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赌场内一片欢腾吵闹, 酒味浓郁,巨大的云镜浮现在上空之中, 云镜两侧浮现着选手名字, 名字下又是赔率与过往胜率。
时不时便有输光了的修士气急败坏要施法打人,但很快就被悚然很冷的剑意抵住命脉, 最终老老实实又心灰意冷地交出所有盘缠被扔出去。
“啊啊啊啊!怎么可能!为什么会输!到底为什么!你们骗我!”
又是一个发了疯的赌狗在无能狂怒, 眼睛通红, 身后黑色暗影浮现。
随之游坐在角落,看也不看便掷了柄剑过去,剑精准捅住他肩膀将他钉在墙上让他动弹不得。
没多时,一道玄色光影浮动,光影褪去,一人站在她身前。
随之游趴在酒桌上,黑发贴着脸,双眼可怜巴巴看过去,“师傅,你怎么才来,我——嗯?你怎么了?”
谢疾白袍染血,胳膊上几寸长的伤口从肩头蜿蜒开来,胸前几道血痕显著。血液顺着他的胳膊一路染红纤长白皙的指尖。而他黑发微乱,眼眸淡漠,全然不在意肩头狰狞新鲜的伤口仍在流血,只是道:“碰到了些小怪物。”
小怪物能把你伤成这样?
随之游眨眨眼,扶着桌子跳起来,蹲在椅子上凑过去便伸手按住他肩膀起身。
谢疾微微往后仰头,任她扶住,眼眸垂落,“怎么了?”
随之游皱了下鼻子,对着他脖颈肩膀东闻闻西嗅嗅,“让我康康是什么小怪——草,你怎么砍了七八只高阶魔兽?还是快化形的?怎么还有两只有古魔血统啊?”
谢疾没有回答,只是偏过头去,伸出根手指按住她眉心,阻止她靠得更近。
他低声道:“味道很难闻。”
随之游被按住眉心,却晃了下脑袋拱他的手指,“你到底干嘛去了呀,今早人都不在房间里,再出现还一身血。”
谢疾感受着指尖的温热,喉结滑动了下,许久才道:“心情不好,散步去了。走到了魔界禁地,就攻击了,就杀了。”
随之游:“……魔界禁地本来就是关这些穷凶恶极的魔兽的,你自己过去不是找茬吗?”
谢疾收回手,淡淡地“啊”了声,又道:“是又怎么样。”
他十分纯粹地表达疑惑。
随之游:“……心情又这么不好吗?咋了,跟我说说呗!徒弟有责任为师傅排忧解难!”
谢疾瞥了她一眼,盯着流血的指尖道:“无甚大碍,做梦了而已。”
随之游奇怪起来,“你还会做梦啊?我还以为像你这种沉默剑道,不闻天下事的剑尊是不会做梦的,连睡觉都应该是一片空白,对了,前尘往事都是空白的那种。”?
她说着说着给自己逗笑了,摸着下巴补充道:“大概这辈子都没有□□爱恨,一旦有了立刻去泡冰水,从此成魔,悔恨道心不坚然后变身杀神让五界陪葬。话本子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高冷仙尊动情后变成魔尊了。啊,这么一说,现任魔尊裴澹是不是还得给你让位——”
谢疾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捏住她的脸颊,将她捏得嘴嘟嘟。
随之游话音含糊:“干嘛啊?”
谢疾声音清清冷冷,“聒噪。””
随之游疑惑地睁大眼。
谢疾望着她又道:“挺像鱼的。”
他想了下继续道:“算了,还是别像了,晦气。”
随之游:“……?”
怎么连她也没跟上谢疾的脑回路。
完了,他进化了!
随之游拍开他的手,“刚刚逗你开心的啦,你要不开心就算了。”
“不开心。”谢疾顿了下,黑眸中竟有几分认真,“你总把我想得太高风亮节,不应当,我既然曾是凡人,自然有过无数私心。即便入道,亦然不敢称断情绝欲,何其可悲。”
随之游十分不擅长这种严肃的气氛,许久才收起插科打诨的心思,道:“但我自认为与师傅相处几百年,师傅对我是极好的。师傅曾说为人师亦如为人父,但我出生在修仙界便无父无母,只是河流之中的弃婴,吃着村子里的百家饭长大,连名字也是自己取的,实在难以揣测修仙界父母子女该如何相待。但我记得很清楚,自我入师门后,一直是师傅在帮我束发。”
她说着,摸了摸自己歪歪扭扭的发髻。
谢疾也看见了,一时间哭笑不得,“到现在还不会。”
随之游有些心虚,“还不是因为师傅今早出去了。”
谢疾无言,只是指了指身旁。
随之游便跳下椅子,坐过去,背对着谢疾。
谢疾垂眸,施了个术法清理了手上的血迹,轻巧地将她的钗子拆下。霎时间,她一头如绸缎般的黑发便倾泻而下,极淡的澡豆香味萦绕在他鼻间。
随之游继续道:“师傅会给我钱花,会跟我一起练剑,还会教我些我听不懂的道经,我惹事了师傅也会帮我。所以我没有办法把师傅想得和其他修仙中人一般,尽是些汲汲营营,只想往上爬,蝇营狗苟的心思。”
谢疾轻轻握着她的黑发,道:“你错了。”
随之游正想动作,却感觉谢疾扯了下她的头发让她老实,她便立刻不动弹了。身后却传来近乎嗤笑的话音,“我与他们没什么不同。”
随之游反驳:“怎么会。”
谢疾却道:“阿游,你杀鸿蒙派掌门时,是我为你护的法。”
随之游道:“那不是他罪有应得!”
