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谷主说的倒是半点没错,师父留下自己,后患无穷……
可是,难不成要离开这里吗?戚碧树红通通的视线落在这屋子里的一被一席上,虽然来到飞羽山不足两月,但他已经生了牵挂和执念,他不想离开,即便自私透顶,也不想离开。
云皓在戚碧树屋子外头转了半天,没见他出来,也没听见什么动静,心头奇怪。他从没见四师弟露出那样的表情过,不由得猜四师弟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虽然他并不关心戚碧树,但同门一场,好歹得过问几句吧?
这么一想,他走到门外,用力敲了三下:“戚碧树,开门。”
戚碧树思绪极乱,万分不想见到云皓,但心知云皓好奇心太重,不进来不会善罢甘休,于是只好将眼眶泪水在被子上蹭掉,过去开门。
云皓进屋,目光先落在戚碧树面上,见他虽面有异色,可却也看不出来什么,便嘲笑道:“怎么,该不会是在山下遇到了蓬莱宗的人,被欺负了吧?”
戚碧树心情不好,不想和他多话:“云师兄,你有什么事吗?”
云皓蹲下来,与他道:“解沧川可有说过,你这副样子,什么时候才能好?再过不久,便是师父带我们下山的日子,你这丑样子可没法下山,否则必将引来诸位修士的觊觎。你被围攻倒是无妨,可不要连累我们!”
云皓也是难得与他谈一次正事,可未料到此事本就是戚碧树的心结,他心绪烦乱,便道:“没事便出去。”
云皓一点就炸,顿时怒了:“怎么跟你师兄说话的?小心我告诉师父!”
戚碧树喷出神火,一言不发地把他往外赶。
虽然受了重伤,神火威力也减弱许多,可凡骨肉胎的云皓还是勉强才能抵挡。
云皓差点被赶出去,脚勾住门框不走,正要掏剑,忽见戚碧树桌上的白绸布巾,动作一顿:“这不是师父的么?”
云皓心中已是震惊非常,师父一贯不喜欢别人碰他衣物东西的,因此数年来,他的衣食寝具,全都是他自己亲力亲为,大师兄只做些烹饪打扫照料兽类的活儿。可这小子来了之后,师父竟是性情习惯大变。原先只以为师父对戚碧树疼爱,可现在看来,似乎远不止如此。不止让戚碧树进他房间同睡,还让戚碧树用他的布巾。
这何止是疼爱,简直是溺爱了吧!
云皓嫉妒非常,忍不住一跃而起,脚尖在戚碧树背上一点,伸手去抢桌上的布巾。
戚碧树对他的动作始料未及,差点让他碰到师父的东西,也顿时瞳孔猛缩,终于怒了,冷下脸道:“三师兄,你干什么?”
二人一番缠斗,云皓竟然没法近戚碧树的身。
他探手差点摸到桌上的布巾,被戚碧树扑过来一口狠狠咬住。
这一口着实不轻,云皓“嗷”地嘶叫一声,连忙抽手:“不打了不打了!戚碧树,你狗变的吗?”
戚碧树叼起师父的东西,窜到床上去,塞进枕头下盖起来,回过身来警惕地盯着云皓:“你想要,自己去找师父要去,这是师父给我的,你别碰!”
云皓真是怕了他了,甩着手吹冷气,不服气地冷嘲道:“我真羡慕你,得到师父如此偏袒。”
戚碧树一愣。
偏袒?原来不是他的错觉,三师兄也觉得师父偏袒他。自上山以后,他刚开始惶恐度日,生怕哪里做得不好,师父将他赶下山。可后来渐渐发现,师父对他极好,甚至,偶尔比其他几个师兄还要好。
他还以为是自己太过渴望,而出现错觉了。
可……
戚碧树突然眼眶一红。
他道:“可我反而羡慕你。”不会成为师父的拖累。
“我有什么好羡慕的?你嘲笑我?”云皓恼羞成怒,正要提剑揍人,可戚碧树这小子眼眶说红就红,瞬间就眼泪汪汪,不给人半分反应的机会,他手中剑不由得一顿,真是怕了,怒道:“算了我出去了,你可别哭了,待会儿师父又要骂我了!”
云皓从窗户跳了出去,戚碧树没有理他,趴回床上,将头埋在师父的布巾上,蹭掉眼泪,半天没动。
二人缠斗闹出动静不小,容完和解沧川自然发觉,只是容完习以为常,并知道云皓和戚碧树不会真的打起来,便没有去管。
这日,解沧川怒气冲冲地拂袖离开了飞羽山,可未过两日,便又回来了。
他对容完的决定无法理解、完全不赞同、并感到愤怒!可若是离了他,这事也成不了。于是,接下来几日,他还是精心开了药方,让云皓协助他炼药,帮助容完与戚碧树早日恢复元气,只是见到戚碧树便没什么好脸色。
云皓觉得非常奇怪,解谷主一贯好脾气,每回来山上,偷吃鸡之后被赶下山都笑眯眯的,到底和师父谈了什么,竟然生这么大的气,好几天还没解,并这么讨厌戚碧树?
