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岁每次跟小鬼说话的时候,都是居高临下不容置喙的语气。
小鬼想起自己被陈岁敲打的那俩脑瓜子,还有刚才被提溜起来的架势,隐隐有点怕他,不敢不答。
“等游戏结束,我回家了,他就变回来了。”
到这里,捉迷藏的规则已经被他问地差不多了。
陈岁总结出以下信息。
第一,变成鬼的人,可以变回来。
但不是在捉迷藏结束之后,而是在完成支线任务【捉迷藏的小男孩】,带小男孩回家之后,才能变回来。
第二,爬山虎下张牙舞爪的手,是小男孩的妈妈。
被小男孩和鬼同伴找到的人,会被成鬼,加入鬼的队伍,任务结束后会变回来,例如:陆鸣潮。
被小男孩妈妈找到的人,会被杀死,不会变成鬼,任务结束后不会复活,例如:桂圆。
第三,支线任务【捉迷藏的小男孩】倒计时还剩下十五分钟。
任务失败,全员死亡。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这边,沈涟再三确认了一遍直播间“人数”,负21307人!
比起激动来,恐惧倒是更多一点。
本来就怕得要命,结果陈岁直接提溜着小鬼的衣领,把鬼往她面前一丢,问她:
“你跑得快吗?”
“啊?还……还行吧。”沈涟下意识后退一步,拉开自己和小鬼之间的距离。
可下一秒,陈岁直接把小鬼塞到了她手里……
啊啊啊啊啊!
沈涟极尽全力地忍住了大叫的冲动。
这小鬼虽然脸上套了纸袋,遮住了可怕的脸,但是他的手冰冷,她感觉自己牵了个死人!
沈涟浑身僵硬地牵着小鬼,甩开也不是,抓紧也不是,绝望当头,又听到陈岁继续说:
“外面都是爬山虎,路都被堵死了,我去引开那些鬼手,你抓住机会,把他带回酒馆。”
沈涟惊惧地瞪大双眼,对着陈岁无声求救。
你为什么可以这么冷静!
救救我!救救我!我不行的!
可陈岁这人,从头到尾冷冰冰的,毫无人情味。
他居高临下看向她眼神中,没有面对绝境时自然流露出的窘迫绝望。
更无意怜悯她现在的处境。
像一抹化不开的雪,越看越让人心寒。
沈涟丝毫没有做足准备,看着陈岁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终于忍不住叫住了他。
“我不行的……”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尾音颤抖。
视线右上角的倒计时刺痛着她的眼睛,“万一我做不到……万一在倒计时结束之前,我没把他带回去,所有人都会死,对不对?”
为什么要把人命的重担,落在她的肩头?
连她自己都不信任自己。
沈涟低着头,感受到陈岁再次折返到她面前。
他穿着一双黑色的球鞋,为了方便逃跑,甚至把鞋带绑成两个好看的死结。
他的衣服熨烫地很平整,有淡淡的皂香味。
他是个生活严谨,对自己一丝不苟的人,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在新手村循环整整三年?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她。
“沈涟,才十九岁,只是个高三复读生……”她着重强调了自己的年纪和身份。
“沈涟。”陈岁认真地复述了一遍这个名字。
“这个年纪,只有你的父母亲人,还会把你当成孩子看待。”
“人总是要学会长大的。每一个被卷入副本的人,都想活下来,我也不例外。我之所以把这个重担交给你,是因为我觉得你可以做到。”
陈岁不知道自己短短几句安慰,能不能让沈涟放轻松。
他不喜欢跟人交流,更没有安慰别人的经验。
他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那些爬山虎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肆意疯长,很快就会堵住所有出口。
所以在离开前,他再次拍了拍小鬼的头,用命令的语气提醒他:
“小鬼,这个姐姐跟我们是一伙的,你要保护好她,我去把剩下的人的带到你面前。”
小鬼拍拍自己的胸脯连连点头,“嗯,哥哥放心,我会保护她的。”
有了陈岁的安慰和小鬼的保证,沈涟的情绪好了很多。
弹幕里已经嚎开了。
【好你个反客为主】
【小鬼!你到底是哪边的!】
【救命,小哥哥好有魅力!为什么不开直播!等下兵分两路,就看不到小哥哥了啊啊啊!】
【所以说这一期都是什么神仙队友,没有背叛猜忌,说好的进来看丑恶人性呢?为什么一个比一个治愈?再这样下去我要怎么消怨?】
楼底出口的爬山虎已经被陈岁引开了。
沈涟迅速调整了情绪,拉着小鬼溜出了烂尾楼。
路上看到这条奇怪的弹幕,忍不住问了出来。
“消怨?你们进来看直播,都是想要消怨的吗?”
