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原汀磨牙,“明止君谁也不给看,就说那花是你的。”
我拍拍原汀肩膀:“诶,不要生气。名花配美人,你不过输在没我好看罢了。”
原汀倔强道:“我内心和你外表一样美。”
虽然原汀的内心其实也比不上我的外貌,但我还是被他这一句间接赞美夸得很受用:“我知道,内心美比较重要,所以我内心比我外表还美。”
原汀:“…你先别说话,我怕我忍不住打你。”
这边和原汀说着话,那边我还架了一个小炉给两个孩子熬药,正事唠嗑两不误。
墨欧的交代是三碗水熬成一碗,但这一碗是茶碗还是海碗他没说,原汀也没问。我从前水都没烧过,更不要说熬药了。
我招呼原汀:“过来,我给你看个宝贝。”
原汀:“???我有点怕。”
我安慰他:“不要怕,来尝一口。”说着掀开药盅拿小勺舀了一勺颜色发黑,气味发臭的药汤出来。
原汀惊恐地退了几步。
我诱哄他:“来,有病治病,没病强身。这可是你带回来的好东西,快尝尝火候到了没有。”
原汀又退了几步:“我看到了,就这么去给上神喝吧,反正喝不死他。”
我惊了:“你变了,原汀,你以前对明粢上神毕恭毕敬的。”
原汀回:“你还把上神抓在怀里揉肚子呢。”
好像是哦,比起原汀,我何止是不敬,简直是不要命了。但我本来也是为了不要命下凡来的,我无所畏惧:“我不要命,你也不要命呢?再说,你是不是偷窥我了?”
原汀厚颜道:“偷窥…小轩窗里看得分明的,能叫偷窥吗?”
“小轩窗?”我急急追问道:“那你看见下毒的人了没有?”
“没有。”原汀答得干脆,“没有你的部分,我没有看。”
我失望地“哦”了一声,被原汀一提醒,我打算稍等自已开个小轩窗自己看。
原汀却说了个无关的话题:“你还记不记得你在凡间打人了?”
我记得,我当然记得,我脖子上还缠着纱布呢。
我怒道:“那他也打我很疼啊。”
原汀道:“你是神,神打人太不公平了,所以天道暂封了你的术法,你现在算是变回凡人了,可以再去把场子找回来。”
我大吃一惊,翻手掐了个风诀,果然使不出来了。
原汀按下我的手腕:“别慌,不过封上几天意思意思。”
我眼睛都亮了:“我现在算是变回凡人了?”
原汀一眼看穿我的意图,一桶冷水就泼下来了:“别想了,死仍是死不了的。”
我恹恹地收回手,不说话。
原汀叹了一口气:“他…知不知道你的目的?你同他说了没有?”
“他?”我愣了一下,“别枝?”
我刚要说还没有,就听见越别枝的声音在门口处响起。他的声音又哑又弱,显然是身体还虚着:“我要知道什么?”
我目光越过背对着门口的原汀的肩膀,果不其然看到脸色苍白的越别枝,只披了一件外袍,依靠在门边。
我大步迎过去:“醒了就躺着,出来做什么?”
越别枝拨开我的手:“你要告诉我什么?”
我支吾道:“…没有,你先回去,回房说。”
原汀却在此时转过身来:“岚起没有,我有。”
越别枝闻言冲原汀点一点头,两人居然像老友重逢一样互相点头打了个招呼。
越别枝道:“又见面了。”
原汀“嗯”了一声:“上回走得急。越别枝是不是?我叫原汀。”
他们两个脸色冷淡语气平和地打个招呼,室内气氛却莫名一下剑拔弩张起来,我夹在中间,忍不住打了一个惊恐的嗝。
越别枝和原汀齐齐看向我。哎呀,尴尬。
第38章 你们怎么那么熟练啊
观颐
越别枝扶着门框咳了两声,不过几日光阴,好好一个少年人就迅速消瘦下去,披衣倚门,不胜娇…孱弱。
越别枝咳完了,抬脚迈进门:“贵客上门,有失远迎了。”
原汀摆摆手:“依我和岚起的交情,本不必计较这些。”
我在旁边看得好惊讶,他们是不是事先对过台本啊?为什么都这么熟练啊?没有人告诉我我该怎么接啊?
