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了,看戏看入迷了,来晚了。
随之游清了清嗓子,张口就说:“弟子来迟,请姜长老赎罪。”
他这才睁开眼看了看她,道:“无妨。”
姜长老起身,带她进入主峰。
早在之前,她便与江危楼探过主峰,当时江危楼还说过这里阵法极多极复杂。
但这会儿,随之游跟在姜长老身后,穿过整座主峰时才意识到,这里到底有多少阵法,这些阵法又到底有多凶险。
譬如现在,她亲眼看见停在树上的鸟儿,仅仅是挥动了下翅膀,下一秒便直接化作粉尘。
连根羽毛都没留下。
随之游暗暗庆幸,还好那日只是停在主殿一层。
不然,恐怕是没命走了。
但奇怪的是,这里既然有这么多阵法,那往来弟子该如何是好?
随之游没忍住问出了口,却见姜长老微微侧头看了她一眼,道:“一般来往弟子都需通传,没我允许,没人能踏进来。”
她闻言道:“这么说来,这里岂不是没有弟子居住?”
姜长老似乎是笑了声,道:“自然,这里便只有我一人住罢了。”
随之游:“……啊?那您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我本就缺些洒扫的弟子处理主峰事务,正好你口口声声说要效劳于我,那便住进来,听我差遣罢。”姜长老沙哑的声音中含着笑,又说:“难不成你竟敢戏弄我?”
“怎么会怎么会!我这辈子,就是爱当走狗,就是必须找个主子效忠!”随之游握着拳头,言辞恳切,“弟子早就仰慕姜长老了,受到这般重视,自然是愿意肝脑涂地!所言字字句句,都是肺腑啊!”
姜长老的脸被面纱遮挡,难以看出具体是什么表情来。
良久,他才嗤笑了声似的。
在入夜第二个时辰,四周寂静。
原本睡得正熟的随之游霎时睁开眼,睁开眼第一秒,就开始咒骂这个狗屁主殿。
好硬的床,好冷的房间,好阴森的主殿。
她两手搓着胳膊出了房间,四处逡巡了一圈,便开始鬼鬼祟祟到处瞧了起来。
终于打入敌人内部了,冲,夜探主峰2.0行动再次开启!
这一层是弟子居住的房间,除却房间还有擂场、库房、和会见弟子的殿门。
随之游顺着房间将周围挨个查了一遍,除了一堆灰尘和蜘蛛网,什么也没发觉。
唉,想想也是。
毕竟他也说过,这里几乎没有弟子住,怎么可能有什么痕迹呢?
随之游这么想着,便已经走到了阶梯处。
再往上走几步,便是更加私人的领域了——姜长老所居住使用的地界。
要不要往上走呢?
随之游几乎在思考的同时,脚便已经踏过去了。
来都来了……
她猫着腰,极力隐匿着身形和脚步声,刚刚踏过长长的阶梯,还未见到什么便立刻感觉到一阵烦躁。
好累啊这姿势,好长的楼梯啊!
在疲累的烦躁之后,她心中再次涌起些郁闷和难言的压抑来。
……不对!
她恐怕落入阵法中了!
随之游一阵头皮发麻,开始回想自己刚刚是不是手贱还是粗心弄错了什么。
偏偏这时,一阵“笃笃——”声传来。
随之游看过去,姜长老似乎并未睡,拄着拐杖从长廊中走出,静静看着她。
要不然,现在直接动手吧?
随之游想着。
“笃笃——”
姜长老有些不耐一般,又用拐杖敲了敲地板,敲出了聒噪的声音。
他冷冷问道:“半夜不睡,闯入这里做什么?”
随之游愣了下,立刻笑起来:“回姜长老,我睡不着,散散心,不知不觉就散到这里了,哈哈好巧啊!”
