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以后[玄幻科幻]——BY:楼不危

作者:楼不危  录入:03-03

  说到这里,赫连铮不由得噗嗤一声笑起来。
  谢慈:“……”
  这一刻谢慈简直都想鼓起掌来,他与赫连铮真不愧是同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徒弟,对彼此的看法竟是如此的一致。


第5章
  谢慈站在门口,无声地鼓了下掌,昏然的天光在他并不存在的身体上交错,风中带着泥土的腥气,吹落了枝头上的白色花瓣,那些雪白的花在他的脚下连成一片,像是去年冬日里没有融化的残雪。
  他低下头瞧了一会儿,忘了是在哪一年的冬天,他跟李青衡一起前往天山,天山之上是终年不化的冰雪,雪白一片,在明媚日光下刺痛他的眼睛。
  谢慈歪歪扭扭走在李青衡的后面,趁他蹲下身的时候,将冰凉的雪球塞进他的衣领里,然后扭头就跑。
  他跑得倒是不慢,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他的左腿一直不大好,跑了没两步就一头摔进了雪堆里面,李青衡起身,抖落了身上的雪,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将他从雪堆里面拎出来,谢慈耷拉着脑袋,两手垂下,像个被咬住后颈肉的小猫。
  李青衡松开手,刚刚拍过雪的手指在谢慈露出来的脖子上抚过,谢慈打了个哆嗦,刚才丢雪球的时候他只顾着自己开心,现在被李青衡抓到,才想起要怕师父生他的气。
  他仰起巴掌大的小脸,哼哼唧唧地说:“师父,我腿疼……”
  大概是真的摔疼了,谢慈的脸色有些发白,眉心的那点红痣更加鲜艳,他的眼睛眨巴眨巴,可怜极了。
  李青衡轻轻叹气,似有些无奈,抱起他,继续向着山上走去。
  谢慈将自己的脑袋埋进师父的怀里,冷冽的风忽而停止,鼻间弥漫着淡淡的木香,他听着师父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昏昏欲睡,半梦半醒间,他好像看到了群山之上连绵不绝的千重宫殿,宫殿里仙人穿着雪青色的衣服,都是师父的模样。
  那些回忆愈加的清晰,衬得眼下格外的无趣,谢慈收回目光,踏过那些花。
  从李青衡死后,便一直如此了。
  如今他死了,还是这样。
  谢慈抬起头,看向床榻上的赫连铮。
  狐狸精拿到龙珠,在她所剩不多的良心的驱使下,回来救活了赫连铮。
  看来这下他们师门的三人注定是没法一起到下面团聚了。
  谢慈挑了张凳子坐下,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坐下,他连自己的腿脚在什么地方都感觉不到,姑且就当是这样了。
  赫连铮还在说那些从前的故事,他应当还不知道自己死在生死境,或许他连自己去了生死境的事也不知道。
  谢慈对此无所谓,甚至有点喜闻乐见的,他实在也不想让旁人知道自己为了赫连铮死在生死境中。
  太蠢了,明知那是死路还要往里走,苍雪宫的宫主怎么可以做这样蠢的事情呢。
  过了小半个时辰,赫连铮终于说完那些往事,他颇为感慨地又长叹一声,对萧绾道:“说起来,我也有些时日没有见过我师弟了。”
  赫连铮放心不下谢慈,尤其这几年来苍雪宫又收了些乱七八糟的人,赫连铮总担心谢慈会跟他们学坏。
  偏偏谢慈又很喜欢他们,一副要跟着这些人一起堕落的模样,之前因为这个赫连铮没少与谢慈生气,后来他的某位好友劝他说,何必为了一些外人伤了师兄弟间的和气。
  只是那些人骚里骚气的,整日黏在他师弟的身边,看起来实在讨厌。
  好友听闻他的苦恼后,同他玩笑道,反正那些人总不会变成内人的。
  赫连铮虽然听说过断袖,但还没有亲眼见识过,听到好友这话吓得差点哭出声了,要真是这样,自己必须得到师父坟前就磕几个了。
  好在谢慈的身边还有一个江砚,多少能看着他点,不让他乱来。
  萧绾不是很喜欢听谢慈的故事,却也没表现出丝毫不耐,外面的天空仍是阴沉沉的,微醺的光散落在她的脸侧,她抬手将额前垂下的发丝拢到而后,对着赫连铮微微一笑,阴暗的屋子里仿佛随着她这一笑而生出许多的光彩来,她确实是位难得一见的美人。
  然而赫连铮却没有过多关注萧绾,他不知想到什么,声音低沉下去,萧绾等了一会儿,见他不再说话了,便开口主动问道:“你与你师弟的关系一直都这么好的吗?”
