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也是癌症治疗期患者。”
“那就只有407是一期。”
银星也注意到了这点:“是的。从现有的4例二次加速患者来看,3名为癌症治疗期的患者,只有1名为初级基因修复患者。也就是说,进入二次加速的患者都没有进行过基因修复,或者只进行过第一期基因修复。进入二期、或者三期基因修复的患者里,没有发现二次加速。”
这至少不是一个坏消息。
说明进行了基因修复后,患者出现基因突变的二次加速的比例可能比其他患者低,甚至,在进行长期的治疗后可能不会再进入二次加速。
如果这个结论成立,那就意味着疗养院的治疗方向是对的,治疗的手段和技术是有效的。
银星还有另外一个好消息:“在这次急救过程中,实验室率先对两名二次加速患者注射了新一代的‘降速’,效果还是比较好的,针对二次加速的降幅很明显。”
满月果然提起了兴趣:“我想看看安全性评估的数据。”
银星把准备好的报告调了出来:“上个月开始,实验室已经在进行新一代‘降速’最后阶段的评估,已收集库内包括14项双盲试验中190例患者的临床试验数据。”
“其中,87.6%的志愿者在注射‘新降速’后20分钟药效开始发挥,变速逐步下降,最终在60分钟内达到标准水平。药效平均维持时间为331分钟。有10.2%的志愿者注射后30分钟药效才开始发挥,但也能在60分钟左右达标。有1.9%的志愿者药效发挥时间在10分钟以内,另外有0.3%的志愿者在30分钟以后变速才开始下滑,并无法达到标准水平。”
“在不良反应报告中,少于1%的患者会出现头晕、困倦、协调失常、食欲下降等反应;在针对儿童基因病患者治疗试验中,少于2%的患者会出现胃肠道疾病、乏力、发热、情绪变化、思想迟钝等症状。具体数据在后方的表格中,请大家自行浏览。”
满月认真地做笔记:“0.3%无法达标的原因有没有调查?”
银星翻到目录:“调查结果作为附件7已经附在报告后了。”
满月一边翻阅附件报告一边示意她继续。
“按照正常进度,‘新降速’最快应该在下个月,就可以作为二次加速病人的化疗药物正式投入使用。”银星说:“已查出的2名二次加速患者得到救治的消息已经散开了,对稳定其他病人的情绪作用还不错,疗养院没有出现大面积恐慌。”
满月仔细看完了报告,他抬头和光明交换一个眼神,彼此确定了意见。
调查报告很详实,数据不差,药效是经得起考验的。能达到这个数据他们知道有多不容易。
问题出在仅仅有了这个药还不够,远远不够。
“降速”只是辅助的化疗药物,只是把变速暂时降下来,要实现真正的康复,最终还是要依靠基因修复治疗。但目前的基因修复治疗效果对于二次加速的患者到底如何,还需要大量病例的累积才能知道。
4例患者在数据上太少了,没有实验室做实验只做4份数据就下结论的。尤其是医疗科研实验,一份安全性评估动辄上千份数据,对特别重要的、大众化的治疗方案在临床实验期上需求的样本数据就更多、更严苛,上万份数据都不少见。
这4例患者远远不足以说明,做了基因修复的患者二次加速的概率就一定比没做的低,或者说,做了长期修复的患者二次加速的概率就一定比其他患者低。
他们需要更充足的数据来调整治疗方案。
然而二次加速是不会等人的。
等充足的数据收集齐了,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一千一百万人类恐怕也等不到那时候。
满月的动作必须再快一点,尽可能地更快。
否则,人类就只有灭绝这个下场。
满月做了个深呼吸:“从407死亡到现在也就是十天的时间,已经多了3例二次加速患者,相信接下来会越来越多。我们就先从目前抢救下来的2名患者入手,即刻开始调整治疗方案。请这两位患者的主治负责组织会诊,每次会诊我会到席。”
两名主治医生领了命,银星又对两名患者的数据和治疗过程做了详细的解析,会议对他们现有的方案做了1个小时的讨论,一场例会史无前例地开出了2个小时以上。
等会议结束的时候,满月的表情已经有点撑不住。
他本来就不擅长开会,尤其是周一早上的全院例会,主治、副主任、主任、院办……但凡能说得上话的都在,叽叽喳喳你一句我一句,说得他脑袋疼。最后是光明看他脸色实在不好,才适时提出解散会议,把空间留出来只剩下满月和他两个人。
会议桌上的茶杯从开会起就没有动过,这时候里头的水早就凉了,光明去换了一杯热的来,又给他拿了两块小饼干。满月扶着太阳穴,陷在宽大的正席皮椅里,这个椅子对他来说实在是有点太大了,他坐在上面显不出院长的气势来,反而把他衬得越发娇小。
光明先提了点别的事情让他放松:“财务部的负责人今天早上跟我说,财务助理辞职了,想通过社会招聘补充新人。辞职的那个我记得是你原来的心理互助伙伴,叫……豆豆,对吧?”