第61章
在天宫第二日, 仲长狸终于已经疗伤完,被押到了神宣殿。
神宣殿内,江危楼与裴澹早已经候着了。
仲长狸显然治愈得还不错, 现在能勉强化作人形了,身后几条尾巴耷拉着, 毛绒绒的狐狸耳朵也在黑发间垂落着。
他显然心情很差, 坐在椅子上, 翘着腿,握着扇子轻轻敲着膝盖。
这姿态看着倒是半分不像要接受审问的样子,倒是仿佛在会几个不喜欢的客。
仲长狸坐下后第一眼便是看江危楼。
江危楼对上他的视线,回以微笑,“治山帝君大可不必担忧我面上的伤,那样的力气,自然是没有好透的。”
他所言不假, 脸上的伤口才刚刚结痂,看着着实可怜。
仲长狸挑起眉头, 笑眯眯的, 理直气壮道:“怎么?本君倒是不知道你如此斤斤计较, 面上多了几道伤口, 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治山帝君这话有意思, 你犯我魔界不就为的是你脸上那道伤么?”裴澹轻飘飘地说着风凉话,“可惜功夫不到家, 赔了夫人又折兵。”
“裴澹, 这次算你走运罢了,你还真觉得你自己是个东西了?”仲长狸扯了下嘴角, 狭长的眼里却闪过几分阴沉, 转瞬间面上又露出笑意来, “堂堂魔尊,魔宫出了点事便跟个孩童般,告到天界来,想来也确实没什么本事。”
被指控告老师这罪名,裴澹面上也毫不恼怒,颇有几分漫不经心,“本尊有没有本事是本尊的事情,但是谁丢人丢到衍衡帝君面前,谁心里清楚。”
仲长狸攥紧了扇子,眼里淬了毒似的。
江危楼实在不知道为何有牵扯到了自己,但也并不在话,只是淡淡看向裴澹道:“此前我提出了几样解决办法,魔尊竟都一一驳回了,想来心中已有决定。”
他也看出来了,裴澹来天界这一趟,处分仲长狸是假,借机刁难他是真。倒也不知道何时有了如此大的间隙。除非是裴澹还在意那随之游的事情,但若是如此在乎,怎么又能在八海帝君婚宴上闹出抢婚的事情来呢?
江危楼总觉得事情说来奇怪,却尚未想出缘由。
裴澹挑眉,“怎么,你衍衡帝君不知道处理的事情便要扔给本尊是么?可以啊,你要是不会,本尊便教教你。”
江危楼早已猜到他会如此发难,也不惊讶,正想说话却没想仲长狸也插话了。
仲长狸一挥扇子,丝毫不在意要被处分的对象是自己一般,面含春风,“衍衡帝君不是向来公正至极么?难不成这一事只因本君错了,便要让魔界的人得寸进尺?让这规矩成为魔尊的一言堂?”
谁说他们之间怨怼不断的?
江危楼倒是觉得他们活像故意做了这么一出戏,只为来找机会联合发难自己罢了。
他面不改色倒了一杯茶,微微垂眸,轻笑道:“既然如此,我倒是想到了一件事。”
随之游话音落下瞬间,立刻便觉身上威压更重一层,压得她心中戾气愈发重了起来。
姜长老长久地沉默着,许久,他终于笑了声,“是么?”
随之游一时间摸不准她到底是什么意思,便不再回话,但是下一刻,姜长老却已转身离去了,倒像是不打算追究似的。
他走得很急,拄着的拐杖频繁敲在破败的地板上,声音沉闷至极。
风将他笼着的几层外袍吹起来,层层叠叠的衣袂纷飞中似有一道红乍时浮现,却又立刻消失。
随之游站在楼梯好一会儿才感觉这事确实算过去了,便也离开了。
翌日,她便立刻离开了姜长老的主峰,直直飞向小绿的山门。
刚停在山门门口,随之游就感觉几道不太友好的视线打在了自己身上,当自己寻着这视线去时,便又只看到掩面低声议论的弟子。
看来,她昨日入了姜长老山门的事情被传开了。
对待这种阵营叛徒,没被套麻袋打已经不错了。
随之游心知情况不妙,便片刻不停再次御剑直接飞进大殿内找小绿了。刚进主殿,几柄剑影便直冲冲朝她飞来,她左右欠身好不容易躲过,一抬头就见小绿脸都有些发绿了。
真绿啊,这么绿不适合买股,赶紧退市吧。
随之游正想着,便听小绿大吼道:“你这孽徒居然还敢来见我!”
小绿这会儿脸不绿了,红得跟螃蟹似的,显然有些气急败坏,“现在整个南阳派都知道你,我裴莞家的人,居然中途叛出了我的阵营,去了那姜照影的阵营!你真是想气死我啊!”
原来姜长老的名字不是长老啊。
随之游都快惯性觉得他应该就叫姜长老了,三两步跳到小绿面前,眼睛一眨便流出泪来抱住了小绿的腿,“小——姑奶啊!你误会弟子了!弟子对你是一片赤忱啊!弟子此行想得便是如今这阵营纠缠不清,便决定过去卧薪尝胆,给你当细作!为你密谋大业啊姑奶!”
小绿咬牙切齿,抬了抬腿,“撒手,鬼话连篇!”
“姑奶!你信我!我绝对不会背叛裴家的啊!”
