晞阳轻轻笑了,虽然他垂着脑袋,这笑容并不明显。听子谦这么说,虽然觉得心结哪能说解开就解开,但他还是有点高兴。
又来了,这种微妙的情绪。
看见他笑,项玉孪胸腔里又涌出了极为陌生的情绪,仿佛是在同晞阳的喜怒哀乐共鸣。
正是这种牵绊让他选择了回来面对晞阳。
他也因此愿意相信前世他们有牵扯,也许他失去的那一魄,也和晞阳息息相关。
桌上的人自动忽视了这边的含情脉脉,对颜蓁和元骅的恋情更有好奇心,李玄静说:“哎哟,原来小红鸾星比蓁蓁要小吗?”
“所以到底为什么要叫我红鸾星?”元骅脸上一片茫然。
“这不是不知道你名字嘛,”李玄静解释了一遍这个外号的由来,感叹道,“哎哟,这要不是你及时出现,我可能……”
颜蓁鄙夷道:“别这样,我对你毫无兴,李道长。”
李玄静一惊:“我的天啊,你和项道长当年拒绝我的方式,一模一样!”
项玉孪:“……”
他懒得忍受了,直接起身。“李道长,”他声音冷下来,如果对面是妖物,他这时已经一剑送他上西天,“既然你一心引战,不如今天就定个胜负。”
“咦?”李玄静贱兮兮地说,“我是不是听错了?项道长,论公我可是你的上司。”
“正好,”项玉孪已经开始擦他的剑了,“杀了你,再取了你位置,两全其美。”
李玄静:“……”
为了避免一场灾难降临,火锅小分队迅速进行疏散,项玉孪得以脱身,就此告辞。
晞阳送他到门口,项玉孪说:“你不走?”
晞阳:“啊?”
他一下慌了,脚都不知道怎么放。
晞阳心里当然想跟他走,但他觉得要先好好和颜家的母子告别才行。
项玉孪想了想,又说:“算了,现在确实没有这个必要。”
但在他要走的时候,晞阳又拉住了他的衣角。项玉孪回头去看,看见晞阳脸上的表情,明白了他不想看着自己走。
“带我一起吧。”
刚刚项玉孪的身影和子谦的身影重合,晞阳实在无法再承受看着他一步步远离自己的这种痛苦。“不要再丢下我了。”
项玉孪和晞阳走了,屋子里显见得空了不少,教人怪寂寞的。
只有李玄静在沙发上躺着,惬意得很:“我不和他打架,并不是怕他,而是怕影响不好。”
连第一次见他的元骅都能看出来他是嘴硬,忍着不吐槽他,转而开始问颜蓁这一对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听颜蓁说完,元骅终于能把前因后果连起来:“哦……原来是这样,也是一对可怜人。”
他终于明白颜蓁之前为什么患得患失的,还总说些奇怪的话:“你也太容易乱想了,怎么看见什么都能联想到自己身上。”
“渣男年年有,”颜蓁说,“你怎么知道你不是下一个。”
“是啊……谁有生之年不会碰见个渣男。”李玄静悠悠插嘴。
颜蓁看向他的目光多了几分同情:“李师叔也碰上过渣男吗?”
“那没有,”李玄静撑着脑袋开始优雅地剔牙,“不过对某些人来说……我可能就是那个渣男。”
颜蓁:“……”
他觉得应该把这位李师叔给胡一捋儿介绍一下,他们两个的脑回路八成能对上。
颜蓁被派去洗碗,颜韵蓝给几个客人切水果。
等颜蓁回来,几个人临时开了个小会,商量之后的计划。
“以前的事不弄个清楚明白,两个人之间肯定是有心结的。”李玄静好不容易恢复正形,耳朵上夹了支,“这段时间他们朝夕相处,这个心结就格外明显,除非……”
颜蓁听见“除非”两个字就觉得不是什么好话,及时打断:“不要除非了,心结肯定是要解的。”
“请神是a计划,”李玄静说,“就算颜老爷子真的出面了,难保他是不是真的还有往生眼。”
“往生眼?”颜蓁重复了一遍,“还有这么高端的名字嘛?”
“哎,大家都随便取的名啦,你也可以自己取一个好玩的,能唬住人就行。”
颜蓁:“……”
“如果他这边不行,那你们就得另想计划,届时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了。”
他来走这一遭,本来就是友情加盟,颜蓁确实也不好意思总是劳烦他。
颜韵蓝叹道:“联盟建立后,归顺联盟的妖,都会上报自己渡劫的次数、时间,这些都是可以查的。但晞阳的天劫是在几百年之前,早就不可考,他自己的记忆又不完全清晰,要推算当时的时间,实在是难。”
“为什么会觉得晞阳一定是渡劫的时候用了项老师的灵魄?”颜蓁说,“当时妖魔很多,也可能有别的原因。”
颜韵蓝摇头:“晞阳说,他从未经历过天劫,你觉得可能吗?”
