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形态各异的少男少女从屋里跑了出来,道:“白庄主一早找了人来,说让辞青少爷在我们家里借住。”
柳正离道:“辞丹和我说过了,你们晚上多备几道菜,收拾一间客房出来,他大概要在我们家待一段时间。”
柳画梁蹙了蹙眉道:“我怎么不记得他在我家里借住过?”
梅秋烟道:“又和他哥吵架了?”
柳正离道:“得罪了魔王,怕得要命,来我们这儿躲一躲。”
梅秋烟:“……”
柳正离捏了捏梅秋烟的胳膊,道:“辞丹是我至交好友,这弟弟再怎么不争气,我们也得照应着,委屈夫人了……”
梅秋烟哼了一声:“知道就好。”
当晚柳正离款待白辞青,白辞青到了柳家后一直面色苍白,晚膳时心不在焉,柳正离便问他缘由。
白辞青道:“我和几位师弟去拜访谦雅山庄,已经走到了山脚下,原本只是在茶摊喝杯茶,顺口聊了几句魔王,也就是些平常话,谁知这狗东西不知何时竟在旁边偷听,也不出声,趁我们没有准备就偷袭我们,我们一行十余人,被他杀得剩我一个,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其他师兄弟却被他悬挂市集街头,惨不忍睹。”
白辞青声音颤抖,看来的确吓得不轻。
柳正离闭了闭眼,顿了片刻,道:“青师弟,原无争鲜少因流言杀人,你不妨再想想,是不是哪里得罪了他……”
白辞青怒道:“你为他说话?”
柳正离道:“我并非为他说话,只是据我所知,他所杀之人,通常是主动挑衅想与他较量高下的,我想知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事情会引他杀人。”
白辞青瞪着他,眼睛里满是血丝:“你什么意思?!你说我们师兄弟被他杀了是活该?魔族天性凶残,他们杀人还需什么道理?!”
柳正离直白道:“魔族矜高自傲、手段过激,但并非不讲道理,我曾与原无争打过照面,他绝非那种听人几句议论就杀人的魔族。”
白辞青的额头上青筋尽显,压着嗓子道:“矜高自傲?打过照面?柳正离,你是觉得我比你弱,所以被他看不起,才被杀的么?”
“……”纵是柳画梁也没想明白他的脑回路是怎么转的。
柳正离干脆没有再说话。
白辞青却当他默认了,他一拍桌子跳起来:“柳正离!我早就知道你家里养着这许多妖魔鬼怪不对劲了,如今竟还帮魔王说起话来!什么矜高自傲、手段过激,分明就是你有心偏袒!我们同门数十人被他杀了悬尸于市,你还跟我提什么矜高自傲?”
这时,有个身着粉衣的女子晃晃悠悠飘进屋子里,对柳正离道:“老爷,小少爷不肯睡觉,非要您去给他讲故事……”
白辞青皱着眉,指着那女子道:“这是什么东西?妖怪?鬼?哪个修仙的家里养满屋子的妖魔鬼怪还好生供着?这样乌烟瘴气,你怕不是想投靠他们?!”
柳正离冷声道:“我柳家什么样,养什么,是我自家事,青师弟若是有所不满,还请忍着,莫要惹怒了他们不好收拾。”
柳正离说完便跟着那女子去了,留下白辞青气得全身发抖,他一把将桌子上的菜扫下去,还不解气,又一掌将桌子劈作两半。
另一个身着粉衣的女子飘进屋里来,道:“青少爷,厢房已准备好,您可随我一起去……”
话没说完,白辞青怒喝一声:“滚!区区一个鬼魂,竟敢学人的样子和我说话!你也配!”
那女子正默默退了出来,白辞青却忽然住手了:“等等,我的行李可在房中?”
☆、柳家多奇葩(二)
“这小子未免太过嚣张!梨子哥,把他赶回去吧!”
“不行。”柳正离道:“辞丹托我照顾他。”
梅秋烟道:“白庄主还能不知道他那个脾气,送回去没准还揍他一顿。”
柳正离揉了揉眉心,道:“他刚死里逃生,是我太过激愤,也有我的责任。”
梅秋烟道:“梨子哥你就是人太好了,这人口不择言,对当时的事遮遮掩掩,我就觉得他不是个好东西!”
柳正离戳戳她的眉心,道:“都有难处,好了,明日还要陪弦儿下山,可别皱着个眉头啊。”
到了洗漱之时,有鬼仆轻轻敲门,说白辞青送来酒一壶,为刚刚的事情赔罪。
柳正离接过来对梅秋烟笑道:“倒显得我不够气量,和一个小孩子计较了。”
梅秋烟道:“你才大他几岁?还说他是小孩,我看他那心思,这酒下毒了都不一定。”
“别生气了。”柳正离掀开盖子,闻到一股清香,忍不住笑道:“还是辞丹料事如神,特备一坛‘君子’酒专用来赔罪。”
梅秋烟道:“这是白庄主准备的?你怎么知道?”
