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按歌便被一呕,心里那点忠心耿耿立刻喂狗吃了。
回去的路上,季玉山一路不知道在想什么,落在后面一言不发,直到咚的一下额头和前面的人后脑勺撞到一起,才吃疼的揉着额角,疑惑的抬起头:“严兄?”
严楚不耐烦的拉下他的手腕看了看他撞上的额头,口气生硬的问:“想什么?有什么好让你心事重重的,人都给你找到了,还想。”
季玉山愣了一下,眼睛一弯,抓着严楚的药箱布绳摸了两下:“我是在想你。”
猝不及防,那张娃娃脸呆住了,然后飞快的回过神,白瓷般的脸颊飞上一抹绯红,怒不可遏道:“你想我做什么,我有什么好想的,不就在你身边。”
季玉山快走一步和他并行:“今日听你们的话,似乎殷阁主之前就问你讨要过霖水土,你既然不想给,为何后来又答应让我送到驭凤阁?”
严楚没想到他竟然不明白原因,恼怒的脸更红了:“我若是不给你,你能见到殷成澜吗,你若是见不到殷成澜,又怎么能这么快找到你那心心念念的影儿,要是见不到你的影儿,哼,你能对她死心吗。”
他说话炮语连珠,季玉山好不容易摘出重要的一句:“不是我的影儿,她……欸算了,以后我都不会提她了。”
他眉梢扬起:“我就知道严兄是为了我才愿意割爱的,这不问清楚好报答你吗。”
严楚没看他,眼睛斜扫着万海峰苍笼秀丽的风景,默不作声了一会儿:“你能怎么报答,穷酸书生一个,若是真要报答……”
他声音越来越小,季玉山没听清他后面的话,忍不住低头凑过去,严楚矮了他半个头,生得一副娃娃脸,每次看见他这模样,季玉山就想伸手摸一把,不过这次还没动手,严楚就不耐烦了:“算了算了,说了你也不答应,快走,我饿了,要吃早膳。”
说完,不等季玉山回答,身影一转,进了藏雨楼。
灵江在屋檐上蹲了半日,山风将他昨夜的宿醉吹了个精光,他终于将屋里的人零星的对话拼凑起来,想了个大概明白。
殷成澜中的毒不是不能解,而是解毒的东西比较难寻,他们已经找到了四种,还剩下另外四种,殷成澜会亲自接见季玉山,正是为了他手中能使其中一种天材异宝鱼戏叶开花的药粉。
而现在,距离鱼戏叶开花没多久了。
灵江蹲在房檐上,见殷成澜终于撑不住了,笔挺的脊背弯了下来,屈肘抵着额头,唇色近乎透明,按着太阳穴:“这几日给阿青喂些好的,涡河湍急雾深,过几日要辛苦它了。”
连按歌应下:“送你回房歇着?”
“不了,你去开一扇窗,我在这儿坐一会儿。”
连按歌一向劝不了他,推开一扇,离去了。
灵江在屋檐角下蹲着,亲眼看着面露倦意的男子静静坐在雕花漆红的窗前,他身上银钩针撕扯的血口系着素白的绷带,其中一条系在他颈上,发丝垂肩,黑白分明,将那一身的八风不动添了三分苍白病弱。
灵江窝成一坨,默默在心中想,殷成澜确实很能装的,不仅在外人面前装,独自一人时也装,用清明的心和头脑蒙骗自己的身体,装成自己与其他人无恙。
这种人就是闷死狗,死都不会痛哼、软弱、呻吟、屈服。
灵江用小翅膀挠挠肚子,一脸高冷的猥琐着,心中想到,将他丢到床上,撕开衣裳的时候呢?
第17章 鱼戏叶(十七)
事实上,灵江只对殷成澜猥琐,还是在心里猥,等他去见季玉山时又成了那个淡漠冷清的世外高鸟。
严楚在房中睡觉,季玉山在书房里挥墨画画,听见窗外传来蛾子扑棱声,他停下笔,将窗户开了条缝隙,一只小黄鸟将小翅膀负在身后,慢悠悠渡步进来。
“哎。”季玉山来没来得及提醒,灵江已经大摇大摆从他刚刚画的山水图上迈了过去,上面还未干透的墨渍沾到他的鸟爪上,在空白的地方上印下几枚丫型的爪印。
季玉山侧头去看,发现那几枚爪印刚好落在画中山间只有雏形的老松上,这么一来,老松倒像是一株从山林间翩然伸出的墨梅,图中意境也跟着幡然一变,少了清冷孤傲,多了淡雅梅香。
“好爪法,真是画的太好了!”季玉山称赞起来。
灵江抬爪瞅瞅沾染上的墨渍,皱着眉,把爪上的墨渍抹到了季玉山垂在桌面的袖子上。
“……”
抹干净后,灵江一屁股坐在画上,开门见山问:“涡河在哪里?”