  赫连铮为了查清楚当年他父母的死因,天南海北的四处奔波,一刻也闲不下来,谢慈作为苍雪宫宫主,则是常年待在苍雪宫里,不爱出来,他们两人一年到头不一定能见上一次面,而且他们师兄弟上次见面的时候似乎并不愉快。萧绾当时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到了苍雪宫请求谢慈的帮助,结果在苍雪宫被谢慈好一顿讥讽。
  现在想起谢慈那副牙尖嘴利的样子萧绾仍觉得讨厌,在这方面他与鬼医倒是十分相配。
  只是看赫连铮的语气神态,他们师兄弟两人间的感情并非萧绾想象中的那样冷淡。
  她抓住衣带的手稍微收紧,如果赫连铮知道谢慈终究还是为他进了生死境,知道自己曾眼睁睁地看着谢慈死在里面,还是从他的身上拿走龙珠,他会如何看待自己。
  她不能让赫连铮知道这件事。
  赫连铮转过头,看了萧绾一眼,有些苦恼地皱起眉头,说:“阿慈他——”
  见萧绾的脸色有异,赫连铮瞬间就想起了他上次带着萧绾去苍雪宫见过谢慈,那时谢慈没给他这个做师兄的留半点面子,他站在白玉石阶下面,刚开口叫了一声“阿慈”,就被谢慈打断,他不许赫连铮再那样叫他了。
  直到今日,赫连铮都不知道那天谢慈到底是抽的哪门子疯,怎么突然不让人叫他阿慈了。
  不过自己这个做师兄向来大度,不会同他一般见识。
  “没事,反正他不在这里。”赫连铮笑笑,又连叫了几声,“阿慈阿慈阿慈阿慈……”
  他像是要把当日在苍雪宫没叫出口的全都补回来。
  谢慈:“……”
  他这师兄的脑子没什么毛病吧?
  龙珠治不了傻子。
  他那时在苍雪宫不是故意针对赫连铮的,他只是不想听到任何人叫他“阿慈”了。
  在赫连铮去苍雪宫找他的前两日,他喝得酩酊大醉,睡在苍雪宫后面的雪丘上面,不知今夕何夕。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躺在苍雪宫大殿中那张铺着白虎皮的贵妃榻上,身边美人环绕,笙歌燕舞日夜不息,在一片光怪陆离的迷境中,美人手中的琉璃杯倏地滑落,一声脆响,琥珀的酒光碎了一地,群响毕绝,繁灯骤熄,他站起身来,茫茫然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这样过了很久,又或许只是星辰坠落的一瞬。
  他听见有人叫他阿慈,一声接着一声,声音亲昵温柔,缓缓流淌在空寂的大殿中,却比那一地的琉璃碎片还要让人难过。
  他知道是谁在叫他,他有很久没有见到他了,在梦里仍是见他不到。
  他枯坐在大殿里,任由尖锐的碎片划破他的皮肤,看到鲜血汩汩流出,他才会感觉到一丝快意。
  他在梦中听了千百声的阿慈。
  醒来已是第二日的晌午,在此之后,他一听见旁人唤他“阿慈”,心脏就一抽一抽地疼,他病了,没人能知道病因,也没人能医得好他了。
  他不想再疼,所以干脆不许再有人这样叫他。
  江砚为此还同他同他生了半个月的气,那又怎么样呢?
  这下好了,他们叫上一千声一万声的阿慈,自己也没办法说话了。
  谢慈看着一脸得意的赫连铮,也不太想说话,他的师兄真的太傻了,以后他再被人利用,还有谁能救他呢?
  他人都死了,想这些也没用,况且他师兄的运气向来不错,用不着他这个倒霉蛋来操心。
  师兄傻得让人心烦,他不想留在这里,他想回苍雪宫去看看了。
  萧绾倒是觉得赫连铮这般怪可爱的,若他口中叫出的是自己的名字,必定可以更可爱一些。
  窗外有三两枝条随风摇曳,窗沿上溅了好些的雨水,她倒了杯茶送到赫连铮的手边,对他说:“我有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虽然我与谢宫主只见过两面,但我觉得他与你委实不像是同一个师父教出来的。”
  “我这个师弟啊……”赫连铮叹气,这几年谢慈的确是胡闹了些,师父不在了,真就没人能管得住他了,他感叹道,“他以前不是这样的,这段时间可能是心情不太好吧,我也哄不好他,如果师父还在就好了。”
  如果师父还在……
  原本打算离开的谢慈听到这话也停了下来,他回头看向床上的赫连铮,如果师父还在,一切又会是怎么样的呢?
