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淞景咬牙,努力输送灵力,握剑对抗。
但下一刻,细微的“咔嚓”声响起。
“轰隆——”
连天雷都仿佛在凑热闹一般,轰然照亮天空,如蛛网脉络一般在紫红色的天空中盛放,诡谲的光芒映照着持剑的两人。
“轰隆——!”
又是一声。
鹿淞景看见青色的剑上浮现了一道细长的黑线,这黑色线条不断蔓延触角,最后遍布剑身。
“咔嚓——”
他手中的剑骤然破碎,仿佛化作青色的萤火虫般,消散在空中。
鹿淞景喉间溢出的鲜血愈发连绵不绝,脑中昏沉越发重,五脏六腑挤压般的痛让他的嘴角都有些想抽搐,身形摇摇欲坠。
随之游收起了剑,“倒是比之前有些进步。”
鹿淞景看着她,半跪在地上,眼前愈发模糊。
她抬脚,轻轻朝着他的胸口踢了下。
“咚——”
他倒下了,眼泪从眼角滑落,汗水仿佛也滑落进了眼睛内,刺得他更加难以看清面前的景象。
鹿淞景攥着拳头,努力想要起身,牙齿已血液染红。
他竭力呼吸,道:“我还有剑,我还可以拦住你。”
随之游“哦”了声,她又说:“我最后给你一个忠告,真的最后一个了。”
她半蹲着身子,认真地看着他,“不要回鸿蒙派,不要把我再当你师傅了。”
鹿淞景神情仍有恍惚,意识仿佛已不清了。
随之游啧了声,抽出剑捅了他肩膀一件,逼得他身子一颤清醒了片刻。她又重复一遍,“要么,杀了我。要么,滚出鸿蒙派。”
他静静地看着她,问道:“师傅,我做到了。”
他笑了下。
随之游怔愣一下,这才发觉,方才便震耳欲聋的天雷在此刻已经安静了些许。
这说明,掌门雷劫已过了?!
草啊,怎么这人雷劫这么快?
随之游心里立刻刺挠着急起来,又看了眼好像伸手扯她裙角的鹿淞景,更烦了。
拓麻的这人跟木头一样,听不懂人话是吧?!她直接踹了他两脚,把他从山腰上踹了下去,兀自飞向山头。
第九道天雷落在掌门身上时,另一侧山头的长老与弟子们齐齐屏住了呼吸,眼睛紧紧盯着主峰的掌门。
雷光骤然消逝后,掌门身上溢出点点金光。
“叮铃——”
银铃声悠然响起,紧接着,便是梵音唱奏,如经文唱诵,又如法乐齐鸣。
天光隐从云中缝隙刺破,乌云骤然消散而去,淡淡光芒从天边洒落。
一道如由光汇聚而成的天梯缓缓降落,白鹤报喜一般,慢悠悠于天边飞过,七色云彩洋溢着喜气。
掌门,这是成了!
这便是飞升!
这便是所有求道之人所向往之处!
天边的奏鸣之声愈发隆重欢快,仿佛还有密集的鼓点声如豆子洒落,或是唢呐吹响着高亢的乐曲。
侧峰的弟子们与长老们齐齐爆发出喝彩般的声音,几乎要震响整个西华壁山,连天边都要震破一般。
纳神殿里,不少神仙观看着云镜中的热闹场面,众仙互相准备迎神。
几个小仙说起话来。
“好些年没有过新神了。”
“这便又是鸿蒙派的?谛垣神君的师门?”
“是啊,可惜今日谛垣神君居然并未前来,真是可惜。”
几个小仙正说着,却陡然听见纳神殿中一名神喊道:“等下,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便齐齐看向云镜中。
掌门将将踏上天阶,却陡然感觉地动山摇,几片比天光还要刺眼的发光骤然间从山门出炸裂出来。
“咔嚓——!”?S?
“哐当当——!”
巨石狂风破碎,护山大阵被生生砍断破碎,无数乱光如碎裂的镜子一般炸得漫天散落。
侧峰弟子们齐齐再次发出惊乱之声,几个长老却已经迅速两手结印努力再次开出法阵,将所有弟子们尽数庇护起来。
但山体仍在持续摇晃,偏偏天界迎神的奏鸣声仍在激昂奏响,紧凑急促的鼓点声震耳欲聋。
西华壁山一侧山峰轰然倒坍,尘土飞扬,风声狂乱。
灰尘雾中,一道身影陡然浮现,手持长剑如刺破这尘土这苍山一般直直冲入主峰中。
伴随而来的,还有她凌厉的大喝声:“鸿蒙派掌门元阵子,这个人我先收下了,你们天界另找他人当这狗屁神仙罢!”
