了低头,对他说:“你不要再去想这件案子了,也不用在乎我中没中弹,手怎么了……这些都是我活该,你只管恨我就好了……你是被我连累的。”
“你恨我吧。”他说,“你恨我,我心里才过得去。”
徐凉云声音有些颤,仿佛所说的字字都是他心上的血,一滴一滴颤颤悠悠。
陈述厌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轻轻问了他一句:“那你还爱我吗。”
陈述厌肉眼可见地看到他身子一僵,像是被这句话捅中了心口。
陈述厌笑了一声:“你还爱我。”
徐凉云抿了抿嘴,伸手抹了一把脸,站了起来,道:“别说了,送你回家。”
陈述厌脸上的笑意悲凉了:“你果然还爱我。”
徐凉云紧抿住嘴,再次沉默了下来。陈述厌看见他的右手在一阵阵轻轻地抖,像是控制不住——那不像被感情感染,像是病理性的在抖。
“……是。”徐凉云说,“但是我们完了。”
陈述厌像听不见,他抬起头,看着徐凉云,问他:“手到底怎么了?”
徐凉云不吭声。
陈述厌接着眼圈通红地问他:“你不会真的割腕了吧?”
徐凉云不发一言,低下了头,把手往身后藏了藏。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被徐凉云毫无道理地扔下了整整五年,陈述厌心里的问题太多,已经多到无所谓有没有答案了。
他接着问:“你为什么扔下我不管?”
“你为什么不过来看看我?”陈述厌蹲在地上仰头问他,“为什么要在我重伤的时候跟我分手?你既然还喜欢我,那到底为什么分手?到底为什么不来看看我?你为什么都不问我疼不疼?你就这么不在乎吗,你不是很喜欢我的吗……你不是说过那么多次爱我吗?”
“……你到底为什么做对不起我的事?”
似乎是明白自己终究难逃一劫,半晌后,徐凉云终于闭了闭眼,再次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出来。
他声音都有点哑了:“因为我也算是害你的人。”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所以……我知道那么做是伤你,我知道有错,我知道那么做会伤你……我知道你那时候疼,可我……我没资格去问你疼不疼。我也压根就没想让你原谅我,我就是……爱不下去了……想让你恨我。”
“……我没脸去看你。”徐凉云说,“也没脸去跟你继续处下去了。”
话已至此,陈述厌就明白了。
他低下了头,长长出了一口颤抖的气息,扶住脑门,手一阵阵发抖,突然很想哭。
徐凉云和他不一样,他把那天记得清清楚楚。
陈述厌不记得,但徐凉云记得那天的每一个细节。他记得陈述厌的惨叫,他记得他身上的每一处伤,他记得那天的每一滴血。
他原谅不了他自己。
这就是他们分手的理由。
五年了,陈述厌那样用力地恨过他,恨得血都滚烫,可今天夜里的风太厉害,它们全都被吹走了。
“……我送你回家吧。”徐凉云说,“你回家吧。”
陈述厌仰头看他。
他看到路灯洒在徐凉云肩头上,冬日的风将他的衣服吹得哗啦哗啦响。
陈述厌忽然无端感觉徐凉云正在这猎猎寒风里摇摇欲坠,马上就要坍塌。
“……别再联系了。”
徐凉云对他说:“对不起,陈述厌……我真的对不起你。”
“……你恨我吧。”

陈述厌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
他这一路失魂落魄,徐凉云走在他后面,两个人谁都没吭声,像一同走向最后的末路。
等到陈述厌走到单元前,徐凉云才在他身后说了声:“那我走了。”
站在楼门口的两个警察都应了两声,对他很尊敬地点了点头。
但徐凉云这话显然不是和警察说的。
陈述厌回头看向他。他看见徐凉云逆着光站着,看向自己的目光很是平静。
小区里的路灯洒了他满背的光。陈述厌看着他,看得久了,他忽然有些恍惚了。
他想,徐凉云真的瘦了太多。
这么看着他的时候,陈述厌竟然怎么都没办法想起他从前的样子。
徐凉云手插着兜,往后退了两步,然后朝着陈述厌低了低头,轻轻鞠了一躬。
像最后的诀别。
然后,徐凉云直起身,低着眼帘,不再看他,转过身一步一步,慢慢离开了他的视线。
陈述厌见他转身离开,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可他终究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徐凉云走。他看着他一步一步离开,却再也找不到自己心里原本磅礴的恨。
