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克里斯封锁了这条消息……”黎清点了一下头。“也是,如果我就是巴斯达尔公爵的消息传出帝国上层,在平民中会引起恐慌,也不利于他的政权稳固。毕竟,这个间谍所有的地位与权势都是他给的。”
“你!”艾达突然试图站起身,脸上的表情惊骇莫名,不过椅子自带的金属圈将她腰部牢牢匝住,椅腿又和地板严丝合缝地融在一起,根本无法挪动分毫。她只能剧烈地挣扎着,不过一会儿脱力之后又恢复了平静。
黎清淡然道:“你直接从你如何逃出来开始说吧,克里斯那些事情我再清楚不过了。”
艾达冷笑一声。“你倒是叫得亲热。他的名字也是你这个间谍可以直呼的?”
面对她的嘲讽,黑发青年也不恼,静静地坐着,穿着笔挺军服的上身直得像一根标杆,幽深的黑眼睛一直望着她,没有逼迫、也没有恐吓,有的只是笃定沉静。
沉默无声又一次弥漫在空气中,却没有像前一次一样充满沉重的逼迫意味,毕竟公事已经交代完毕,剩下的是私人时间。说到底,黎清只不过是对艾达的经历比较感兴趣而已。
仿佛终于下定决心,美丽妖娆的女郎缓缓说道:“当初在那个花园时,我从埃尔维斯手里跑掉了。他当时只是皇储,没有多少实权,也不敢大张旗鼓地搜索我,否则他那些……那些龌龊事是藏不住的。”
似乎又想起从前埃尔维斯对年幼的克里斯犯下的罪过,艾达双手握拳,攥紧得指甲几乎陷进肉里,眼里也隐约有泪光闪动,语气咬牙切齿。“他利用权力,从情报局里找了一个杀手来追杀我,但他不知道那个杀手是我母亲的地下情人。”
黎清挑了挑眉,心里古怪地想起了白雪公主被猎人放走的故事。“他把你送到了共和国,拿什么去交差呢?”
“他说我被高斯武器击中,没有尸体留下来。”
“这么明显的谎言,埃尔维斯肯定是不会信的。”约尔格淡然地评价道。
“是啊。”艾达苦笑。“所以他死了,埃尔维斯知道我在共和国,不过因为他为我做好了前期准备,我顺利地加入你们的国籍,埃尔维斯的手伸不到这里。他当然怀疑我的母亲,忌惮她的爵位无法动手,却依然监视着她。我无法从自身难保的母亲那里得到哪怕一点点援助,十几岁的少女,在异国他乡孤苦伶仃。”
她说这段话的时候,语气冷静得压抑。
“你知道我面临的是什么。”
“我来到了环绕五星区之一的c星区,最乱也是机会最多的地方,我只是想挣口饭吃而已,却被拐进了妓院。”她面无表情地继续陈述,好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你一定看过我的照片吧。”
“是的。”黎清答道:“在克里斯托弗一世那里,他的手环操作界面的封面就是你的照片。我这么说,你有没有好受了一点?”
艾达轻笑起来。“艾萨克·兰斯洛特……你这个冷酷到骨子里的人,何必对一个俘虏装温柔?”
“你看过照片,当然会发现我染了头发,整了容,甚至调整了两颊的骨头。十三岁的姑娘,整天学习的内容是如何取悦男人,他们视我为物件,随便打磨来打磨去,最终目的是卖个好价钱。”
“我因为年轻貌美,成了那地方的招牌,一个当地有权的市长儿子将我买下,养在身边做地下情人。我只想有朝一日回帝国见克里斯一面,筹集足够资金就开始逃跑,企划回去。再后来,我就遇上了你叔叔,当他登基为帝、埃尔维斯被处死的消息传来,我欣喜得流泪,只想收拾东西回去。没想到,我的母亲却横加阻拦,因为她知道我如果出现在克里斯面前,他知道我的经历后,一定会怪罪她保护不周,从而迁怒于她。”
她仰起头,深深地叹了口气。“没想到啊,母女情深还比不上帝王的怒火可能带来的责罚。”
“战争爆发后,我回不去,那就为他的帝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吧。我联系上了在这里活动的帝国间谍,在他们的眼里,我是一只背叛自己祖国的蛇蝎,又何曾想到我真正的国家在哪里啊?”
“可是你并不爱国,李斯特女士。”约尔格冷冷地说道:“你至始至终在乎的只是那个皇帝罢了。若让所有帝国人陪葬,你们就能在一起的话,想必你的毫不犹豫的。”
“把你的亲生儿女拉下水,你就这么舍得吗?话说回来,他们阴狠的、唯利是图的性格,也是受你影响吧?”约尔格问道。他语气很平静,神情甚至有点心不在焉,显然见过太多把儿女当成争权夺利的工具的父母,不足为奇。
艾达大笑起来,笑声刚发出一个音节,就被卡在了喉咙里。“哈!我的儿子女儿?他们身上一半的基因来自于我痛恨的人。我利用他的权势,他垂涎我的美貌,不过如此。他的孩子,有什么好珍惜的?”