柳正离斟上两杯后点了点酒壶,壶上浮现出一个小小的“丹”字来。
柳正离悄声道:“他喜欢在自己备的东西上做个记号,有几次还帮了大忙,这事可只有我和他知道,现在还多了个你。”
梅秋烟好奇地探过头来,摸了一摸,那“丹”被她抹花了,变成一个暗红色的小圆点。
柳正离道:“这东西不但能做标记,若是酒中被下了毒,几个时辰过后它就会变黑。”
梅秋烟忍不住道:“好生有趣!”
柳画梁心跳得厉害,他隐约想起这是哪一天了,他在两人面前蹲下来,呆呆地看着夫妇俩喝得高兴,甚至让下人备了两个小菜,吃了顿宵夜。
前院忽然亮起一片白光,与此同时还有一片鬼怪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听上去惊恐万分。
柳正离霍然起身,抓起剑就越出了窗子,梅秋烟草草披了件外衣,正想出去,却因瞥了一眼桌子呆了一下,她骤然睁大眼,几步跨过去将酒壶举起来,那上面的红点变黑了。
柳画梁追出去时只见白辞青的镜心剑翻飞,院中原本着粉衣的鬼仆被他拦腰劈成两半,瞬时化作一团黑雾。
柳正离拔剑挡住他,怒道:“白辞青,你做什么?”
莹白的灵力照得二人面色惨白,白辞青狠劲将黑雾驱散:“柳正离,你家养的魔族都敢嫌我弱,也不知是我真的弱得不入你眼,还是你平日里说得多了,你家的狗也会跟着吠!”
柳正离皱起眉头,挡了他一记,怒道:“你在说什么?”
镜心剑上的灵力如被狂风搅动,凌乱不堪,白辞青下手半分不留情,竟像是起了杀心。
柳正离手中灵力大盛,雪亮的光笔直刚正,在辟邪剑上凝成数道气刃:“你再不收手,莫怪我不客气!”
白辞青一边的嘴角扭曲,做出一个像似笑非笑的表情,“我倒想领教领教你有多么‘不客气’!”
白辞青挥开辟邪,剑锋所指之处灵力直冲向另一个粉衣鬼仆,柳正离剑一横,气刃破空而出,“当”地一声将那道灵力撞离了轨道,直直穿墙而过,墙面顿时被削了一半。
白辞青一面与柳正离缠斗,一面不要命般劈出数道灵力追向各个鬼仆,柳正离的剑气四处窜动,将那灵刃一一拦截,院中灵力乱窜,一时间柳宅内被劈得七零八落。
突然一声尖叫,院中又一个粉衣鬼仆被劈中,化作黑烟消失。
却见柳正离顿了顿,只这一下,肩头便被白辞青斩了一道。
柳正离摇摇头,用力眨了眨眼。
白辞青一剑劈中却停下来,道:“柳师兄,你怎么了?”
他的语气突然变得亲密,甚至听不出半点有嫌隙的味道。
柳正离一语不发,手中的剑不停,却明显比刚刚谨慎了不少,白辞青更加肆无忌惮,灵力连连劈中数个鬼仆,院中的叫声此起彼伏。
“柳师兄,你不是很宝贝他们吗?怎么,食言了?还是自己的命更重要?”
柳正离咬着牙道:“你竟敢在那酒中下毒?”
白辞青让镜心在空中绕了个圈,道:“我可不敢,这酒是我哥哥准备的。”
柳正离已经连站都站不稳,只能扶剑勉强稳住身形,他喘了几口气道:“辞丹绝不会做这等卑劣之事,况且……”
况且若是下山前下的毒,那红点早已变为黑色。
镜心开道,白辞青向他走过来:“在你心中认定了我哥哥是正人君子,我是卑鄙小人,就算是他亲手准备的酒,毒也是我下的,对吧?”
柳正离没有说话。
白辞青咬着牙道:“就算我说不是你也不会信,对不对?”
柳正离居然点了点头。
“好啊,既然被你知道了,只好杀你灭口。”白辞青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镜心直直向柳正离刺来。
剑光流转间忽然没入一道灰蒙蒙的雾气,消失了踪迹,雾气缠上镜心,蛇一般朝白辞青游来。
白辞青一时面露慌张,弃剑后退。
这分明是梅秋烟的流烟剑,剑如流烟,一旦剑被缠上便会被灰烟渗透,继而搅碎。
柳正离伸手拦住她道:“你带弦儿走,这里交给我!”
梅秋烟没理他,灰雾缠绵,将镜心一点点束紧,她对白辞青道:“解药。”
白辞青阴恻恻地看着她道:“没有。”
梅秋烟道:“那便拉你陪葬!”
