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楚凭澜的视线一晃,眨眼间,场景依旧,只是多了顾轻寒站在他面前,近在咫尺的距离,近到他足以看清顾轻寒眼中的难以置信。
近到他足以看清,他拿着长留的手上被喷溅满鲜血,长留锋利的匕首顺着他的视线消失在顾轻寒胸口,刀口周围的黑衣是湿漉漉的沉重痕迹,显然就是他一身鲜血的来源。
时间像是被强行放慢,眼前的一切一帧一帧地发生。
楚凭澜看着顾轻寒倒在自己刀下,看着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剜出对方心脏,献祭于主位上的殿主。
瞬息之间的动作,似一生般漫长,长得楚凭澜愤怒刺痛得剧跳的心脏跳得麻木,长得楚凭澜的信念一点点被消磨。
最后在获得身体主动权后,颓唐地跪在顾轻寒长眸睁着的尸体旁,连去掏出胸前的环佩检查顾轻寒魂火的力气都没有。
一动不动,仿佛雪中一尊雕像。
楚凭澜费了极大的努力,才让自己闭上眼不去看眼前的景象,却还是没法挪动脚步说服自己离开。
良久。
积雪快要把他佝偻的身影掩埋,他还是睁开了通红的眼,趴在顾轻寒空荡荡的胸口,心里积累的情绪逮到一点空洞,瞬间如疯长的蔓草般爬上心头。
“啪嗒————”
万念俱灭自暴自弃之际,一个微小的响声在楚凭澜耳侧响起。
那响儿极小,仿佛幻觉,楚凭澜却感觉到施术者的强大意念,似诈尸般侧头。
一只金灿灿的麒麟怀表落在雪地之上,咧着嘴的麒麟似是在嘲笑他,让他后背过电般一个激灵。
这都是假的。
楚凭澜没敢再侧头看“顾轻寒”的尸体,只是眼疾手快地捡起怀表,拖着步子往殿门处走。
他不敢回头,心里一遍一遍默念。
这是假的。顾轻寒还不知道怎么样,他要回去找他,他答应过顾轻寒的。
十几步路的距离,似万里天梯般漫长,走到殿门口,楚凭澜只觉得脚步都是如灌铅般沉重的。
鼓起勇气回头,背对着殿门,楚凭澜拿那只麒麟挡住自己视线,似冥冥中有默契般,打开怀表——
“滴————答————”
时针刚好走到零点。
眼前的景物如被汤勺搅乱,一并被吸入表盘之中。
楚凭澜闭上眼,一切都被他抛诸脑后,再睁眼,身边是看不到尽头的长廊,墙上的浮雕昭示着虚实,身边还有顾轻寒。
暖的。
连检查周围环境都忘了,楚凭澜第一反应便是侧头趴在顾轻寒胸口。
“扑通——扑通——”
有力规律的心跳敲响着鼓膜,在楚凭澜脑海中/共振,他这才彻底安心,仿佛虚脱般倒在顾轻寒胸口。
沈叶琛给他那管血就在不远处,试管里只剩下一小滴血,显然刚才把他从最后的幻境中拉出来花了大半的麒麟血。
顾轻寒还没醒,楚凭澜不敢多歇,伸手想去够试管,却发现顾轻寒一直攥着他手。
后知后觉地抬眼四顾,这里显然不是他们所在的九层,周围也没有其他人的踪影,想来玄武都是把人单独监/禁的。
唯有顾轻寒牵着他,紧到玄武也分不开。
第25章 玄武 04
麒麟血只剩下一滴,显然不足以再次驱动刚才楚凭澜梦中的戏法。
无暇细想,楚凭澜抿了最后一滴麒麟血,垂眸亲上顾轻寒的唇,感觉对方似是知道是他般张嘴,便把血渡了过去。
唇齿交融,呼吸相缠,麒麟血的甜腥气息盈满鼻腔,眼前的景物开始变化。
楚凭澜脚上有了脚踏实地之感,看着眼前陌生的庭院,明白了——他入了顾轻寒的幻境。
顾轻寒的幻境并非漆黑,和他相反,这里一片光明灿烂、鸟语花香之景,只是一切都那么违和。
楚凭澜走出了几步,才反应过来。
这里的一切都是黑白的。
似有默契般,楚凭澜沿着四合院的小道直走,拐弯进了院子里,顾轻寒果然站在院子角落看着院中,楚凭澜沿着他视线看去,一出闹剧随着他的出现映入眼帘。