谢疾又道:“我本可以直接与你厮杀,却仍在此陪你玩。”
随之游更理直气壮了,“那是因为我们是师徒,你肯定要照顾徒弟的好吧!而且你若与我厮杀,不一定谁输谁赢呢,当初我可是捅了你一剑送你飞升的好吧!”
谢疾似乎是笑了声,她听得并不真切,只感觉他微冷的指间穿梭在发丝之中。片刻,她听见他道:“那年,你才本应是成为魔尊的人,是我因一己之私,让裴澹亲自堕魔取你代之。阿游,你觉得,这样与其他人有何不同?”
随之游愣住,转过头去看谢疾,“什么……?”
谢疾只是静静地望着她,任由她的发丝从他的指间滑走落下,一字一顿道:“是我去找了他。”
随之游感到极大的不可思议和荒谬来,“不是,为什么啊?师傅,我不在乎他怎么样,但是为什么?你当初不是想让我顺从天道放过它的吗?我知道要付出代价,我也会付出,但是为什么——”
她说到最后,思绪都有些混乱起来,再也没办法往下说。
随之游不知道怎么往下说,她感觉再说下去,一些本不应该被揭露的真相就会浮出水面,以一种她没有办法应对的方式袭来。可是这一刻,她避无可避。
谢疾又伸出手,这一次,是随之游往后偏了下身子,以一种近乎躲避的姿态。
于是他动作顿住几秒才收回来,道:“因为你笨。”
随之游愈发觉得荒谬,“这又是什么道理?我以为这件事只是我与天道,我与你,我与鸿蒙派的事,为什么会牵扯进一个毫无关联的人进来?”
赌场内又响起一阵欢呼,几个酒坛被生生摔在地上庆贺,酒香在空气中弥漫出微醺的味道。但偏偏内部又闷得很,酒气混合着云镜中闪烁的光影营造出一种混乱聒噪的气息。
聒噪得让谢疾几乎动了杀念,想要让这里更安静些。
谢疾看着随之游这般茫然又震惊的表情,生平第一次有了想大笑的念头,可惜他最终也没能牵扯出面部的神经笑出来。
她永远一堆歪念头和怪话,泼皮无赖,惯是爱惹事。但如今面对这样简单的问题,却会露出这般如孩童般的样子,仿佛对一切感情一无所知般。
谢疾闭上眼几秒,指尖颤动,再睁开眼已是一片清明。
他清冷的话音响起:“因为他那剑再练下去也就那样,所以劝他别浪费时间了。”
随之游:“……”
随之游:“那没事了。”
很有道理,确实如此。
随之游:“但是这样会不会太伤人了。”
谢疾:“他的剑甚至伤不到人。”
随之游:“……”
她点点头表示赞同,又背过去身去,“师傅,逍遥宗那个事情我想好办法了。”
谢疾从善如流地握住她的头发继续给她束发,漫不经心道:“什么?”
“逍遥宗这么神出鬼没,鹿淞景也找不到踪迹,不然我们直接偷偷买通他们的对手,或者直接取而代之代替他们对战。”随之游拍掌,开始小声密谋,“然后把他们保送到最终决赛,这时候我们也赚得差不多了,而且既然都到最终了,逍遥宗肯定会全员观战这场盛事的。然后我横空出世,挟持鹿淞景说出事情经过,最后我们以两面包夹之势直接瓮中捉鳖当场肃清!在这个魔界出名!如何!”
她一连三个感叹号,点着脑袋,然后马上被谢疾一把薅住头发固定住脑袋。
随之游:“嘶——疼!”
谢疾:“那就别动。”
随之游:“那你轻点啊,下手这么重,罚你给我两百钱,以后不许这样了!”
