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殷成澜向殷清漪告别,要启程回中原。
临行前,殷清漪把灵江送她的发缎还给了殷成澜:“你总是看它。”
殷成澜抚摸着缎带两端细滑的羽毛,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落寞,他抿起唇苦笑下:“娘亲,经此一别,怕是来生再见。”
殷清漪眼睛一红:“澜儿,你……”
殷成澜没敢等她说下去,便道:“娘,我没法伤害他。”
他只要一想到要从灵江身上剥开皮肉,剜出他的骨头时,殷成澜就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他的心尖像是有一把刀子,提起一次,就往他心上捅上一刀,血淋淋的,比死还痛苦。
殷清漪捂脸抽泣,不知该如何劝他,殷成澜操控轮椅上前,将她轻轻搂进怀里。
外面莺飞草长,而他就像秋蜩,他日再见,要等来生。
车马已经在外等候,殷成澜离开帐篷,看见灵江站在外面,不知道站了多久。
“你……”
灵江不看他,径自走进了帐篷里。
来向差点成了丈母娘的殷清漪告别。
殷成澜在他身后笑了,他的灵江是世间最好的鸟。
不过,他没感动太久,就和半空中两只小鸟姐妹对上了眼。
小姐妹抓着灵江的小包袱一脸懵懂单纯的瞅着他。
殷成澜:“……”
这只负心的鹌鹑!他还没死呢,就开始找鸟了,还找俩!
马车在绿草如漠的疆北压出两道归途的印子,一路铃铛清脆,雪漠部落的青烟消散在碧蓝的天幕下,殷成澜远远望着,好像看见了世间最美的风景,他的娘亲在远方的尽头泪流满面,而他一路向南,向她的人间诀别。
连按歌赶着马车,拽了两根青草叠起抵在唇边。
一首《归雁》委婉入了疆北的胡天。
殷成澜坐在车马里,闭上眼,漆黑的睫羽勾勒眼角泛着潮湿的水汽。
他知道他活不了多久了。
另一辆马车的车顶上,小黄鸟迎风而站,想起在帐篷中和殷清漪的对话。
他走进去,撩袍跪下。
“求您,让他解毒吧。”
殷清漪泪如雨下:“灵江,你不知道他拒绝解毒的原因吗?”
青年肩背笔挺:“知道,却恨不得不知道。”
殷清漪:“你们都是好孩子。”
灵江:“我受不了再看着他离开我了。”
……
七八日后,殷成澜体内的毒突然发作,呕血不止,比之前的气血上涌严重很多,脸色迅速灰白,皮肤上的脉络发青,眉间黑气重重。
幸好严楚就在身旁,连忙用银钩针下进八个大穴中,让他服下一半的寒香水,才压制住了毒性。
殷成澜昏迷前看见灵江惊惶绝望的神情,苍白的手一下抓住他,撑着一口气道:“不准你……”最后几个字化作喃喃,消失在毫无血色的唇瓣间。
这一昏,便昏了半个月,连按歌原本要去西南和齐英汇合,见此情景,只好半路拐道,跟严楚一同先回了神医谷。
神医谷中已是初春。
他们暂时住在后山一处名为寻香的小院中。
殷成澜昏迷不醒的时候,有这么一段时间里,灵江身上都带了把锋利的剔骨刀,坐在殷成澜床边,眉间阴郁的用一块水洗石不停的磨刀。
连按歌心惊胆颤看着他,生怕一转眼没瞧到,主子的嘴里就多了一根手指骨出来。
随着殷成澜一天天的昏迷,灵江眼里的暴躁就一天天加深,连按歌越看越怕,终于忍不住去找了严楚。
严楚来了之后道:“你不用太担心,最后一次发作之后,他才是真的回天无力。”
看他手里寒光森幽的剔骨刀,便道:“能解毒的是你身上盘启送你的那副骨,不然其余的没有用的,你知道寒香血在奇蛇的脑中,知道那副骨在哪里吗?”
灵江不知道,他是第一个被创造出来的,曾亲眼见过盘启创造其他神将,却但并不清楚他给自己的东西在什么地方。
严楚道:“如果不知道,就稍安勿躁,等我解出石简上写了什么,兴许就知道了,所以你现在先不要添乱。”
灵江垂着眼,丢掉弯月形的剔骨刀,幻成小黄鸟,失魂落魄的伏在了殷成澜胸口。
严楚回到自己的院落,继续研究从地宫带回来的石简,连按歌跟他出去,坐到他对面,看了一会,说:“严神医,你不觉得自己刚刚说话有些过了吗,爷一直昏迷不醒,灵江也是担心,他宁愿削掉自己的骨头去救爷,虽然是粗暴简单了些,但我认为他是个男人,怎么能说是添乱。”
严楚嘲讽的看他一眼:“不喜欢我说话,可以别让我去。”
连按歌脸色一沉。
严楚挽起袖子,趴在石简上,描拓着上面的字,说道:“不这么说,怎么打消他试图断胳膊断腿的念头。”
连按歌这才缓和,看着石简上复杂的古字:“这上面写了什么?你看懂多少了?”
