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相知沉默一瞬,说道:“哦,因为我不是他的朋友,我和他不是很熟。”
女子:“……”
何相知礼貌问道:“请问阁下与落道友关系如何?”
女子扬着下巴:“落师兄是我的亲师兄,在我入门的时候还是他手把手教我学习基础五行灵术……看到这枚簪子了吗?是他在我成功结丹以后送给我的!别的同门都没有!”
她微微垂着头,似乎想要全方位向何相知展示簪子的精美夺目,就差没在脑门上写着炫耀二字。
“这上面有师兄为我施加的防护阵法,哪怕是元婴期修士的全力一击也无法攻破,你问我们关系如何?”她意味深长地瞥了何相知一眼,“肯定是要比你们两个相熟的。”
女子说完,暗地留神何相知的反应。
她本以为能捕捉到哪怕一丝一毫失落,结果不仅没有,对方眼底甚至浮现几分喜色。
“那真是太好了。”何相知长舒一口气,“不瞒阁下,我其实是落道友的债主。落道友欠了我八千八百八十八万灵石,原本承诺三年内还清,如今六年已过去却还未见分文。”
女子:“……”
何相知情真意切道:“我并不是质疑太衍仙门弟子的诚信,只不过眼下我有事急需用钱,既然阁下与落道友关系如此要好,能否先替他还上一部分……”
话还没说完,水镜之中的影像剧烈颤动,随即四散开去,化作无规律的涟漪。
这是对方单方面终止的通讯。
何相知挑了挑眉,心想还真是个沉不住气的小姑娘,都不给她继续发挥的余地。
窗外的树梢,雀鸟叽叽喳喳叫着。
何相知托着下颌远眺,渐渐有些心烦意乱,她想了想,觉得可能是太久没有和人比剑,一时手痒所致。
于是她寻到了白岳西,亮出长剑,恭敬行礼道:“师伯,请赐教。”
白岳西:“……”
白岳西迟疑了片刻,还是觉得有必要提醒一句:“我们过两日便要下山。”
何相知了然点头:“我知道分寸。”
话已至此,自然没有不开打的道理。双方不约而同出手,剑意发生激烈交锋,嘹亮长鸣此起彼伏,澎湃流光交织如网,片刻过后,终于尘埃落定。
白岳西的一身整洁长袍变成了颇为前卫的褴褛布条,灰头土脸相当狼狈,血红剑光悬在他的脖颈处三寸,胜负高低已见分晓。
何相知心满意足地收剑,觉得情绪舒畅不少,郁结一扫而空:“师伯承让。”
白岳西无言以对。
他看着未来师侄离去的背影,心想何相知今日的剑法比平时要更为气势汹汹,是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情了吗?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赢一回,好维护身为师伯的面子?
*****
何相知没想到,自己与落千重的再次相遇竟然是在一个无星的夜晚。
实话实说,她当时察觉到有人靠近,还以为是师兄他们正在追捕的魔修——毕竟对方也有着一丝溢散的魔气——因此下意识长剑出鞘,反手砍了过去。
那人抓住了她的手腕。
何相知无声冷笑,心想这样的格挡未免也过于天真,若不能御剑攻击还算什么剑修?
暗红长剑脱手而出,迅速转动锋芒,就要当空刺下。
谁曾想那人忽然轻叹一声:“道友的见面礼未免也太杀气腾腾。”
何相知:“……”
何相知心念微动,长剑便停在空中。
“落千重?”她有些狐疑,“你用了换容丹?”
落千重语气无奈:“没办法,谁让我长得太好看?如今这样的形势,要是还时常顶着那样一张惊天地泣鬼神的俊脸,只怕得平添不少麻烦。”
何相知:……真是熟悉的自恋。
“你先变回去。”
“没问题。”
落千重将她松开,伸手在脸上轻扫而过,瞬间变回了原来的相貌。
何相知微微蹙眉:“你身上为何会有魔气?”
落千重不以为意道:“可能是因为白日解决了几个魔修,沾染了少许他们的气息。”
何相知:“我听说你受了伤?”
落千重:“一年前的事情。”
何相知:“那怎么不好好呆在太衍仙门修养,跑到这样的偏远小镇上来?”
落千重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歪头笑了笑:“难得道友如此关心我的现况,真是让我有些受宠若惊。”
何相知:“……”
落千重见她忽然陷入沉默,也收敛起打趣的神色,提议道:“能否陪我喝杯酒?”
