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慧不知道如何使用复生之火,我们还有时间。”冬的声音响起,但在此时温凉的脑海里,那声音也变得走形和遥远,像是野兽大着舌头学人说话。
用力晃了晃脑袋,温凉试图让自己清醒点,他甚至弓起手背敲打自己的耳朵,因为他觉得自己脑子里好像进了水。
被夺取了最珍贵的东西,得月密室里的这条脑虫已经彻底陷入疯狂状态,在温凉的意识海域里翻江倒海。
“冤有头债有主,你应该去找林慧!”温凉无语,虫子就是虫子,连谁是敌人都弄不清楚,“她在通天阁上,你现在过去还来得及把自己的东西拿回来……嘶。”温凉倒抽一口凉气,他的意识再度遭遇了一次重击。
发生在意识领域的战斗,旁人是看不到的,所以E2班的大家也只是觉得温凉此时的状态很奇怪而已,他的表情十分割裂,像是同时有几个人格在作用,一半脸哭泣,一半脸愤怒,眉头紧紧皱着,唇角却是扬起的,那样子再怪异也没有了。
“离我远点……”温凉警告身边的小伙伴,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把话说清楚了,更不知道E2的其他人有没有真的躲远,因为他很快什么都看不到了。
在一阵持续的耳鸣过后,温凉发现自己出现在一片纯然的黑暗之中,这里没有声音,也没有光,但有冷风在微微吹拂。
“呼,至少是听不到虫子叫了。”虽然不知道自己现在怎么了,温凉还是短暂松了口气,兵来将挡,温凉的心态向来好得很。
“有人吗?”判断自己不会掉进黑暗深渊后,温凉冲着四周喊道。
身体对声音的反馈也很奇怪,好像发声了,也好像没有。
“还是在意识海洋中吗?”温凉想,只有在那个地方,说话等于不说话,因为声带并没有真实地震动,传递出去的是脑波。
像是在回应温凉的喊话一般,周围开始逐渐出现光点,银色的光点越来越多,很快聚合到一起,形成了一片璀璨的光,而后那些光便开始拉伸变形,一个由光聚合而成的人形出现在温凉眼前。
“你是谁?”温凉问。
“是我。”同样传递过来的并非声波而是脑波。
温凉很快反应过来:“你是我的另一个人格?”
“如果非要用人格来定义的话,你才是我的人格。”
温凉:“?”他还真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分裂人格。
对方却很严肃地说:“事实上人格也只是一个比喻,你和我的关系并不符合主人格副人格的定义。”
“那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过去与现在的关系。”
这抽象的话语却让温凉若有所思:“你是指忒休斯之船吗?”
忒休斯之船是一个经典的哲学问题,又被称为忒休斯悖论,它假设有一条叫作忒休斯的船,随着岁月流逝,船身上的零部件及木板不断损坏,于是人们不断用新的材料对其进行修补,直到某一天整艘船上再也找不到一丁点最开始组成忒休斯之船的部件,那么试问,现在的这艘忒休斯之船还是原来的那艘忒休斯之船吗?
如果不是,它是从哪一刻开始变得不是的?
哲学家们关于这道题有各种各样的解答,但温凉现在提到这个问题当然不是为了与对面辩论:“你的意思是,你是过去的我,而我是现在的你,可我们怎么能够同时存在,又为什么我对你一丁点印象都没有?”
“因为你是一艘完全的新船,所有零部件都不再是我作为船长时使用的那些。”
“那我是如何成为我的?”温凉觉得这个问法有点拗口,遂换了个说法,“我是指,是什么让你变成了我?”温凉说完还是觉得不对劲,他感觉现在这状况好像怎么表述都不准确。
“这个问题需要你自己去寻找答案。”对面出乎意料地回答了这么一句。
温凉:“???”
温凉奇道:“既然要做谜语人,那你出现在我眼前干什么?”
对方说:“不是我找你,是你找的我。”
“我找你?”温凉说,“不是吧,我忙着跟脑虫战斗,根本没想过找你。”尽管他确实有许多问题想问这个不知道是副人格、主人格还是过去自己的家伙,但现在显然不是时候。
“不只是这一次,每一次其实都是你找我。当你遇到危机的时候,你会习惯性地向过去的自己寻求帮助。”光人,或者按照过去那样,姑且继续称呼他为无名者吧,这么说道。
“我主动向你寻求帮助?”
