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麦尔刚想开启口若悬河模式,结果被尤利尔的目光冷冷一扫,便清了下喉咙,说道:“这真不是属下做的。米迦勒受伤对咱们没好处,还容易引火烧身,属下还没那么糊涂。”
尤利尔皱了皱眉,没有继续纠结这个问题,轻声说道:“主神此次休眠时间不定。你通知阿加雷斯尽快找到鬼域,并提前准备好将鬼域并入魔界之事。”
卡麦尔称了声是,然后得意地说道:“这次大结界修复出了纰漏,加百列和路西斐尔都脱不了干系。我们要不要把他们私下同魔族交易的事也捅出去?尤其路西斐尔还向加百列借走了时间之镜,这要是被神圣议会知道了,他们可就更摘不清了。”
尤利尔听了一阵沉默。
卡麦尔凑近他眼前,试探性地说道:“殿下,您不会是……”
尤利尔抬起眼,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冷笑道:“如今大结界已经受损,此时动加百列,神圣议会必定不敢重判。至于路西菲尔,他毕竟位列大天使长,目前也没有实权,并不是必须马上除去的障碍。而且在主神沉睡期间,谁能定他什么罪?这些证据确凿的事,需要在更巧妙的时刻拿出来,但求一击便将他们全部打倒。不可操之过急。”
卡麦尔连忙称是,随即又笑道:“殿下,神圣议会那边我们已经安排好了。不过,属下有个问题,一直想问殿下,不知道该不该问。”
看着卡麦尔试探的目光,尤利尔毫不捧场地说:“不该问就别问。”
卡麦尔嘻嘻一笑,说道:“我仔细想了想,还是应该问。殿下,您为什么不自己当议会长,而是让大家推举然德基尔呢?”
尤利尔轻靠在扶手上,单手支在腮边,给了卡麦尔一个特别“温和”的微笑:“因为然德基尔看起来,比你我都要‘干净’‘可靠’和‘虔诚’。”
卡麦尔的目光闪了闪,俯身跪在尤利尔脚边,轻声说:“殿下,这世上有几个人是真正干净的?整个天界都扎根在四千五百万同胞的鲜血里,这么多年来,对我们这些用生命护卫过他们的人,他们不但不心存感激,还恶意排挤。他们谁能干净到哪里去?不过都是些伪君子,嘿嘿,比起他们,殿下还是更喜欢属下这样的真小人吧?”
尤利尔闻言一笑,说道:“你这话说的,真让我开始怀疑,米迦勒的事是你动的手脚了。”
卡麦尔连忙摆手:“诶,殿下,咱们一码归一码。我虽然早看那个嚣张的小子不顺眼,可我也想不到他会在祭典这天跑到第四天来。”
尤利尔冷笑一声,说道:“是不是你,你心里清楚。快起来吧,你跪在这里,是等着谁来看见不成?”
卡麦尔嘟囔了一声:“真不是我。”,然后爬起来,十分委屈地站在原地,眼巴巴地看着尤利尔说道:“我跪殿下,那不是日常嘛,谁看见能说什么。殿下您居然怀疑属下的赤胆忠心,真是让属下十分伤心欲绝啊!”
尤利尔懒得理他,挥手撤去了隔音结界。在结界消失前的瞬间,他对卡麦尔说道:“派人盯着米迦勒,看他平时都同什么人接触。如果看见有座天使接近他,特别关注一下。”
而他话音刚落,一阵能量波动自传送法阵传来,先是路西斐尔抱着米迦勒快步走出法阵,加百列依然追在他身后,满脸惶急。
路西斐尔先是跑到尤利尔面前,快速说道:“我得快送米迦勒去伊甸园找拉斐尔医治,你先回去等我。”话音未落,便见米迦勒死死扯住他的袖子,声音低哑难辨,应该是被天火烧坏了声带:“别……别……走……”源源不断的鲜血自他微张的嘴涌出,滴落一地。路西斐尔也没多说什么,直接用传送符文去了伊甸园。
加百列忧心忡忡地站在法阵前,先向然德基尔和亚列各发送了一条请主天使和座天使增援的消息,然后目光柔和地对尤利尔说道:“米迦勒的六翼被烧伤了一对,如果医治不及时或者不恰当可能会断翼掉阶。”
尤利尔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这是在替路西斐尔解释匆匆而去的原因。感慨水之天使心细如尘的同时,尤利尔说道:“如果是这样,拉贵尔虽然在治愈之力上比不过拉斐尔,却比他多了一些经验。不如也请他去伊甸园走一趟。”
加百列恍然地给拉贵尔传了一条消息,看向尤利尔的目光又柔了几分:“尤利尔殿下,幸亏今天有你。”
尤利尔回了她一个温和的微笑,问道:“大结界是什么情况?”