谢疾:“……”
第94章
谢疾最终还是同意了随之游的计划——买通其他人打假赛, 将逍遥宗弟子与鹿淞景保送到决赛,虽然这花了赚到的一大部分赌资。
也正因此,逍遥宗弟子与散修无名几乎以无人能挡之势走完了一大半赛程, 赔率高得离谱,甚至到了最后随之游不得不再开一个赌比分的项目。合欢宗的长老几度忧心忡忡找上门进行关怀, 生怕他们输了, 毕竟逍遥宗弟子风头无两, 而他们挂着合欢宗弟子的名要是没能打到最后就丢人了。
这不,一大早,几个长老又找上了门。
不过这次他们叮嘱的目标是谢疾,因为如今已经是四强,也是半决赛,等两两对战决出胜者后就是决赛了。而谢疾这次对上的正好是逍遥宗,随之游则更幸运一点, 直接对自己往日的好徒弟。
几个长老走了之后,随之游才鬼鬼祟祟出了房门, 望着他们的背影笑道:“可惜按照我们的计划, 他们注定要失望了。”
他们这次决定各自输掉, 让逍遥宗与鹿淞景到决赛, 然后随之游再出手砸场子, 把他们直接包圆。
谢疾翘了下嘴角,“你也知道你这计划丢人。”
“懂不懂什么叫欲扬先抑, 扮猪吃老虎?”随之游笑嘻嘻的, “现在输了,大家嘲笑合欢宗, 嘲笑我俩, 等决赛我直接砸场子重拳出击, 那才叫一个风光。”
谢疾摇头,“尽是些歪心思,明明如今逍遥宗也要前来了,你竟还打算耗费这些时间。”
“因为半决赛的赔率哪有决赛赔率高呀!”随之游哼哼起来,身后尾巴晃来晃去,又笑眯眯道:“再说了,师傅知道我在浪费时间,不也在陪我玩嘛!”
谢疾又闭上眼睛,眉眼仍是冷冷淡淡,“你总是惹出乱子罢了。”
“好啦别调息了,差不多走了。”随之游用剑柄戳他肩膀,又道:“刚刚赌场那边说,逍遥宗赔率现在巨高,等等我怎么说你怎么打,跟以前一样,我们狠狠把这帮人的钱搜刮尽。”
谢疾无言,自然还是任她絮叨着。
没多时,两人御剑飞到了擂场。
半决赛果然热闹至极,擂台周围早早已经坐满了看客,魔界众人在魔宫至高之处设了宝座,云雾缭绕之中几乎看不见影子,唯有最主座之人的衣摆飘然而动。
而在擂台两边的山头,几大门派各占一座山头,而其中又以逍遥宗与合欢宗最显眼——毕竟这次半决赛只有逍遥宗与合欢宗打到如今。
乍一看望过去,合欢宗众弟子风姿妖娆,几个长老坐在云头上,在山头之上,红色的宗门印记也鲜艳得过分了。
逍遥宗则正正在对面的山头,墨色弟子服黑压压一片,弟子们俱是严肃冷漠的样子,比修仙界的门派弟子还正经。逍遥宗掌门季鹤闲(注:处男)位列弟子正中,衣袍华丽,眉心一点红,周身是水墨色般的魔气。
冗长的助兴词念个没完,至高处主座的裴澹听得有些困,他丝毫不想前来,毕竟这半决赛,想也知道她是绝对不会认真打的。
他想到这里,便忍不住放出神识探了下她的位置。
擂台后,随之游将剑插在地上,大半个身子仍是懒洋洋地靠着剑。面前站着一个披着黑色斗篷,戴着面具的男子,正是这次比赛之中出尽风头的——散修无名。
鹿淞景没有摘下面具,但薄唇紧抿,似是不知道面对她一般。
但随之游并无半分尴尬,反而祝贺道:“不错啊,一路赢到这里了。”
鹿淞景侧过身去,望向不远处在准备擂台的魔族侍卫,似乎是不想谈论这个问题,“师傅也很厉害,比试总能保持险胜的姿态。”
“说不定我只是变菜了呢?”随之游又道:“不过虽然你不让我管你的事,但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徒弟,为师放不下你,特意为你保驾护航罢了。”
她话音慷慨,面上显出几分义愤填膺。
鹿淞景话音却有了几分讥讽,“师傅不必装了,我这一路的对手都出奇的弱,是师傅安排的吧?”
随之游眨眨眼,“什么意思?”
鹿淞景看向她,面具遮挡了他的表情,“师傅是故意把我和逍遥宗弟子送到最后的吧?想必之前已经打听出来了所有事情,这一次也打算输给我,好在我与他们对战之时再出来吧?”
他扯了下嘴角,像是有些无奈,“师傅,鸿蒙派与南阳派的事情很出名,我猜得出来是怎么回事。师徒情谊事假,借我来肃清逍遥宗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