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衿符默默听着,心想,这西山金圣娘娘真是个妙人,她的紫竹林也是块宝地,受了伤的能去养伤,没事干的去砍根竹子回来,还能做成宝剑,真是妙极。
只是不知道身体受了伤的可以去养回来,那精神受了伤的呢?
她回去后便将千面鬼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青阳君,瞧他一路失神的脸色,她便知道他是不好过的。
任谁这样白干一场,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徒成人家恩爱的笑话,都不会好过吧?
虽然千面鬼跟着遥无寂回去,十有八九是不可能再恩爱了。
财帛星君话到一半才想起还有个不相熟的小仙女在这屋中,满头华发两鬓斑白地看着她:“多谢仙子将我家顽劣孽徒送回来,只是我需即刻将他启程送往西山,就不请仙子吃茶了,还请仙子先自行回去,他日我再专程登群玉殿拜访。”
这财帛星君长髯飘飘,简直是天上除了司命和青阳君之外对她颜色最好的人物,宋衿符不禁也对这老头抱以十分真诚的微笑。
背着白玉骨出了金玉殿的大门,她便直奔司命星君处。
好容易找到宝剑,她得赶紧送与司命星君瞧瞧。
“元君找到了?”司命星君好似不相信她这般快的速度,言语中微有诧异。
宋衿符笑笑,一半是得意,一半却是心虚。
“找到了,但这把剑好像有点问题。”
她剥下剑袋,露出宝剑与它精心打磨过的剑鞘。
她一手摁在剑柄处,覆盖住那隶书纂刻的白玉骨三个小字,咯在掌心,有种微妙的感觉。
她咔嚓一下,动了动剑柄,但是宝剑并未出鞘。
她再拔一下,用了更大的力气,宝剑仍旧未出鞘。
“就是这般,我叫阎王、判官他们都试过了,这把剑,它就是不出鞘。”宋衿符观察着司命星君的脸色,“所以这究竟是何问题?我算完成任务了吗?”
司命星君好似早算到如此,微微笑着,将最残酷的答案告诉她。
“这是因为元君尚未找到神剑的剑灵,没有剑灵的神剑,如同废铁,自是不算。”
作者有话说:
遥无寂:不然你猜我为什么愿意把它给你?三百年了也根本拔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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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一更)
没有剑灵的宝剑, 便如同废铁。
宋衿符总算知道遥无寂为什么会那么慷慨就把剑给了她,也总算知道,他临走前意味深长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抱着这把废铁, 丧气地坐在群玉殿里,不知道自己这些天的忙活都算什么。
偌大的天庭宫殿, 好似永远都是空空荡荡只有她一人, 满满的仙雾缭绕也掩盖不住满满室的孤独。
明明先前在万爻宫的时候,阴暗的宫殿里也只有她和宋斐两个人,但她却一点也不感觉孤单, 任何时候都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事情做, 不论是种花种草,还是出门遛弯, 都比这天宫要自在快活许多。
也不知宋斐究竟安的什么心,非得把她送上天。
若当真是为了保护她, 她上了天还得完成帝君的任务, 依旧要面对那么多妖魔怪鬼,还不如照样跟在他身边呢,好歹不用拘束,还有他时时刻刻的保护。
想起他临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宋衿符打起精神,从篮子里找出他曾送给自己的那本剑法秘籍。
虽然拔不出白玉骨,但是应长生还是很听她使唤的, 她对着剑谱, 又从头一招一式地开始练。
此番与金光鬼对阵, 也叫她知道了自己的灵力究竟有多弱, 常年行走在妖魔怪鬼间, 没有鬼符傍身, 再没有点旁的本事的话,当真是不太行的。
虽说不能指望一蹴而就,立马就能修炼成宋斐那样的铱誮程度,但至少得叫自己能坚持的久一点,不能再同这回一样,一对上阵就输的彻底。
她化悲愤为力量,在群玉殿里练着应长生,练到自己浑身酸痛,才倒头就在榻上睡去,麻痹自己,不想再理世事。
连日的奔波实在是太累了,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地睡一觉了。
这一觉是被耳边叮叮当当的铃声吵醒的。
她警觉地探起头来,看着永远大亮的天光,忽而意识到,这铃铛是意味着,天庭来了新人!