严楚指着石简上的一行字:“这上面说,佛火凤凰还有一个别称。”
连按歌一愣,道:“是什么?”
严楚念道:“佛火凤凰,又称佛火小凤凰。”
连按歌:“……”
这是什么操蛋别称!
严楚摸着下巴,说:“这个名字还算符合灵江的形象。”
连按歌:“……”
有区别吗?
严楚若有所思道:“这是盘启亲手拓下的字,是盘启对灵江的别称……”
他忽然转身道:“你说,盘启对这个亲手创造出来的神将是什么想法呢?他给他的骨头会放在佛火的什么地方?”
殷成澜苏醒的那天,天气很好,骨血里沸腾的毒重新潜伏回去,他感觉到身体前所未有的轻松。
睁开眼,看见胸膛上随着他的呼吸而起伏的小鸟,殷成澜微微一笑,伸手去摸灵江。
小黄鸟抬起头,张开的小翅膀下露出两个小脑袋,正是画眉小姐妹。
殷成澜:“……”
他和三个鸟脸对望,忽然感觉到一阵心滞,嘶哑着道:“看在我没几天能活的份上,别气我了好吗?”
灵江没说话,凌乱的鸟毛衬得他异常沧桑。
殷成澜道:“我好想你,让我抱抱你好不好?”
灵江心里大起大落无数委屈,他怔怔的看着他,依旧是沉默着,却幻出了人形,躺到他身侧,背对着他。
殷成澜伸出一条手臂,环到了他腰上,将他弓起的背后紧紧贴到自己胸口,数着他因为瘦削而明显的凸出的脊椎,笑着重新闭上了眼。
就这么拥抱着,殷成澜已经死而无憾了。
第66章 佛火凤凰骨(七)
连按歌进屋来送汤药, 灵江就带着画眉小姐妹头也不回走了。
看着小黄鸟决绝的背影,殷成澜觉得汤药更苦了, 漆黑的药汁里倒影着他苍白的俊颜,翻涌的墨色就快将他溺毙,他轻轻晃着苦郁的药,心想, 下一次, 还有最后一次, 等他再闭上眼,就永远都不会再睁开了。
如果他还有轮回, 下一世,那小黄鸟还会去找它吗。
殷成澜幽幽叹气, 怕是不会了吧,盘启也好, 殷成澜也罢, 他都没能给灵江一个白头之约,想来无数次的轮回里,他让小崽子吃了太多的委屈。
“山月有消息吗?”殷成澜将汤药一饮而尽。
“刚到神医谷就联系上了。”连按歌犹豫了下, 说:“山月收了一个徒弟,名唤一玄,已经带进了宫中。”
他将书信递给殷成澜, 接住空药碗, 眉心拧着, 迟疑的说:“爷, 山月可能有变。”
殷成澜几眼看罢书信,将信纸在手心化成粉末,若有所思道:“他在信中提起了一个人,似乎是这个人让山月起了隐退的心思,此人你查过了吗?”
连按歌能干的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说道:“洛安城府衙现役捕快图柏。山月收到我们以退为进的要求后,就想办法离开了帝都,他去的地方正是洛安城,我想他们应该是那时认识的。”
他手指摩挲着杯缘,困惑道:“但山月并非心性不坚之人,反而他自幼修禅,早就练就了一颗淡然脱尘的七窍玲珑心,这回怎么会如此鲁莽,在爷将行大计之时,提出此等要求?”
殷成澜想了想,问:“有此人的画像吗?”
连按歌道有,回屋拿了过来,殷成澜打开画卷,只见上面有一青年身着蓝色捕快劲装,长身玉立,风姿潇逸,鬓如刀裁,神采飞扬,青年怀中抱着一只雪白的小兔叽,骨节匀称的手指正在揪小兔耳朵。
“……”
连按歌道:“这是午饭还是宠物?”
殷成澜唇角弯了一下,合上画,说:“去安排吧,我要去帝都,见山月。”
连按歌应下,领命离开。
屋门开合,殷成澜看见院里的梅树上站着的一团淡黄。
入夜,春风料峭。
殷成澜屋中灯火通明,屋门半掩,谷中的寒风呜咽着往里面钻。
屋里的人穿着单衣靠在床头看书,低声咳嗽。
灵江在门口等了半晌,神色阴郁的转身走了。
连按歌睡到半夜,忽然感觉浑身发毛。睁开眼,就看见站在床头的人影,他一个激灵要叫,被一只手抓住领子拉了起来。
灵江拽着他往屋外拖。
“等等!不是,你等等,去哪啊,放手,嗷嗷,我没穿裤子!”
