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录进度30%。”
“唔!”时望的身体在发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他无法再保持站立,扶着墙慢慢的蹲了下去,五脏六腑剧烈的翻涌,头痛欲裂!
江成乐迅速的发觉了他的异样,着急的拍着玻璃,“组长?组长?!”
他扭头冲智神大喊,“快停下吧!组长很难受!”
“不…”时望咬紧了牙关,“继续!”
“可是…”
“我说继续!!”
半小时过去了,刻录进度60%,全身刀割般的剧痛。时望跪在地上,紧紧蜷缩起身体,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内脏出现破裂的症状,他用力捂住嘴,殷红的鲜血从指缝之间大量涌出。
江成乐都快哭出来了,不断地求道:“组长,组长!让他停下吧,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时望没有回应他的话。
刻录进度70%,在庞大的数据挤压下,视力与听觉暂时性丧失,时望不是不想回应,是根本听不到江成乐的声音。
智神的手指顿住了,犹豫的回头去看时望。
从他的观测来看,时望的灵魂已经被备份数据撑到了极致,现在就如同一个脆弱的肥皂泡一般,随时都有可能崩坏,变得支离破碎。
就在这种危急关头,城城忽然推开门,抬头看向智神,低声道:“他们找到这里了。”
七十二 我们回家
明明看不见也听不见,但时望却好像心有所感一般,艰难的抬起头,手死死按着玻璃墙,在上面留下了一个触目惊心的血印。
他浑身剧烈的发抖,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快点儿!!”
智神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抱歉了。”
他迅速的按动键盘,将刻录速度提升到一个常人根本无法承受的地步。
“啊!!!”
时望猝然发出凄惨的叫声,嘴里喷出一大口鲜血,殷红的血雾弥漫在狭窄的玻璃仓中。
他倒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着,每一根血管都剧烈抽搐,好像下一秒就要爆裂开来,大脑痛得仿佛被生生得劈成了两半!
周围的机器发出不堪重负的嗡嗡巨响,玻璃上出现龟裂纹,数十条导线闪着危险的蓝色火花,天花板仿佛都在摇晃!
江成乐扑上去想要阻止智神,失声大喊:“停下!快住手!他要死了!”
智神眼睛紧盯着屏幕,额头冷汗直流,“快了…马上,马上就好了…”
80%…90%…100%!!
就在此时,大门砰的一声,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狠狠砸开,玻璃仓瞬间炸成了无数的碎片!
江成乐条件反射的惊叫出来,怕锋利的玻璃碎片会割伤时望,竟然不管不顾的冲过去想要护住他。
但中途他就被那股力量推了回去,玻璃碎片也并未向四周迸射,而是被某种神秘的力场托浮着,缓慢的落在了地板上。
而碎片的中心,时望已经彻底昏死过去,他如同一只折翼的白鸟,无力的蜷缩于血泊之中,周围的玻璃碎片以他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扩散,就像一地的羽毛。
无形的威压从门外摧枯拉朽的横扫而来,饱含强烈的怒气与杀意,死亡的压迫感瞬间降临到了每个人的头上,屋内的空气都仿佛凝结了起来,让人无法呼吸。
江成乐腿一软跪下了,浑身打着哆嗦,睁大眼睛看向门外。
智神后背靠在机器上,手指紧紧抓住了操作台的边沿,过度紧张使指甲隐隐泛出了青白色。
就在这一片死寂之中,神明踏入房间,踩着满地的碎片,快步来到时望身边。
难得能在他的步伐中感受到焦急的情绪,创世神向来都理性到可怕,冷血到令人生畏,但只有这时候,才能从他的一举一动中隐隐看出接近于人的感情。
容屿完全没有理会房间里的其他人,目不斜视的走过去。他半跪下身,小心翼翼的把时望抱起来,用手指拨开他脸侧汗湿的发丝,轻声唤道:“宝贝,能听到我说话吗?”