何相知:“为什么?”
落千重:“因为长夜漫漫?”
何相知:“可我从不失眠。”
落千重哑然失笑,又说:“其实还因为我想要一醉解千愁。”
何相知的表情变得有些惊悚:“那你得喝几千坛才行。”
落千重哈哈笑出了声,像是觉得很有意思,至于那一抹长期积聚在他眉宇之间的沉重与戾气,似乎也在此刻消散无踪。
*****
最后两人还是去找了家尚未打烊的客栈,要了几坛白酒与几碟小菜,来个象征性的一醉解千愁。
何相知给白岳西传讯,说自己临时有事,晚些再同他们汇合。
落千重并没有怎么出声。
这样气氛有种难以言喻的尴尬,毕竟在过往的绝大多数聊天对话中,都是由落千重在讲,何相知负责听。
何相知琢磨着,落千重可能真遇到了什么烦心的事情,便提议道:“要不要来打一场?”
落千重面露不解。
何相知解释说:“酣畅淋漓的战斗够使人忘却所有烦恼。”
落千重恍然,眼神有些奇异:“看来你经常通过这种方式舒缓情绪。”
何相知点点头,忽然又摇头:“不全然。”
落千重:“譬如?”
何相知:“譬如扮猪吃老虎,也很快乐。”
何相知:“若是能在扮猪吃虎后再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便是双倍的快乐。”
落千重笑道:“受教了。”
何相知端起酒盏,垂眸看着散发醇厚气息的液体在其中轻轻荡漾,沉默片刻后说道:“我们应该有一年没见了。”
落千重眉眼弯弯:“道友对我可有想念?”
何相知:“没有。”
落千重:“那真是太遗憾了。”
何相知想到了通灵镜面里出现的女子,心头莫名又涌现些许烦躁,觉得这句什么遗憾不遗憾的,听起来颇有几分敷衍的味道。
不过落千重接着又说:“可惜临行匆忙,我没能把通讯法器带在身上,不然这沿途有许多见闻,便能及时与道友分享了。”
何相知:“……”
何相知的心情再次莫名好转,她夹了颗咸花生米,放进齿间咔嘣咬碎,说道:“如今分享也为时不晚。”
于是落千重便从一年前的寂界之地说起,讲到他回太衍仙门以后接受责罚,原本应在思过崖面壁静修,却被师父赶下了山。
由于师父并未交代任务,他只好四处游山逛水,甚至计划前往剑宗登门拜访,却突然遭到未知势力围追堵杀,从此再也没个消停。
何相知从头听到尾,终于得出一个结论:“你目前正在被人追杀?”
落千重点头:“很难缠的家伙。”
何相知盯着他的脸:“明明被很难缠的家伙追杀,你却还以真面目示人。”
落千重摸了摸,笑问:“好看吗?”
见何相知不吭声,他叹了口气:“别这样,我是因为换容丹恰好用完了,才没有继续伪装。真不是故意要将他们引来,好与你患难见真情……”
“你这话还不如别解释!”何相知瞪了落千重一眼,将盏内酒水饮尽,起身而立。
暗红剑光闪电飞出,疾速游走,照亮了屋外无数幢幢黑影。
第四十一章
何相知早已察觉, 有某些陌生的气息环绕在客栈周围。
她相信落千重也发现了,只是装作不知道,又或者不想理会。于是她也就没有主动提起,直到此时此刻, 那些气息的主人似乎按捺不住, 开始蠢蠢欲动。
落千重:“确实太扰人兴致了。”
他将手中的酒盏放置在桌上,随着极其轻微的撞击声响, 极寒的冷气以此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扩散, 桌椅与四壁瞬间蒙上一层霜雪, 棱角尖锐的冰粒在半空闪烁明灭。
“怎、怎么回事?”
“求仙师手下留情!”
