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过头,很是轻佻地将他从上到下看了个遍,才又咧起嘴,“哥哥今晚呢,不知道能不能睡着。”
谢玉成站在原地,身姿仍是如松般停止,神色晦暗不清,只是隐约可以看见烛火下,细长白皙的手指攥得苍白。
谢游便又笑起来,哼着歌就准备走,却又听谢玉成淡又轻的声音。
“是吗?我倒是很惊讶。”
谢玉成表情平静,可惜面上仍有被气到的几分飞红。
谢游转头,“惊讶什么,你长得这么好看,被轻薄也是迟早的事。”
谢玉成冷笑了声,“惊讶你居然会用放浪形骸这个词。”
谢游:“……”
谢玉成:“明天若是你没来上课,晚上我还会在这里。”
谢游:“……不是你没完了是吧!”
她怒吼之中起了身,漆黑的房间仿佛仍有余音,徒留她一人茫然。
随之游恍惚了下才发现,原来是梦。
草啊,真服了,被逼着读书这事儿过去多少年了怎么还在折磨她啊!
谢玉成!你罪该万死!
活该被我欺负哭!
随之游愤愤地想,气得踹了下被子才又躺下来。
许是中途醒了一次,接下来她也没怎么睡好,迷迷糊糊就是睡得不舒服。
第二天与众人见面时,随之游面色不免也有些憔悴,让两个师姐好一番担心。
谢疾也微微疑惑,“昨日的伤?”
随之游扯了下嘴角,“没,梦见前夫了。”
谢疾想了想,问道:“哪一个?”
随之游:“到现在还没出场的那个。”
谢疾:“……梦到什么了。”
随之游:“他逼我上学。”
谢疾沉默了下。
随之游生怕师傅不明白一样,抬手就按着谢疾的肩膀凑过去咬耳朵,开始诉苦,“师傅,这人真的很恐怖,他逼着我读书,我不读,然后他把桌子摆到了家门口逼我,不让我回去睡觉。然后念了几个时辰的经,逼着我犯困,然后不让我睡。”
谢疾:“……念经?”
随之游眨眨眼,松开手,看着谢疾的黑眸,理不直气也壮:“反正我听不懂,肯定是经文,如果是正经诗书我肯定听得懂啊!你忘了吗!我跟仲长狸那会儿,在凡间可是书生,但凡我搞事业,说不定现在人间早就有关于我当首辅的历史了,可见我的本领!”
谢疾顿了下,“但那是之后的事情。”
随之游更心虚了,面上丝毫不显,振振有词道:“师傅,难不成你觉得我真是文盲,全靠第一个前夫逼我读书,我才有本事女扮男装生找第二个前夫吗?”
谢疾黑眸中浮现出恍然,“原来如此。”
随之游:“……”
她一把捂住他的眼睛,“别这样,你这样有点跟我的梦重合了,好恐怖,”
谢疾的眼睫在她手心搔起些痒,她不自觉蜷了下手掌,却又听谢疾问:“你……很讨厌他吗?”
随之游微微咬了下唇,也想了下,正想回答,却又听他道:“算了,不重要。”
她便收回了手,正想唤出飞剑时,又停住动作。
谢疾看过去,却见她似乎在沉思,嘴角翘了下。
他听见她道:“讨厌他还怎么斩情证道,这问题好怪。”
谢疾薄唇牵扯了下,唤出剑来,似毫不在意一般淡淡道:“要去训练场了,不然便看不见合欢宗的比试了。”
随之游应了声,便也唤出剑来跟上。J
他们翻阅了许久的功法心法,笃定合欢宗没有独门的心法,这说明要么心法被逍遥宗夺走了,要么就是他们藏着掖着没有传授给他们。
这次大比,合欢宗也算奋力,到底是没有还是没给,看看老弟子们的比试便知。
只是……
随之游望了下谢疾的背影。J
她怎么感觉师傅有些怪。
随之游驱驰着剑,跟他并驾而行。
谢疾转头,“怎么了?”
随之游:“师傅,我觉得你有点怪。”
谢疾:“哪里?”
随之游:“怪穷的。”
谢疾:“……哦。”
第88章
擂台的上空, 早有些许魔修占好了好位置,躺在宝架之上十分惬意。谢疾与随之游来得不算早,一人乘着一柄剑, 位置也算不错。
随之游向来是懒散至极的,只站一会儿便觉疲惫, 整个人蹲在剑上跟个小混混似的。
谢疾挑起一条眉头, 虽知她向来如此, 却并不打算听之任之,伸出手便拎着她衣领将她提起来。
“哎哎哎!撒手!”