时望脸上血色尽失,浮现出一种病态脆弱的苍白,只有嘴边还流淌着刺目的鲜血。他双眼紧闭,脑袋无力的靠着容屿的手臂,呼吸低微,皮肤摸起来又湿又凉,一点儿生气也没有。
容屿把他抱进怀里,低头与他额头相抵,闭上眼探知了一下他的灵魂。
时望的灵魂,如果用一个透明的玻璃瓶来形容,那么上面已经布满了裂纹和漏洞,饱经摧残,岌岌可危,但仍然勉强保持着原本的形状。
这简直是奇迹,六十七亿人类的数据侵入他的身体,挤占空间,竟然没有使他的灵魂分崩离析。
高高吊起来的心脏终于稍微放下来一点儿,但容屿的衬衫也几乎被冷汗湿透了。
极其漫长的生命中,这是他第一次真真正正的感受到恐惧,恐惧失去怀里的人。
他可能是真的倚仗自己能无限复活时望,而过于肆意妄为了,却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可能会彻底的、永远的失去他。
容屿下意识加重了抱着时望的力度,低头亲吻他湿凉的脸颊,低声道:“别害怕,我们回家。”
时望的灵魂虽然没有完全崩坏,但也已经是到了悬崖边缘,需要立即删除那些无用又庞大的数据,再用各种手段修复他的灵魂,直到恢复如初。
容屿看向旁边的智神,金色的眸子仿佛瞬间结冻,寒凉刺骨,他冷声道:“你应该知道你现在还能活着的唯一理由,就是我还需要你的技术来修补他的灵魂。”
智神后背发寒,在主神的施压下被迫低下头,“是。”
咔嚓!
清晰可闻的骨骼断裂声。
他的两条腿被无形的力场硬生生的扭曲,折断,剧痛直入脑髓,身体直接瘫倒在地板上。
容屿抱着时望从他身边走过,漠然的留下一句话,“修补灵魂只要有大脑和一双手就够了。”
创世神亲自降下的惩治,就算智神也是异于常人的神,也无法靠自己的力量来痊愈。他强忍着腿部的痛楚,看着容屿带着时望离开,然后伸直手臂,气喘吁吁的从机器上拔出了U盘。
不管怎样,数据已经完全刻入了灵魂,他和时望两人的目的都达到了。
但他已经无法再为时望,再为07世界的人类做什么了。容屿离开之后,Dean留了下来,用以监视他们的行动。
……
家这个词曾对时望有很多种不同的意义,在他还小的时候,大学毕业之前,家就是他父母的房子,他在那里长大,成人,被普通又伟大的父母照顾着,关爱着。
工作之后,家对时望来说就是公司附近的一所单身公寓,是为他遮风挡雨的栖息之所。
后来和容屿恋爱,时间一年一年的过去,他的亲人也一个接一个的离去,时望孑然一身,背后没有任何有血缘关系的家人能为他撑腰,归处独独只剩下了容屿那里。
如果恋人也可以算是亲人的话,那么容屿已经算是时望唯一的、最后的家人了。
“但我却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容屿专注的凝视着躺在病床上昏睡的时望,用手指轻轻触碰他柔软的脸颊,他轻声道:“对不起,宝贝,我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时望没有任何反应,旁边的心脏监测仪显示他陷入了深眠,心跳虽然不算有力,但很平稳,呼吸的频率也正常了起来。
经过三天名医云集的精心治疗,时望身体上的伤情基本已无大碍,可他一直没有醒过来。他的脑波正常,内脏器官正常,医生猜测这也许涉及灵魂层面的问题,现代医学无法解决。
容屿把智神叫来过几次,但很明显,他研究的有关灵魂的技术根本就不成熟,无法准确的判断出时望长睡不醒的原因。
要不是他对时望的康复还有点儿价值,以容屿那冷血的性格,智慧之神的位置可能早已另换他人。
远处的巨大落地窗之外,橙红色的朝阳正在徐徐升起,天际露出了明亮的鱼肚白,照亮了漂亮的庭园与精致恢弘的别墅楼宇,着装整齐的男佣与女仆们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这里是容屿的私人住宅之一,也是时望住的最久的一处宅子,承载着他们很多或幸福或酸楚的回忆。但就算是躺在这样熟悉的地方,时望也丝毫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容屿握住时望的手,亲了一下他的手背,低声道:“快点儿醒过来吧,宝贝,你乖乖睁开眼,作为奖励,我会让你重新参加游戏…”
“…只要你赢了,无论什么愿望我都为你实现。”
窗外的太阳逐渐变得明艳刺眼起来,一缕日光落在病床上,照在时望苍白的脸上。
容屿起身想去把窗帘拉上,但躺在床上的时望好像受到了光线惊扰一般,忽然皱了皱眉,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呻吟。
容屿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瞬,眸中飞快掠过一丝惊喜,他迅速的回到床边,俯下身握着时望的手,轻声呼唤:“宝贝?能听到我说话吗?醒一醒,睁开眼睛好吗?”