他一声“徐凉云”横在嗓子眼里,像喉咙里卡了一口血,没有吐出来的勇气,也没有咽不下去的心甘情愿。
他看着徐凉云的背影,突然在心里念叨了起来——他心里说回头,你回头啊徐凉云。
可徐凉云再也没有回头。
陈述厌站在原地,看他一步一步往外走。等到徐凉云彻底消失在视线里,他喉咙里的这一口血才终于裹着五年的爱恨,心不甘情不愿地沉沉落进心胸里。
他收回了目光,垂下眼帘,转头失魂落魄地回了家。
陈述厌连撸狗都没有兴致了,平生第一次把扑上来热情迎接他回家的布丁从身上扒了下去,还对它说“别烦”。
布丁是条聪明的小汪汪,这一下它就察觉出来陈述厌心情不对了。
它就卧在原地,背着耳朵,可怜兮兮地朝着他呜呜嘤嘤了几声,似在询问。
可陈述厌一点儿都不想说。
他脱了鞋走进屋,又脱下外套,随手扔在一边,也不开灯,往沙发那边走了两步,直接一脑袋栽在上面。
陈述厌脸朝下,把两手伸到头顶,伸手盲脱了手套。
然后他把手收回来,放在脸前,耷拉着眼皮,看向手上那些早已痊愈的伤。
伤口弯弯扭扭,有刀砍的,也有电出来的,简直丑得不堪入目。
陈述厌在黑暗里看着这些伤,愣了好久,脑子里全是今天的徐凉云。
陈述厌长长叹了一声,翻了个身,仰面朝上躺了很久。
思绪万千。
就这么躺了一会儿后,他就坐起了身来,准备洗洗睡了。
可刚一坐起来,陈述厌就看到布丁居然在很努力地咬着那个一直摆在客厅里的巨型牛油果,往他这边拉。
牛油果太大,布丁要弄过来不容易,它只好艰难地咬着牛油果往这边扯着拉着。
陈述厌愣住了。
布丁听到陈述厌起来的动静,一抬头,和他对上了眼。
它就又嘤嘤了一声,然后抬起爪子,按了两下牛油果,又使劲把它往陈述厌这边拽。
陈述厌看着这个早就变了形的牛油果,突然想起了当年的徐凉云。
恍然间,他仿佛又听到徐凉云在那个晴空万里秋高气爽的日子里大声地叫他,朝着他笑。
那年的徐凉云还是特警。他趁着休假拉着陈述厌去游乐场约会,还给他买了棉花糖和草莓味的冰激凌吃。
那天天气倒很好。初秋的时节,气候刚刚好。
那时候他们偶然路过一个搞射击项目的店,陈述厌不经意一转头,一眼就相中了里面最大的那个牛油果。
那大概是六七年前的事情了。现在变了形的牛油果那时候光鲜亮丽,绿油油的很可爱。两只豆豆眼,嘴角往上扬,两颊还有粉色的红晕。
陈述厌是个想要什么就说的人。于是他停了下来,伸手拽了下徐凉云,指着那个射击店里的牛油果,说:“凉云,那个。”
徐凉云叼着根冰糕的棍,转头一看,就看到了那个店里大得有点傻逼兮兮的牛油果。
徐凉云:“……你说那个绿不拉几的吗。”
陈述厌点了点头。
“你想要?”
陈述厌再次点了点头。
徐凉云一向宠他,很痛快地应了下来:“想要就给你打。”
说完这话,徐凉云就牵着他去了店前。
工作人员正拍着旁边的板子和来问的人介绍:“一枪十块,十枪八十,打中哪个号给哪个——哎你好你好,玩几枪?”
陈述厌看向店里。
摆枪的射击地距离靶子大概五六米,上面画了大大小小的红圈,红圈里都写了数字。那个巨大牛油果的数字是最中央的红心,红圈小得可怜,一看就是专门用来勾引消费者的,一般人估计打十枪都中不了一次。
但对专业选手来说就不一样了。
专业选手徐凉云伸手扫码给了钱:“一枪就行。”
陈述厌丝毫不意外,又转头看向了他。
“……一枪够干什么的。”工作人员想劝他多花点钱,道,“先生,我理解你,你看你带着哥们,我知道你想逞能,但咱又不是专业的……”
“不是哥们。”
徐凉云一边听他扯一边走到旁边去,伸手捞起一把看起来最顺眼的枪,拿在手里左左右右研究了起来,说:“是我男朋友。”
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转头看了眼陈述厌。
陈述厌莫名有点不好意思,两手握在一起,朝工作人员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那时候社会进步了点,对待同性恋的态度算是在接受和不接受之间摇摆不定,有接受的人,也有不能接受的。
陈述厌很幸运,工作人员是能接受的那一波。
他就朝陈述厌很慈爱地大度一笑,又转头对徐凉云说:“那你更不能这样了啊,你说万一这枪空了——诶你干啥?”
