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大汉怒不可遏,其中一个手一挥,将他的那张简陋的小桌子掀飞出去,然后大吼一声:“给我打!”
朱楼见花茗烟没有出言劝阻,眼睛一眯,对无梦抬了抬下巴:“去帮他!”
“……”无梦缩了缩脑袋:“我打不过他们……”
“谁让你打架了,劝架会不会?”朱楼顺手拎起他后领子往人群中一丢。
几个大汉正要动手,忽然从天而降一个人,那人戴着竹笠,战战兢兢地站在人群中间。
“什么人?”
“我……我路过!不好意思让一让让一让啊!”无梦说着就要往人群外钻,谁知又被朱楼一把推了回来,威胁道:“给我劝架!”
无梦被推的倒退几步,正碰到其中一个大汉的身上,那大汉凶神恶煞道:“多管闲事,讨打是不是!”
无梦欲哭无泪:“我真的是路过...”
话音未落,那大汉一拳向他挥过来,无梦连忙将头一缩,堪堪避过,下一拳又至,直朝他面门而来,眼看着就要躲不过,他慌忙闭上眼睛,忽然腰间一凉,整个人被带着转了一圈。待他睁开眼,朱楼正站在他身侧,一手搂着他的腰道:“怕什么,打不过不是还可以逃么。”
“我是想逃来着...”无梦看了看四周,见大汉们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地,咋舌道:“你一个魂魄...怎么这么厉害...”
朱楼道:“我才要问,你一个修仙的,怎么这么弱。”
“这位兄台,你管我花某人的事,可想过后果?”花茗烟合起扇子,轻轻敲着手心。
朱楼道:“快劝架!”
无梦被腰间的手一戳,只得挺了挺胸膛道:“那个……”
“嗯?”花茗烟细长的眼睛一斜,顿时杀气横生。
无梦本想看朱楼,他腰上那只手适时掐了他一把,无梦只好忍着疼道:“咳,我只是觉得,花公子你如此胆小,传出去未免有损你的名声。”
“我?胆小?”花茗烟手中的扇子停下了。
“你若是有胆,便等到下月十五,若是这位算命先生说得不准,你再来找他算账不迟。更何况他都说了……”无梦指了指算命先生的旗子,“怯者莫问。”
花茗烟笑的极为阴森:“激我无用,但你若非要参与其中,我就成全你。这算命的不是说来月十五是我大限么?到时我若一不小心未死成,那便拿你们抵命!反正我们之间,总得死一个才成。”
他铁扇一指:“希望到时候,你们记得来赴我花某人的约。”
“就这么走啦?”朱楼不可思议的看着花茗烟远去的背影,“连名字都不问?”
“我的命都赌了还名什么字啊!”透过斗笠上的纱,朱楼几乎能看到他眼泪汪汪的样子,“趁他没反悔,我们赶紧走吧!”
“有我在,你死不了。”朱楼把他的后领一拎:“去问问那个算命先生怎么样。”
无梦一脸怨念,心不甘情不愿地蹭过去。算命先生正蹲在地上收拾烂摊子,见无梦过来,抬头笑道:“多谢大侠相救了,不知大侠如何称呼?”
“无梦。”
“原来是无大侠!久仰大名!久仰大名!简直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知能否有幸请你喝一杯?”算命先生的长相与他的声音极不相称,是个十分平凡的中年男子,只是身材略显单薄,语气十分狗腿,白瞎了那副好嗓子。
“……”无梦被朱楼捅了一下,只得道,“有幸,有幸。”
一路上朱楼围着他一口一个“无大侠”叫得欢,无梦抖了抖一身鸡皮疙瘩,才跟着那算命先生进了酒楼。
朱楼唆使无梦点了满满一桌子菜,正要继续往下点,算命先生连忙将茶水递上去:“无大侠请!”
无梦接过来,嘴唇还没碰到杯口,就听算命先生道:“小二,赶紧上菜!”
小二还想说什么,被算命先生挥手打断:“上菜上菜,啰嗦什么!”
他又扭过头,诧异道:“无大侠喝茶也不摘斗笠?”
无梦道:“我自小相貌怪异,斗笠一摘,怕这满屋子人都要逃走了。”
算命先生听了,虽满脸好奇,终究不好再问下去。
三杯毕,他们已经得知这算命先生五岁便父母双亡,他走南闯北数十载,虽身手不济,却知天下事,名叫顾眉谱。听了这名字,无梦忍不住问道:“顾先生,冒昧一问,若十五日之后那花茗烟未死,你可有何打算?”
顾眉谱哈哈大笑道:“十五日?什么十五日?我明日就走他去哪里找我?”
“……顾先生可知这花茗烟家中是做什么的?”
“不知,他是做什么的?”
