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二十年前的老电影里,他演过的每一个人都好像是独立的一个人,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名字,自己的人生。
陆离想,究竟有多少阅历,才能如此细致入微地演绎三百六十行。
恍惚间,陆离已经将《杀神》的DVD塞进了播放器。
这版重制的DVD最开头有一些花絮,那是费云扬在帕拉美电影奖颁奖礼上拿了年度最佳男演员的影帝殊荣后,向全球的影迷和观众公布的一个令人猝不及防的讯息。
费云扬拿着话筒,脸上充满了歉意。
“很抱歉要消失在大家的视线里了,我想我从前的作品应该够大家打发几年时光。”
他的英语说得很流利,如果自己没有记错,法语也应该如此,因为自己见过费云扬在法国的电影节上的发言。
站在他旁边的主持人似乎也被费云扬突如其来的消息惊了一惊,他问:“是否方便透露,您为什么突然决定息影,而且是在事业的巅峰期。您可知就此失去曝光率有多可惜?”
费云扬真诚地笑了笑:“不瞒大家,不久前…就在我刚刚拍完这部电影之后不久,我丢了一些东西。它很重要,我得花点时间找回来。”
陆离看着费云扬放下话筒走进后台,影片开始播片头。
费云扬又回来了,所以他丢的那样东西…找到了吗?
如果当初他在台上没有说谎的话。
第7章 金卡
陆离坐在灯前,盯着面前的手机。
过了一会儿,消息音响起来。
“离,二十分钟后我过来。”
“好。”
陆离放下手机,深深吐出一口气。
小弘是他发小,差不多算唯一一个朋友了,他上辈子与外界失联四年多,也只有小弘偶尔打电话问他过得怎么样。
当然,那些通电话也是在陆之栩的监视下进行的。
“叮咚——”
陆离拉开门,站在面前的少年戴着黑色的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几乎看不清面容。
“小弘。”
陆离笑着让开,弘景从门口挤了进来。
“听说你搬了出来,我早就想来找你了,可是啊可是,忙死了!”
陆离微微勾着嘴角:“我的错。”
“别跟我客气啊。”弘景摆摆手,“呶,你要查的。”
他将一叠照片扔到茶几上,翘着腿靠坐着。
“特地替你打印出来了,好让你看得更真切一点。”
“喵。”乌云从他背后艰难地挤了出来,控诉着这个占了它地盘的不速之客。
弘景一把提起它,放在自己腿上。
“哟,还有个小家伙。”
乌云也不挣扎,打个哈欠,又趴下去开始打盹。
弘景觉得十分好笑。
这猫,怎么一点也不记仇?软绵绵的,脾气也太好了。
弘景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乌云的脊背,慢慢说:“离,我早跟你说陆之栩这个人很会玩,你那时候宁愿信他不信我,现在怎么想起来查他?”
陆离看着桌上散落的照片。
每一张都有同一个主角,每一张都有不同的配角,背景也明显处在不同的地方,大部分是监控视频的截图,也有一些偷拍。
照片里,衣裳半蔽已经算少见,多的是更大尺度、更多花样。
过了一会儿,陆离微微勾起嘴角。
弘景坐直了身子,盯着陆离:“离,你怎么了?”
“你…不生气?不难过?”
陆离没接话,点了点桌子:“这些照片的电子版,打个码。”
他将照片扔进碎纸机,将笔记本电脑转向弘景。
弘景疑惑地掏出U盘:“给谁打码?陆之栩?“
陆离拍了拍他的脑袋:“陆之栩的脸可得给我露清楚了!”
弘景似乎有些懂了。
“你要整你二哥?”
弘景乐呵呵地掏出移动硬盘。
陆离坐在一边看着弘景熟练地处理照片。
“是啊,这才是第一步,以后要找你的地方可多着呢。”
“尽管来找我吧,我可是为了你才学的这个专业,技术过硬,查人一流。”弘景想到了什么,突然低落了。
“只是那个人,还是没有消息。”
陆离说:“先查陆之栩,底子都给我翻出来,我要他彻底翻不了身。”
“他究竟怎么你了,上个月我来找你,你还拉着我讲他讲了两个小时,中心只有一个:你二哥对你怎么好怎么好。”
“…怎么今天就要鱼死网破了?”
“很复杂,以后慢慢跟你说。”
弘景将处理好的照片单独存进一个空的U盘,递给陆离:“给,有渠道吧?”
“嗯,你放心,做传媒的还是认得几个的。”
陆离站起身:“走吧,请你吃饭,想去哪里?”