季玉山丝毫不惊讶灵江会知晓此事,即便他不知道灵江是怎么知道此事的,不过只要事关殷成澜,这小鸟总是不会放弃一丝消息的。
他搁下笔,收起画,倒了两杯茶,一杯握在手里,另一杯递了过去,灵江跳上杯缘,坐了下来,把两只鸟爪泡了进去,洗爪爪。
季玉山:“……”
好吧。
“知晓你会来问,特意向严兄打听了下,涡河是一只海岛上的内岛河,离万海峰距离不近。海岛所在的水域复杂,几乎没有船只能找到那里,听说先前海岛上还有先民住在那里,偶尔会有小船上岸,与当地居民换米粮,不过这二十年来,几乎没有人再见过他们,后来驭凤阁的人为了追查鱼戏叶的下落,才又寻到了海岛的踪迹,也是在海岛上找到了鱼戏叶。”
灵江问:“鱼戏叶只有开花才有用?”
季玉山低头喝了一口茶:“是,但你要知道鱼戏叶并不会开花,而是将霖水土洒到鱼戏叶周围,才能促使它开花。”
他往隔壁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而霖水土实际上是一种蛊虫,很小,不会动,簇在一起的时候看起来像是土粒一样。”
那玩意可是严楚的宝贝,听他说是养了十几年才养出来的,怪不得如此宝贝,并且季玉山还知道殷阁主还要找的剩于三种解药是真的不好找,所以横竖也是死,严楚才不愿意给他的。
听完他所说的,灵江想了想,把泡红的爪爪抬了起来,垂在茶盏旁晾着:“多久能开花?”
季玉山愣了下:“严兄说不清楚,也许将霖水土洒上去鱼戏叶就能开花,也许要等三两天,也许要等十七八天,几十年前有人试过这种方法让鱼戏叶开花,不过那人已经死了,就没人知道了,还有鱼戏叶开的花不及时摘掉,花就败了。”
说着,见小黄鸟垂着眸子,鸟的眼和人的眼睛不一样,黑的看不清里面藏着什么情绪,每当灵江沉默时,整只鸟都显得格外冷漠。
季玉山很想揉他一把,但害怕灵江啄他,忍住了:“你在想什么?”
灵江晾干了爪爪,从杯口跳下去,贴着桌面飞到了窗台,淡淡道:“告诉他,我也要去。”
说完整只鸟从窗台上倒仰了下去,季玉山跑到窗边,看见灵江在半空轻盈一转,姿态优美的飞上了万里无云的天空。
季玉山在他身后唏嘘不已。
灵江是在第二日去见的殷成澜,再见到他,昨天惊鸿一瞥的苍白病态已经寻不到踪迹了,他正坐在倚云亭里,看起来精神很好,一手拿着一柄银色的小刀,另一只手里握着根梨花木,地上掉了些木屑。
灵江落到离他不远不近的长椅上,看他手指灵活的在木头上雕刻出精致的纹路。
殷成澜的手骨节分明,手指很有力度,灵江眯起眼,不由得想起这只手抚摸那只傻鸟的样子,手指间在羽毛和细羽之间穿梭,舒服而力度适中。
“幼鸟已经开始进行往返通信了。”殷成澜没抬头,俊美的侧脸上碎发飞扬,快将灵江小鸟迷死了。
灵江扑棱了下翅膀,放肆的看着他:“我要你亲自训我。”
殷成澜撩起眼皮,目光落在他身上,小黄鸟只有一团,很快就被打量完了:“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
灵江不咸不淡嗯了声,不再提那句话,看了一会儿殷成澜在木棍上雕花,说:“我也要去涡河。”
殷成澜手中的动作一顿,还未开口,灵江就将季玉山卖个一干二净:“季公子告诉我的,所以我也要去。”
根本不提是自己偷听到的,真的是很有节操了。
殷成澜勾起唇角,但神情却并不是在笑,他想了下:“想去便去,刚好证明给我看你有什么能耐。”
灵江皱眉,对他这么要笑不笑的模样很不喜欢,回了一个‘好’字,就不愿意再去看那张让自己神魂颠倒的脸,扑扇翅膀走的干干脆脆。
殷成澜在他身后慢条斯理的吹掉木棍上的碎屑,自言自语道:“还挺有趣的。”
比连大总管自尊心受挫至今没缓过劲的八爷有意思多了。
五天后,一座巨大的船出现在万海峰下,船桅上有一只怒翅飞翔的神鹰雕像,拨开汹涌的海浪从渺茫的大海深处驶来。
灵江跟着季玉山,季玉山跟着严楚,上了大船。
风帆在大海上发出呜咽低沉的声音,灵江在晕船晕了两天后,终于从装满柔软稻草的鸟笼子里爬了出来,这才知道原来殷成澜竟也在船上。
他晃晃悠悠的想出门去见殷成澜,却不料刚出舱门,就被倒退的海风呼的一下子刮了回去。
灵江撞到船舱壁,摔了个七荤八素,只好就地趴了回去,四脚拉叉,晕晕乎乎的想着:“算了,相见不如思念。”