他的声音温柔又悦耳,如同黑暗海面上的一盏明灯,让人不由自主的跟随着,接受着他的指引。
时望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睫毛颤抖,几秒之后,他脸上露出难受的表情,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茫然的盯着高挑的天花板看了一会儿,接着他用手肘撑着床铺,艰难的想要坐起来。
容屿连忙按住他,轻声哄道:“别太着急,宝贝,你昏迷了三天,慢慢来。”
“…昏迷?”
由于长时间的昏睡,他的嗓音变得沙哑干涩。
时望好像没有理解他的话,也没有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没有去看容屿,茫然的视线一一扫过周围的家具、颜色好看的雕花墙壁、窗外美丽的花园…
昏迷前的记忆猛然涌进脑海,游戏、世界末日、智神、备份数据,还有那几乎将身体硬生生撕裂的剧痛。
但是唯独好像缺了什么,有一个很重要的人影成了空白,无论怎么努力去看,去想,也看不真切他的脸,想不起他的名字。
时望隐隐有些头痛,忍不住皱起眉头,“这是哪……”
他的话还没说完,容屿就伸手过来,用手背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温和的询问:“体温降下去了,你昨晚还一直在发烧,现在感觉怎么样?头痛吗?身体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时望下意识避开他的手,扭头看向他,待完全看清他的脸之后,一种极度恐惧的情绪迅速的浮现在了眼中。
冰凉的眼神,唇边的冷笑,凶狠可怕的侵犯,禁锢的锁链,扬起的鞭子与尖锐的风声,滴落在白色床单上的鲜红的血,这些片段破碎又不可捉摸的画面,让时望的后背忽然神经性地抽痛起来…
容屿从那异样的眼神中察觉到了不对劲儿,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容屿一手按住时望的后项,强硬的将他往自己这边带了带,浅金色的眼睛紧盯着他的脸,用低沉的声音道:“宝贝,叫我的名字。”
时望的身体在剧烈的发抖,他畏惧而戒备的望着容屿,张了张嘴,断断续续的问:“你是…谁?”
七十三 被低估的人
时望忘记了他。
他明明记得一切,记得自己的朋友,记得自己的工作,记得伊甸园之岛,可唯独忘记了他曾经的爱人。
智神坐在轮椅上,手里拿着平板电q群:叁②8⑨528⑤7脑,看着那些不断跳动的绿色脑波线,推测道:“也许是过于庞大的数据挤占了时望的脑部空间,使他的部分记忆出现了扭曲和偏差,所以才不记得您了。”
容屿紧盯着面前的单向可视玻璃墙,对面的房间是一间摆满仪器的诊疗室,时望有些局促不安的坐在病床上,身边围着五、六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在给他检查身体。
时望一直就不喜欢医院,面对成群的医生时会非常紧张。
容屿很想进去陪他,但他不能,因为只要他出现在时望面前,这个人就会变得非常恐惧,警惕他,戒备他,对他充满敌意与攻击性,好像他们之间有什么血海深仇一样。
对于这个现象,智神也有他的解释,“时望虽然忘记了您,但是近些天发生的还残留有模糊的印象,在他失忆之前,您最后对他做的事儿,成为了这种恐惧与恨意的来源,他本能的害怕您。”
简直就是现世报,之前对时望做过的那些过分的事情,在容屿想要弥补他之时,又如同报应一般反噬了上来。
容屿的神色愈发阴沉,脸上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冰霜,他的目光牢牢凝在时望身上,压抑着内心翻腾的黑暗情绪。
他寒声问:“为什么他记得其他人,偏偏就只忘了我?”
“我想…”智神稍微顿了一下,说出了一个即浪漫,又令人心酸的答案,“是因为占据时望最多回忆的,就是您了。”
正是因为他们之间的记忆最多、最饱满、最温暖,也最能触动心弦,所以在被庞大的数据挤压时,这些记忆首当其冲,受到了最剧烈的冲击,几乎是完全崩溃。
半个多小时之后,医生们逐渐散去,智神在容屿的授意下,进入了诊疗室。
时望正在慢慢系着蓝白病服的扣子,整理因为检查身体而弄乱的衣服。
他低着头,脖项与肩膀显出了一道美好又脆弱的弧线,宽松柔软的病服使他看起来有些清瘦,重伤尚未完全痊愈,又昏睡了整整三天,从袖口露出的手指还不太灵活,苍白的脸上,纤长的睫羽也低垂着。
——很难想象这样普通甚至是弱小的青年躯体里,能存下67亿人类的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