“真无聊。”黎清站起身来,拉起约尔格。“我们走吧。”
艾达恨恨地瞪着黎清,他对她的苦难评价“无聊”,显然惹恼了她。走出审讯室前,约尔格回过头对她说:“我们会兑现承诺,在那之前,还要麻烦您在监狱里待着了。”
合上门,两人转身走进明亮的回廊,默然穿过一道又一道的门。在升降梯前停下时,约尔格终于打破了沉默。
“爱情的力量真可怕。”
“不,不是爱情。”黎清低声说道:“那是执念。一种对于童年与少年本应有的美好生活的执念。爱的力量并不大,但它化为执念时,便疯狂得不可阻挡。”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计划秀秀恩爱,搞搞事情。然后下一场战役又要开始了
第78章 家与死亡预言
走出红石星的军事监狱, 面前是?1 33 页, 黄牧埂U飧龅胤矫挥卸嗌俳ㄖ皆掀套判卵? 平整无痕, 有的地方随着土壤陷下去, 露出枯黄的草茬,斑斑驳驳,刺眼得很。夕阳渐西,下缘已接近地平线,炽白的光芒变成红色,穿过雾霭,一片血红的苍凉。
在平台的尽头伫立着一个女人的身影,身材笔直挺拔,整洁的灰蓝色军服妥帖地穿戴在身上。她听见身后有动静, 转过头来,双手握拳, 眉头紧锁着。
是海希尔。
黎清他们的车就悬停在平台的边缘, 他走过去,想着海希尔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不妨在离开之前跟她谈一谈。
海希尔看着他们走近, 却没说话,只是转头望向初寒的雪原,晶亮的白色冰雪正在慢慢地被夕阳浸成血红, 天空从浅蓝逐渐变成灰白, 夜色从天幕的四周浸润进来, 平原丘陵的中央有一道巨大的裂谷,像这个星球上经年不愈的伤痕。
良久,她依旧看着远处,眼神有些空白涣散,脸上强作笑容。她嘴唇微动,轻轻地吐出一句话:“没想到啊,他生命中最后一句话竟然是骂我智障。”
黎清和约尔格都沉默着,没有插话的必要,在友人的死亡面前,一切安慰都是苍白的语言。海希尔又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声音不可避免地有些哽咽。“我多么希望他能再骂我一句,就算天天骂我智障也好。可惜,在我刚意识到我们其实是损友的时候,这个友人已经永远离我而去了。”
“你们的那个理论,是真的吗?”她直直地看着约尔格,向他问道。
“我不能保证。”约尔格斟酌着说道,他现在显得很严肃。“任何猜想在完全验证之前,都是不确定的。就算是完全被验证正确的理论,也许会有被推翻的一天。你不必为林恩代替了你死亡这种想法感到自责,因为重点不在于真相是什么——世界的真相永远是不为人知的,重要的只是你认为真相是什么。总之,向前看就行了。”
海希尔眼里闪现出疑惑的神色,但很快被坚定的光芒所代替。黎清问她:“你会替他打理好他的军团的,是吗?”
海希尔低低地应了一声,黎清拍拍她的肩,转身离去。当他们的车消失在天际,成为一个小点,海希尔握紧了双拳,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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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住处时,天已经黑了。浓重的夜色中,走廊和房间里亮着温暖明亮的橙色灯光,温控系统将整栋楼的温度湿度都控制得相当宜人,厨房里提前设定好的自动烹饪已经完成,传来一阵阵诱人的香气。身边的恋人握住他的手,向他投来一个温暖的笑容。
黎清一阵恍惚。
感觉有点像……家。
在战火中穿行,在生死的刀尖上舞蹈,像一只幽灵在宇宙间游荡,灵魂穿梭过不同的宇宙,不知自己来自何方。宛如突然从星河之上跳跃而下,落入温柔的凡尘,如果宇宙之大令人迷茫,至少从现在开始,黎清找到了一个归宿。不管怎么漫游,有着约尔格的那一方小小的天地,就是他一辈子的港湾。
正吃着饭时,约尔格说了句:“别动。”
“嗯?”黎清愣神的一瞬间,约尔格伸出手,拿着一张湿巾,轻轻地擦去他脸上沾到的一点点土豆泥。
“你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吃相真难看。”话是这么说,可语气里没有一点责怪的意味,满满的全是宠溺。
怎么可能难看呢?蓝色眸子里温柔的目光,像要把眼前的恋人镌刻在心里。讲述微联结时认真自信的他,上战场时理智冷酷的他,床上为了自己而隐忍克制的他,还有现在这个可爱迷糊的样子……都使他痴迷不已啊。
“在你面前哪有这么多讲究。”黎清满不在乎地说道。“你知道我在帝国那几年有多苦吗?鬼知道他们哪来这么多礼仪,餐具一套又一套,我能从001编到145,人类何必为难人类呢,真是有猫饼,啧。”
“林恩的事情你怎么看?”