“对,因为现在的你弱爆了。”
温凉自言自语:“讲话这么尖酸刻薄,一点儿也不像我啊。”
无名者说:“你对自己怕是有什么误解。”
温凉说:“行吧,不跟你争论这些了,就当是我找你,那你这次打算如何帮我?”
从西宝兴殡仪馆开始,无名者的确在间歇性帮助温凉,虽然来无影去无踪,至少能力还是有的,温凉猜测刚刚脑虫发癫后给他的一击接近致命,所以他直接掉进了意识深处,和无名者在这里相逢。
“如果你不快点出手,我怕过一会儿我们俩都得玩完。”
眼前的光人虽然看不到五官,但好像、应该、确实是皱起了眉头:“你怎么变得这么无赖,不讨人喜欢。”
温凉:“……怎么,难道你不无赖吗?”
“我是一个很正直的人,曾经拥有很高的声誉。”
“你也知道是曾经……”温凉抓了抓头发,“好了,别浪费时间了,我现在着急处理得月密室的事情,如果你不能帮我解决问题,劳烦踢我一脚,至少让我浮出意识海域的表面行吗,接下来的事情我自己想办法。”
“你似乎还是没听懂我的话,每一次都是你找我,不是我找你,所以要离开也只能靠你自己。”对面做了个摊手的姿势,“只有你自己才知道怎么离开这里,也只有你自己才知道这一次过来是向我寻求什么帮助。”
温凉:“……”如果对面这个真的是过去的他,温凉决定出去以后好好反思,然后洗心革面,往后余生不跟谜语人沾一点儿边,但是现在,办法还是要想。
“如果你是过去的我,我是现在的你,那么冬和我们又是什么关系?我记得你说过我是他的缔造者,但我还是不理解。”温凉尝试着寻找带领自己进入意识渊薮的思路。
虽然跟眼前的无名者“不熟”,但温凉还是信任对方,或许这就是某种两人同为一人的直觉吧。在相信对方的前提下,如果自己掉进这里与无名者相逢是自己的主动行为,那就只能判断为自己的潜意识已经抓到了某根线头,先于思想具现为浅层意识之前便开始了行动,毕竟意识常常就是一瞬间的事。
“那么我刚刚在想什么呢?”温凉左思右想,觉得自己刚才考虑最多的无非就是两件事,怎么搞定脑虫和林慧,剩下一件就是冬到底跟自己什么关系。
温凉选择了后者提问,他有一种直觉,他的时间只够问一个问题,尽管前面的问题看起来与事态关联更紧密,他却想问后一个。
“我们的人生轨迹因为某些原因在过去产生交汇,创造出了他,又因为他的出现,使得我这艘船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所有零部件全都调换,形成了现在的你。”无名者说,“你可以把我们三个看成……”
“一根绳子上的三只蚂蚱,还一只踩着一只的头是吗?”
无名者:“……”
无名者:“我现在不想承认我们俩之间存在关系了。”
温凉却已经自己想了下去:“既然我和冬的命运曾经发生过交汇,他第一次正式出现在我面前就是在得月还说自己在这里埋下了复生之火,这么看来我们俩命运交汇的‘因’恐怕都和得月有关……”
温凉自言自语,浑然未觉组成无名者的光点逐渐消散,周围也变得越来越明亮,换言之,他正在飞快地离开自己的意识深渊。
“这条脑虫是被人镇压在得月的,它的身体死了,意识却还活着,这么一想的话,该不会当初镇压脑虫的人就是过去的我吧。我去,如果真是这样,那就说得通了,为什么那条大虫子死盯着我不放,因为我才是它的仇家,林慧和冬反而是路人。
“因为过去的我把这条脑虫压在这里,所以导致得月成了一个特殊的密室,又因为得月变得十分特殊,所以吸引过去的冬将复生之火留在了这里,又因为复生之火的存在导致了这个密室中脑虫的不正常繁殖及能力蜕变,导致今天林慧想要盗取果实的局面……”温凉倒吸一口凉气,“好家伙,小丑竟是我自己?”
