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西斐尔见状不由皱了皱眉。
小女孩仿佛刚看见他一般,趴在尤利尔肩头冲他喊着:“喂,小孩儿,你叫什么名字。你一直拉着我阿爹的手,是想怎样?”
看着小女孩瞳仁深处闪过的一抹危险的艳色,路西斐尔突然想起来,魔界第四狱的大领主,不正叫做莉莉丝?
夜之魔女莉莉丝,是夜魔族的始祖,也是上古时代便存于世间的高阶魔族,更是辅佐魔王撒旦同尤利尔交战数万年的魔族重要将领。在撒旦死后,她改投堕天使席欧乌尔麾下,助其将分裂的魔界逐渐统一。
鼎鼎大名的夜之魔女莉莉丝,传说也是艳冠一方的人物,为什么看起来会是个小女孩?当然,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她为什么会喊尤利尔“阿爹”,而尤利尔还应了!
路西斐尔觉得自己的世界观都快崩塌了。
就在这时,他听见尤利尔说道:“他是我的传令官,叫阿米尔。是个老实孩子,你不要吓他。”
小女孩嘟起嘴,骨碌碌地转着一双大眼睛,不高兴地说:“我怎么会吓唬这么屁大一孩子。阿爹向着外人说话我可不依!”
尤利尔只是笑笑,不动声色地握紧了路西斐尔的手。
路西斐尔心中一凛,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尤利尔抛了起来,与此同时,一道寒芒几乎与他擦肩而过。路西斐尔迅速调整身形,落在了十数米之外。而他刚刚站立的地方,尤利尔手握长刃骨刀,已经同小女孩打在了一处,转瞬间便是十余次兵刃相交,鸣金声声刺耳。
路西斐尔心想,这是怎样的神展开,为什么我有些看不懂了!
可惜,并没时间供他去多想什么。路西斐尔脚刚落地,一道炽热的龙息已经喷至面前。黑龙蓝色的火焰掠过之处仅余一片焦土。听着不绝于耳的惨呼声,路西斐尔只来得及随手抓起身边的两个人,一个后空翻,险险躲过那阵龙息。
血肉烧焦的味道,伴着黑龙的一声更悠长的龙吟一同传来。路西斐尔连忙将抓着的人抛向稍安全的地方,再抬头看去,发现尤利尔已经不知何时站在龙头之上,手中一条艳红色的荆棘穿过了黑龙的下颌,硬生生将它的第二道龙息勒向了天空的方向。而小女孩手中幽蓝色的匕首也在这一刻插入了尤利尔的肩头。
路西斐尔只觉得自己眼前一片血色,声嘶力竭的“不”字尖厉得不似从自己嘴里发出。将尤利尔那声“跑”抛诸脑外,他全力扑向了尤利尔的方向,不要命一般迎着小女孩手中那闪烁着黑魔法之力的光刃而去,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决不能让她再伤了尤利尔。
小女孩黑色的眼眸,此刻已经是鲜红如血,带着与那张可爱面容极其矛盾的疯狂的表情,她的手用力挥向路西斐尔,那道黑色的光芒随之急射而来。路西斐尔却如早料到一般,在空中硬生生转了个弯,避过黑芒,手中的匕首也在空中划出一道光弧,斜刺向女孩的前胸。
小女孩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讽的微笑,路西斐尔的瞳孔猛地一缩,匕首离她的心口还有尺余,耳后的破空之声却已经削落了他鬓边的发丝。就在这时,他腰间一紧,一根红色的荆条缠住他的腰,硬生生将他拉离了黑芒的轨迹。
可那道黑芒就像是长了眼睛般,又是一个急转,直奔他的面门而来。
尤利尔的声音就在这时响在他的耳边:“砸她脸。”
路西斐尔只感觉到什么东西被塞进了手中,转手就朝面前莉莉丝的脸摔了过去。莉莉丝下意识地转头去躲,就听得“噗”“噗”两声,温热而腥臭的液体兜头淋下,一片血色中,路西斐尔看见莉莉丝的黑魔法之刃切断了黑龙的头颅,而尤利尔手中的骨刃,也割下了莉莉丝的头。