她连鞋袜都来不及好好穿,赶紧提着篮子飞往升天门。
此番升天的显然是一位武神仙,宋衿符光从远处看她的板正身姿以及眉眼气势,便能判断出一二。
天上武神仙不难得,但是女武神仙,着实难得。宋衿符坐在升天门上,不免多看了两眼。
武神不愧是武神,即便是被天使们裹挟着往前走,面色也没有一点慌张,淡定从容到可怕。只是这淡定与从容,不知为何,竟叫她读出了一种空洞感。
宋衿符默默从篮中挑出一捧梅花花瓣,将它泼洒下去。
好似是被她的梅花吸引到,这位新晋的女武神不禁抬起头来,宋衿符正在她的目光中缓缓飞落,降在她的面前。
“小仙白璧元君,问姑娘安。”
漫天的梅花还在天上飞,宋衿符看似随意的一把,实则可以产生无穷无尽的效果。
女武神的神色在见到她的那一刻便停止了淡定,不可置信的目光将她脸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审视过去,而后慢慢地、慢慢地盯着她的眼睛,问:“你是……神仙?”
她生的很不像个神仙吗?
宋衿符摸摸自己的脸,心想难道这位女武神也是个能嗅出鬼气的?她身上依旧是鬼气太重了?
“我是神仙……”
她被她问的不禁有点迷糊,回答的也有些不确定。
“白璧元君。”好在是天使唤回了她的神思,“我等在下界时已经对这位武神仙进行过询问,请元君再检查一遍。”
“哦。”宋衿符也终于想起要干正事。
不过就在她将将要开口之际,她突然凑近这位武神仙,深嗅了嗅她身上的气味。
“武神仙是从鬼界来的?”
“是。”
“鬼界地狱里头来的?”
女武神定定地看着她,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宋衿符遂向一旁的天使们寻求答案。
天使们告诉她:“这位的确是我们从地狱接上来的,阎王说她的刑期到了,喊我们去将其接上天庭。”
“地狱还能通天庭?”
这打开了宋衿符新的认知大门。在她几百岁的记忆里,地狱并没有过这个先例,不想如今在这里看到了活生生的例子。
天使解释道:“地狱里有一批武将的确是这样,他们守护一方黎明,本是积攒功德的大好事,结果因为一些不该有的屠城和杀戮,不得不先在地狱受完刑罚再上天庭,也算天庭对他们增设的额外考验。
可惜的是,地狱不是寻常人能待的地方,即便是阳间再坚强的武将,进去那等暗无天日只剩折磨的世界,也挨不住多少。所以能从地狱升上天的武将,少之又少,上一个,是在三万年前。”
所以这不仅是个难得的女武神,还是个三万年才出一个的意志极强的人才?
宋衿符心下不禁肃然起敬。
“那我没什么好问的了,既是阎王从地狱送上来的,那定就是对的,就是不知这位武神仙姓甚名谁,怎么称呼?”
“赵怀思。”
她缓缓开口,用一股其实沙哑,但自以为还算温柔的声音回复她,顺便问道:“不知元君,真名是何?”
宋衿符自不吝告诉她自己的真名。
“宋衿符。”
“宋衿符……”
她听见女武神将她的名字喃喃念了一遍,而后忽的笑了。
“这名字不错,元君一看就很有福气。”
这女武神怪会客套的。
宋衿符微微含蓄地点头:“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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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王殿
宋衿符再次闯进来的时候,阎王刚摘下他的十二冕旒冠帽,打算打个盹。
她一把将手中的宝剑摁在阎王桌上,拉着阎王起身:“阎王今日从地狱送了个武神仙上天?”
“是啊。”阎王困的迷迷糊糊,“你见到她了?”
“是,但是她看我的眼神有些不对,叫我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但是我又的确想不起来,阎王能否叫我看看,那个叫赵怀思的人从前在阳间都做了什么?”
“看不了。”阎王晃着半秃的脑袋,“赵怀思是五百年前的武将,就跟你刚找到的那柄白玉骨一个年岁,她那时的记载,都被猴子给烧了,你就是喊爷爷喊奶奶,我也找不出来了。”
阎王以为万事只要推给西山金圣娘娘座下那只猴子便可万事大吉,不想宋衿符一听这话,居然双目更加有神,精神更加振奋了。
“你说她是与白玉骨同个年岁的人物?”她简直可谓两眼放光。
白玉骨,五百年,赵怀思。
判官先前就曾说过,白玉骨是帝君为了给凡间找一个救世主,特意投下界,送给有缘人的。
如今阎王又说,赵怀思是五百年的女将军,那岂不是极有可能,她便是当年那个执剑者?