很会安慰自己了。
大船劈浪急行,昼夜不停,哗哗的海浪声和呜咽的风声拍打着船舱,一夜三千里直入江海,经过两天两夜电闪雷鸣的大雨大风大浪,又复行七日,大船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
灵江清楚的感觉出来,于是在黎明还黯淡的时候飞出了船舱,看见极目万里的茫茫海域出现了一片浓重的雾。
雾里模模糊糊浮现出一座四面环山鬼气森然的岛。
大船缓缓驶入雾中,四周忽然静谧下来,只有海水被拨开的声音,船桅没入云雾中,几乎看不见那只鹰像。
这里没有风,只有近乎静止的雾。
灵江贴着船舱往前飞,看见船头有一片模糊的身影,穿着连帽的黑袍,腰间负刀,其中一个人转过身,灵江看清了他的模样——是殷成澜身边的暗卫齐英。
齐英抬起手里的鸟笼,放出去一只信鸟,鸟很快消失在浓雾中,片刻后,齐英屈指做哨抵在唇边,清脆的哨声撕破静谧的雾传了出去,然而,却像投入汪洋的石子,转瞬即逝,不见一丝涟漪。
这是召回的哨声,但那只鸟却没回来。
灵江便知道,它迷失在雾里,是永远都回不来了。
另一侧船舱走出来一人,问:“第几只了?”
雾太重,两丈远的距离就看不清楚对方了,灵江听出声音,是大总管。
齐英答:“第七只。”
连按歌:“回来了几只?”
齐英:“未有一只。”
连按歌嗯了一声,转身离开,身影很快就没入雾里,而后脚步声才消失。
灵江望着他离开的方向思忖片刻,没跟上去,又退回到了船舱里。
船舱里,季玉山正背对着门口在床上翻来翻去。
灵江道:“找什么?”
季玉山一愣,转过头,看见他,松了口气,上前将舱门关上,小声说:“我是来告诉你不要随意出去,我听人说已经有好几只鸟找不到了。”
像灵江这种平路迷的一出去岂不是会迷的连毛都不剩。
灵江炸开羽毛抖掉雾气凝成的露珠,没什么表情的用他那丫形的爪爪迈着二八步走到季玉山手边:“你知道他们的打算吗?”
季玉山摇头,船舱里点了油灯,能清楚的看到灯下一切东西,但他从船舱窄小的门往外看去时,好像看到了厚重伸手不见五指的雾,蒙在人的眼睛上,却沉甸甸的压在心口:“要想拿到鱼戏叶的花并不简单,并且离鱼戏叶开花最好的日子只剩三天了。”
灵江点点头:“他不会等太久的。”
季玉山见他这副老神在在的神鸟模样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扯了扯唇角,目光恋恋不舍的在床上逡巡一圈,犹豫道:“我就是来告诉你这个消息的,那我回去了。”
走到门口时,眼睛往后一斜,见灵江把小翅膀往脑后一枕,跟大仙儿似的躺着,季玉山郁闷道:“你就不好奇我还想说什么吗?”
灵江顶着呆毛转过头,圆溜溜的小眼清明的看着他,季玉山道:“好吧,其实我想说,我能不能回来睡,毕竟这里是我的房间。”
船上的人自然不会为了一只鸟而收拾出间屋子来,但季玉山不能把他当鸟看,只好将自己的屋子让了出来,不过,他和严楚住的这段时间,他觉得严兄似乎很不喜欢和人同住。
比如那么大的一张床,愣是不肯让他蹭一点点。
在船上打地铺真的不是人干的事,他几乎要被贴在耳边的海水给荡晕。
但是他说完之后,收到了灵江一个无动于衷的斜眼。
季玉山只好闷闷摇头,不过眼睛随即又亮了起来,走到桌边,俯趴下来,双手撑在桌角:“如果我告诉你一个有关于殷阁主的消息呢?”
灵江站了起来,默默盯着他,鸟视眈眈。
季玉山就觉得自己一定非要蹦出个有用的屁才行。
“殷阁主也在船上!”
灵江幽幽看着他。
季玉山猛地起身退后两步,感觉灵江像是要狠狠啄他一下,干笑了下,然后不知道是要说什么,又收敛起笑容,神情严肃,推了下舱门确保门关好了,才压低声音说。
“背地里说别人不太好,不过我想你一定很想知道,我没想到殷阁主的毒如此严重,听严楚说,每隔一段时间他的毒就要复发一次,在毒发之前,必须要找到一种天材异宝,将药草一分为二,一半收起来,等其他草药都找到,最后炼制成最终的解药服下。而剩余的另一半则需要即刻让他服下,再配合银钩针才能将毒性压制下去,好让他有时间能等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