徐凉云端着枪往后撤了两三步。
他把这种游乐园专用枪的子弹上了膛,然后端了起来,说:“没有,觉得这种距离有点没挑战性。”
工作人员:“?不是,你——”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徐凉云就一发子弹射了出去。
子弹百步穿杨,一下子中了最难中的红心。
工作人员直接傻了。
枪没出烟,但徐凉云想在男朋友跟前装一把,于是把枪拿在手里转了两圈,然后把枪口对在嘴边,呼地吹了口气。
他说:“专业人员也会带男朋友来游乐场玩的。”
徐凉云说话时面无表情,但眼睛一直盯着陈述厌,一句“陈述厌你看老子帅不帅”无言地写满了整张脸。
徐凉云憋不住,还是说了出来:“厌厌,你云哥怎么样。”
他说这话时一挑眉,又把那柄玩具枪扛到了肩上,满脸都写着“快夸我”。
他想把自己板得很帅,就一直在努力板着不笑,可嘴角还是抑制不住地想扬,就憋得一阵阵抖,眼睛里都发光——估计那时候他肯定觉得自己贼他妈耀眼。
他也确实很耀眼。
六七年时过境迁,陈述厌忽然红了眼睛。
他想起那年的徐凉云。那时候徐凉云那么年轻,看向他的时候眼睛里亮晶晶的,含情眼里水似的柔,闪烁着清冽的光。
徐凉云曾经很喜欢他的。
徐凉云会记住他说的每一句话。他会在早上给陈述厌买早饭回来,然后用各种方法叫他起床,还时不时地就会给他买花回家。
陈述厌的画室里总有开不败的各种花,总散发着徐凉云爱他的芳香。
出门的时候徐凉云会牢牢牵着他的手,冬天会把他的手往自己的兜里塞。陈述厌在家里画画徐凉云会在旁边一声不吭地默默陪着,陈述厌唠叨画画的事他会笑着一言不发地听,哪怕根本听不懂。
徐凉云会在家里抱着他到处晃,一声一声黏黏糊糊地叫他厌厌。
陈述厌有时候熬夜画画,上床的时候徐凉云早就睡了。
每次他都会迷迷糊糊地抓着陈述厌把他往怀里拉,然后意识很不清醒地随机找个地方亲一口,声音很黏糊地跟他说以后别熬夜,话还没落音就又睡过去了。
那时候徐凉云总爱嘟囔陈述厌我可太爱你了,人是互相的,你也得永远爱我。
——你也得永远爱我。
我太爱你了,所以你也得永远爱我。
不知对他说过多少次这种话的徐凉云,到了如今却改了口。他在冷得像能把人冻死的寒风里说你恨我吧,你恨我我心里才过得去。
他说我对不起你。
布丁已经把牛油果叼到了陈述厌脚边,它仰起头,爪子按了两下牛油果,嘤嘤了两声,像在安慰他。
陈述厌看着这早已经变形得看不下眼的牛油果,忽然感觉它微笑的表情像是在哭。
他看着它,忽然浑身冰凉地想,徐凉云真的再也不回来了。
他们真的完了,全都完了。
五年时过境迁,他们彻底结束。
相爱成了痛恨,无可奈何的痛恨。
明明是他早就知道早就接受早就为此麻木了的一件件事实,可事到如今却变得再一次杀人诛心,让人喘不上气来地一阵阵窒息起来。
……凭什么。
到底凭什么。
他们谁做错什么了,要变成今天这样?
陈述厌眼前瞬间一片模糊,有眼泪淌了出来。
他终于忍不住了,于是低下头缩起身子,伸手紧紧抓住头发,撕心裂肺地大声哭喊了起来,双手一阵阵颤抖。
外面没有下雨,撑着伞大声喊爱他的青年也不在。
这次没有人再来把他抱进怀里,对他说对不起委屈你了。
再也没有人了。

徐凉云坐在自己车里,灯也没开窗户也没开,就在一片黑暗里叼着根烟吞云吐雾。
车子里一片烟雾缭绕,他目光空空地看向眼前,也不知到底在看哪里,又到底在想什么。
就这么过了好久之后,他兜里的手机嗡嗡震动了起来。
徐凉云也不看是谁,抬手就接了起来:“喂。”
钟糖一向懒得跟人喂来喂去,张嘴就说事儿:“你完事儿了啊?”
“……完了。”徐凉云低了低头,道,“彻底完了。”
“……不是我说你,你完什么完,你说你回去多好。”钟糖忍不住道,“你看看,你跟他都五年没联系了,本来都该全断了,结果现在跑出来这么件案子——我说真的这就是天意啊,我一看就知道他肯定还喜欢你,你追去呗,肯定能追回来的啊,那个事儿你跟他说开了他也肯定……”
徐凉云听不下去了:“你搞心理的说天意?”
“哪条法律规定心理学家不能说天意了,你要跟我掰扯我还能从心理角度给你掰扯天意。你听不听?”
“……不用了。”
钟糖笑了一声,又把话题拐了回去:“哎我可没跟你开玩笑,说真的呢,我看你俩复合挺好的,你把那事儿告诉他得了。你这人哪,我都跟你说了五年了,人要学会跟自己和解——”
钟糖一说这个就跟他妈楼下教育孙子的老大爷似的,徐凉云一听他开讲这个就脑袋疼,每次都想打他一顿让他闭嘴。
于是他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强行结束话题:“没事儿我挂了。”
“别挂!!”钟糖大叫,“杨碌给了条线索!!”
徐凉云刚要挂了,一听这个,只好又把手机拿回到了耳朵边:“说。”
“有个画家也画过方韵,还非常喜欢她。”钟糖说,“画的是半身人像,背景是红白玫瑰。因为画没有展出或者给别人看过,所以没几个人知道,只有跟他关系很好的两三个朋友知道这件事。”
这一听就非常可疑。
徐凉云皱了皱眉,问:“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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