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不是爱情————云海蒂

死者父母是一对善良的老教授，被感动得涕泪俱下，愿意无条件捐赠。救了菲尔，儿子的一部分也随着活下去。为什么不呢？
卢克立刻吩咐手下送上一张100万的支票。
100万买到一颗年轻鲜活的心脏。
报纸上随后纷纷报道天佑钢琴家。兰蔚斯兄弟情深，老教授品格高尚。所有人都认为这又是一个奇迹。卢克一直保持缄默。100万又哪里能买回一条生命呢？
手术历时13个小时，医院外甚至有人等到昏厥。手术室的红灯像一道催命的符咒，看得卢克不由弯腰呕吐起来。
"没事。兰蔚斯先生太紧张了。"护士安抚着躁动的众人。
手术室的门打开时，人们的目光都集中在三个主刀大夫身上。贝尔大夫疲惫地微笑着："目前的手术是成功的，下面要看有没有异体排斥反应。"
菲尔整整昏睡了一个月，其间出现轻微的排斥反应，但是都被奇迹般克服了。医生们都很想知道菲尔呓语中的"雷......"到底是什么，能让一个人战胜死亡。

第九章 爱到最深处心如火烫
信以为地久天长，爱到最深处心如火烫

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忧虑的棕色眼眸。菲尔眨眨酸涩的双眼，想深深吸口气，可是胸口好痛。
"菲尔！"卢克温柔地呼唤。不要对我这么温柔，你这样会让我以为我快要死了。菲尔调侃的话犹在耳边，如今却变成现实。"菲尔，你感觉怎么样？"
疼痛，无边无际的疼痛，无休无止的疼痛。疼得好象自从降临人间他就一直笼罩在这疼痛中。疼得灵魂几乎被逼出躯壳，可是他还得把它硬生生再嵌回去。不能离去啊，即使前方就是永久的安宁，他那么盼望的地方，他都不能离去，因为还有雷洛。他的生命就是雷洛的生命，他可以放弃自己，却不能放弃雷洛。他怎么忍心带走雷洛呢，神采飞扬的雷洛，意气风发的雷洛，他爱到泪流不止的雷洛。
"菲尔，你要不要喝点水？"近乎讨好的口气，小心翼翼地询问。
一点点关怀，就足以让菲尔感到难过。一直以来，与其说卢克折磨他，不如说他在折磨卢克。他把卢克作为雷洛的替代品。他让卢克折磨自己，也不过在发泄没有雷洛的痛苦。如果用肉体的痛苦来代替内心的痛苦，是否就能获得一点安慰？现在，其实，是他折磨了卢克，倔强凶狠的卢克终于顺从如羔羊。"对......不起，卢克。"真的对不起，这并非他所愿。
为什么道歉？为什么苏醒过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对不起？卢克突然恐惧地看着菲尔，难道菲尔终于不愿再活下去？"菲尔，你......"
"我很好，卢克。"菲尔疲惫地微笑，胸腔中的心脏有力地跳动着，但是他感觉到这不是属于他的东西，好象他在用别人的生命活着。
"菲尔，你会好起来的。"卢克慌乱地说，"你还有......钢琴要弹，对，钢琴......"
钢琴，哈，天知道，他早已把钢琴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其实，钢琴也只不过是妈妈和雷洛的替代品。抱住钢琴时，他以为自己抱住的是永远不会失去的爱。他一次又一次地在背叛这个永恒地给予他温情的东西。他以为自己在爱，其实不过在伤害。最后没有爱，只剩下了伤害。后悔吗？后悔吗？？后悔吗？？？菲尔问自己。能不后悔吗？！能后悔吗？！
卢克嘴唇翕动着，不知道该说什么。一切到这里是不是应该做个了结了？抬眼向前看，一片黑暗，未来竟然无从窥测。
菲尔慢慢收回凝望虚空的视线，看着消瘦的卢克，他从不屈服的眼神中也多了几分小心和无奈。菲尔淡淡地笑了，这样的卢克有些像自己。他们究竟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吗？
菲尔的笑容温和平静，像在体会一个温柔的梦境，让他不敢打扰。卢克努力扯出一点笑容。
难看的笑容，但是他明白卢克的心意。想一想就可以明白，在他最痛苦的时候拥抱他的是卢克，在他无处可去时牵扯他的是卢克，在他颓然倒地时呵护他的是卢克，在他面临死亡时挽留他的也是卢克。原来每一次一切即将走向末路时，给他明天的都是卢克。那个时候，雷洛在哪里呢？可是，他爱雷洛。
......
