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蒂安没有解释。
他走向浴室。
小圣殿中的浴室是供他一个人专用的,有一个巨大的浴池,里面装满了水,又在其中加入了芬芳的香露。有四位圣职者专门负责保持这里的水温适宜,昼夜不停。他走进去,最后一次在这里沐浴,仔细地洗净了他金色的头发,梳理整齐。
等到埃蒂安赤||裸着从浴室里出来时,小圣殿里已经不剩几个人了。
那个捧着白色祭披的圣职者还站在那里,埃蒂安从他手中接过全新的祭披穿上,那人向他鞠了一躬,也走了。
埃蒂安向四周望了望。
这里的大部分圣职者都已经离开,只有少数几个人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埃蒂安知道,这里面有一些人早就已经疯了。与其说他们是被选来服侍神明的神仆,还不如说只是小圣殿里的一件家具。他们的独立人格早已经被摧毁殆尽,无异于行尸走肉。
埃蒂安有些不合时宜地想,或许他该感谢他的父亲,在他年少时没有直接把他送到这里来。
旋即他又想到,如果他的父亲真把他送来,前任大祭司会通过他的头发颜色猜想到他的身份,而这显然是他父亲想要避免的事……于是那种庆幸的感觉又变得淡了。
如今他的父亲已然瘫痪,口不能言,身体也不能动。虽然坐在最尊贵的位置上,却是始终处在生死之间。看着他的那种样子,埃蒂安甚至会觉得不可思议。当初他渴望这个人的关注,到了不顾一切的程度。然而如今那个人连便溺都不能自主,甚至不如一滩烂泥。每当看到他的时候,埃蒂安都会产生一种虚无感。
他究竟是在这里做什么啊。
小圣殿里没有一点尘埃,埃蒂安一边想着,一边赤着脚,走回到他的卧室。
光明神留下的那柄剑还挂在墙上,就算是神明已经消失,这柄剑却并不会因此消失,只是显得光芒暗淡。埃蒂安将剑从墙上摘下,在剑身上亲吻了两次。
这柄剑上还有达米安的血迹留下来。为着一种纪念,埃蒂安并没有把它擦净。当嘴唇接触到剑身时,埃蒂安隐约尝到了死灵法师的血味。那带着笑的头颅在他眼前浮现,此时此刻,像是在取笑他。
他从前不知道那笑容的含义,现在他知道了。
埃蒂安挥剑斩向旁边的烛台,这柄剑已经钝了,没法将烛台斩断,只是将它击翻在地。蜡烛的火瞬间点燃了床幔,埃蒂安看着那火光,一动不动。
大火烧起来了,熊熊燃烧的火焰如红色的不死鸟,落在他的手臂上,正如他十七岁时,光明曾经化作白鸽落在他的肩头。
那时他还与任何罪恶都没有关系,只是单纯地相信着光明神,相信着父亲总有一天会爱他,相信这个世界会变得更好,相信着未来就在他自己的脚下。
那时候他所想的或许并没有错,未来总会变得更好的,只是那更加美好的未来之中,并没有他的存在。
火焰将他完全吞噬了。
就在这时,外面发出轰地一声巨响。
爱丽丝站在巨型魔法阵的中央,十三位大法师站立在她的周围。当巨型魔法阵被催动时,王都的城墙开始摇晃起来。
城墙上的巨石一块块崩落,整座城墙如多米诺骨牌或者小孩玩的积木一样倒下去,还不到十分钟,这原本固若金汤的城池就已完全倒塌。
大法师们吃惊地彼此对望着,完全没想到魔法阵会有这样的力量。但爱丽丝知道这与魔法阵无关。
她爬上石块,往城内望过去,当她站在断壁残垣之上时,爱丽丝看到了远处冲天的火光。
她有点吃惊地往那边看着,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地方。大火熊熊燃烧,好像要烧尽了这世界上一切,将远处的天边都烧成了红色。在火焰之间,隐隐约约还能看出原来的建筑巍峨的影子。
这火焰在诉说着时代的谢幕,似乎也在预示着,一个新的时代将要开始了。
爱丽丝知道她应该组织士兵灭火,然而她自己却怔怔地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看着那火苗一直烧到天上。
这情景壮美而悲哀,爱丽丝凝视着火焰,流出了一滴泪。
这滴泪水被瑟西里安抹干了。
他一直跟在她的身边,没有错过她的一点表情。此时他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了什么东西。当他把那东西拿到爱丽丝面前时,爱丽丝看到,那是一簇红色的酢浆草花。
这小花本来生长在墙脚下,当巨大的石头落下来的时候,它却一点也没被伤到,仍然生机勃勃地开放着。瑟西里安将这朵花夹在了爱丽丝的耳际,轻声说了一句:
“迎接你的新世界吧,我亲爱的女王。”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总算写完了!!