弘景转了转眼珠子,说:“最近有个地方在圈子里很火,说是什么集吃饭、娱乐、住宿等等为一体的大型地下娱乐场所,只要你能想到的,都能给你找来,你听说了吗?”
陆离:…
“你说的…不会是迷途吧?”
“嗯,就是迷途!”
弘景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听说通行卡很难拿,贵得要死不说,还得看社会影响力,而且一张卡只能额外带一个人进。”
弘景感慨道:“这就是说,要是一桌人去玩的话,至少得一半人都要是迷途的VIP。”
“一半人都是大佬,啧啧,迷途背后的老板,来头很大啊。”
陆离:…
来头确实不小,至少影帝的人脉就不是别人能够企及的。
陆离现在有些疑惑,单是费云扬拍的那些电影,够不够支撑迷途筹建的前期准备。
“真想去吗?”
弘景无所谓地笑了笑:“有些好奇,不过没有通行卡就算了。”
陆离掏出钱夹,抽出一张卡,在弘景面前晃了晃。
“小弘,不才刚好有一张,这就带你去浪。”
弘景睁大了眼,一把抢了过去。
“这得是纯金的吧!”
陆离轻笑:“K金。”
“离,哪里来的?!”弘景发现了什么,吃惊地指着淡金色金属卡片右下角,“编号LLFOREVER!我第一次看见纯字母的编号!!”
陆离接过来定睛看了看,还真的是。
按照他的经验,从来没有商家会用纯字母为卡编号,一个是难记,再一个,字母组成的意思被误解的概率远远大于数字。
而现在他手上的这张,不仅有自己名字的缩写,还有完整的英文单词,难道真的是特意定制的。
陆离眯起眼,客厅的暖白灯光照进他的眼睛,淋漓闪烁。
这张卡是之前在迷途吃饭的时候,费云扬塞给他的。
那个时候他说,虽然我已经嘱咐过了,你来迷途直接刷脸就可以,但这个还是送给你。
…
陆离双指夹着那张卡,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沙发扶手。
弘景见他这样,有些诧异:“你别是不知道送卡人的意图吧。”
陆离慢慢抬头看他,神色复杂。
“得,这还真是不知道?”弘景简直要笑哭了。
“离,咱不去了,你也离这个人远一点,据我观察,所有妄图靠近你的,没有一个好东西。当然,除了我!”
“我…有时间去还给他。”
“寄给他就行,干嘛还要亲自去?”
“可是…我的车还停在迷途…”
“而且…也许人家没有别的意思。印张卡对他来说是件很简单的事。”
弘景坐起身,按着他的肩膀:“离,印张卡对他来说很简单,别的事情也就一样简单。这么多年你的处境如何,你还不明白吗?”
陆离抿了抿嘴,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陆离又愁了:“可是他…现在是我市场动态课的老师…”
弘景皱眉:“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听你说过?”
“刚刚,没几天。”
“这也太凑巧了。”弘景站起身,拉着陆离:“走吧,我想吃火锅,我们去吃火锅。”
第8章 缓兵
陆离按了电梯下行键,一边电梯正升至三楼,另一边开始从顶楼下来。
陆离微微蹙眉,盯着显示屏一直没有说话。
弘景靠在后面墙上,问:“怎么了?”
冰冷的电梯门隐约印出两人的身影。
陆离摇摇头。
上行的电梯升至六楼,中间没有停。
“陆之栩可能察觉我对他的态度有些变化。他找过我一次,在学校停车场堵我…那次有费云扬解围,但…”
“你觉得他不会…”
“叮——”
电梯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两人对话。
竟然是上行的电梯先到了。
弘景噤了声,靠着墙站直了身子,不知是意识到了什么,还是只因为条件反射。
陆离心往下一沉,亦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两步。
这一层只住着自己一户,所以来人很可能是找自己的。
电梯门缓缓打开,里面的陆之栩显然十分诧异。
顿了顿,陆离缓缓勾起嘴角。
“二哥。”他微笑着喊道。
陆之栩松了一口气,迈步走出电梯:“小离。”
陆离微微点头。
他侧头朝弘景说:“就送你到这儿,开车当心。”
弘景抬头定定地看了陆离一眼,转身走进电梯。
电梯门在他与陆离之间缓缓合上,直到完全将他关切的目光挡在门后。
冰冷的银光闪过,陆离收起眼中的深思。
“他来做什么?”陆之栩问。
“电脑出了点问题,他今天没课,顺道过来帮我看看。”
陆离语气逐渐冷淡。
“二哥找我什么事?”