而戚碧树知道这位谷主为何这样对待自己,每日在这山上,都觉得如坐针毡。
容完看在眼里,则无奈至极。他将戚碧树带到自己房间内,趁着这阵子有闲暇,便将洵毓君压箱底的功夫与招式全都教给戚碧树,先让戚碧树滚瓜烂熟地背会,回头再慢慢消化。戚碧树在他房间里多待,便能避免遇到解沧川,也能避免遭到冷眼。
戚碧树原先看不清许多事情,但现在却能明白了。他自小便是在别人的白眼和轻侮中长大,解谷主的那点冷脸对他来说算什么?甚至还算不上家常便饭。再说了,解沧川为何这样对待自己,自己也完全能理解——师父却连自己受这点欺负都舍不得。
戚碧树只觉得,好像遇上了一个比自己还要爱惜自己的人,这恐怕是他贫瘠的人生里迄今为止唯一的光亮。
他在读书中分了神,默默看着师父的侧脸,心头滋生出许多情绪来。他若留下来,是真的太过自私。
容完察觉到这几日戚碧树都魂不守舍,便放下书卷,问他:“你怎么了?”
戚碧树沉默半晌,道:“师父,几位师兄师姐到了年纪,都会下山历练,我如今也算死里逃生,有了些经验,我也想独自下山一趟,可以吗?”
若是师父首肯,他便离开这里,届时无论死活,都不会牵扯师父,而且,他还会提前写很多信,到时候每月一封寄上山来,师父便不知道自己行踪,不知道自己死活,也不会担忧。
容完端详他片刻,见他神情凝重,好像不是随便说说,问:“你怎么突然想下山了?待在山上不好?”
戚碧树回答不出来。
他心中苦楚,想到,如果能留在山上自然是好,他愿意一辈子留在山上,陪在师父身边。可离开这里自然是对师父和三位师兄师姐最好的选择。初离开时,师父自然会不舍得自己,但时间一长,师父便能将自己忘了。
想到这里,他又有些不甘,可理智强行将那点不甘压了下去。
“倒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在蓬莱宗待了许多年,又在飞羽山上待着,有些想山下各种好吃的好玩的了。”戚碧树竭力轻松地道。
容完道:“那有什么难的,再过段时间便是元宵节,叫上云皓,一起下山玩就是了。”
戚碧树不知道该说什么:“……”
容完见戚碧树一直欲言又止,却以为,他是在螣蛇的识海中被螣蛇的那番话刺激了,此刻想要离开飞羽山,哪里是想下山玩?而是急着想报仇!怪不得他这几日沉默许多,大约是惦记着杀害他父母的人,想要去蓬莱宗,找东方若虚算账。
可是他现在别说躯壳没恢复了,就算恢复了,刚刚死里逃生,大伤未愈,容完怎么可能放他下山?
容完蹙眉想了想,把话挑明:“我知道你其实是想去报仇。”
戚碧树一愣。
容完便道:“但这事不能心急,东方若虚背后是有靠山,他才敢如此行事,即便他没有靠山,他已经元婴后期,以你尚未痊愈的修为来说,也是打不过他的。”
戚碧树心知师父误会了,可这误会他自然也不便解开,只好听着。
见戚碧树不说话,容完更加笃定他的心思,便叹口气,揉了揉他的头,温声道:“你别急,师父会给你想办法的,不会这么放过坏人,欺负过你的人,师父肯定会叫他们付出代价。”
戚碧树心中一暖,又是一酸,眼睛便红了。
从没人对他说过这样维护的话。有时候不过乞求一碗水罢了,可有人却给了你一碗粥,又给你补了鞋,让你填饱肚子再好好上路,还叫你带上伞,一路上便能风雨无忧。这话重若千钧,印在他灵魂上,叫他今后许多年,不敢忘却。
第122章 师徒养成
与此同时,蓬莱宗却是安静得很。
容完先前分析, 螣蛇已经被封印了数百年了, 消息不通, 是如何知道戚碧树身上有神骨,并不惜冒着被封印反噬的危险,来此试图夺走神骨的呢?必定是有人特意告知了的。
这人不必多说,自然是想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 知道螣蛇会和洵毓君两败俱伤,便等着渔翁得利,好得到戚碧树的神骨。
只可惜他千料万料,万万没想到最后飞羽山上的一师一徒能活着回来。
此时, 应该正躲在蓬莱宗上心怀惶恐。