越别枝脸色发白,我伸手去扶,他看了我一眼,才把手撘过来,其姿态之雍容,仿佛我真是个领路的公公,而他是将要去垂帘听政的太后。
原汀突然过来把我挤开,很是哥俩好地扶着越别枝的肩膀把他带去坐下,自己坐在越别枝旁边。
我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还没有完。原汀亲自把那壶黑乎乎的药倒进茶碗里,推到越别枝面前:“岚起熬了一上午的,不要客气,喝吧。”
胡说,我刚把药壶架炉上不到一个时辰。
越别枝很给面子地端起茶碗一饮而尽,喝完眉头都不皱一下,只是原本就苍白的脸色似乎变得更惨白了一些。我简直佩服无比,我坐炉边熬药的时候就险险被那神奇的味道熏中毒,越别枝却像喝水一样地喝下去了。
原汀“啪啪”给越别枝鼓掌:“好!再来一碗!”
我算是看出来了,原汀今天也该喝药。
我瞪了原汀一眼,过去和越别枝打商量:“你回房去,看看惊鹊怎么样了。”
越别枝这才把目光从原汀身上收回来:“惊鹊还睡着,我先听完客人要说的话,再去不迟。”
原汀“哈哈”笑了两声,道:“何必生份,随岚起叫我原汀就是了。”
我再瞪原汀一眼:就你话多。
我推推越别枝:“他有什么话好跟你说的?有也不过是些废话,不要理他,你快回去。”
原汀道:“我确实有话说…诶,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我不理他,拉着越别枝往外走。廊上风急且冷,我哆嗦了一下,还是要坚强地把我的狐裘脱下来给越别枝。
越别枝被我当头一盖,愣了一下,问:“做什么?”
我被迎面奔来的风吹成了一根人棍,从头僵到脚:“好不容易救回来人,可别再出事端了。穿上。”
越别枝把狐裘拿在手里:“不要。”
我四肢僵硬地拉着他往房间走:“我都脱了,你就当穿上帮我暖着,回房了还我…好冷好冷,快走――你快穿上啊。”
越别枝身量已经和我差不多了,雪白雪白的狐裘衬着惨白惨白的脸,我莫名其妙就想笑:“诶,你像个雪人…不过也没有这么瘦的雪人吧,雪人都是圆乎乎的。”
我把空闲着的左手也举起来,两手一同包住越别枝的手。越别枝骨架大,手也比我大一些,掌心宽厚,手指修长。
我举着他的手看一看,叹了口气:“稍微也长点肉吧,养你这样的小孩好没有成就感哦,就是养不胖,就是养不胖。”
“…”越别枝皱眉,“我努力…?”
说话间已经到了房门前,我推开门,把越别枝推进去:“那你要快点了,我不能等你太久的。”
越别枝站在门里,我还在廊上。房里没有开窗,天色还早,也没有点烛,我在门外遮了光,门里越别枝的面目就有些模糊。
越别枝问我:“你为什么收养我?”
我实话实说:“其实我有目的。”
“是什么?”
“…”我为难了一下,“现在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我原打算再过几年的。”
我又补充道:“你再等一等,再等一等我就告诉你了,你不要听原汀的话。”直觉告诉我原汀要说的不是什么好话,即便是要向越别枝揭露我的别有用心,我也希望是我自己来。
越别枝解下狐裘还给我:“好。”
我没有接:“它很暖和吧?我也很喜欢它。送给你了。”
我带上门:“好好休息,照顾一点惊鹊,我马上回来。”
第39章 如果感到快乐你就拍拍手
观颐
我觉得原汀真是变了好多。从前我们是两条怂怂的槁鱼,每天做的事情就是咸在角落里晒太阳——对了,说到晒太阳,我原以为天界那么高,太靠近太阳会把我晒成一个神干,然而事实是天界根本晒不着太阳,我们两条槁余要防发霉,还要蹭到神住天和仙住天的交界上去,可怜巴巴的。
我和原汀百多年的友谊,自以为已经十分了解他了,没想到转眼不见,他就变了条鱼,不再咸了,也不再怂了,还敢怼明粢上神了,和先前那个口口声声瞻仰上神尊容的原汀丝毫不是一个神了。
我惆怅道:“原汀,你变了。”
原汀:“是,我变了,我没有变秃,但我还是变强了。”
我:“最近天界流行的什么套路???”
原汀:“诶,你不必知道。”语气十足十的恨铁不成钢。
不必我知道就随他去。我严肃问原汀:“你胆子大了,嗯?”
原汀还跟我耍滑头:“壮胆特训了解一下?”