“我刚好像听人说,他爹是开镖局的。”
顾眉谱端茶的手顿住了。
“他还有个哥哥,叫花景深。”
“……”顾眉谱跳起来就跑,被无梦眼疾手快的抓住:“顾先生哪里去?”
“逃啊!难道在这里等死?”
顾眉谱甩了两下见甩不开无梦,急道:“你做什么?”
“顾先生不是知晓天下事?怎会不知这花公子?”
“我才刚来城里第一天,准备骗……算几卦挣几个钱喝酒的,屁股都没坐热哪来时间打听消息啊!”说完又想跑,被无梦死死扯住,他无奈道:“还有什么事?”
无梦指着满桌子的菜道:“你说请我的。”
顾眉谱道:“记账上,下次请。”
跑了两步,又退回来:“我这个人只欠钱不欠人情,你有什么要求赶紧趁现在提,今后可就后会无期了。”
朱楼哈哈大笑,无梦道:“先生只要把这帐……”
才讲了半句就被朱楼截住,朱楼用眼角指了指包裹,无梦只好改口道:“倒是有件小事想要麻烦顾先生。”
顾眉谱抓紧时间夹菜吃,边吃边道:“说!”
无梦伸手取出那副画像,展开:“先生走南闯北,可曾见过这画中人?”
顾眉谱只看了一眼就皱起眉头。
☆、顺藤摸瓜(一)
顾眉谱看了一眼就皱起眉头。
无梦见他表情有异,缓缓问道:“先生可是见过此人?”
“见是见过……不过……”
“不过什么?”这句是朱楼问的,无梦替他再问了一遍。
顾眉谱见他问的急,也不卖关子:“这人名叫妄非顺,二十年前是修仙界小有名气的新秀,据人说,他为人谦逊,温文尔雅,当时是极被人看好的。对了,他还有个年少相识的同伴,叫做李青崖,两人总是形影不离,传闻李青崖的功力在妄非顺之上,但为人阴险狡诈,并且心狠手辣,幸而有妄非顺在一旁劝解,否则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不过自除魔大会后他们就消失了,至今已有好几十年了,所以知道的人很少,你们找他干什么?”
“好几十年?”无梦若有所思道,“那你是怎么知道他的?”
“嘿嘿。”顾眉谱面露得意之色,“这你可问对人了,我这人呢,除了算命,最喜欢打听秘闻,前些日子我经过南边一个小镇,刚好听了这个人的传闻,听说那附近有个芷萝镇,距芷萝镇不远有个鬼城,叫做檀雪城,这城虽小,从前也好歹有个城的样子,后来不知怎么的,城门就关了,从此只进不出,以前还有几个不怕死的进去,却再没人见过他们,渐渐的便无人再去了,还有人说里面是发生了瘟疫,也有人说里面有妖怪,更甚的还有人说这个城会吃人……”
说到此处,小二端上来一盘红烧肉,顾眉谱立刻停嘴,张牙舞爪的夹着吃起来,吃了两块,又抬起头,见无梦正用两个指头不急不缓的敲着他那个长书箱。
顾眉谱舔了舔嘴唇:“你怎么不问我?”
无梦偏了偏头:“问什么?”
顾眉谱忽然觉得不自在,仿佛被不知什么地方而来的凌厉视线盯的死死的,清咳了两声道:“无大侠不好奇么?”
“好奇啊,但是这帐既是你结,自然是要让你吃饱的。”
顾眉谱立刻放下筷子:“我刚讲到哪儿了……哦对,那城封闭了,我十分好奇,便到处打听,毕竟许多年前的事情,也没多少人记得了,我打听了半天一无所获,正决定放弃,却遇见个老头。那老头说,自从有檀雪城被封了,连芷萝镇也不见了的传闻,从此那一带便再无人来往。他见过的最后一批人是三个年轻人,他们在他家中借宿了一晚,说第二天要去芷萝镇,这其中有个年轻人长得十分俊俏,那时他家女儿正值妙龄,还未出嫁,便看上了人家,硬要他父亲去说媒,老头想他一个修仙之人,又怎么可能看得上普通人家的女子,因而骗自己女儿说他已经有妻子,他女儿差点得了相思病,在那人走了之后还念了很久,老头便想若这年轻人回来他就斗胆去提个亲,可是左等右等他却始终没有回来,他女儿也就失意的嫁做他人妇了。”
无梦道:“这和妄非顺又有何干系?”
顾眉谱嘿嘿一笑:“据说,那三个年轻中,领头的那个,就叫做妄非顺。”
无梦望向朱楼,朱楼正盯着顾眉谱,顾眉谱趁无梦没注意他,一连塞了好几块红烧肉进嘴里,又忙把一盘馒头倒进包袱,待无梦转头看他,他便赶紧擦嘴道:“好了,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这人情也还清了,我们就各自逃命去吧。”
说着脚底抹油,溜了。
无梦见朱楼一动不动,道:“你看,此人的话能信多少?”