“是他呀。”满月撇撇嘴巴:“周末我发现他跟踪我到莲塘钓虾,我吓唬了他一下。”
光明大概知道他是怎么“吓唬”对方的了:“他攻击你了吗?”
“没有。”
“那他受伤了吗?”
“没有。”
“需要我再去和他谈谈吗?”
“我觉得不用了,他知道这里不欢迎他了。”
光明松了一口气:“财务部今天对他的辞职感到很意外,说他一直工作态度很好,是个优秀的会计,他突然离职都没有合适的人能顶上来。原来是这样,那我就批准他们招聘新人了。”
满月被豆豆事情分散了注意力,表情明显缓和。他把两条腿缩起来踩在椅子边缘,一手抱着曲起的双腿,另一只手转椅子玩儿。皮椅原地打了好几圈,年轻的院长发出低低笑声。
光明阻止了他调皮的玩闹:“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许玩椅子,很危险。”
“你没有见到他当时的表情,光明,他吓傻了。”满月笑道:“醋栗一只鹅就折腾得他够呛,而且醋栗还带着伤,他却毫无招架之力。他看着醋栗的那个样子,就好像它是台风和冰雹……”
光明也觉得豆豆罪有应得:“嗯,你做得很好。”
满月把头放在他的手掌上轻轻蹭动,光明抚摸他冰凉柔软的头发,拍抚他的背部。
“我问他为什么要跟踪我,他说他想和我成为伴侣。他想追求我。”满月轻轻地说:“我说我不喜欢他,不能和他成为伴侣。他变得非常绝望。光明,为什么他会绝望?”
光明意味深长地看向远方:“你记得,在你成年的那年,我和你说过,我们这个物种是一夫一妻制的,一生只会有一个伴侣。还记得吗?”
满月点头:“我知道呀,所以我们没有性别二态性*。”
光明觉得他只是理解了生物学上的意义:“但从物种的社会意义上看,无法得到伴侣认可,就意味着终生孤独。豆豆认定了你是他的伴侣,所以他的这一生不会再有其他伴侣了。但你没有选择他作为伴侣,这代表他将会独自面对漫漫生命,直到死亡将他带走。而他无法改变这一切,因为这是大自然已经定好的规则,是与生俱来的。”
“是基因。除非改变他的基因。”
“对,所以,豆豆会绝望,你让他看到了自己孤老命运的结局。”
满月抬起脸来,他的脸在日光灯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玻璃般明亮而脆弱的美丽。
“孤老终生”这个词在他的脑海里出现,就像屋后高高的红醋栗树,既恐怖又迷人。
光明低头亲吻他的额头:“满月,你很美丽,在整个族群里,你的容貌、能力都是卓越的,即使放在大自然所有的生灵里,你也无可挑剔。”
满月等着后面的那个“但是”。
“但是你要知道,极致的美丽等于极致的残忍,那些心志不坚的灵魂很容易被你吸引,他们会盲目追逐,殊不知等待他们的只有深渊。”光明说。
满月觉得不公平:“我也没有办法选择我的基因,我的容貌、我的天赋……”
“当然,这不是你的错。我只是想告诉你,大自然给了你一份美好丰盛的礼物,但所有礼物都是有标价的,你既然获得了礼物,就要为此承担代价。豆豆是一个极端的例子,他意志软弱,失礼粗鄙,做出跟踪这种下流的事情来,你‘吓唬’他是对的。但以后肯定还会有很多追求者,就如从前,他们可能是善意的,可能是恶意的,但他们不会停止。我希望你能明白,并且不要太过苦恼和恐惧,要学会用正常的健康的心态去面对。”
满月开始明白了:“光明,我也会孤老终生吗?”