“小离好像…在刻意避开我?”陆之栩皱眉问。
陆离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委屈哀伤。
他垂着头,样子好不戚戚可怜。
陆之栩连忙补充道:“我知道了,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害你被父亲赶出来了,我已经反省好几天了,你就原谅我吧,嗯?”
“小离不是最喜欢我了吗?”
陆离踯躅着不说话,仿佛内心十分纠结。
陆之栩摸了摸他的头,笑道:“像小时候那样,小离想要怎样惩罚我?”
陆离不动声色地躲开,不情不愿地说:“就罚二哥请我吃碧春园春季新出的套餐吧?”
陆之栩抬手看了看表。
“原本就是过来请你吃晚饭的,碧春园的话,我先打电话问问还有没有位子。”
陆离点点头,一点也没有带陆之栩进房间去坐的意思。
他慢慢踱到窗边,视线被层层楼宇遮挡着,隐约触及缝隙之后的蓝天,楼下的桃花刚经过一场春雨的洗礼,温柔得像浸泡在牛奶中的草莓酱。
“喂,维洲,晚餐你那儿还有空位吗?”
“对,我现在过去,大概半个小时后到。”
“谢谢,那就麻烦你给安排一下了。 ”
陆之栩笑盈盈地挂了电话,走到陆离身后。
“我记得小离最喜欢春天。”
陆离点点头。
“走吧。”
陆之栩低头看了一眼楼下的那一排桃树,转身跟在陆离身后。
……
碧春园闹中取静,仅九个包厢,没有其他座位,并且,为了不让其他贵客等待,每个包厢每次只排一场宴席,等宾客离席,才放出下一场次的预约。
“二哥,”陆离放下手中筷子,“我知道,其实这件事也不怪你。”
怪我自己眼瞎。陆离在心底补充道。
陆之栩欣慰地看着陆离:“小离,你好像突然懂事了不少。”
“等过段日子,父亲气消了,我来接你回家。”
陆离感激地点点头。
饭后,陆离拒绝了陆之栩送他回家的请求。
陆之栩看上去比来时轻松许多,他也没多坚持,只嘱咐陆离注意安全,就驱车走了。
陆离在高大的樟树下站了一会儿,直到陆之栩的车消失在夜幕中,才敛起嘴角隐约笑意。
他深深吸了口带着清淡香樟味的空气。
春天真是太美好了。
陆离叹了一口气,沿着幽深的街道慢慢走下去。
转过一个街角,另一条街是与之前迥然不同的一副景象,临州的繁华闹市在灯火中跃动。
陆离的右手搭上一扇厚重的铁门,犹豫片刻,缓缓收回。
他答应过自己,在费云扬那里喝醉的那一次是他最后一次在人前喝酒。
他没有靠山,没有信徒,没有盔甲,没有软肋,却又背负着很多秘密,没有一个人可以让他安心地醉一场,而后安然入睡。
陆离笑着看了看那扇紧闭的大门,退回到路边,他在心底叹息地喊了自己一声:“离离。”
那是记忆中母亲的语气,如此熟悉。
……
陆离踩着预备铃走在教学楼的回廊上,转个弯,不由得停下脚步。
费云扬正微微斜倚在转角的栏杆上抽烟。
他的背后是茂密的香樟,一望无际的蓝天白云,和温暖耀眼的春光。
陆离眯了眯眼睛。
费云扬熄了手中香烟,站直了身子。
“离离这么久没来找我,车不要了吗?”他懒洋洋地说,“车借我用用可以吗?”
费云扬向陆离伸出手。
“啊!最近事儿有点多。每次出门要用车的时候才想起来!费先生尽管用吧。”
陆离眨眨眼,从包里掏出车钥匙递给费云扬,转而道:“我竟不知道费天王抽烟?这算不算独家?”
费云扬笑道:“离离想要我的独家还不容易?”
“走吧,上课了。”费云扬大踏步走在陆离前面。
陆离看着他的背影,想继续问点什么,却不知从何问起。
费云扬这个人,像一方平静无波的深潭,每次他探头试图看清一点,却都只能看见了潭面上倒映的…自己的影子。
……
“丁铃铃——”
陆离瞥了一眼手机屏幕,微微蹙眉——是一个陌生号码。
“喂,你好,请问哪位?”
“离离,是我。”
“费先生?你怎么会有我的手机号?”陆离有点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