作者有话说:
努力补上周欠你们的。
? 152、得月小镇20
“这个局面就很尴尬了, 难道现在我要怪我自己吗?”温凉想,“不,现在更重要的是, 我该怎么解决过去的我遗留的问题。”而且说真的, 温凉有点儿怀疑这个问题就是过去的自己故意留下的。
就像一个人手头有一桩很棘手的工作,距离死线还有三天时间, 这个时候的他很可能会产生拖延思想,想着要么先喝杯咖啡?上会儿网?把工作留到后面做?又或者就像一个国家、地区打算采用某种有效却副作用不小的方法来促成短时间达成某个目标, 当时权衡再三的结果多半是, 先这么办了再说,回头总能有办法解决的。
以上就是非常典型的“昨天的我”把问题留给“今天的我”的局面,温凉相信自己现在碰到的就是这种情况。
“妈的, 所以罪魁祸首还是无名者!”温凉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 但他也知道了, 对付这条脑虫,他其实是有办法的。
既然曾经的他能把这条特殊的脑虫镇压在得月小镇下面,那么今天的他就不应该做不到这件事。
“但是现在脑虫吃了复生之火啊!”温凉自己跟自己辩论。
“不对, 既然冬会把复生之火埋在得月很可能也是受过去的我影响, 那过去的我肯定也预料到了会有现在的情况, 就算没有林慧,也会有李慧王慧, 毕竟是让虚化为实的珍贵东西, 没什么人不会动心, 所以过去的我怎么知道今天的我有没有办法解决问题?还是说,过去的我打算就这么破罐子破摔?”
“对了, 复生之火……”温凉想, 复生之火到底是什么东西?
冬说复生之火能让低维度的东西升级成为高维度的东西, 打个比方来说就像是让漫画里的人物变成现实中的人物,但这种东西真的存在吗?要是真的存在的话,冬为什么自己不用?
就像冬占据温凉身体的时候知道了温凉的一些事一样,温凉也听到了冬与乌鸦的对话,他记得冬说他复苏是为了完成某件事,但他一开始并不记得自己在得月密室里埋下了什么,换言之,冬在得月密室复苏并不是为了去取复生之火。
对一个残魂来说,复生之火难道不该是最吸引他的东西吗?
除非……冬对复生之火的记忆有误。
“毕竟是个残魂,记忆发生混乱、缺失都很正常,又或者说就连以前完整的冬也不知道复生之火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所以之前他描述复生之火的效果时加上了‘也许’这个定语……”温凉想,如果复生之火并不能让死去的人复生,那这玩意儿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小心,温凉!”一声大喝将温凉的神智飞快地拉回现实,对温凉来说,他就好像是被人扔上了过山车,风驰电掣加天旋地转一个来回,眼前就出现了一个一人高、圆球状的东西。
温凉的反应再快也来不及闪避了,眼睁睁看着那个圆球将他“啵”的一声吸了进去。
温凉伸手触摸,发现自己摸了一手黏糊糊的糖汁,四周都散发着诱人的甜香。这甜香和之前的虫蜜又有点儿区别,不腻,好闻,甚至让人心旷神怡。
所以这是个糖球?
温凉曲起手指敲了敲棕黄色麦芽糖一般的壳,听到了笃笃的声响,当看到圆球中心漂浮着的一团火色时,他立刻明白过来:“这是吞吃了复生之火的脑虫结晶。”也就是说,他被林慧心心念念的“月亮”给吸了进去。
怎么会这样?
“把他放出来!”糖球外面传来嗡嗡人声,好像是第五丘的声音。
“不是我做的,你以为我不想他出来吗?”这是春日月,哦,现在该叫林慧的声音。
呃,所以说,他现在人在糖球里并非任何一方的计划?
也可能是无名者的计划。
“复生之火么……”温凉走到糖球中心,弯腰看那团火光。
那团火并不大,就跟煤气灶点起来开中火差不多,暖融融的一团,在火光正中,温凉看到了一个小东西,花了好一会儿,温凉才认出来那玩意是什么,随后表情变得十分古怪。
换成修仙小说的话,火光里的多半是上古遗留下来的三足金乌;如果是异能小说,那就很可能是某种极其稀有的武器;在温凉这儿,他看到了……一个瓢。
锅是黑的,铲是灰的,瓢是艳红艳红的,更确切地说,是内部艳红,外部暗红。
温凉有点儿绝望,尽管这个瓢质地如玉,造型古朴美观,但瓢就是瓢,是用葫芦锯成两半做成的。
这么说起来,之前得月镇上那个奇怪的老者曾经说过密室BOSS乌鸦被关在葫芦里,而通天阁的前殿外墙上也装饰着一个白玉葫芦。
“什么复生之火,该不是瓠(hu)生之火吧!”温凉更绝望了,怎么,难道当初给冬这玩意儿的人是个胡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