随之游被冷不丁拎一下,身子晃悠起来,连忙伸手平衡站起来了。
谢疾这才舒缓了眉头,道:“不雅。”
“哟,您还讲究不雅呢?”随之游白了他一眼,“打架时我看你也怪狼狈的啊。”
谢疾以指尖轻轻拂散一阵吹过来的风尘, 悠然道:“不一样。”
随之游听这话就有些想乐了,她跟谢疾起初不对头的原因就是她觉得他太假了。什么目下无尘, 什么清冷淡漠, 什么高岭之花之类的, 这勾八修仙界里谁不是听话的狗, 那还装什么呢。
也因此, 她对谢疾对她的教导更烦几分,尤其爱折磨他。
虽然到后来, 随之游发现谢疾是单纯的……脑子不好, 他的高冷是因为他脑子是空的,没表情是因为没感觉, 不说话是因为没话说。这人的脑子搞不好是全新的, 意识到这点后, 她一度崩溃,因为一开始她居然连傻子都打不过。
往事都随云烟散去,随之游看着谢疾突然顿悟了。
为什么师傅飞升也这么穷,说明他在天界过得不好啊,以至于连泉鸣剑都被骗走了,因为他是个傻子啊!她脑中已经想象出无数神仙将他师傅当村口傻子那样逗弄的场景了,渐渐的,她看谢疾的眼神也开始不对劲了,看得谢疾又蹙起了眉头。
谢疾伸出手指弹了下她额心,“还有一刻钟,合欢宗的弟子便要上台了。”
“嘶——知道了。”随之游倒吸口冷气,捂着额心,却仍认真地看着谢疾道:“师傅,你在天界没有别的徒弟吧?”
谢疾眉眼的冷化去了些,“你很在意?”
随之游点头,又道:“我很在意。”
谢疾如寒星的眼眸暗了下,嘴角勾了下,却只是道:“一个徒弟已经够折磨人了。何必。”
随之游放心了些许,又贴心嘱咐道:“师傅,你当时飞升走得匆忙,其实有些事想来我忘了嘱咐你。”
谢疾笑起来,声音也低了些,“什么事?”
随之游:“别被人骗去了身子。”
谢疾:“……嗯?”
随之游:“像你这种姿色和这种脑子,再加上师尊这种身份,一听就怪禁忌怪让人血脉喷张的,所以你可得小心收徒哇。”
谢疾:“……那你呢?”
随之游:“我戒了。”
谢疾:“……?”
随之游:“我遭报应了。”
谢疾:“什么意思?”
随之游:“我把人逼疯了。”
谢疾沉默了下。
随之游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回想起谢玉成还是感觉脑子嗡嗡的,他在她首次杀夫证道的经历下留下来浓墨重彩的一笔。她那时整了一出强取豪夺的戏码,搞到最后,谢玉成疯得握着她的手亲自往心口捅。血呲啦溅了她一身,他身后的佛像上也尽是血迹,而他大笑出声,问她满不满意。
金色佛像依然垂眸,仿佛悲悯世人。
谢玉成却血溅三尺,赤脚乱发,面色苍白,疯疯癫癫地狂笑。
随之游当时大为震撼,把他葬了之后立刻跑路回修仙界,并决定以后只让爱人死在最幸福的时候。?
此间种种,俱往矣。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擂台之上,合欢宗的文师妹终于上场了。
这一次,她对擂的也是个颇有几分名气的宗派——千御派。
千御派算是黑白通吃的宗门,因为其在修仙界也有一定地位,但宗门却在魔界边缘。其宗门的独门心法是与魔物结印驱使或是使其附身,有些弟子甚至会选择游魂或是鬼物结印来继承对方的修为或是能力。
这一派实际上并无其他的器修,这一次来参加剑修,大抵也是钻的制度空子。
果不其然,将将上台几分钟,千御派便顷刻驱使魔族附体,直接强化手部握剑,以巨力强行逼近文师妹。
然而文师妹却并不急躁,强心格挡住剑后迅速飞身躲过一击,可惜格挡那一下也仍是吃了魔物魔力的亏脏腑受伤呕出血来。G
文师妹几度从天上俯冲想要砍掉对方眉心的结印连接,可惜屡屡不得法。
随之游摇头,她的思路是对的,但可惜动作太慢。而且她破绽太多了,对方若是聪明些,恐怕不久便会直接结印唤屏障封住她飞过去的路。
她正想着,果然见对方弟子一手结印开始建屏障。
文师妹彻底没了退路。
擂台之下的弟子们开始议论纷纷,其中不免夹杂了些笑声,大抵是觉得文师妹这般躲避实在狼狈。
随之游的手指动了下,道:“她的手?”