用智齿想也觉得不可能。
自古以来,世间万物都能靠灵识修炼,木石鸟兽皆能成妖,妖继续修炼,可以成仙;人为万物之长,遵循道法后顿悟,也能得道飞升。但既然能飞升,也肯定要受天道限制,也就是要遭受天劫。
脱胎换骨,正是这个道理。
世上究竟有没有人能成仙,这个没人清楚,毕竟人的寿命短,古时候的道士还有吃丹药吃多了引火自焚的,死得就更早了。妖的寿命远远超过人类,他们不会老,也不会死,有大把的会修炼,但据颜蓁这些天来逛联盟“知网”的发现、还有螭琰两千岁都成不了真龙等等迹象来看,他怀疑仙其实根本不存在。
大家都在努力突破自己的极限,想要成为众生之王罢了。
再回到天劫这一点上,妖寿命长,修炼时遭遇的阻碍也会格外多,其最难熬的,就是一百年一度的天劫。
不少妖怪就是折在天劫,因此会出现项玉孪和李玄静说的那种,拿凡人灵魄抵灾的妖。
也有胡一捋儿这种,本来扛不住、被一道雷劈晕摔进山洞里,然后侥幸睡了一百年的妖。
当然也可能会有晞阳这种的。
“目前最大的可能性是,当初晞阳根本没有扛过天劫,是项玉孪拿了自己的一魄出来,救了晞阳一命,最后自己出事,一命呜呼。”
献祭本是个禁术。
因为把一个的魂魄剥离,融合进另一个的躯体,正当的道士都干不出来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但之后时代变迁,人、妖与魔之间的战争持续不断,关于“献祭”的说法两极分化,衍生出了“献祭”与“吞噬”两个说法。
有些道士也会开始偷偷学这个法术,以备不时之需。
“子谦”当时应该是误打误撞碰见了修习这个法术的道士,也算是不幸的大幸。
路边闪过的灯时不时在车里晃开一片光影,打在晞阳秀美的侧脸、时不时眨动的眼睫上。晞阳兀自紧张,他在想如果子谦跟他说话,他该怎么回答。
但他身边的人却没有好好发现他的纠结与窘迫,专心地看着路况。
他们居然就这样沉默着到达了目的地。
晞阳知道子谦已经接受了自己,他也下定决心要弥补这五百年留下来的空缺和遗憾。
屋子还是上次来时看到的情景,一个单身男人的住所。项玉孪这回终于察觉到了不对的地方:“我这儿有点脏?”
如果是颜蓁在这儿,心里肯定又要吐槽:不用带问号了,这岂止是有点脏。
所幸来的人是晞阳。
他把头发扎起来,开始打扫屋子。
房子不大,只有四十平方,两个卧室都不算大,客厅反而占了快一半的空间。
家里没什么东西,所以收拾起来很利落,洗洗擦擦,没多久就看起来干净整洁,看不出来是几十年的旧房子。项玉孪干站着没事做,于是自发进次卧去整理。
次卧的东西是真的又老又旧,尤其是那张床,吱吱呀呀的,像是随时都能塌。项玉孪力气大,掀床板的时候,直接把床板给折断了。
“……”
晞阳站在他身后,也是满脸无奈。
得,现在只剩下一张床和一张沙发了。
项玉孪去阳台上抽了根烟,顺便在电话里听附近巡逻的小妖做汇报。
他接h市之前,听说h市这边最近也有魔物肆虐,但等他过来这边,又觉得魔物也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多。除了之前在h大,他看见身上还残留着魔物气息的晞阳,一快就把他给收了。
按照常理,这件事应该给晞阳道个歉。
但他活了十年,字典里从来没有“歉意”两个字,现在要坦白说出口,反而有点难。
晞阳的收拾工作扩展到了厨房,一边收一边心疼自己过来之前,子谦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餐具还是前任房客留下的,两个碟子一个摔掉了一个小角,一个布满了龟裂的细纹,一只铁锅不知道用了多少年,怕是也烧过不少次,看着不堪一击。吸油烟还是装的最老式的那一款,早就不用了,四处都是陈年累月积下来的油渍,白色的瓷砖墙黑糊糊一片,上面还有惨死的苍蝇蚊子,干干瘪瘪贴了一小片,仔细看还能看见某种昆虫的细腿。
死得也是够惨的。
不敢滥用妖力的晞阳也忍不住,直接开了清洁挂,把那些恶心人的东西全弄没了。
项玉孪结束了当天的工作,一转身就看见屋子换了个天地——沙发已经一尘不染,还盖上了凉席坐垫,茶几上摆着瓜果,对面挂电视的墙上也挂了一幅画,画面上是山水丹青,看起来像是仿品。