我瞪他:“差不多行了啊,正经问你。”
原汀看我一眼,叹一口气,再看我一眼。我被他诡异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忍不住搓了搓手臂。
“没什么。”原汀看了我一会儿说:“想通一些事情罢了。”
我再问他想通了什么,他却不肯说了:“这个也不必你知道。”无论我再如何旁敲侧击,他就跟河蚌一样地不开口,软硬不吃水火不进,仿佛从一条槁鱼变成了一条铁鱼,连物种都不一样了。
我纠缠了原汀三日,他只会说一句“不必你知道”,我听得耳朵生茧,越别枝拖着病躯来同我问了一句什么,我下意识脱口而出:“这个不必你知道。”
越别枝脸色大变。我一看事情不好,连忙挽救道:“对不住,我方才走神了——你问的什么?再问一遍。”
越别枝扶着旁边椅子的椅背,站得十分艰难,仿佛用尽全力才能撑住一副病体站在我面前一样。我看得心疼,刚想要他坐下说,就听得越别枝一字一顿道:“你…快乐吗?”
我…我:“…我很快乐?”
越别枝:“…”
越别枝若无其事地揭过这一页:“你说,你从来没有快乐过。”
我差不多品出不对来了,原汀那家伙十有九十九背着我搞了什么事情,那天那奇奇怪怪的眼神,八成就是内心正琢磨着坏主意的映射。我避而不答:“原汀和你说了什么?”
越别枝并不被我带着跑:“你同我说过的,那些关于你很开心的话,都是假的吗?你是骗我的吗?”
越别枝病得厉害。前几日刚醒时跑出来那趟还是受了寒,我送他回房,出来和原汀交代了事情再折回去,就见他在发热,养了这么几天也就堪堪退烧。前有毒患后有病忧,越别枝的气色实在不能算好,问出这一句话时,面上更加不显人色,甚至隐约透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死气来。
我过去扶住他:“有话慢慢说——你先坐下。”
越别枝没有坐下,他紧紧的抓着我的手臂。人的手指是不太容易长肉的,越别枝愈发消瘦,如今,抓住我的那十指仿如枯柴,连指尖都显着惊人的死白。触目惊心。
越别枝死死地抓着我:“你在骗我吗?你为什么骗我?你说会照顾好我的——我不能被爱吗?你为什么骗我?”他语气激动,说话也有些颠倒,显然是冷静不下了。
我抱住越别枝,拍拍他的背,哄道:“你冷静一点,你冷静一点,爱你的人有很多啊,会有很多的。”
越别枝推开我:“里面有你吗?”
我握着他冰冷的手:“当然有。”
“骗子。”越别枝冷冷地看着我,他甩开我的手,用力之大甚至连他自己的手也被甩撞上桌角,那片惨白皮肤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出青紫,“你骗我。”
我辩解没有,越别枝却不再听了。他看着我,用那双我喜欢得不得了的灰眼睛看着我:“既然不快乐,为什么要骗我?不喜欢我,为什么要收养我?”
越别枝站起来,一步一步,十分艰难地走出去。他的脊背一直是挺直的,像漫天风雪中孤独的标杆,立在天地之间,来也一身,去也一身,风吹雪过,什么也没给他留下。
越别枝回过头看我,他的身后有雪粒吹起,岁末天寒,他的语气却比雪更寒:“羔羊尚知跪乳,你却要我弑恩。楼岚起,你把我当做什么?”
第40章 我有旧友丧似汝,而今坟草三丈五
观颐
越别枝不愿见我了。他躲着我,我也不强求,槁余庄就这么大地方,只要他不出庄园,一切好说;而他不出庄园,我们总有见面的一天。
我去找了原汀,开门见山地问:“你为什么要同他说那些?”
原汀还是老话:“岚起,你被迷了眼睛了。”
我反问他:“那又如何呢?”
我活得快乐吗?一点也不。从不快乐吗?不。至少我当凡人时,是十分快乐的。四万年前是,四万年后也是。原汀说我被凡间的镜花水月迷了眼,他哪里知道,是我自己蒙住了眼睛。
原汀问我:“你不是来求死的吗?又为什么怕他知道?”
“四万五千年。”我说,“四万五千年了,原汀。做人是什么感觉,我已经快想不起来了。我不过想要做一个人。”
原汀叹气:“何必呢?明粢不会在意越别枝的生平如何的。”
我回:“明粢不在意,越别枝在意;云中君不在意,楼岚起在意。即便我死后,明粢归位,总还有惊鹊,他会记得,他曾有一世,有过这样一个家。”
原汀还是那句:“何必呢?”
我问他:“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作为一个凡人死去吗?”不等原汀回答,我自己接道:“落叶归根。我也希望这一生,终止在楼岚起,而不是云中君。”
“你回去吧。”我对原汀说:“回天上去,不要再掺合我的事了。再过不久,你就能来给我上坟了。”
原汀沉默了很久,最后他说:“其实我来找你,是想告诉你,惊鹊好了很多,大约快要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