朱楼看着他跑远道:“这世上人传人的事,十成有一成为真便已是不错,期间若再被别有用心之人篡改一番,便连半成都信不得了,不过传说总有源头。”
“你是说……”
“檀雪城。”
无梦问道:“为何?”
朱楼斜睨着他,缓缓道:“因为我好奇。”
“……”
“再说我们也没有其他线索了。”
“……”无梦望着一大桌子菜:“那这些……怎么办?”
朱楼飘过来坐在他对面,笑眯眯道:“吃啊,‘粒粒皆辛苦’,你师傅没教过你吗?”
“……”
无梦苦着脸和一大桌子菜苦斗,朱楼无聊地四处观望。
忽听隔壁桌有个少年道:“大哥你听说了吗?”
另一个年纪稍长的男子道:“听说什么?”
“还能是什么!三个月之后的屠魔大会啊!”少年呼啦一下站起身来。
“坐下!成何体统!”男子把少年扯回凳子上,“屠魔大会与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少年兴奋的拍桌道,“消灭魔头乃我辈之责!如此盛事我们又怎能错过!可惜我灵力低微,不能亲身参与,真乃此生憾事!”
男子用筷子敲了一下少年的手道:“莫再胡说八道,这种事情我们惹不起,能躲则躲。”
少年还要再说,却被一边的少女抢了先:“二哥又说人家是魔头,我倒是觉得他是个知恩图报的情种,不像是坏人,若是有一天我遇见了他...”
男子喝道:“阿香!”
少女住了嘴。
男子压低声音道:“你们两个听好,大魔头人人得而诛之,但我们小户人家,经不起闪失,这等话不可再说。”
朱楼问道:“刚刚好像听那没谱的也说了什么除魔大会,这又是除,又是屠的,修仙人士都这么血腥吗?”
无梦不屑道:“但凡有个魔头,他们都要去屠一屠,除一除的。要不然怎么叫名门正派?”
朱楼笑道:“你好像对名门正派很不满?”
无梦将斗笠上的短纱掀起一半,冲朱楼撇嘴道:“师父把我扫地出门,我自然不满。”
朱楼摇头,故意叹道:“哎,我要是教出你这般胆小的徒弟,也必是要关小黑屋里的折腾折腾才解心头之气的。但是我是我,他是他,今后若遇见你师父,我一定好好教训他一顿,让他莫和我学。”
无梦忍不住笑道:“你打不过他的。”
朱楼道:“待我找回身体,揍他不在话下!”
无梦道:“恐怕到时候你忙自己的事情都来不及,哪有空理我这种小人物。”
朱楼拍拍他的头:“放心,我这种邪魔歪道,不会做这种名门正派才做的事情。”
无梦夹了口菜:“你怎么知道你不是名门正派?”
朱楼暧昧的朝他眨眨眼:“你不是讨厌名门正派么?”
无梦警惕地看着他。
“那我便不是名门正派。”
“……”
无梦放下了短纱。
“无大侠……”朱楼不可置信的靠近他耳边,小声道,“你脸红了...”
无梦终于恼怒道:“闭嘴!”
第二天,无梦在客栈打点好行李,往北进发,一路打听芷萝镇所在,可这芷萝镇却如同一个传说,人人知其逸闻,无人知其所在。这日,因天气炎热,且四周无人,无梦就将斗笠取下,一人一魂正沿着林中河道走。
“应该就在此山中了,可走了这半日怎么还是找不到?”朱楼施施然飘在前面,回头见无梦走得气喘吁吁,不满道:“你怎么走得这么慢,干脆别叫无梦,叫‘蜗牛梦’好了!”
无梦抗议道:“不公平!你飘着又不用力气!干脆叫你鬼楼行不行?”
“蜗牛背鬼楼,倒是正合适,可惜你这楼都跑了,蜗牛变成个蛞蝓。”说着,朱楼横趴在空中,往前蹭了两下,自己笑得打滚,“小蛞蝓!”
“……”无梦小声嘟哝,“快有什么了不起的……呵!”
不知为何,朱楼总觉得他这句话里有点得意的味道,还没等他想明白了,忽听草丛中沙沙作响,二人停步,对视一眼,那慌乱的沙沙声越来越近,而后猛地从草丛中窜出一个人影,直直撞入无梦怀中,口中大呼:“救命!救命!”
无梦只按住她的肩膀,将她推开的功夫,草丛中又钻出个人影,仔细一看,那东西只能勉强称之为“人”,它虽然还有人型,却已经无法直立行走,五官歪斜,面如死灰,眼睛空洞,更令人不适的是,它有八只脚牢牢的勾住地面,爬起来飞快,像一只蜘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