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沈岫微微抬起手来,一只白色蝴蝶在他指上振翅而去,甫一接触到白色烟雾便通身燃起火焰,翛然消失在他们视线之中。
那白色蝴蝶是术法造物,由真气凝结而成,这般下场恰说明一件事:那恐怕不仅仅是毒雾。那是某种针对于真气的机关,或许有人以为以术法之盾护体行走水上,那护盾应该也会如同蝴蝶一样,轻松被消解。
穆星河想了想,从储物袋掏出半截木牌——那原本是他在某处世界寻到的某种当地古老术法的残篇,想着某个时刻能够补全,如今也是被他信手丢弃在池塘之中,只见木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着,未及沉到底下,便已被池水完全消解。
穆星河双手一合:“有了。”
他抽出一张空白符纸,符纸燃烧,式神唤出。
那是一个有着血红眼瞳、身周环绕雪花、悬浮于空的男孩,他带着浑身的寒息靠近池塘,幻化出一把如同冰雪凝就的长刀,向池塘斩去。
碧绿的水花扬起,又凝固在这扬起的状态之中——那一刀斩下,池塘开始层层冻结,那白色的雾气也因为池塘的冻结而消褪。
这是雪童子的技能特性——他是雪化之妖,手握名刀雪走,每一次攻击都有几率使敌方冻结,这一特性可以通过水来传导,于是穆星河想到了召唤出雪童子冻结池塘。
见确有成效,穆星河抢先一步踏在冰上,察觉无误之后,方才说道:“我这些式神虽然不完全受这个世界的规则限制,但因为依托于我的真气力量,所以指不定这些冰什么时候会消失,所以我们快走吧。”
他知道这点小事难不住沈岫,但沈岫终究没有拒绝他的这一处理方式,他们虽然如今已然形同陌路,但至少还能构建起合作者、甚至战友的关系。
穆星河虽然不愿接受,但或许如今也只能如此。
走过这片池塘之后,一个庭院缓缓展开在他们眼前。庭院有些破败了,长长的藤蔓夹着枯叶吊在围墙之上,四周栽着高高的银杏,地面落叶累积了不知几层。
当穆星河再度前去,却听闻弓弦之声!
穆星河反应已是极快,听闻声音就以风作盾环绕住自己的身周,然而这一层防御竟然完全无济于事,在清脆的碎裂之声的同时,一丝微微的钝痛同时而至,一支小箭插在他的臂上,鲜血沿着伤口流出,穆星河未及拔出箭头,小箭便已消失。
以金丹之人的自愈能力来说,这点小伤无伤大雅,但就从之前那个池塘来看,此间主人显然没有那么仁慈。
而此时沈岫已经往银杏林中走去,穆星河跟着要走上去,然而他一踏离某个范围,小箭便不再出现,取而代之的却是沈岫脚下开始出现滔天烈焰!
穆星河顿时便反应过来,这是某种机关的逻辑设定——当他方才的小箭机关不触发时,便会在他人身上触发其它机关。思及此,他立刻回退一步,果真,那烈焰也随之消失,弓弦声再度响起。
沈岫终究还是回过头来,穆星河没有注意到那一瞬间他的神情,只听到了他的声音:“这是一处阵法,核心在树林之中。”
沈岫很久之前便以这方面的学问闻名修真界,穆星河自然相信他的判断,更何况沈岫这还是那之后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穆星河回应得都有些失措:“我懂!我留在这儿!”
沈岫没有应他,走入银杏林中,很快身影就消散了。
穆星河独自在那顶着机关小箭——虽然不痛不痒,但是那些损耗着实有些烦人,他想了想,召唤出一只花鸟卷来,画卷中的少女驱使花鸟飞向院墙,当飞鸟返回的时候,又带来些许治愈之力,填补穆星河方才的的损耗。
花鸟卷在侧,那些越来越密集的小箭倒也不算什么了。
但正如穆星河的预感,这样的状况不会持续太久。
大约是沈岫在另一旁已经解决了阵法,小箭已然不再出现。然而穆星河却看到门前的石狮表皮一层层脱落,虽然依旧是石雕的身体,眼中却已涌动着赤色的光泽,它们身体微低,以狩猎的姿态缓缓向他行来。
穆星河未及对石狮动手,变故再生!
只见地面的落叶卷起,却是化成了一阵阵风向他面向扑来!
穆星河修习太乙清风久矣,一点气息波动就足以叫他估测攻击的强度。
——这一阵攻击并非是如同方才那般可以轻松应付的!