黑暗中，只有监测仪上的红灯诡异地闪烁着。菲尔一向睡眠清浅，呼吸声细不可闻。
卢克静静地躺在一旁的陪护床上，默默地祈祷。这几个月来，他已经习惯于每晚虔诚地祷告。他不是用话语祈祷，他只是拼命地想把自己的感觉传达给上帝。这是一种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感觉，有多少悔恨，有多少希望，有多少无奈，甚至有多少难以诉诸语言的东西，然而他这样坦白地想让上帝可以体会。上帝是仁慈的，他会原谅众生的，对不对？
想到刚才的晚安吻，卢克苦笑。他只是轻琴吻了吻菲尔光洁的额头。他甚至没有一点欲念，在他为菲尔擦澡、穿衣，甚至方便的时候。他是不是很像一个友爱体贴的兄长？他们谁也没有提起过雷洛。他真的只想能这样一直平静地相处下去，就足够了。菲尔经不起折磨了。
菲尔闭着眼睛，心脏像异物般跳动得分外有力，可是心中空空的，这颗心脏不是他的。他的心脏正躺在一瓶冰冷的福尔马林溶液中，他甚至隔着这许多墙壁都能感受到那种寒冷。为什么还活着呢？连心都没了。
只有痛苦能令人疯狂，也只有痛苦能令人清醒。那剜心之痛回想起来就叫人心悸。相信无论什么念想到了这个时刻都会烟消云散吧。可是他不能。多想一死了之，却念着雷洛的名字挺了过来。他放不下。妈妈，我错了吗？虽然你说只有钢琴不会背叛，但是你也说毕竟太寂寞了，不是吗？只有温暖的血肉才能填补我们空虚的心灵，有背叛，有伤害，可是我不再寂寞。有爱，所以不寂寞。

*****
前方那是什么地方，那么温暖，那么明亮。有个瘦弱的身影，在能白光中缓缓前行。这是通往天堂的路吗？是谁要去天堂了呢？是天使吧。不，那是菲尔，一定是菲尔。菲尔，菲尔！他大声呼喊，不可以去，菲尔！菲尔迅速地回头。然而，被背弃的天堂突然变成一片黑暗，瞬间把菲尔侵吞进去。
"不......"雷洛猛地坐起来，剧烈地喘息着。不，不，这只是梦，不是真的，菲尔不会死，不会死。
"卡齐英，有人要见你。"
"谁？"雷洛神经质地站起来，墙上有他所做的记号，已经69天了。
"兰蔚斯先生。"
"菲尔？！"雷洛狂喜地喊道。这......不是梦吗？菲尔真的没有死对不对？
狱警抓住踉踉跄跄的雷洛，嫌恶地看着他满脸的泪水。
"......是你？"雷洛看到来人后，脑子里轰的一声，软软地滑落在椅子上，脸上血色尽褪。心脏重得像块石头。雷洛艰难地站起来，"......菲尔呢？"
卢克挑眉，尽情欣赏着雷洛狼狈的样子，两个月不见，雷洛的一头褐发竟然灰白。孤狼一样桀骜的雷洛，居然也会沦落至斯。发现雷洛惊恐地死盯着他黑色的西服外套，终于说，"今天我只是恰好穿黑色的衣服。"
"恰......好？"雷洛口齿不灵地重复着，似乎一时理解不了卢克的意思。
"看来你的心脏足够强壮，枉费菲尔为你耗尽心血。"卢克哼了一声。
"菲尔......还......好？"雷洛不确定地问。大起大落，让他浑身发软。
"菲尔暂时没事。我与他订下契约，只要他活着，就还你自由。"卢克似笑非笑，"你自由了。但是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接近他。"
自由了，自由了。雷洛压抑住心口的酸涩，这是菲尔用生命给他换来的自由。
*****

清晨的阳光从窗外倾洒进来，金子般铺满一室。卢克轻声读着晨报。菲尔坐在阳光下静静地聆听。一片冲和宁静。卢克偷偷抬眼，菲尔的唇畔甚至挂着淡淡的微笑。是想到什么快乐的事吗？
从无边的痛苦中挣扎出来，他已经疲惫不堪了。温暖的阳光，亲切的关怀，也许这就是幸福吧。菲尔若有所思。然而门外突如其来的骚动迅速撕碎了他的幻想。
该死，一定是雷洛·卡齐英那个混蛋。卢克恼怒地放下报纸，站起身来，实在不该对他掉以轻心的。菲尔一怔，迅速抓住卢克的手臂，下意识的动作，难道他已经预知来的是谁？
一刹那，门已经被人推开。
菲尔默默注视着生离死别的爱人，一日不见，如三秋兮。雷洛竟然满头灰发。雷洛，雷洛啊......