被他刚刚甩出去的,是一个黑色的囊袋,从囊袋中喷出来的东西看,那似乎是一堆毒蟾的残尸。
黑龙的龙头落地时,下颌的地方飚出一条血线没入尤利尔的手心。在一片血雨中,尤利尔半跪在路西斐尔面前,一只手紧紧摁在下腹处,另一只手死死拄着骨刃,骨刃下,是小女孩定格在震惊表情的人头。
路西斐尔飞快扶住尤利尔倒下的身躯,只觉得触手一片粘腻,也不知是谁的血。
“就是傀儡,也改不了本尊爱脸如命的毛病。”尤利尔低声说着,然后抬头对路西斐尔笑了笑:“做得好。”
路西斐尔看着尤利尔血色尽失的唇,心疼得发麻,无法产生丝毫被表扬的愉快感,只觉得自己已经被一股无名的怒火冲散了理智。
尤利尔眼中有什么情绪一闪而闪过,然后奋力站起身,轻声说:“无论你有什么想法,都等以后再说。咱们得走了。”
路西斐尔一愣,心想尤利尔大概误会了,以为自己现在这幅样子,是被刚刚血腥的场面惊到了。可他也明白不是解释的时候,忙扶住尤利尔,趁着人群一片混乱,逮着人多的地方混了进去。也好在这头龙血量惊人,整条街的人都几乎被血淋了个透,刚刚的变故又发生在瞬息之间,近处的人几乎都被龙息喷死了,远处的又看不清楚情况,大家此刻都顾着逃命,也没人对他们有什么特殊关注。
为了让尤利尔尽量少费力,路西斐尔将他的手架在自己肩上,自己的手则紧紧搂住尤利尔的腰。尤利尔的腰虽然细,但腰间的肌肉很结实,搂起来,有一种特别的踏实感。路西斐尔侧过头看了尤利尔一眼,心想,这就是自己最喜欢的人,如今搂在怀里,却是如此狼狈的光景,而且他的狼狈还都是因为自己,想着想着,鼻根不免有些酸涩。
虽然此处是诺曼的外城,魔族的守备松散,可他们两人一身血地到处走毕竟不妥。路西斐尔将尤利尔扶到一处人迹罕至的棚户区,在一堵墙下坐好,撕了自己尚算干净的一条裤腿,将尤利尔肩上的血迹擦干然后裹好。期间尤利尔一直一言不发,可冷汗将脸上的龙血都几乎冲了个干净。
路西斐尔边搓着尤利尔冰冷的手,边颤声问道:“尤利尔,你哪儿疼?你告诉我。”
尤利尔看着路西斐尔着急的表情,低笑道:“告诉你,我就不疼了吗?”
路西斐尔连忙说:“你哪儿疼,我就打自己哪儿,陪你一起疼。你无论怎样,我都陪你一起。”
尤利尔看着他一脸的认真,心想这孩子算是魔怔了。再任其发展,估计连他也会难容于天界,便嗤笑道:“堂堂大天使长,却是个痴儿。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就陪我一起?”
路西斐尔握着他的手,目光灼灼道:“你是我喜欢的人。”
尤利尔听了又想笑,可下腹处尖锐的疼痛更甚噬灵,激得他几乎喘不上气来,缓了几缓,才有力气说道:“路西斐尔,我想你大概搞错了。你也看过《天界史》,知道我都做了什么事。你这样的人,不该跟我搅在一起。”
路西斐尔用力摇了摇头:“我不管《天界史》怎么写,我只相信我看见的。”
尤利尔闭了闭眼睛,只想说你到底喜欢我什么,我改还不行吗!话说出口,却是:“你给我听着,当年,四千五百万天族因我丧命,他们的灵魂不能安息,至今还徘徊在炼狱中痛苦悲吟。如今的魔君席欧乌尔,第五狱大领主彼列,都是我的战友,他们为那四千五百万同胞而战,却被我打下了地狱。你刚刚看见的那个傀儡莉莉丝的本体,是我骨血所化,算是我的亲生女儿,我却对她疏于管教,任她堕落成魔。我追杀她到世界之边,毁了她最引以为傲的容貌,也毁了她的人生,令她数万年来羞于见人。”顿了一顿,尤利尔用力甩开路西斐尔的手:“你不过年少无知,凭着几分绮念,便说喜欢我。可我却并不喜欢你,并且还对取代我成为大天使长的你诸多怨恨,你又知道多少!”