  外面的雨已停了,万丈日光穿过厚厚积云,喷薄而出,涂山顶上,一片青翠。
  步摇上的宝石映出一点炫目的光,萧绾俯身为赫连铮整理衣领,赫连铮有些别扭地向后躲去,正想开口拒绝,便听到萧绾好奇问他:“你师父,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第6章
  “我师父?”赫连铮看了萧绾一眼,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向萧绾形容李青衡这个人,师父去世至今已有三年了,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赫连铮不禁去想,如果师父还在,谢慈会是什么样的?他微微垂下眸子,右手无意识地抚摸床边锦帐上的花纹,似陷入某段久远的回忆当中,长风吹皱了记忆的河,漫山遍野都是他幼年时种下的白色花儿,良久后,他对萧绾说,“我跟在师父身边多年,其实也说不好师父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他有时觉得李青衡为人是再仁慈宽厚不过的,有时又觉得他太冷酷无情,这世间的万事万物在他的眼中仿佛都没有分别,自己也不例外,赫连铮对萧绾认真说道:“但我知道,他是很好的师父。”
  谢慈默然,李青衡的确是很好的师父,只是自己却不是个很好的徒弟。
  这个回答对于萧绾来说,未免有些敷衍了,赫连铮的要求太低,只要供他吃喝,对他来说恐怕都是很好的师父,她不想错过这个了解赫连铮的机会,沉思片刻,问道:“那你能同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吗?”
  “我小时候的事……”赫连铮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他摇摇头,对萧绾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说说嘛,我想知道。”萧绾拽着赫连铮的袖子,眉眼流转间带着不可言说的媚意,这一幕若是让她的族人们看到,多半是要惊掉下巴的。
  撒娇这件事不是每个人都能做的,有些人撒起娇来矫揉做作黏黏糊糊,让人看了直犯恶心,但萧绾绝对不属于此类,或许是属于狐狸的天赋,她很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这副美丽皮囊讨男人的喜欢。
  只是作为男人之一的谢慈受不了这个,他斜倚在门边,抖抖手臂,掉了一身虚无的鸡皮疙瘩。
  赫连铮则根本看不出来萧绾在对自己撒娇,他一直是将萧绾当做自己的至交好友,听闻她这话犹豫了片刻,便点头道:“说说也行。”
  他有很多年没有跟人说起自己从前的故事了,他的师父已经仙去,近年来师弟与他渐渐疏远,身边能与他坐下好好说说话的故人越来越少,有时赫连铮会觉得这个世界正在以一种他察觉不到的速度吞噬他的过去。
  他掩去脸上那些有些不合时宜的表情,同萧绾说起他的那些旧事。
  当下的修仙界分为五州三境,五州之上,除了以琢光派为首的修仙门派,还有许多的修仙世家,其中又以幽州江家和青州赫连家最负盛名。
  赫连家上一任的家主赫连庭是赫连铮的父亲,赫连铮出生在草长莺飞春光溶溶的三月里,那时正是赫连家最风光的时候,赫连庭为了庆祝自己长子的出生,在青州摆了一个月流水席,更是在赫连铮满月的时候,请了无数的能人异士前来青州为他庆祝,那一夜青州城内的盛大烟火,在多年后的今日,仍时常被人提起。
  幼年时赫连铮的修炼天赋不显,也不聪明,不过他是家主的长子,即便一辈子都是个傻子废物,旁人也不敢多说什么,两年后,赫连铮的妹妹出生,他们夫妻恩爱,儿女和睦,羡煞旁人。
  然天有不测风云,赫连庭与夫人终未能如他们希望的那样,陪伴这双儿女长大成人。
  赫连铮遇见李青衡的时候只有七岁,那时他的父母已经去世一年有余了,赫连家也更换了新的家主,他与妹妹被迫搬离主宅,住进了一座废弃多年的荒芜别院。
  府中的下人们惯会捧高踩低,起初他们还不敢太过放肆,后来见家主完全不管他们了,便跟着怠慢起来。
  那一年的初春,赫连铮的妹妹从墙头摔下来,生了场大病,整日躺在床上,浑浑噩噩,连赫连铮都认不出来了。
  赫连铮为了找大夫给妹妹看病,不得不去给赫连家旁支的人当跟班赚点灵石,从前他是高高在上的主家少爷,所有人都得捧着他敬着他,如今他能依靠的人都已经不在,他成为妹妹唯一的依靠,为了妹妹,赫连铮咬牙忍下所有的屈辱,那些人打他骂他,拿他取乐,他都无所谓,他早已做好打算,等他再长大些,有了赚钱的本事,就带着妹妹离开这个地方。
  春天过去了,妹妹的病情都不见好转,反而还有了加重的趋势,她昏迷了几个日夜,醒来后又高热不断,嘴里说着胡话,一会儿叫着爹爹和娘亲,一会儿又哭着喊疼。
  赫连铮心疼不已,他找了好多的大夫来,每一个大夫来看过后,都说可以准备后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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