加百列有些懊恼地皱了皱眉,却毫不掩饰地说道:“之前我用来修补大结界的一种魔法材料出了问题。这种材料中带了少许黑暗的契约之力,本来应该会被大结界中和,却不知为何残留了下来。那黑暗之力太过微弱,我们没有提前发现。当父神祈祷的时候,强大的法则之力唤醒了这一丝契约之力的抵抗,能量便形成了虹吸涡流,冲破了大结界的防护。这些少许的错漏,本也极好修复,可正好父神在此刻与大结界交流,便将天火引至了至高天。一切真是太过巧合,但究其根本,错在于我,我会自请神圣议会惩罚。”
尤利尔朝着加百列微微颔首,温声道:“确实十分巧合,所以并不能完全说是您的错。如今还是抓紧时间加以修复才好。”
加百列点了点头。这时,受她调配的主天使和座天使也都赶到。他们中大部分都是这段时间一直驻扎在天火峰修复结界的班底,即便是假期也只去了附近的城镇参加庆典,此刻身上还带着鲜果和美酒的香气,但一个个表情严肃,似乎已经从那场热闹的祭典中完全抽身。
随着加百列一声令下,他们便穿上画着防护符文的特殊斗篷,走向了稍有不慎便会焚毁他们圣灵的天火峰。
看着他们消失在法阵中的残影,尤利尔说道:“卡麦尔,比起你这样的真小人,我更喜欢他们这样的伪君子。”
卡麦尔低头称是,然后眯起眼睛笑道:“在这么多的伪君子里,属下最佩服的一个,便是殿下您了。”
尤利尔微微一笑:“盯好魔界的事,有情况通知我。”说完也没起身,直接点亮了一张传送符文。
传送符文的目的地,是尤利尔在光阴圣殿的卧室。
尤利尔在出现于房间内的瞬间,便掏出一瓶治疗药水灌了进去,顺手解开了腹部的遮蔽符文,然后扶着肚子跪在了地上。缓了一阵,他将手探在身下,毫不意外地摸到了一手血。
对自己丢了几个治愈术,尤利尔缓缓挪到床上。窗外还亮着庆典宴会的焰火,此刻晃入室内,伴着那些挥之不去的尘嚣喧嚷,像是响在另一个世界。
身下的疼痛一波重似一波,尤利尔拿手紧紧攥着床单,强迫自己不要腹部用力,轻轻地吸着气,用圣灵与腹中的孩子轻柔地交流着。此刻,他知道拉贵尔有更重要的事,路西斐尔也不可能回来,他只能靠自己来稳住胎动,避免这个孩子过早地降生于世。
他的孩子正处于生出羽翼的重要时期,如果羽翼发育不全,对一个天族来说会是致命的缺陷,尤利尔咬紧牙,用圣灵缓缓地包裹住他的孩子,温柔地安抚着它的不安,终于在某一刻收到了一丝回应。小小的圣灵,带着一种被忽视的悲伤,向他控诉着什么。
尤利尔如释重负地将他的圣灵融入到孩子的体内,源自血脉的那种温暖和亲切的感觉,让尤利尔有些恍惚。这个与他血脉相连的孩子,一直以来都像是一个霸道的侵略者,在不断地给他带来麻烦、疼痛和负担。可此时此刻,那个孩子却在用圣灵轻轻地绕着他的圣灵,最初的控诉化作柔柔的暖意,浸入他的灵魂,像是正在安慰他内心深处那浓重的悲伤。
双手合拢收于腹前,尤利尔不由想道,这可能是第一次,我觉得他是我的孩子。与我血脉相连,并不与天族其他孩子相同。
感受着逐渐减弱的宫缩和不再难耐的疼痛,想想这一天的经历,尤利尔觉得自己,还真是有些过于无情无义。
他利用卡麦尔的野心,让他勾结魔族,改变天界的力量配比。
他利用然德基尔的德行,让他对早已腐朽的神圣议会失望,进而取而代之。
他利用了神圣议会的贪婪,向他们许下牵制大天使长的承诺,得到他们的支持。
他利用主神对这个世界的责任心,将他困入沉眠。
最后,他利用了路西斐尔的感情,让他不再对自己设防,让他相信自己教授的每一句魔法符文理论,让他在面对阿加雷斯那仅差了毫厘的晶石能量转化法时,没有看出破绽。
时间之镜并不是尤利尔计划中的一环,但却增加了大结界的不稳定性,减少了这个计划中很多从技术层面来讲有些复杂的步骤。一个计划,它的步骤越少,就越不容易出纰漏。
最后,他的计划大获成功。