好容易把话说完,看着路西斐尔震惊和悲痛交加几近癫狂的表情,尤利尔心想,糟了,自己的话是不是说得太刺激了些,万一这孩子由爱生恨,无视日后的安全问题,硬把自己丢在这里,可怎么办。
可是他已经没有力气再维持哪怕一刻的清明。昏过去前,尤利尔安慰自己说,主神教导我们要善良和宽大为怀,作为大天使长,路西斐尔一定会谨记,哈利路亚。
昏沉中,尤利尔做了一个梦,梦见了数千年都没有想起来过的宿敌撒旦。
他同撒旦,一向很是瞧不上彼此。撒旦总是嘲笑他不懂拒绝像个傻蛋,他则鄙视撒旦精于算计、每次还都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就拿莉莉丝的事来说。当年主神要给自己的儿子找个媳妇,看上了尤利尔的容貌和撒旦的智商,便拿二人的骨血捏了莉莉丝这么个智力随尤利尔般时不时犯二、长相如撒旦般邪魅狂狷的货。
尤利尔打那时候就认识到,万能如主神,也有控制不了的意外。而撒旦则对这个长相酷似自己的女儿很是满意,几乎是娇宠着把她养大,结果就养出了个不安于室的祸害,不但对主神和魔神的儿子亚当出言不逊,还特别擅长勾三搭四。
莉莉丝当时为了真爱私奔到红海之岸,尤利尔追上去,给了她两个选择:跟他回去,或者改头换面低调做人。莉莉丝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后者,他三两下毁了莉莉丝的容貌,也同时毁了莉莉丝的所谓真爱。
那个男人后来抛弃了莉莉丝另寻新欢,被撒旦把灵魂都碾碎了。莉莉丝不怪那个男人有多渣,却反过来怨恨撒旦手黑。撒旦当年为此很是颓丧,对此,尤利尔只想说活该。
就这样,主神和魔神伉俪情深,连带着天族和魔族通婚成了惯例,大家都觉得,作为大天使长的尤利尔和作为魔王的撒旦之间总该发生些什么才算对劲。可尤利尔跟撒旦之间,除了一个被神之手捏出来的女儿,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起码,在撒旦为尤利尔而死前,尤利尔是觉得什么都没有的。
尤利尔一直都想知道,情,到底是什么东西。居然可以让一个跟你相坑相杀了数万年的魔王,为你挡下灭世一击。
这岂是一句坑爹了得。
☆、席欧乌尔
尤利尔醒过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再这么下去,估计就会走上病娇的不归路。
感受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尤利尔发现自己现在所处的是一个圆形矮穹顶的小屋,穹顶正中开着天窗,天窗下正对着一个火坑,围着火坑砌了一圈矮炕,是低阶魔人聚居地最常见的土房结构。土房里除了他,还有两个活物,都不具威胁。
坐起身,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头晕,突然想起然德基尔那说晕就晕的小身板,和他家里至少码了一面墙的药罐子,尤利尔忍不住全身一抖,结果就让人从后面给抱住了。
尤利尔发誓,如果不是因为他不用眼睛也能认人的特殊技能,路西斐尔的小命此刻大概可能就交代到这里了。以及,为什么我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你还要抱我啊!你到底多没有自尊心,还是说你打算把我抱起来丢前面那堆火坑里去?
这时,一个爽朗的声音惊喜地嚷嚷开了:“大嫂终于醒了!恩人你这回不用担心了吧!我就说大嫂这么有本事,不会有事的!”
尤利尔循着声音,看见了一个笑如菊花绽放的魔人大叔。那魔人光着上身,露着健壮的胸腹肌,盘腿坐在熊熊燃烧的火坑旁边,手里摇着一把破烂的蒲扇,头顶寸草不生,光可鉴人。
看见尤利尔的目光落在自己头顶,魔人大叔干笑一声,厚实的手掌抚着光头说:“大嫂看笑话啦!还不是那个贼龙给喷的!要不是大嫂跟恩人,咱这命就交待那了。”
尤利尔眯起眼睛,心想,这大概就是被路西斐尔顺手救了的那两个魔人之一。就不知道他们后来是怎么再碰上的,是偶然还是有人刻意安排?
那魔人显然凭本能感觉到了丝危险气息,“哈哈”着站起身:“恩人跟大嫂肯定有话要说,那我就先出去。有事喊我哈!”说完把蒲扇往腰间一别,挪开旁边一扇石门,就走了出去。
尤利尔现在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大嫂你父亲。
魔人出去后,还很热心地将石门掩好。期间,路西斐尔就维持着从身后抱着他的姿势,不动也不说话。
尤利尔伸手去掰他扣在自己身前的手,几下居然没有掰动。尤利尔怒从心起,扣住路西斐尔的脉门狠命一扯,结果一阵锐痛从小腹升起,疼得他眼前一阵阵发黑。不过好歹将路西斐尔的手扯开了。
路西斐尔被他直摔出去,撞到了对面的石墙上,然后弹到了火坑旁,发出了一连串的“嘭咚”声。看着对面墙上被撞出来的几道裂缝,再看向趴在地上不动的路西斐尔,尤利尔将手摁在疼痛连绵不绝的小腹上,说不出地糟心。
在魔人废墟,他中了莉莉丝的陷阱。夜之魔女最擅长的,莫过于魅惑之术。本来他是不怕的,坏就坏在体内的光之荆棘被花汛影响,两相作用,他便中了魅毒。这也没什么,他还压制得住。可是为了赶去救路西斐尔,他强行驱动了光之荆棘,魅毒浸入圣灵。路西斐尔本就对他有些不清不楚的想法,便也受了影响,后来的事不说也罢。
魔界花汛,万物繁衍,生命之种扎根体内,受双亲灵魂滋养,经不得半分不悦。可光之荆棘也依赖他的圣灵维生,两种东西在他体内为了争地盘不停地折腾,莉莉丝又追杀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