沈涟难得抽时间跟弹幕互动,直播间的鬼怪一下子兴奋起来。
【是啊,我们都是带着怨气死的,必须消了怨气才能投胎】
“怎么——才能消除怨气?”
沈涟开始学着陈岁,一本正经地从鬼怪嘴里套话。
【看你们猜忌,背叛,横死啊。你们死地越惨,我们看得就越开心,一开心就不怨恨啦!】
原来这就是系统直播间的作用。
每一个被卷进恐怖副本的人类,都是鬼怪们消怨的工具。
主播在直播里惨死后,也会变成怨念丛生的鬼魂,鬼怪们聚在一起,继续观看别人的惨死。
一轮又一轮,永无止尽。
这很残忍。
但也是这个世界法则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沈涟透过朦胧的月色,回头看向自己拉着小鬼,飞奔而过的那条坦途。
在道路的尽头,是疯狂肆虐的爬山虎。
是无数像昆虫节肢一般,染着鲜红指甲的纤长手臂。
还有那个人竭尽全力奔跑的孤独背影。
他在腥风血雨里,努力避开那些如浪潮奔涌的怪物手臂。
这一刻,沈涟才意识到,那个所谓她无法承受的重担,其实并没有落在她的肩头。
自始至终,都是那个人在承受啊。
她努力擦干眼底的泪光,对着那个方向,喃喃了一句:
“陈岁,一定要……活下去。”
陈岁被藤蔓追赶了很久。
如果不是三年来他对村庄的每一条道路了然于心,现在早就被堵住去路,被无处不在的鬼手结束生命。
逃命已经让他筋疲力竭了。
偏偏系统要在这至关重要的时候,在他的眼前弹出小窗,反复提醒他。
【亲爱的旅行者,系统检测到您正面临巨大的危机】
【生死关头开启直播,可迅速提升鬼火热度,获取更多积分】
【是否开启直播?】【是】【否】
如果有【滚】这个选项,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滚】。
此刻距离任务结束还有五分钟。
前路被彻底堵住,爬山虎在道路上疯长的同时,扬起满是血腥味的泥土。
被翻开的泥土之下,偶然露出了一个惨白的面孔。
那是妇女主任的尸体,显然是在逃跑的过程中,被鬼手掐死。
要找的人已经没了气息,前面又无路可逃,陈岁只能调头。
此刻,来时的路已经被爬山虎侵蚀,只剩下窄窄的一条缝勉强落脚。
每迈出一步,那些诡异的手都会从爬山虎底下的阴影里伸出,想要抓住他。
与此同时,沈涟终于带着小鬼跑到了酒馆外。
酒馆的大门紧闭,沈涟从外面推了推门,发现根本打不开。
透过厚重的玻璃,她看见小酒馆的内侧的门把上,落了一把很大的锁。
距离任务结束还有两分半,他们却被反锁在门外!
“开门!开门!老板,我把他带回来了!”