项玉孪没多看,他隐隐约约猜到这或许是他前世会喜欢的东西。
厨房飘来香味,不知什么时候,晞阳居然还买了菜回来,为他做了顿晚饭。
“晚上的菜都不新鲜,挑了些做成下粥的小菜,我煮了小米粥,怕是还要再等一会儿。”
晞阳还买了新的餐具,两个精挑细选的盘子上都有他喜欢的雕花,现在用来装上色香味俱全的美食,看了就叫人胃口大开。
项玉孪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感觉到晞阳开心了很多,而这份情绪也能轻易感染他,让他也分外开心。
他也许有点喜欢这种情绪。项玉孪心里这么想,脸上却不表现出来。
“尝尝喜不喜欢?你胃总是不好,所以煮了粥。”晞阳趴在茶几上,笑盈盈看他,似乎已经适应了新的环境。
你的胃不好。项玉孪却知道这句话其实不是对自己说的。
追求修为的道士都会辟谷,项玉孪也不例外。但这是早期的事了,有了一定修为后,大家该吃吃该喝喝,其实都不是为了饱腹,而是因为嘴馋。不像李玄静那种,项玉孪比较克己,除了一般应酬,很少会记起来去吃东西。
胃不好的只能是子谦。
晞阳糊涂了,还是会把他和前世混淆起来。这时项玉孪心又会出现陌生的情绪,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以后不用这么费心。”
他想说的其实是晞阳今天累了,可以好好歇着,不需要再做这些,平白消耗了力气。
但听在晞阳耳朵里又是另一回事,他目光闪烁两下,然后浅浅笑了,低头看自己的指。“不做这些,我也不知道闲着能做什么?”
项玉孪不太想提这个,但还是不得不问:“你从前有空的时候都做什么?”
从前?是五百年前,还是来这里之前?
如果是五百年前,那时候子谦每天用心念书,晞阳就包揽了一切。得了空,他就去为子谦磨墨,偶尔去剪剪灯花。
夜深了,子谦就收了书,让晞阳跟他一块儿作画。
那时候的颜料都贵,一点点都来之不易,晞阳自己不敢动,往往就是他看着子谦画,然后子谦笑着问他的意见。
他到底顾忌着
“也没做什么特别的,”晞阳笑道,“在颜家的时候,常常陪着颜姐看看电视,帮她玩游戏……”
这样一对比起来,那时候的日子,确实是比现在无多了。
项玉孪点点头:“明天我会找人来装上电视。”
“你会陪我看吗?”晞阳殷切地看着他,眼里全是希冀,让人不忍心拒绝。
项玉孪心里那种奇怪的痒意出现了,他说:“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就陪你看。”
晞阳眉眼一弯,似乎这样就满足了他,轻轻地笑。
项玉孪把粥全喝完了,很多年没感觉到饿,这次直接感受到了撑。晞阳哼着小调儿,在厨房刷洗碗筷。项玉孪走进主卧,看见床单也换了,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他在书桌前坐着,闻到了隐隐约约的薰香味。
在他还很年轻的时候,每年都按照惯例下山,去拜访自己的亲生父母。
印象里那个家也是这样的,但似乎还不太一样。仔细回想,大概是那个家总让他显得格格不入,而这里没有。
因为这个屋子里所有的布置,都是为了他而存在的。
元骅直接在颜蓁家留宿了。晞阳空出来的房间被李玄静占领,他就只能和颜蓁挤一床。
颜蓁……颜蓁非常紧张。
在一起这段时间,他们虽然算不上发乎情止乎礼,但没有在一张床上同塌而眠。
作为一个从未有过实践,但是看了很多片的小受受,他现在在脑子里疯狂repeat各种动作片的开头。
他不想在元骅的前面洗澡,这样他就肯定会先去床上,这样好像就成了他洗干净了在等元骅开吃,像一种无声的邀请。
但是在元骅的后面洗澡也很怪,就好像他把自己变成了小点心,烹好了端上桌,送给久等的客人。
总之怎么样,都很奇怪。
归根结底只能怪元骅。
还是颜韵蓝催着他们:“快快快,你们几个大男生还磨磨唧唧干什么?老娘要在最后泡浴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