顾家两兄弟还是少年姿态,可惜钟灵毓秀的少年郎此刻都被前来清场的十二卫控制着,软骨散加上不留情面的暴虐之下,平日里如仙鹤般无法企及的顾缘君此刻已经一身伤痕昏死在一旁。
顾轻寒还醒着,却被九卫踩着脑袋摁在地上,头上的血流过凤眸,爬过脸颊,想来是打得强撑出来的最后一丝力气也力竭了。
似被小少年凌厉的眼神惹怒,九卫脚上用力一拧,“再看,再这么看九爷就把你眼珠子也挖出来。”
跟着在九卫身后的裴家人似是忍不住说出来真心想法,“嗨,还别说,顾家这两小子长的这脸真是绝了。”
“怎么,人未成年呢,你想上?”似挑衅,又似帮腔的话传来。
楚凭澜看过去,那是场上另一个穿着十二卫制服的人,也不知道是几卫,只听他那话说完,被他拘在手中的妇人挣扎了起来,“裴九,你好大的狗胆,你敢动手,我燕思归即便是死了也要你偿命,三哥在天之灵也看着你——”
被九卫踩在脚下的少年一直冷眼旁观,此时听了母亲的话,才啐了裴九一口,似是要转移他的注意。
“诶诶,我只是想说就这么挖了眼睛浪费!”九卫身后的裴家人像是被顾轻寒看怕了。
“九哥算了吧。” 拘着燕思归的十二卫痞痞地开口。
“呵。”裴九冷笑一声,思及顾轻寒若是没被下药,他不是顾轻寒对手,而殿主又是想用这小子的,最后作罢,让人把刑具一一搬上来。
楚凭澜侧目去观察顾轻寒的面色,明知道对方听不见,还是说了一句,“都过去了,不要冲动。”
嘛声也没有。
楚凭澜无奈地撇撇嘴,结果顾轻寒比他还冷静,打头便平静地走了出去,往下一个场景走。
跟了顾轻寒好几段,发现顾轻寒比他还无感,楚凭澜便不怎么管他了,只是跟着偷窥着凶神大人的记忆,每个场景都逗留,像是要替顾轻寒看完,才去追上他。
下一个场景是在十二卫的陵园,顾轻寒成为了新的三卫,亲自主持父亲的葬礼,为上一任失职的三卫鞭尸。
殿主就坐在堂上不动声色地看着,余下十一卫面无表情地直立,似是死的不是他们的同僚,鞭尸的也不是同僚的小儿子。
楚凭澜凝神去看顾轻寒鞭下的顾南风。
顾南风双腿处空荡荡的,断腿处血肉模糊,显然是钝器一点一点锤断的。那面目和顾轻寒相仿,眼睛却只剩下两个血洞,鼻子被连根拔起,腹腔爆裂,肠子流出,十指断得参差不齐,还完整的指节的指甲处也是血肉淋漓。
楚凭澜知道顾轻寒十分敬重他的父亲。
可眼前的少年却面容平淡,似没有感情般公事公办地鞭尸,九骨鞭每一下都不遗余力,直到少年自己虎口溢出血。
鞭刑便是如此,伤人伤己。
楚凭澜心里似有密针碾过,堂上的殿主却似是满意了一般,悠哉地开口,“曼卿这个傻丫头,以为她嫁了云深便多了掰倒听雨楼的筹码,我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好一会,殿主悠然地喝完茶,才在不曾停息的鞭打声中继续,“现在不同了,四灵四凶都没能给我看住,连南风都有机会失手,你们实在太让我失望了。”
“轻寒,你是我在小辈中最看重的,长生殿失窃时还救过本座,……”
听着殿主给少年下命令,楚凭澜看不下去了,回头才发现顾轻寒早就没看下去不留情地走远了,赶紧飘过去跟上。
楚凭澜疾步奔跑,发现他看的这会顾轻寒已经走过好几个场景了,他推开一扇门,踩着燕思归上吊去世的尸体落下的影子,又推开一扇门。
门后是顾缘君和顾轻寒的决裂。
“我知道很难,但老幺,别忘了爸爸是怎么死的。”
“放弃吧,这条路会毁了你。”
“你的人生才刚开始,何必就这么斩断它。”
楚凭澜回头,视线看到少时的顾轻寒连顾缘君的话都没听完就离开的背影,那果决的背影让他回想起刚才踩过的影子。
他忽然明白了,原来凶神之所以为凶神,能够无所畏惧,披荆斩棘,是因为他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