沈涟用力地拍了拍门,果然,酒馆里的灯亮了。
酒馆老板慢悠悠地走到门边,看了一眼外面的人,和被纸袋套头的儿子,无动于衷。
他很是敷衍地说了句,“等一下,我找找钥匙给你们开门,不过真是不巧,钥匙不见了呢。”
倒计时还在不断跳动。
沈涟算是看出来了,这个酒馆老板是故意的。
他压根就不想让他们完成任务,所以在故意拖延。
小姑娘一发狠,在路边找了块砖,狠狠地朝着大门砸去。
酒馆的玻璃门是特制的,很牢靠,砸了五六下,才有像蛛网一样的开裂痕迹。
还剩最后一分钟……
沈涟在玻璃上砸出了一个小洞,然后徒手把碎玻璃扒开。
无数细小的玻璃扎进她的肉里。
一双手已经是鲜血淋漓,可她没有停下来。
而此时,被鬼手追赶的陈岁已经被逼回了烂尾楼顶,无处可逃。
倒计时还剩三十秒。
陈岁身后,五六只苍白的鬼手即将掐住他的脖子。
陈岁站在楼顶的冷风中,向下看去。
依然是这个位置,死去的桂圆正躺在楼底,身底渗出一滩殷红的血。
多么盛大的死亡场面。
鲜血铺就的红毯已经为他备好。
被鬼掐断脖子是必死。
从这里跳下去,99%会摔死。
真是遗憾啊。
他努力过了,可这个副本根本不给他们活路。
夜风吹拂着他前额的碎发。
即便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也没有流露出恐惧害怕的表情。
他面朝着这些鬼手,笑了笑,然后从高楼上一跃而下。
然而……
在下坠的过程中,从四楼的窗户里,忽然探出一只手,死死地拽住了他。
那只手的主人,睁开漆黑的,宛如被墨水浸透的双眸。
麻木而僵硬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找到你了。”
第5章 瞑泉村
陈岁悬在半空中,与变成“鬼”的陆鸣潮对视一眼。
在心里感叹一句,真是冤家路窄。
但又很庆幸,被他抓住,总好过被鬼掐死。
瞑泉村中,烂尾楼外。
圆月高悬。
被陆鸣潮拽住的陈岁,双眼逐渐被粘稠的墨色覆盖。
从现在开始,他也是“鬼”了。
倒计时即将归零。
为了阻止沈涟完成任务,酒馆老板面露狠色,提起一把斧子。
弹幕里的鬼怪简直不可置信。
【NPC还能公然违规?阻碍我莲子妹妹完成任务的吗?】
【这还怎么通关?都到这一步了,眼看着要成功,NPC公然出手阻拦?】
直播间右上角燃起三朵鬼火,热度还在不断上升。
鬼怪们一反常态,不再幸灾乐祸。
为沈涟打抱不平的弹幕越来越多。
【点举报,兄弟们,跟我一起点举报,这个NPC违规!】
【动动小手点波举报!这个本难度逆天,NPC还要违规,确实不给活路!】
沈涟已经顾不上双手的疼痛和满屏的弹幕。
因为在倒计时归零的最后一刻,她看到酒馆老板举起斧子,朝她的双手劈了过来。
剧痛随之而来。
即便是闭上眼,眼前也依然弥漫着一片血色。
【支线任务:捉迷藏的小男孩,失败】
幕布落下,世界沉寂,无人生还。
不知过了多久,那片血色逐渐消散。
【检测到副本难度过高,且NPC存在严重违规行为,正在重新修正】
【副本修正失败】
【副本重置中,场景构建中】
【已为新人开启特殊保护】
【欢迎来到新手副本:瞑泉村】
面板上的淡蓝色字体再次在所有人眼前浮现。
【当前副本难度:五星】
【预计存活率:0%】
【主线任务:在第三天凌晨十二点前,逃离瞑泉村】
【支线任务:未触发】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时间。
只是这一次,没有自我介绍。
只有沉默,与啜泣。
上一次循环中发生的一切,让新人们心有余悸。
当所有人恢复意识,发现自己在同样的位置被重置时,对这个副本的恐惧远大于刚刚复活的欣喜。
沈涟睁开眼,第一时间举起颤抖的双手,正面,反面,翻看了两遍。
手还在,没有血。
刚才的一切,仿佛是幻觉。
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他们已经在上个循环中,全军覆没了。
死亡的阴影笼罩在每个人的头顶。
上一段循环中,濒死瞬间的疼痛,依然如此鲜明。
妇女主任和光头屠夫已经完全崩溃了。
至于桂圆,一句话没说,只是沉默地趴在桌子上,面如死灰。
沈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能安慰他们,她看向了吧台的方向。
“对不起。”
她虽然没有哭,但情绪也到了崩溃的边缘。
“是我没有完成任务,如果我跑地再快一点……如果我能完成任务,你们就不会死,都怪我……”
坐在吧台角落的陈岁摘下帽子,认真地看向沈涟。
“不怪你,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也许是他的表情太真诚了,让沈涟有些无措。
陆鸣潮挽起衣袖,习惯性地为陈岁倒了一杯冰水,推到他面前。
冰块沉浮,互相碰撞间,沈涟又听到陆鸣潮接下去安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