即便不是因为这件事,容完也认为东方若虚这人不可不除。他知道当年事情的所有原委, 也识破戚碧树有神骨, 更是对戚碧树怀有非同一般的仇恨, 这回能够与恶灵螣蛇联手,下一回只怕还会做出更穷凶恶极的事情来,如果不除,才真是后患无穷。至于蓬莱宗上其他几位长老,不知道他们的立场,暂时还不必动, 也动不了。
戚碧树年纪太小, 不擅长伪装心思, 这几日,他的心事重重全都写在脸上,容完看在眼里,以为他是报仇心切,便也替他着急。修炼最忌讳心里装着事情,温思甜便是前车之鉴。
因此,翌日,容完特地将飞羽山上数人叫到院子里来,开会。
容完道:“螣蛇百年没出现过了,此次竟然提前布下陷阱,诱我和戚碧树进去,若非他被封印后灵力实在大减,只怕即便是我,也无法死里逃生。我怀疑和蓬莱宗的人有关,打算前去找掌门谈一谈,你们暂时守在山上。”
云皓此时也反应过来,震惊道:“师父,你是说二师姐走火入魔极有可能是神识受到螣蛇控制,这才心性不稳生出心魔?!我就说,二师姐修炼稳打稳扎,怎么可能……”
解沧川指尖转着茶盏,沉吟道:“这倒极有可能是螣蛇所为,他身躯被封印,若想见到你和你身边这小子,便只能通过识海。然而你们不主动进入他人识海,他又怎能将你们困于他的识海中?因此便利用了思甜。”
温思甜听见这话,脸色一时之间又添了几分愧疚:“都怪我。”
“这和你无关,该来的总会来的。”容完摆摆手,道:“不过也只是怀疑罢了。”
“师父,若是为了我,你不必去的。”戚碧树欲言又止。
他不知道师父突然提出要去蓬莱宗,是否和昨日对自己说的那番话有关,想要为自己报仇。
这仇并不是那么简单便能报得了的。
即便以师父的修为,捏死东方若虚如同捏死一只蚂蚁。可东方若虚死了之后,事情却不是那么简单。他不仅是堂堂名门正派的长老,有几百名弟子,还无比道貌岸然,在外头被称为德高望重的道长,也有一群追随他的修士。若莫名被问罪,还不给个说法的话,修仙大陆只怕要乱套。
因此,他也并不想让师父牵扯进自己的仇中来。
“和你无关。”容完猜到他心中所想,但打断了他,道:“你不要多想,和我一起去。”
戚碧树只好将话咽了下去。
云皓听到温思甜走火入魔极有可能是受到螣蛇控制时,便已经极为愤怒,拍桌道:“师父,我也和你同去!”
容完道:“不必了,此事和你没有关系,不必将你牵扯进来,况且,蓬莱宗戚碧树也比你熟得多。”
云皓嘀咕道:“他熟倒是熟,可现在人不人兽不兽的样子,怎么离山?”
“这个我倒是有办法,可以叫他暂时恢复。”解沧川抱着手臂,扯起嘴角,道:“以及这一趟你师父非去不可。”
容完瞪了解沧川一眼,示意他不要多说,可解沧川置若罔闻,自顾自地道:“瞪我干什么?说不得了?”
容完脑袋疼,道:“行了。”
解沧川继续道:“你的伤势和真气损耗倒是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螣蛇在你背后的那一击,带了剧毒,即便已经用深厚真气逼出,可最后一点沁入血液的毒素却还没能逼出来。我听说蓬莱宗绝尘长老手里有一株千年雪莲天冬,刚好是我给你炼药所需的药材,你不妨去一趟,取回来。”
说罢,他眼神轻飘飘地落在戚碧树身上。
洵毓君自从修为步入气神阶段之后,天底下便极少有人能够伤到他,更别说是让他去鬼门关走一遭,这回可真是为了个徒弟损失重大。
戚碧树垂着脑袋,自知罪孽深重,心中宛如压着一块巨石。
这千年天冬,他定是要为师父取回来的。
当夜,戚碧树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他先前的躯壳损耗太严重,若是没有深厚修为与真气维续,他便一直无法恢复原先的躯壳。解沧川给了他一颗珍藏多年的丹药,是当年在妖兽森林中,拿几百只九阶独角兽的内丹炼制而成的,可以暂时为他补充真气,叫他短暂几日内恢复原来的模样。
可这到底不是长久之计,丹药药效一过,他便还是不得不连累师父。
他掌心拢着那丹药瓶,心中愁绪万千,忽然,他手指触摸到瓶内似乎除了丹药之外,还多出个别的东西。他翻转药瓶,倒了出来,是一张小纸条:今夜药潭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