掌门元阵子心中闪过几分骇然,但如今他已然登神,怎会害怕这一已转世归来的小小弟子。他手拿拂尘,声音自丹田而出,“孽徒!我尚且饶你害了十数名同门之事,你竟还要再造杀孽!休怪我从此无情!”
拂尘中一道金光直冲随之游而去!
随之游从雾中现身,两手持剑横挡,可惜那金光来势汹汹骤然将她击飞两米远。她喉间溢出两口血,眼神中却终于浮现出几分兴奋,脚尖点地再次飞过去。
她手中七寸长剑黯淡无光,造型普通至极,然而在她手中却仿佛人间尚方宝剑一样显出几分高不可攀的意味。
随之游脚踩自处光芒暗自浮现,一柄又一柄的剑如同春笋一般从山中冒出头来,又扎根于地。
侧峰一张老仔细看过去,心中生出几分骇然,她何德何能竟能唤醒此山大阵!
这主峰山下埋着的便是数千年前修仙界大战的剑修们的剑,当年剑修们以埋剑留根之法生生造出了这座灵气浓郁的西华壁山!而西华壁山后来被壮大的鸿蒙派所占据成为山头,这主峰便也是剑修们历来练剑之地,为的便是借诸位立阵的剑修们的庇护!
这随之游分明是要毁了这埋剑留根之法!
掌门自然也知晓其中利害,心中立刻气愤起来,身后浮现几道法印。
他嘴巴微张,“念——”
随之游踩着拔地而起的剑,将剑往空中一抛,飞起抬脚踢向剑柄。那柄铁剑便攸然划破空气,发出细小的啸叫声,回响飞去的剑“咔嚓”一声击向掌门身后。
“轰隆——”
掌门身后法印竟被这一柄铁剑骤然击碎,法印原地炸开,大片山石破碎。
粉尘再次飞扬起来,几道金光兀自落在掌门身上,催促他赶紧登上这天阶,然而金光落下之处,那无数闪烁着银芒的剑影便立刻如根根银针刺下,逼得掌门使出几道章法攻击着雾中的影子,一面用着步法踏空飞起躲闪。
乱石飞舞,风声鹤唳,弟子叫吼声不绝,天界的鼓点声唢呐声缠绵间为这一切点缀上更加纷乱的热闹!
掌门元阵子踩中一刻飞来的石子,灰尘雾中,那道持剑人影再次浮现。
他立刻两手再次结印,额心神印陡现,十道神光打着旋儿如同天上月盘。他挥手,广袖落下,月盘带着尾巴迅速飞去。
人影晃动片刻。
这次,你绝对躲闪不及!
掌门如此想着,一边从空中落下,预备再次施法。
却陡然听见千万道叮铃声,再细听,竟然是什么铁器颤动的声音。
掌门还未反应过来,便看见西华壁山主峰下,万剑拔地而起飞至空中,颤动着,如渴望饮血一般直直对着他。
十道月盘被那道身影尽数躲开,打着旋儿一般乱撞嘶吼着。
侧峰的弟子们也有所感一般,山峰摇摇晃晃。
几个长老再也顾不得弟子们,身形化作光芒便直冲随之游而去,但偏偏为时已晚!?
随之游身形出现的刹那间,万剑仿佛齐齐竖直身子,之后便立刻争先恐后直直朝着元阵子而去。
元阵子想躲闪,无数法阵从手中施展而出,却皆向纸糊似的片刻也挡不住。
几个长老还未落在主峰,便已开始施法,随之游持剑躲过一道法术,唤出飞剑一侧身勾住剑倒挂劈下几道法术。
主峰摇摇晃晃,掌门被接连刺中,血液沾染满身,白发胡子也被血液沾染得黏腻打结。这一刻,他看向仍在空中悬浮的天阶,自知这个距离他是万万飞不过去的,便大喊道:“你如今千万之恨,万万抵不得当年没有魔尊之时,人间之怨恨。”
随之游躲着法术,喊道:“那已死的苍生中,难道就没有你们这些人助力么?”
“何等糊涂!这五界从来如此!总有人注定要为后来者牺牲!”掌门大喝,苍老浑浊的眼珠中在此刻也浮现出来了坚定,“修仙之人便注定要割舍多余的怜悯!我们既然有庇护凡间的道义责任,自然也必须要做出对人间最合适的选择!”
“牺牲一批人,换取后世的和平与宁静,而你却为自以为是的正义杀了当年即降的魔尊,你可知造成了什么后果?!还有,你因一己之私杀了江危楼,让这众生被战乱□□多少年!如此天资,竟愚钝至此!”
掌门那慈善的白眉白胡子如今拧做一团,话音中满是愤恨与悲悯,血液浸染着他浑浊的眼眸。
几个长老一眼不发,仍在施法对抗随之游,一道法术击中她的肩膀,骤然将她击飞至山壁,血液从她额头缓缓流下。
随之游反手将剑插在山壁之上,看向掌门,又看向几个仍然施法的长老,他们面上汗水直流,眼中满是戒备和狠厉。
她又看见侧峰上,无数白衣弟子站着看她,看不清面容和表情,但他们似乎也从对话中猜测出发生过什么,喊声连绵不绝!