谢疾点头,“似乎在调动心法。”
随之游笑出来,“果然咱们俩伪装得不够啊,合欢宗还是防着我们。”
谢疾没说话,继续看着。
金色的符文隐约从文师妹指间溢出,似是围绕着她的手臂,陡然间,她竟是与千御派弟子一般握剑的手臂骤然化作魔物的躯体一般,衣衫浸湿。
可与千御派纯粹的附体强化而带来的僵直动作不同,文师妹用剑的手却仍是灵活至极,连方才用剑的小动作都有所体现。
文师妹口中念念有词,挥剑如雷霆,急促地攻攻势之下,千御派弟子练练后退。
她再一次找到机会,直接突破空隙,手臂弯曲到一个近乎邪门的程度一剑穿透他的命门。
“当啷——!”
锣鼓敲响。
“胜者合欢宗修士文姬!”
裁判声音落下,擂台下也一片掌声。
随之游与谢疾对视了一眼。
随之游:“刚才她灵力流走的纹路,是不是和鹿淞景一样?”
谢疾点头,“连身体的构成都有几分相似。”
随之游:“笑死,真凶就在我身边。”
谢疾道:“看来他的身体,多半与合欢宗有些渊源,说不定就在心法之中。”
随之游无言了。
若文姬方才用的便是合欢宗的心法,因为与千御派的附身强化流不一样,她方才的显现出来的是完全的魔物的肢体形态。
即便是堕魔修魔,人的身体也始终是人,最多只能达到拟物的状态,因为修仙者与修魔者的灵力流走纹路是不一样的,与魔物的流走纹路也不一样。而灵纹便蕴藏在灵基内,随着内丹的不同而有着不同的走向,也因不同的走向而对宿主的身体有着不同的要求。
例如若是修仙者,身体必须不沾魔气,灵气才能从灵丹中生出,盈满灵基,再从灵基通过灵纹驱使身体,若是这人是魔修,那灵纹对不上就会灵气就会积郁其中并被灵纹所反噬。
随之游当时探灵力便能探出来他的肢体是人魔组成,正因他体内的灵丹也是半人半魔,身体内有两种灵纹。
鹿淞景的资质在修仙界倒也算得上上乘了,若是被合欢宗抓壮丁倒也合理,毕竟合欢宗已经没落到收弟子还得强行抓人了。
接下来,只要看看合欢宗的心法便知真假对错了。
这合欢宗来对了。
她心想。
待文姬回到合欢宗的席位之时,方师妹与周师兄尽数为她庆祝,她正害羞之时,却见两个人影从空中降下,朝他们走来。
文姬一时间有些慌张地看向周师兄,低声道:“周师兄,方才擂台之上我……他们若是问起来该怎么办?”
“他们才刚来宗门没多久,不到修心法的时候,便直接说就是了。”
方师妹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
合欢宗的心法向来是内门弟子修炼到一定程度后才能修习的,即便孟师妹与谢师弟两人天赋异禀,但规矩始终是在的。
周师兄却摇摇头,“恐怕不好应付,毕竟别的宗派是不会限制心法的修习的,免不得要生些嫌隙了。”
他话音落下没多久,随之游与谢疾便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
随之游还未张嘴,便听方师妹先是解释了一番,她听来听去只觉得理由勉强,便问道:“我与谢师弟既然也被长老们抱有众望,被塞了许多剑谱心法,想来他们也是希望我们很有作为的,何故偏偏留着最厉害的独门心法不给呢?”
“因为你们来得太可疑了,天赋既然如此之高,又何故来合欢宗呢?”
周师兄说话向来很直,又道:“不要怪师兄说话难听,你们也知道我们合欢宗曾出过叛徒,到现在可以说元气大伤。我们合欢宗如今百名弟子中,也唯独只有五名弟子能习得内门心法。”
随之游向来是不爱听道理的人,便直接问:“那怎么样才能看到心法?”
周师兄却道:“这个我们说了不算,终究要长老们的同意才行,而且若是要习得心法,必须——”
他迟疑许久,终究是没说下去。
一旁的文姬见状,咬了下嘴唇,“必须要付出一些东西。”
随之游听到这里基本能确定了。
不就是放弃一部分人的身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