"雷洛！"卢克愤然道。他看得清楚，菲尔根本从来没有忘记过雷洛。
雷洛哪里能看到卢克，他只能全身心地贪婪注视着眼前的菲尔。一样的白金发丝，一样的清透蓝眸，一样的苍白面容，一样的纤弱体形。一切都还在吗？坐在这里的，真的是他两个月来朝思暮想的菲尔，而不是一个梦中的幻影，一碰就会融化？
菲尔缓缓松开卢克的手。原来他是这样牵挂眼前这个人。直到现在，他还妄图保护他。他又用什么呢？一双抓住卢克的手？也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什么叫幸福，幸福原来不过是可以看到你心爱的人站在你面前。"对不起，卢克，让我们单独待一儿可以吗？"对不起，卢克，对不起，可是他不能不爱雷洛。
卢克哀戚地看了菲尔一眼，颓然走出门外。对不起，卢克。菲尔的眼睛甚至没有再看他。所以他只好说对不起。呵。
菲尔闭了闭眼，"雷洛，你还是不答应和我一刀两断吗？"
雷洛靠近菲尔，强忍住内心的震动把菲尔轻轻拥进怀里，"菲尔，菲尔，还好你没有死，还好......"
是呀，原来活着比死去艰难何尝数百倍。菲尔既不挣扎也不回应。"雷洛，你走吧，回到你的黑街去，那才是属于你的地方。"顿了顿，终于忍不住补充道，"那一天，枪林弹雨中，你站在火光里，那么强大，那么英挺，连黑夜都黯然失色......呵"，菲尔摇了摇头，"雷洛，你是黑街的王啊......"那屹立如魔的雷洛，叫他怎么能不爱呢？那与他一起坐过山车，一起吃香芋冰的雷洛，叫他怎么能不爱呢？那漫漫寒夜中拥抱着他取暖的雷洛，叫他怎么能不爱呢？所以，离开吧。
"不，我再也不会离开了。"雷洛颤抖着抱紧菲尔。他至今都不敢回想菲尔在他面前猝然倒地的情景。他以为可以割舍的，像一颗子弹贯穿了他的心；以为永远不会失去的，一转头，已经消失不见。他的心脏仿佛随着菲尔停止了跳动。每次从噩梦中惊醒，心脏莫名地疼痛，不能触摸的菲尔，你是死是活，是不是在世界的另一个角落经受更残酷的折磨？他不会再放手了。
"为什么不离开呢？"菲尔含着泪追问。每一次雷洛的离开，都让他几欲死去。可是他们是分属于两个世界的人，注定无法同行。能够有所交集，已经足够幸运。
"因为我爱你。"雷洛哽咽着微笑，"我爱你，菲尔。忘记我以前说过的蠢话吧。如果这不是爱情，我宁愿守护这样一份感情！"当他执意追逐那个神情疏冷的少年时，就已经爱上他了吧。那样傻傻地看着他，被他敲到头会说好，昏睡中小猫一样叫他妈妈的孩子，早就驻进了他的心扉吧。
菲尔终于忍不住悲哀地微笑，固执地不肯流泪。其实他盼望的何尝不是如此？其实他母亲盼望的又何尝不是如此？有一个人会爱着你，永不离开。再没有背叛，再不会寂寞。可是他追寻的太苦了，以至于真的有了这一天，他却不能相信。他多想相信啊，雷洛爱他，然后他们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像一个童话一样。"雷洛，你想不想看看我的心？"他拉起雷洛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左胸，"这不是我的心。"
雷洛连嘴唇都颤抖起来，那噩梦般的手术。当他在报纸上看到这条消息时，他几欲发狂，恨不得自己立刻死去，能代替菲尔受这剜心之痛。多大的绝望，连心都不能存活；又是多大的希望，宁可失去心也不肯死去。连从枪口下死里逃生，都不能让他如此后怕。
菲尔拉起雷洛的手走出房间，视若无睹地绕过守在门旁的卢克，走进尽头的医疗室。那里，存放着他的心脏。当另一个人的心脏在他胸腔中悲泣时，他的心脏在这里孤独冰冷地死去。