客栈的伙计与仅有的另一桌顾客,全都面露惊慌失色。
无论是方才何相知的剑游,还是眼下骤然下降的温度, 都让他们清楚意识到有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 只是不知道是否针对自己。
何相知看了他们一眼,从袖口取出数枚印刻剑符,随手掷了出去。
明黄色的符牌上留有她的一丝剑意,在这些普通人的四周均匀排列,随着剑意释放, 相互交织嵌合, 致密又坚固的屏障迅速形成。
这一招还是她从六百年后的白岳西那里学到的,将最基础的入门道法形成阵法,保护几个凡人不在话下。
下一刻,双方的交战彻底打响。
躲藏在外的暗影纷纷跃出, 全身都笼罩在流动的诡色烟雾之下,而那些烟雾更是他们的攻器, 千变万化, 神出鬼没, 时而化作出鞘刀锋,时而又无声无息潜近。
落千重眸光微动。
悬浮于空的冰粒骤然轰向对方,又在接触的瞬间融化成水,生出如同浪潮般汹涌的荆棘枝条,迅速席卷向雾气的中心,将其绞杀成无数截。
然而断面处却未见任何丁点血液流出,反而呈现出木头折断的参差不齐。
“傀儡人偶?”何相知皱眉道。
落千重轻叹:“这便是他们的难缠之处。”
只要傀儡的主人藏于未知角落,就能够给他们够制造源源不断的麻烦,而一旦到了真元消耗殆尽的时候,又或是精力匮乏稍有不慎,原本容易解决的对手也会变成致命的杀人利器。
何相知挥剑斩断一只想要洞穿她胸口的傀儡,说道:“但我觉得你应该有办法了。”
落千重勾了勾唇:“我最近悟到了个法子,能够长距离追踪灵术施展所留下的痕迹。”
何相知了然:“方位在何处?”
落千重将其中一条荆棘扯回,屈指轻弹,它的尖端飞出了一只散发柔和光芒的蝴蝶。
蝴蝶如同简笔勾勒而成的图画,然而每处线条都凝聚着极高浓度的灵气,它轻轻扇动着翅膀,便如同出鞘的利剑般急速远去。
何相知的暗红长剑立刻追了过去。
她明白落千重的意思。
这家伙虽然知道要怎么找到幕后者,却无法在过于遥远的距离之下取其性命,想要接近些再出手,又容易被对方察觉。
可对于剑修来说,这并不是问题。
真正修为高深的御剑者,能够令飞剑转瞬去到千里之外,收割敌人头颅。
何相知如今的修为在金丹,尽管要做到御剑千里还有些困难,只不过那幕后者也没有藏在如此之远的地方。
片刻后,暗红长剑飞回,发出嗡嗡鸣声。
剑身上同样没有血迹,平整光滑,反射着月光的森冷寒意。
落千重:“没成?”
何相知:“让他跑了,但应该跑不远。”
就在她话音落下没多久,所有残余的傀儡人偶全都定在了原地,诡异雾气散去,露出了甚至没有人形、如同倒锥形木桩的本体。
落千重挑眉,伸手给她鼓掌,仿佛是在为一场精彩演出的落幕致谢,整张脸写满了情真意切。
何相知皱起的眉头却没有舒展,她上下打量了落千重一番,迟疑道:“你身上的魔气好像变得更重了。”
这有点说不通。
世人皆知魔君落千重是在即将破境入大乘的时候意外掉落寂界大陆深处,从此以后心魔滋生,越发盛大,最终失控杀害了师父和一众同门才恢复清醒,成为全修真界独一无二的半魔修。
眼前的落千重应该还在金丹期。
可对方身上所散溢出来的魔气,已经几乎与那些纯正的魔修没有不同。
关于这一点,何相知并没有说出来,但落千重已经从她的表情里看见了端倪。
他露出自嘲的笑:“你别怕,我如今还算理智,没到丧心病狂的地步。”
按照普遍的认知,修行者入魔以后,以魔气为本源施展万千造化,尽管修为可能有大幅提升,却也会受此侵蚀,日渐堕落。
若是抵抗力稍差些,便会像客栈的鱼妖那样通体异化成怪物,丧失人性而渴求鲜活血肉,行为模式与寂界大陆的魔灵无异。
若是抵抗力更强的,便能维持原本的种族形态,不过性子终究会发生变化,譬如越发嗜血嗜杀,或者暴躁易怒。
何相知知他误会了,只是不太好解释,便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上回见你的时候并不是这样,莫非与你受伤有关?”
落千重静静看了她数息,突然开始脱衣服。
何相知:“……”
在这一瞬间,何相知的脑海里闪过好几个念头。
这是真醉了开始耍酒疯?
不至于吧刚刚应该才喝了不到一坛?
都说男女有别非礼勿视,我此刻是不是该转过头去?
直到对方褪去肩头衣衫,暴露出那片蔓延生长的莹绿,何相知才终于打住不受控制发散的思绪,眼神变得凝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