主神沉睡了,魔族得以在天族全面的压制下喘息;卡麦尔为能天使在民众中赢得了支持的呼声;然德基尔将入主神圣议会,那些思想陈腐、行为却不检点的议会成员恐怕再没有好日子过,议会改组的那一天也不再遥远。
唯一漏算的,就是米迦勒会被天火重伤。这件事,无论是出自卡麦尔的安排,还是其他野心家的绸缪,目的只可能有两种。一种是单纯的想要米迦勒吃些苦头,顺便杀一下力天使的威风,如果是这种,那么卡麦尔最为可疑;另一种,是想借米迦勒受伤的事,将整件事态扩大,将所有参与其中的人都打压下去,自己牟利——如果是这种,那么背后的推手,可就真是其心可诛,不得不防。
想到这里,他立即给亚列传讯,叮嘱他一定慎重处理调查事宜,不要旁生枝节。
将整件事在心中又过了三遍,确认自己已经想不到其他问题后,尤利尔陷入了一阵空前的疲惫。
眼前阵阵发黑,脑海中鸣金声不断,头痛、腹痛,腰部酸胀,这些不适在须臾之间席卷而来。下意识地,他将手摸向身边,却摸了一个空。
睁开眼,尤利尔看着自己空空的掌心,左手无名指的约线发出淡金色的微茫。签订了灵魂契约的天族,如果对方有任何出轨的行为或危险,约线便会发出警告。正因如此,尤利尔一直觉得,这世上含着最大恶意的契约便是灵魂契约。可极其讽刺的是,灵魂契约却是法则之力唯一保护的契约。
就在这时,亚列回讯给他,内容分两部分:“我会慎重处理。”还有就是:“精灵大陆回讯说,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紧紧攥住自己的无名指,尤利尔弓起身,低低地笑了。
☆、在你身边
丰收祭典当日的欢庆晚宴,一般都会通宵达旦。在那些或远或近噪杂不清的吵闹声中,尤利尔一直难以入睡。
他知道自己是在等路西斐尔回来。
米迦勒伤成那个样子,还能出声不让路西斐尔走,于情于理,路西斐尔都不应该回来。这件事本身,足以引起约线示警。
但尤利尔却相信,路西斐尔会回来。
当室内亮起传送法阵的微茫时,尤利尔第一时间翻身而起,随即扶住腰,露出了一个略有些扭曲的笑容。
他起得太急,走岔了一口气,还扭到了腰。
尤利尔觉得,这恐怕是他此生最为丢脸的一个时刻。
路西斐尔却并没有心情理睬他是否丢脸,只闻到了空气中隐约的一点血腥之气,惊得连忙掠到他身边,牵起他的手便灌入了圣灵之力,然后才语带颤抖地问道:“你怎么样了,疼得厉害吗?”
尤利尔一时也没想到是他注意到自己之前流血的事,看他紧张成这样,便摇了摇头,笑道:“只是岔了口气。”
路西斐尔心想,岔气能岔出血来,你这是蒙谁呢。伸手便探向他的身下。
尤利尔却在此时产生了不该有的误解,一时窘迫至极,忙缩起双腿说:“路西斐尔,现在不行。”
说完这句话,他们两个都愣住了。
尤利尔此时已经大致猜到了路西斐尔想做什么,于是他此生最丢脸的时刻被迅速地刷新了。
路西斐尔此时也确认了尤利尔并无大碍。松了口气的同时,想起尤利尔刚刚的反应,忍不住一笑,抱着他缓缓倒在床上,手轻轻地滑进了尤利尔的长袍。
尤利尔隔着衣服握住他的手,很想说,少年,今天发生了那么多事,你哪来的这么多闲心?却听见路西斐尔略低哑的声音响在耳畔:“今天我没能帮上你的忙,刚刚又没能在你身边。你让我为你揉揉腰。”
尤利尔心想,你帮的忙,可以说是至关重要。只是不知你知道了实情后,还会不会乐意为我揉腰。想到这里,他又觉得自己太能钻牛角尖,便放开了手,往路西斐尔怀里挨了挨。
路西斐尔的手轻柔温暖,催人入睡。尤利尔这一天心力交瘁,实在累得厉害,不多时便已经迷迷糊糊。这时,他听见路西斐尔凑在他耳边,以一种近似哀伤的柔情,轻声说道:“亲爱的,无论你做了什么、想做什么,我都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