穆星河神色一凝,手指微动,同样由灵气凝成了一道道风墙,以八卦之态围绕在他的身周,风墙离他虽远,但由于内部真气丝缕相连,这风墙就几乎与他的感知联结一体。
他清晰地看见门口的石灯被这阵风几乎碾作粉尘,那证明了他方才的判断是何其正确。
这术法的确威力不小,甫一撞上风墙,他就感觉到了几乎叫他浑身经脉震荡的冲击,若不是他那几道风墙立得早,此刻他应当已同石灯一样化作粉末。穆星河以流动的真气来抵消不断袭来的力量,甚至无暇分心使用别的手段,但情况有变,他不能如同方才一样站着等待——
因为那石狮已向他走来!
穆星河尚不能走开,因为他不确定沈岫是否已经真正解除阵法!
他的所依所恃,此刻竟只有一个花鸟卷!
面对缓缓行来的石狮,少女轻轻抬起手,有飞鸟环绕在她的手边,她的指尖白皙得近乎透明。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蓝蓝路的地雷~感谢三十来客 的地雷~感谢rikachi 的地雷~
晚上的时候心想有评论就更新,没想到果然有机会更新了~这是最后一个副本,暂定就叫如梦非梦吧~
第252章 如梦非梦(二)
穆星河坚持了许久。
不远之处, 那肆虐之风仍未停息。他尝试了许久, 依然无法将这股力量化为己用之后很快就明白, 因为他身处于他人陷阱之中,受到他人规则的影响,所以无法利用他一贯的办法去消解。
石狮也一步步向他走来。
石狮视风墙为无物, 已经走入他的防御之内。
不用细探,穆星河已能清晰感受到石狮身上流动的气息。
近了,只要再接近几步, 石狮就可以完全以狩猎的姿态,咬住他的咽喉。
然而此刻,轻盈的飞鸟以一往无前的姿态撞向石狮!
有些飞鸟化作烟尘飞散,也有些飞鸟去往归程。
然而, 就在这些飞鸟的撞击之中, 石狮已经完全破碎,变成了一地的沙尘。
少女回到画卷之中,画卷合起。不需多久,她将再度从画卷中出现。
穆星河轻轻松了一口气。
这便是花鸟卷。
她看似人畜无害,出手优雅,可是只有受过伤的玩家们才知道, 一个携带针女的花鸟卷, 便是一个能杀人的奶妈。
轻快,便捷, 灵动,甚至还能补刀。
她是个奶妈, 也是个术法机关枪。
这就是花鸟卷争霸斗技场的能力所在。
而此时,他身周的压力也渐渐消退,穆星河原以为是他击杀了石狮的原因,却见沈岫从银杏林里出来,他雪白的衣角溅上了血,好似开得正好的红梅,剑也悬着血滴,显然是经历了一番苦战。
然而沈岫好似却没空处理这些血迹一样,一手虚画符阵,伴随着真气的涌流,狂风渐息。
他看着那只花鸟卷,眼中有些异色,但最终还是迅速收回目光,还剑回鞘。
他的步子在目光触到穆星河的时候停顿了片刻,就好像喧嚣的尘灰终于能够落定一样。片刻之后,沈岫越过穆星河,沉默地解开那庭院门上的重重禁制。
穆星河也没有说话,他们的联系只剩那单薄而脆弱的“合作者”而已,穆星河连呼吸都不敢用力,生怕毁去那层脆弱的关系。
他在跟随着沈岫,专注地看着面前的状态,好让自己分心。穆星河花在术法之道的时间并不少,因此也可看出关窍所在,这禁制的复杂的确可以配得上一个远古大魔的身份,然而沈岫解决禁制却如行云流水,一分不差,对真气的控制也极其精微,变化圆转,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甚至就好像将一切都准备充足,等待今日的重重关隘一样。
当禁制一层层地消散,那一道陈旧的木门的灰尘簌簌扑落,沈岫皱了皱眉,将门推开,穆星河跟上去,看往门内的景象。
这或许是一个幻境,因为入眼的景象显然比门外看到的围墙庭院占地更为广阔。那是一个显得荒芜而凌乱的庭院,中间理出一片空地来,其外零零散散是一些靶子木桩,除了空地稍微干净一点,其余之物都覆上了落叶尘埃,不知有多久无人触碰过。
穆星河还待观察,却感知到微弱的真气流动,他未曾细想,已是一道风墙立在沈岫之前。
而后穆星河只觉真气一阵震荡,只听闻一阵清脆之声,在风墙之外,几道雷电被风墙抵挡下来,碎裂于空。
穆星河看着术法来的方向,空气中已经有一个形体缓缓透了出来。
那是一个面目沧桑的中年男子,疲色压在他的眼皮上,那双眼睛也暗暗沉沉,无甚光亮。
他的身形枯瘦,衣衫破旧,可是腰杆却挺得笔直,好似什么东西都无法令他的身体弯折。
“你们来干什么?”他冷然道,“点星楼败落至此,不会有你们想要的东西!”