黎清停下手上的动作,思考了一会儿。“如果我们的猜想是正确的,每个平行宇宙之间存在一种联系,会不断修正事件的走向,最终使它们的精神和物质活动都走向相同的分布,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命运’和‘结局’。那么这种联系是强还是弱呢?是不是每个平行宇宙的联系都这么强呢?”
“也许可以用一个参数来表示……”
约尔格用叉子戳了一块胡萝卜送到黎清嘴边,后者撇撇嘴,不着痕迹地离远了一点。
“哟。”约尔格惊讶地挑挑眉。“看不出来,还挑食呢?”
“我从小就不喜欢吃。”
“那你还不喜欢吃什么?”
黎清想了想。“所有葱类、牛肉、油炸类、辣椒、高糖甜食。”
“真不好养。”约尔格笑着戳了戳他的脸。
“那你呢?”
“嗯?”约尔格有点惊讶。
“我问你喜欢吃什么啊。”黎清戳了戳盘子里的洋葱,一脸嫌弃地把它抛到一旁。“以前你不是很委屈,说我对你完全不了解吗?我现在开始了解啊,要不要拿个小本本记下来,亲爱的?”
“你还需要用什么……小本本?那是什么东西?”
“嗯……就是地球时代的男孩子为了不惹女朋友或者老婆大人生气,用纸和笔或者手机,把她的要求一条一条地记下来。”黎清看着他笑。
“这样啊。”约尔格一边想象地球时代的人类用纸笔书写的样子,一边意识到有哪点不对,撇了撇嘴。“谁是你老婆啊?叫老公。”
出人意料地,黎清笑眯眯地压低了声音道:“老公。”嗓音低沉磁性,尾音还带了点儿甜腻的上扬,听得约尔格半边身体都麻了,耳朵泛起一阵红晕。
“你也会脸红啊。”他们面对面地坐着,黎清隔着一张餐桌伸出手去摸约尔格的耳垂。“好烫哎。”
约尔格拿掉他的手。“快吃饭,挑食的小孩子。”
黎清把刀叉一放,弯着眼笑。“吃饱了,想吃你。”
约尔格这次是真的脸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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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已经是地方时二十点,黎清洗完澡出来,发现已经洗好的约尔格穿着浴衣,手上没拿什么平板,也没有不停发送消息的手环,只是靠着落地窗静静地坐着。昏暗的灯光勾勒出他的侧影,与远处黑黢黢的远山轮廓一起,映成了一副优美宁静的画。
“今天没有公务?真是稀奇。”
约尔格勾起一个微笑。“嗯,我也觉得很稀奇。”
黎清轻轻地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双手环住他劲瘦的腰身,下巴放在肩上,侧过头吻约尔格的脸,很轻,也很温存。
他们沉默地拥抱在一起,窗外刮起猎猎狂风,这栋楼外掉光了树叶的乔木被折断了不少枝桠,凌乱地摊在不远的地上。晴朗的天气没有什么云彩,夜空上星河璀璨。
“约尔,你觉得那些树算得上有意识吗?”他在约尔格耳边喃喃。
“肯定有……”约尔格停顿了一下。“什么意识?”
“我是说,智慧——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意识到周围的环境。不只是简单的进化带来的生物电交流,那是本能。”
约尔格思考了一会儿。“如果说微联结是思维的物理表现形式,那么不同个体的微联结数目是不同的,你把这个叫做l常数,是吧?人类一定比动物更高,而动物一定比植物更高——当然,是大多数。至于这个数目多少算作‘智慧’,那还真不好说。起码,我们所说的智慧也是对人类而言,我们并不知道还有没有更高的存在。”
“说不定在那种存在的眼里,我们和草履虫并没有多少区别。”
“黎清。”
“嗯?”
约尔格转过头来,眼底映着昏暗的灯光,在黑暗中竟显得格外熠熠生辉。“你告诉我,如果微联结在你的有生之年被彻底揭开,你会不会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了?”
黎清笑了笑。“以前会。”
约尔格不明就里地看着他。黎清说:“在审讯完李斯特的时候,我跟你说过,有的时候,执念比爱更可怕。其实每一个人活着,都是为了自己生命的执念,为了未竟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