“何等妖孽!犯我鸿蒙派!”J
“赶紧束手就擒!”
“滚出鸿蒙派!何苦为鸿蒙派蒙羞!”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改悔不好吗?何必来这里作乱啊,不要再打了啊!”
掌门喝道:“为何还不醒悟!你为什么就是这么固执?!”
在很早以前,一切都不曾是这样的。
那时她天资太高,为人虽然喜欢惹事,但宗门长老掌门却极少发火。
他们如所有话本子里热衷塑造的世外高人一般,鹤发童颜,一团和气却又不失严厉,然而教导却也从不藏私。
那时倒也真算是,师门亲爱,师徒和睦。
随之游曾受盛宠至能偷掌门的法器当钱,却依然没有收到责骂,反而被笑剑修给多少钱都能造得和穷鬼一样寒酸。
一切都从妖塔那声“为何还不顺道”为始而改变。
是否世间总是如此可怖,一旦不遵循某种秩序,于是所有熟知的一切都会崩然倒塌。但这种秩序到底是什么,这种隐藏其中的规则又是如何运行的呢?人人都在默许和追求的道到底从何时开始诞生的呢?
无数法术朝着她冲来,她蹬着山,抽出剑砍过去,汗水混合着血液将她全身都浸湿。
剑光闪过,法术尽数失去光芒,飘然落下。
原本沉寂的万剑再次锋芒毕露,如百鬼夜行,诡谲穿行在空中,犹如流星陨落。
“若所谓的为后来人便要牺牲当下人,若非要我目睹苍生涂炭,若逼我顺从天道之意,将众生如棋局摆布,所师门恩情皆以驯服为筹码,则我绝不屈从。”
随之游握着剑,缓步走出,眼睛微微发红,声音亦然坚定,“所以我敢斩未来的魔尊,敢从被你们视为异类,敢违逆天道。既然谁都能是天道的弃子,既然谁都说这五界乱不得,那我便非要捣个天翻地覆!若非要魔尊,我堕为魔尊有何不可?这秩序,到底谁定的?无论谁定的,这天地间本就不该有理应的牺牲!”
有没有都无所谓,反正她看不爽就不行,让她顺意不行,非得顺她意才行。
这台词都说到这里了,气氛烘托够了,也不知道狗天道能不能看到,这还也够义正言辞师出有名了她的头扯掉。
成与不成,就看杀了以后能不能卡上这个“匡扶正义”的bug吧!
她身上发光荧荧,眉心一道金光,手中剑芒摄人。
几道低嚎声响起。几个长老齐齐喷出几口血,身形缓缓滑落。
“嚓啦——”
掌门胸口闪烁过一道光芒,血液骤然喷射而出。
“咔啦——”
悬挂在天空中的天阶因为陡然失去的主人而迷离着破碎。
密集的鼓点声停下,仍意犹未尽的仙乐也失去了声音。
所有长老连同群情激奋的弟子都当然震慑在原地,面上浮现出惊愕震撼来——
她居然生生弑神了……!?
仅仅以元婴修为,居然可以杀掉已经将将登神之人……!?到底……到底是何等的心境和剑意能让她如此肆意!?
掌门元阵子轰然倒下,整座山山峰摇摇欲坠起来,全场寂静无声中,唯有随之游的声音回响。
她顶着残破流血的身躯,用剑支撑着身子,宛若宣告一般大喊道:“鸿蒙派掌门元阵子,当年为魔尊降世开路,牺牲十数名弟子,近百名百姓!如此惺惺作态,不配为掌门!而我作为一个纯路人,实在看不惯这种人登神!”
随之游正气凛然地宣告着判词,脑子里转得飞快,却是一团浆糊。
好久没当过腥风血雨女流量了,这出道赛舞台宣言她还没想好。
随之游清了清嗓子,身上的伤却反倒是让她先吐出一口血。她舔了舔唇上的血腥,又说:“我观修仙界之门派怪诞乱象已久,今天第一次做这种事我也很忐忑,但是为了肃清各门派不正之风,我毅然决然挺身而出!就以鸿蒙派掌门为始,如有门派长老再徇私逆道,我必然挺身而出!听到没有!”
为了让自己的话更加正义凛然,随之游又顿了下,擦了擦眼泪几度哽咽,“能站在这个舞台,我真的……非常感谢……嗯,没错,就是因为你们这些废物长老不干正事,我才能拥有这个舞台!没有你们,我走不到现在!为了不愧对你们,我以后一定继续发光发亮,记住了,我就是正义的化身,实名监察你们一举一动!至于我是谁,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们记住了,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