卢克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他得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阻止自己再伤害这两个人。菲尔的眼中始终没有他，连那激情欢爱时一瞬的迷茫，闪过的也不过是雷洛的影子。对不起，卢克。怪不得菲尔一睁开眼睛就这样对他说。卢克深深地看了菲尔的背影一眼，毅然离开了他一直守护的房间。这里已经不再需要他了。菲尔教会他，爱不仅是亲密，是宽容，更是成全。爱不是伤害。而雷洛才是菲尔的灵魂。对不起，卢克。对不起，卢克。对不起，卢克......其实离开一个狭小的房间，外面的风景会更美丽吧。
雷洛随着菲尔的目光看过去，立刻像被雷击般僵硬在原地。一颗失血的心脏孤独地被浸泡在冰冷的溶液里，以一种扭曲的姿态一动不动。这曾是菲尔的一部分，是从菲尔身上活生生挖去的。
菲尔哀伤地看着雷洛，"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离开了吗？"雷洛，你会以为我的心死了，所以你会回到本该属于你的地方去。你不用为我抱疚，你也许会遗憾，却不会后悔。我已经明白上一次我的演技有多拙劣，这一次，我不会再被你识破了。雷洛，我爱你，所以我要离开你。因为上天注定我们不能在一起。即使你愿意，雷洛，等待我们的最终结局仍然是分离。
雷洛呆呆地走近那个冰冷的玻璃瓶，突然把它抱进怀里号啕大哭。原来菲尔的心已经死了，他已经把菲尔的心折磨得痛不欲生，所以它宁肯死也不愿接受他的补偿了。为什么？为什么这么残忍，为什么不给他一个机会就让他悔恨一辈子。
菲尔痛苦地闭上眼睛。她又何尝不想哭个痛快。但是，忍过今天，一切就会结束。雷洛，走吧，你走了，我就可以解脱了，从此再无留恋，再无牵挂。
"菲尔，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雷洛小心地放下手中的瓶子，跪在菲尔的脚下，"菲尔，我爱你，我不能没有你。"
菲尔震撼地睁开双眸，看到的是雷洛满脸的泪和哀求，"雷洛，你站起来，你是黑街的王者，你不记得了吗？你是从不屈服的！"他爱的人啊，永远冷傲如鹰的雷洛，为什么要屈服。因为爱？爱是这样伟大吗？能让他死里逃生，能让雷洛生不如死？
"不，我永远不会离开你了，我永远不会再回黑街了。"没有菲尔，黑街只是一个血腥冷酷的杀场，他只是一陀没有人性的垃圾。菲尔是他的灵魂，不回头就可以感应到，一回头就可以看到。"即使你不爱我了，我也会爱你，我要比你曾经爱的更多，直到把你的心从地狱拉回来。"他亲手推入地狱的，就让他重新亲手拉回来。
雷洛肯为他放弃一切！雷洛这样爱他。雷洛现在这样爱他。这样的雷洛好陌生。他熟悉的雷洛一向是主控全局的，"雷洛，别这样，我不会跟你走的。"
雷洛仿佛听不懂一样迷茫地抬起头痴痴看着菲尔。一头灰发在灯光下闪着暗淡的光泽。两个月，褐发变灰发。多么刻骨的相思才能将一个人煎熬至此？
菲尔俯下身，灰发怎么会有光泽呢？原来已经是星星点点的白发。雷洛，雷洛，菲尔迟疑地抚摸上去。雷洛，我宁愿死去也不肯伤害你啊。这斑斑白发比他的心脏还要重上千万倍。雷洛殷殷地看着他，他吐不出任何话语。他可以爱一个虚空，却不敢承受一个承诺。他不能禁锢雷洛。否则最终他会伤害到雷洛。只要想象从今以后每天可以看着雷洛的面容，就可以知道幸福的极致是什么。可是他不能接受，他不能，他不能，他不能......菲尔努力催眠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