穆星河脑海里却无有关于点星楼的半点印象——或许这是仰弘界的宗门,他不明白也是自然。然而他还未回答,那个中年男子却已经祭出了法宝——那是几有半臂之长的玄色尺子,周边环绕着星辰列宿,他以尺微点,无数细碎的流星已向两人激射而来!
沈岫袖袍一挥,袖中黑雾涌出,扬出数只赤色飞鸟,飞鸟之势竟不逊于流星!
飞鸟将流星撞散,自身也化作一阵暗色烟尘,沉落于地。
凶招得解,穆星河却并不能感觉到轻松,因为方才沈岫使用的是魔功,寻常人见了这般手段,少不得会多言一两句,然而这个中年男子却全无反应,反倒是不受影响那般怒骂道:“点星楼也不会归附于你们任何一个势力!”
穆星河听得蹊跷,祭出一盏金灯,金灯光芒大放——
这一盏金灯名为百炼照心灯,先时穆星河总疑心所谓系统自己体内是被邪物占据,而时不时炼制、收集这一类的东西以驱逐心魔,最后发现自己想岔了,但这些造物还留着,今日一照,果真见到异常!
在照彻心霾的光芒之下这个空旷的庭院却呈现出密密麻麻的人形来!
那些人有形而无体,细看两个身影站在一起还有更暗的模样,他们就如若鬼魂一样将中年男子围住!
许多嘈杂之声隐约透过光线传来。
那些鬼魂已经逼向中年男子。
鬼魂之中有冷笑的声音:“左同光,这点星楼又有什么可守的?你那功法残缺,弟子都教不好,一个个不是转投他人门下?我们给你一条生路你还不要!”
又有人接口道:“不必与他多言,他留着这个点星楼,定然是想将楼中至宝留给临渊君,叫临渊君有复还之机!”
穆星河下意识就看了一眼沈岫,沈岫只是微微皱着眉头,却不见有什么疑惑之色。
有人奇道:“可是点星楼不就是因为临渊君才几乎全数被屠灭的吗?他也是恰好出行逃过一劫,如今竟还如此执拗?”
之后人群中便爆发一阵暧昧的嘲笑。
左同光冷喝道:“我同渊一华早已恩断义绝,休得再提他的名字!”
裁天尺铮然作响,万点晨星激射而出!
而鬼魂们也非是易与之辈,术法手段纷纷出手,整个庭院都陷入了刀光剑影之中。
穆星河悄然接近沈岫,在这迷局之中,他无暇考虑沈岫究竟多厌恶他,只是低声道:“不太对。”
沈岫没有看他,侧身闪过一道气剑,淡淡道:“是心魔之境。”
穆星河在方才照见鬼魂的时候已经确定,这不是一般的幻境,直至此刻才终于察觉出此间主人竟然有此等魄力,不是利用阵法和关卡围困他们,而是直接将他们拉入自己的心魔之中!
心魔依托于主人的心境,两个陌生人来到最心魔主人贴近意识的地方,对心境的主人来说不可谓不艰险,然而对于穆星河来说,进入别人的心境却也是到了别人的地盘,在这个心魔横生之地,被人吞噬,便是灰飞烟灭死无葬身之所!
“他早有准备……”穆星河喃喃道,咬了咬自己的手指,最后却是咬牙切齿地笑了,“也对,骗了我那么久的人,必定不会消极等待。”
他的确抱着九死一生的觉悟而来,做好了会面临种种诡谲险境的准备。那么沈岫呢?为何而来,是否早有预测?
他抬眼望着沈岫,而沈岫神容平静,眼神穿过混战的局势,看着远处。
穆星河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沈岫来冒这个险,可是沈岫还是来了。
——其实又何能不来?他们共享着相似的命运,曾经一样陷于提线木偶般的境地,又拒绝了身为木偶的权利,从囚笼中挣脱。
而在这个局势倾颓之时,他们纵使冒着一死,也要来寻幕后提线之人。
他想到这里,忽然问道:“你什么时候察觉到‘天道’不是什么冥冥中的天意,而是一个人的?”
沈岫抿着唇,神色冷淡,但终究还是缓缓开口了。
“天意能作弄很多人,但它能利用的向来是某个范围内的力量。”
穆星河还待说些什么,沈岫忽地眼光一冷,说道:“闪开。”
穆星河心中一凛,便发觉无论是鬼魂还是左同光,他们的术法都穿过了彼此的身体,在这一个空间里不断折射徘徊,却是要朝他们而去!
穆星河闪身避过,那一道术法却是堪堪擦过他的衣角,他的衣服虽然看着破旧,实则却加持着数重术法,如今那衣角被术法扫过竟然是瞬间融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