因为是帝君选中的人才,所以有执剑统一山河的能力,也有注定升天的福气,即便死后被投入地狱受尽折磨,也能有极强的意志撑到刑罚结束,得道升天。
她神色莫名激动,紧紧抓住阎王的手:“阎王赶快告诉我,你究竟为何要送赵怀思升天?是不是她就是五百年前拿着白玉骨的人?”
“唉唉唉!”
阎王终于被她的问题搅清醒,清醒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差点没打烂自己的嘴。
“啊,这个,这个我哪记得,白玉骨的事情不都是判官跟你说的吗?你还是去找判官问吧,赵怀思纯粹是她记载上刑期满了就升天了,至于五百年前执剑的究竟是谁,我早就忘记了。”
“判官呢?”
宋衿符这才意识到,向来与阎王如影随形的判官今日居然不在。
“鹤汀州又开始与遥无寂发疯,我喊判官去盯着了。”阎王随口胡诌道,“你要不先去宋斐那里坐坐?也不知道判官何时会回来,宋斐那里不是有十方镜吗?你先去把该看的看了呗。”
他这简直是明晃晃的逐客,以及祸水东引。
宋衿符虽不知晓他为何这样干,但是也觉得他说的不错,要想找到剑灵,依旧得从白玉骨降落人间开始查起,而要想看到五百年前其降落人间时的画面,那便只有宋斐的十方镜。
只是宋斐不知道抽的什么风,说是十方镜必须要阎王或者判官陪着看。
她脑筋转了转,判官不在,如今能下手的岂不是只有阎王了?
“如今鬼界不太平,我独自一人前往七绝城去找宋斐,阎王你不会觉得不放心吗?”她眨眨眼,示意自己真的很不安全。
阎王一拍脑门,表示会意。
“如今判官也不在,本君这里只剩一张谛听与两张黑白无常,你且拿着……”
宋衿符一顿,将鬼符推还给他:“我不要谛听,也不要黑白无常!”
难得有宋衿符不愿意要鬼符的时候,阎王觉得自己活久见。
“那你要什么?”
“除非判官,否则你就自己陪我去一趟呗?”宋衿符含情脉脉,“你也知道,整个地府,我就信任你们两个,谛听是很强,可是他出场排场太大了,会把人吓坏的,至于黑白无常么……他们还不如我的剑呢……”
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仙女,还敢嫌弃我的黑白无常?
阎王不敢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但是显然宋衿符提的要求,他是一个也不会满足的。
“判官不在,你再想要也没用,至于我?那本君实在是爱莫能助。”
“别这样,你就送我到万爻宫嘛,要是有空,我也邀你与我一道看看宋斐的十方镜。”宋衿符状似十分大度,顺便还很贴心地为阎王着想。
“你看,十方镜可以看到以往所有发生过的事情,你只要多带几个手下,备好笔墨纸砚,到时候说不准就能凭借十方镜的内容,将你被烧毁的那些案牍卷宗全都记录回来呢。”
“不必不必,大可不必。”
阎王大汗淋漓,只觉宋衿符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自己耳边打雷。
什么万爻宫,什么十方镜,什么案牍卷宗,今日判官不在,他单独与宋衿符相处,简直是说多错多,他得牢牢守住这阎王殿,今日踏出去一步就算他输!
“你想的这些法子都不顶用,这一个一个的抄录,得到猴年马月,何况都是从前的旧案牍了,寻常人没事谁还来看从前啊,依本君看,无甚意义。”他挥着汗手道。
“阎王此话就错了,万一有人需要找寻过去……”
宋衿符还待据理力争,今日的阎王却好似有起床气,腾的一下从椅子上起来,将她一路推至阎王殿外,闭上了门。
“赶紧去找宋斐吧!不必挂念我了!”
“……”
谁想挂念你,我是要你陪我去看十方镜啊!
宋衿符泄气地看着阎王殿高耸的牌匾,乌黑陈旧的大门不知多少年无人修整,布满风尘与虫洞。她恍惚想起,这似乎是她认识阎王的有史以来,阎王殿第一回 闭门呢。
可真荣幸,叫她给碰上了这等好事。
对着沉静的殿门深思熟虑了一番,她突然附上去拍响了门板——
“那好歹把谛听和黑白无常的鬼符给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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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衿符最后拎着三张鬼符,自己灰溜溜到了凡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