他的社交恐惧症,他的孤独,是不是也是这份天赐馈赠的代价?
“不会的。”光明鼓励他:“你会遇到一个你爱的,也爱你的伴侣,那是命运为你挑选的、独一无二的伴侣。你们会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就像童话故事里那样?”
“就像童话故事里那样。”
(*性别二态性:指的是同一物种的雌性和雄性能够通过除了生殖器官以外的体型、外貌特征来区分。例如雄狮和雌狮在外貌上就有明显区别,可以仅从外貌区分雌性和雄性。
性别二态性的现象与物种的性选择有关,只有多偶制,即一夫多妻制的物种存在性别二态性。
人类是多偶制物种,人类的一夫一妻制属于社会制度而非性选择。)
作者有话说:
解释一下:天鹅是一夫一妻制的动物,两只天鹅结对之后一般就会“白头到老”。我稍微对这个设定做了一点修改,就是满月他们先需要“认定”一个对象作为伴侣,“认定”之后就不会变了,如果对方没有“认定”他,他就只能孤独终老。如果对方也“认定”了他,那他们就是终生的伴侣。“认定”会有一个过程,不是第一眼见到就能出现“认定”。
第14章 他也隐藏了不少秘密
满月理解光明的好意,但他其实不介意孤老终生。
他没觉得爱情必须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他已经拥有至亲、朋友、动物、一份热爱的事业、兴趣爱好……就算缺少了爱情,他的人生质量依然很高。也不会有谁会因为他没有伴侣,就认为他的价值有所减损。
不是所有故事的结局都必须像童话故事一样,才算是好结局。
他把话题转回到正题上:“对了,我还是没能联系上歌赛。她不会出什么事吧?”
光明想起这件事来:“我联系了她的助手,助手已经回复我说她在封闭实验,关于二次加速的事情她也已经知道了,他们会给她递消息让她联系你的。”
“那就好。”满月认真地说:“说到歌赛,戚崇衍那天向我打听她了。我认为他已经对疗养院、对歌赛,还有对我起了疑心。”
光明皱眉,这是他一直担心的事情:“你确定?”
满月点头:“百分之八十确定。”
“你们都说了些什么?他为什么会怀疑?”
“他说他见过歌赛,我觉得他应该是在浊水见过。我把我们准备过的都告诉他了。”
“戚家和浊水关系密切,的确有可能。你觉得他怀疑歌赛的故事的真实性?”
满月把腿从椅子上放下来,换了一个更庄重的坐姿,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戚崇衍是一个谨慎、多思、城府极深的人,同时他的控制欲非常强。他喜欢掌握对话的节奏,控制对方的思路以此达到自己的目的。和他说话的时候,他会非常坚持自己需要的信息,同时控制自己给出的信息,甚至会用一些玩笑、恶作剧来干扰我。从表面上看,他好像很随和、通情达理,实际上,我认为,他是希望减少我的疑虑。”
“他是一个身处高位,习惯斗争的人,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光明毫不意外。
“我觉得即使没有歌赛的故事,他还是会怀疑疗养院和我们的。”
“你认为他的怀疑会给疗养院带来多大的风险?”
满月思考片刻才答:“他确实多疑,但我不认为他残暴。他不会轻易置疗养院于险境,最起码,他的性命还要靠我去挽救。”
光明说:“但他以外的人就不好说了。”
满月明白他的意思:“你是担心他知道了疗养院的秘密,就会曝光它,让全人类都知道?”
“歌赛曾经提醒过我们。人类并不尊重自然,他们对未知的事物往往也极端排斥。所以一旦疗养院的秘密公开了,对我们来说可能是灭顶之灾。”光明不得不谨慎。
“但也有可能他不会公开,他也可能为我们保守秘密。”
“你怎么能确定他会站在我们这一边?他肩负着人类的责任,他代表的是人类的利益。”
满月理性地分析:“他现在只是怀疑,还没有证据。只要抓不到切实的证据,他就不能下结论,这才符合他谨慎的性格。要不然,就算他对外公布,人类也是不会相信他的,他们会把他当成疯子,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听起来那么疯狂的故事。”
光明仍然担忧:“满月,你觉得你们继续维持互助伙伴的关系合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