后面还有一些番外,交代一些主角的感情还有配角的情况之类的。应该不会一下子写完,会拖一点。但是今天晚上还会更新一次。
第115章 配角番外
如果爱丽丝还在这里就好了。
每当承受过女王陛下的怒火之后, 肯特常常要这么想。毕竟,女王陛下年轻时最崇拜的人就是爱丽丝,如果是她在这里, 女王陛下一定能听从她的规劝,不必让他这么为难了。
从那场战争结束,到现在已经七年了。“传奇骑士爱丽丝”如今被当做神明崇拜, 所有的孩子都想要做她的信徒。每当肯特看到她的画像和雕塑,还是总要回想起他们从前在一起训练时的样子……真是值得怀念的青春呀。
年轻时的伙伴如今居然变成了神明, 实在是件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事情。不过肯特自己也没想过,自己居然能坐到这样的一个位置上。
那场战争结束之后, 他凭借战功获封伯爵, 还成为了女王陛下的侍从长。对肯特来说, 这样的变化几乎像是做梦。无论如何,他终于拿到了自己想要的爵位和封地, 有足够的条件可以开始张罗婚事了。
然而到了这时候,肯特却发现……他居然还是找不到合适的人结婚。
与他年龄相仿的小姐们, 早就已经嫁给了比他年长的贵族, 而那些比他年纪小的小姐,也早已经与比他年轻的贵族们有了婚约。就在肯特在贫困中苦苦挣扎的那几年里, 似乎所有年龄合适的小姐都已经有了归宿。肯特要想结婚,只有年龄更小的小姐和已经死了丈夫的寡妇们可选。
肯特不喜欢年龄比自己小太多的女孩子, 于是他去参加了一些相亲,和几位出身良好的寡妇见过面。凭借着他的英俊外貌, 女方往往会对他表达好感, 但从来没和女性有过什么亲密接触的肯特, 看着那几位寡妇赤||裸裸的眼神,往往觉得害怕又紧张, 最后也只能落荒而逃。
在成为侍从长之后,他的工作成几何倍数上涨,这让肯特更没有时间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些事上,在经历了几次失败的相亲之后,肯特也就死了心,决心不再考虑这事,干脆专心工作。
侍从长的工作对肯特来说,着实是个挑战。他原本是被按照骑士的目标培养起来的,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文官。好在西尔维陛下对他一直非常宽容,而他也还年轻,从头开始学习做侍从长,并没有那么难。
不过就在去年,西尔维陛下去世了。
事情发生得有些突然,让人毫无准备。那天早晨,西尔维陛下的贴身侍女发现她没有在通常的时间起床。去查看的时候才发现她已经没有了呼吸。
西尔维陛下度过了光辉的一生,她是在众人的拥戴中去世的。她在从女公爵到女王的这几十年中,不仅维持了西菲利克斯的完整,还统一了整个国家,成就斐然。她的去世引起了许多怀念,民众们排着队为她献上鲜花。
西尔维陛下去世之后,米兰达小姐接替她成为了新的女王。米兰达女王刚刚加冕时,贵族们看她是一位年轻的未婚女子,对她多有轻视。但米兰达女王的性格非常坚韧,她是由西尔维陛下一手培养起来的,使出雷霆手段,很快就赢得了贵族们的尊重。许多贵族都说,看到米兰达女王陛下,就会觉得西尔维陛下好像还在。
不过对肯特来说,米兰达陛下可不像西尔维陛下那么好伺候。
她更年轻,脾气也显得更激烈,肯特作为她的近臣,在很多时候都不可避免地要承受她的怒火。更糟糕的是,米兰达陛下如今已经二十九岁,却仍然没有结婚。考虑到如今建国的时间不长,国内的局势还没那么稳定,众人都迫切地希望米兰达陛下快点结婚,好能生出一个继承人来。
偏偏米兰达陛下似乎对此毫不在意,催促米兰达陛下将结婚这件事放进日程表的重担,就此落在了肯特的肩上。
作为一个未婚人士,要做这样的工作……实在是很为难。好在米兰达陛下要为已故的西尔维陛下服丧一年,在这一年里,这些事都可以暂且不提。但现在一年过去,肯特实在是找不到不提这件事的借口了。
肯特为这件事烦恼了很久,最终决定要在练剑时与女王陛下讨论此事。
在米兰达陛下当年还还在做女公爵的继承人时,爱丽丝骑士就教过她剑术。爱丽丝离开之后,这一工作就落到了肯特的肩上。他每周都要花三个小时陪她练剑,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她成为女王之后,始终未曾改变。
王宫中练剑的场地挺大,护卫们都站在比较远的地方,非常适合谈论这种类型的私人问题。
于是在这周的练习结束之后,肯特提起了这件事:
“近来臣子们对陛下的私人问题都很关心,他们要求我来对您说,为了国家的稳定和人民的幸福,您确实应该尽快结婚。”
“那么你呢?”米兰达女王陛下反问他,“肯特,你为什么不结婚?”