随之游鬼哭狼嚎好一通。
小绿扯了半天,硬是没扯动,无奈地啐她两口,“你起来!好好说话!”
“行,我抱着确实有点累。”随之游利索起身,又说:“姑奶,我没有背叛你啊,就是觉得那姜长老奇奇怪怪的,想着一探究竟而已!”
“你也知道他奇怪!”小绿没半点好气,紧接着又颇有几分苦口婆心,“说真的,我也不是强迫你非得跟我在一个阵营,但你真的为什么非要选姜照影啊!倘若是周刘两位长老甚至是掌门我都没有这么气!他就是一个贪图名利还假装清高,沽名钓誉之辈罢了!”
小绿越说越气,面色也难看起来。
随之游闻到了恩怨的味道,立刻好声好气一面劝慰小绿一面扶着她坐下了,安抚完却还不忘补一句:“我也觉得他这人很怪,比如周刘长老为了夺他妹妹反而害死妹妹,他居然能强忍着不报仇?甚至昨天还调和他们之间的事情你知道吗?”
“我就说!他真的很会装,姜师姐事情发生后我以为他会报仇,结果他根本不在乎!他对得起姜师姐吗?要不是姜师姐当初极力扶持他,他怎么可能当得上长老啊!”
小绿显然没藏住事,连“姜师姐”都喊出来了,显然对当年的事情也耿耿于怀。
随之游也不给她反应机会,立刻追问道:“姑奶你这话说得偏颇,我觉得他不至于还需要靠妹妹扶着这么废物吧?”
“他哪里不废物?当年南阳派大战中他根本没参与,反而在结束后才被姜师妹带回门派,说是她哥哥历练归来还未有门派,然后进了我们门派被姜师姐和她的跟随者一路扶持到了掌门。”小绿情绪被调动起,气得呼吸都有些急促了。
随之游垂下眸光,不说话了。
小绿骂了半天发现没有捧哏,便立刻掐了一把随之游,“你说话啊!姜照影是不是没良心啊!你怎么不继续了!”
随之游疼得一激灵,张口就道:“那说不定就是他故意要除掉姜师姐的啊!”
小绿愣住,“这么阴毒吗?”
随之游道:“很有可能,我觉得他就是这么阴毒的人。”
她说完后,又道:“姑奶,我有事儿先走了啊!”
“行,今天的事情你记住,想活下来一个字也不能吐出去!”小绿嘱咐起来,自觉刚刚失言,又道:“不行,你听姑奶的话,见势不对立刻回来!姜照影无论如何也不能直接在我眼皮下动手的!”
随之游点头,却又道:“姑奶,你比他们适合当掌门多了。”
小绿咬碎一口牙,“还掌门掌门呢,少惦记了。”
随之游笑了下,又道:“姑奶当上掌门还是得记着我啊。”
小绿被这么一奉承,倒是有些轻飘飘,拍了她几下,“死丫头!真是一张好嘴皮子!”
随之游也不反驳,听了她几句叮嘱,便御剑离开了。
刚刚从主峰离开没多久,她立刻被几名弟子强行押住,送往了掌门的大殿离。
掌门坐在主殿,周刘两位长老坐在两侧,堂下早已跪着四名弟子。
随之游瞟了一眼,认出来这是那天在周长老山门候着的弟子。
掌门问道:“可是她?”
两位长老点头。
于是下一刻,随之游便被弟子押着跪下,跟几个弟子跪在一块。
掌门道:“人都齐了是么?”
周长老又点头,不说话。
掌门冷哼一声,“私下的事情摆到台面上,让这些弟子看了笑话倒是知道问题了?两名长老公然在门派内动手,真是吵得热闹,嘴上没个把门是吧?姜师妹的事情居然也这么囫囵说出来?非要所有人都知道你们争风吃醋闹出人命?”
几个跪着的弟子瞬间面如土色。
话说到这里,他们被押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清楚。
随之游听得有点想笑,长老管不住嘴,倒是听的人的错了。
还有掌门这姿态也有点滑稽的,内斗归内斗,但体面还是要体面,总而言之都是利益共同体是么?
这南阳派,几百年是一点没变化。
唯一的变化是,几百年前,跪在这里的是江危楼,现在,是她。
行吧,这夫妻不白当,有难同享。
随之游没有动作,在等掌门宣判她和这四位弟子的命运。
许久,掌门这借故敲打的话终于临近尾声,只留下一句命令,“这几个弟子,你们自己带去处理。”
这还不能脏您的手呢?
随之游笑出声来了。
几名弟子终于哭出声来,求饶声不绝,聒噪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