灵江猛的站定。
月光朦胧的小院里,连大总管撅着大腚在风中惊惶,杞人忧天的想到,此人要对他下手了?他就知道自己长得还不错……啊!
灵江狠狠给了他一拳,边揍边低声道:“为什么不关门!没人告诉你随手关门是美德吗!”
连按歌抱头鼠窜:“你没给我机会穿裤子啊!”
灵江一顿。
愤怒又嫌弃的道:“我说的是殷成澜的屋门!”
连按歌:“……”
不是他的后门啊,吓死他了。
“爷不让关,他说他要等你,外面太冷,他要等你回屋睡。”
开头一句话,后面全靠编,连按歌立刻绘声绘色说:“爷说没有他的小鸟鸟他睡不着。可谓是床前明月光,树上鸟一双。举头望明月,低头思灵江。”
灵江:“……”
俊美的青年松开手,垂下眼睑,睫羽微颤,他眉眼漆黑,唇色苍白,整张脸浓墨重彩的分明,灵江恶狠狠瞪了连按歌一眼,不发一语的走了。
片刻后,隔壁的侧院里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关门声。
愤怒的小鸟搂着两只呆萌的小画眉趴上了殷成澜的床。
“睡!”
殷成澜放下书,抬袖一挥熄灭蜡烛,在黑暗中摸向被子里的小鸟:“幻成人好不好?”
一只小画眉娇声娇气啾了一下。
“……”
殷成澜:“抱歉,摸错了。”
继续摸,摸到光秃秃的鸟屁股,手指一缩,把灵江拎到了眼前。
灵江被他捏着爪爪,倒挂在空中,漆黑的小圆眼泛着暗夜的流光,沉沉的和殷成澜对望。
殷成澜撩开小黄鸟碍眼的呆毛:“不生气了行吗,我的时间不多了,我不想临死前记得的是你生气的样子。”
灵江别开眼,哑声嗤笑道:“那我让你不死行吗,我不想每次都看着你死去的模样。”
殷成澜抿唇苦笑:“此事两难全。”又好转移话题,将山月的事说了。
灵江道:“并非全是坏事,也许这正是一种契机,如果有一种人,不论他说什么骇人听闻的话,别人都会相信,你觉得是什么人?”
殷成澜看着他:“死人。”
灵江道:“将死之人,其言也真,既然你的人要抽身,就让他将此事做绝。”
“我明日便回复山月。”殷成澜道。
倒挂着的小鸟不冷不淡嗯了一声。
漆黑的屋子里静悄悄的。
“灵江”,殷成澜叫了他一声,道:“我不想让你为我受伤。”
灵江看着他,殷成澜道:“有一种人不论他说什么话,别人都会相信,你觉得是什么人?”
灵江眼睛一灼,几乎要流出血来。
幻出人形将殷成澜压到身下,温热的肌肤刚贴到一起,便疯狂起来,灵江下手极重,刺啦一声撕碎了殷成澜的前襟,抽掉他的腰带,然后抬起身,胡乱褪下自己的衣裳扔到地上,腰部用力压着男人,在对方试图挣扎的时候,挺腰狠狠撞向他。
殷成澜感觉到腰腹间抵着他的灼热,心里一慌,只觉得要是任凭灵江这么弄下去,自己兴许连今夜都活不了了:“灵江住手,住——唔!”
唇瓣被堵住,殷成澜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灵江咬住他的唇瓣,见了血,滚烫的鲜血在彼此的唇舌中交换,灵江嘶哑道:“我要你。”
声音从喉咙中带着雄性火热的血气逼出,好像殷成澜此刻不给他,他就要当场将人弄死。
殷成澜挣扎了下,双腿被灵江死死缠住,完全挣扎不出来,更没有任何迂回的余地,他剧烈的喘了口气,望着黑漆漆的屋顶,心塞的想,这双残废腿,不光要他死,还要他的节操。
他感觉到身上的小兽已经到了极致的地步,再不答应他,怕是那鸟都要疯了,便任命的叹了口气,揉了揉伏在胸口的脑袋,摊开双手,泄气道:“……那你来吧。”
话音刚落,腰部以下也赤条条的碰撞到了一起。
灵江不得章法的撞了几下,总感觉隔靴搔痒,不是想象中的滋味,他泄气的趴了回去,咬住殷成澜的脖子,闷闷的说:“我不会......人和鸟不一样。”
殷成澜被他撩起了火,又听见这一句,憋屈道:“你睡哪只鸟了?”
灵江:“没有,偶尔见过。”
殷成澜这才唇角一勾,眼里大喜,双手按上灵江柔韧的腰肢,温声说:“我教你。”说罢,腰间用力一扭,翻身覆上,虚压着灵江,温柔的吻上他,同时,一只手从腰间往下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