梅秋烟要动手,柳正离拉住她,他摇摇晃晃,手上也虚软无力:“烟儿,别动。”
梅秋烟反手扶住他,道:“你闭嘴。”
接着低声道:“我已让翠姑带他走了。”
白辞青道:“师嫂,你最好听他的。你是梅家出身,不会不知道灵力用得越多,毒发作得越快吧?”
梅秋烟冷笑一声,“我听谁的用不着你来提醒,你这种只会使些下三滥手段的东西,永远登不了大雅之堂,只配在白灵山脚下做一条人人唾弃的老狗!”
白辞青脸都青了,他的胸口起伏得厉害,镜心剑被缠得忽明忽暗,他突然大笑起来:“好!好!说得好!我下三滥,你们柳家自诩清高,今日便让你们亲眼看着这柳字如何折在我这下三滥的手中!”
梅秋烟一把推开柳正离,灰雾中出现了一个黑点,渐渐扩张成浓稠的漩涡,忽听“嘶”地一声,镜心从中间被撕扯开去,银亮的剑身彻底消失了。
那渐渐散去的灰雾之中,竟露出一把黑剑。
白辞青嘴角勾起,眼中满是狂热的笑意:“既然说我是下三滥,我又怎能对不起你们?”
原来镜心剑之所以名为镜心,是因为它本是两把剑,在最外层的表剑褪去之后便会露出本体,这才是每任主人的“心”。
梅秋烟提着一口气道:“畜生,你可对得起白灵山庄的招牌?”
白辞青勾着那把黑镜心,轻佻道:“我对不对得起是我家自家事,你们有何不满,还请忍着。”
黑剑的剑身如沸腾一般翻滚起来,从中传来无数冤魂惨叫之声,白辞青操纵着它空中打了个转,继而离弦之箭一般朝梅秋烟刺去。
梅秋烟瞬间闪到门口,她两手抵住那块白玉石门,下脚一踹,整扇白玉石门被她举过头顶,朝白辞青扔过去。
黑剑被那白玉石撞得反弹回来,白辞青一手抓住剑,联合另一手企图挡住那块玉石,不料白玉石门重量惊人,他根本无力阻挡,一路碾到墙边,眼看要被夹死在两面墙之间。
白玉石门却极不和谐地停了一瞬。
只一瞬间便够了,白辞青闪出缝隙,双目被刚刚的死境逼得血红,他身形一闪到了梅秋烟面前。
梅秋烟刚刚用力过猛,如今已是强弩之末,唇角溢血,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那黑剑朝胸口刺来。
梅秋烟眼前一黑,再睁开眼时,对上的却是柳正离的脸,他是面对着她的,像是明知一去无回,所以再抓紧看看她的脸。黑剑刺穿他的胸口,黑色的剑气从伤口扩散到他的全身,柳正离甚至来不及再说一句话,便没了声息。
梅秋烟挣扎了好几次,只有唇角的血越溢越多,却再也支撑不起来。
最后她放弃了,认命般倒在地上,抱住了柳正离。
她轻轻唤了几声柳正离的名字,已经没有回应。
梅秋烟抓紧了柳正离的衣角,原本被浸染得漆黑的伤口翻滚着,黑气飞快蔓延到她身上,那黑色仿佛在腐蚀她身上的灵力,抽走她的灵魂。
梅秋烟从喉咙中发出一声沙哑的哀嚎,接着她的眼神渐渐涣散了,她抬起手抚摸着柳正离的脸,轻声道:
“梨子哥,我师尊要是知道我是中毒死的,我怕是要在列祖列宗前,跪上几百年。”
“这是为你,你可得……负责。”
“当”地一声,黑剑落地,白辞青整个人都呆了,他张开嘴,喃喃道:“不是我……不……不是我……”
他退了几步离那黑剑远远的,好像怕极了:“你是谁?我控制不住他,我……我没想杀你们,不是我……不是我啊……”
白辞青如梦初醒般慌慌张张地往外爬去,爬到半途却被一个鬼仆阻住去路。
“你杀了我家主人还想跑?”
屋里涌出无数鬼魂,将白辞青包围起来,白辞青捂住耳朵尖叫道:“不是我!你们这群恶鬼,滚!滚!”
地上的黑剑飞回他手中,白辞青到处乱劈,将满院的鬼仆杀得干净,惨叫声不绝于耳,仿佛激发了他的杀性,白辞青一不做二不休,提剑走进屋子,遇见的无论是妖魔鬼怪还是人,见着就砍,直杀得混混沌沌,脚步虚浮,才丢了剑,跌跌撞撞地往山上跑去。
翠姑倒地时,床底下钻出个孩子,孩子被吓得腿脚都软了,还想拉着她往外拖,结果只能徒劳地握着翠姑的手臂。
翠姑道:“你快走,火要烧过来了!快走!”
“我不要!”孩子哭得满脸是泪,用手一抹,黑漆漆的一片。
翠姑只得强撑着往外爬,火势越来越旺,孩子开始剧烈地咳嗽,几乎说不出话来,哭得声音嘶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