女王陛下可真是会戳人的痛处,肯特露出了一个苦笑:
“您明明知道,我是因为找不到合适的人……”
“所以你也该知道,我同样找不到合适的人。”米兰达女王陛下说,“当年西尔维陛下还是女公爵的时候,就曾带我到王都相亲。我几乎见过了王都所有的适龄青年,却没找到一个能让人觉得有兴趣的人。”
“但那时候您只是一个西菲利克斯偏僻乡下领主的女儿。”肯特说,“但您现在已经是女王陛下,全国的适龄青年贵族,您尽可以任意挑选。”
“算了吧,肯特。”女王陛下露出有点厌倦的神情,“你我都知道,那些纨绔子弟都是些什么样。我可不想随随便便找个人结婚。如果众臣们对我没有继承人的事有微词,我倒是可以像西尔维陛下当年那样,从我亲戚的家族里找一个年龄差不多的孩子过继到名下。”
“群臣们不会喜欢这种方式的。”肯特说,“他们想要的,是由您亲自生出来的,体内流有您血脉的继承人。只有这样才能维持国家的稳定……您也不希望等您将来去世之后,这个国家再次陷入动乱吧?毕竟看到国家稳定人民幸福,可是西尔维陛下和爱丽丝骑士的愿望。”
想要得到米兰达陛下的赞同,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提起西尔维陛下和爱丽丝骑士。这招果然管用,女王陛下没有立即回答他,只是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
肯特觉得这事有戏,赶紧趁热打铁,将早就准备好了的言辞说出来:
“如果您讨厌那些大贵族家庭出身的纨绔子弟,或许您也可以选择一位战后新贵。新贵们都是依靠着自己的战功才成为贵族的,与那些大家族出身的纨绔子弟全然不同,这些人里还有一些没有结婚,年龄也合适。比如说……”
肯特在来之前准备了一张长长的名单,上面列举了所有适龄男性的姓名。他正准备将这个名单完整地给女王陛下背出来,米兰达陛下却打断了他:
“你要说的人……是你吗?”
“什、什么?”
肯特完全没想到米兰达陛下会这么问,猝不及防听到这个问题,他的耳朵一下子变红了。
作为女王陛下的侍从长,肯特从来都没把自己放在“适合女王陛下的结婚对象”名单里。他是女王陛下的忠实仆从,最值得信赖的骑士。但他可从来没想过自己要成为米兰达陛下的丈夫,毕竟……那可是女王陛下啊!
米兰达陛下那双美丽的眼睛一直在盯着他看,肯特觉得自己面红耳赤,心跳如鼓。
“你看,你自己就是一个战后新贵,凭借着战功成为贵族,没有结婚,年龄也合适……还是说,你其实想给我推荐别的人?”
说到后半句时,米兰达陛下的语气开始变得有点危险。
凭借着对米兰达陛下的了解,此刻的肯特本能地意识到,如果他真的敢把之前准备好的名单念出来,他可能需要面对女公爵陛下的雷霆怒火。
出于对自己性命的珍惜,肯特只能闭上嘴巴,缄默不言。
但这并不意味着女王陛下会轻易放过他,她那漂亮的额头轻轻皱了起来:
“所以你想说……我对你没有吸引力?”
这怎么可能呢!
自从肯特第一次在云霰城堡见到米兰达小姐的时候,他就很喜欢她了。不过那时候她是贵族领主家里的小姐,女公爵陛下的外甥女,与他这样一个一无所有的骑士之间有着天堑般的鸿沟。再后来她成了女公爵的继承人,然后又摇身一变成为了王储,到现在成为了女王陛下……如今她是他的主人,肯特不能允许自己对她产生什么无法宣之于口的感情。
这时,米兰达陛下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们离得很近,她的眼睛离他只有二十厘米,肯特甚至能闻到她身上的鸢尾花香气,看着她的眼睛,肯特想起了他刻意回避了许多年的一个事实:米兰达陛下从许多年前就已经让他神魂颠倒,难以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