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
“呦!小少爷醒了?”他在车上磕了磕烟袋锅。
看着他皮笑肉不笑的脸,心里有些厌恶。等等,我反应过来,惊讶看他:“你叫我什么?”
“少爷啊!大姨说……哦,我忘了,你不知道。总之,你现在是男孩子,知道么?”
我皱眉,吴妈告诉他了?为了方便带我么?
这个人,虽然昨天没好好看他,但也觉得是副老实相,娘不会把我交给不放心的人,可今天再看怎么差距这么大?我问:“这是哪?”
“小少爷别急。昨夜出不了城,委屈您老在车上睡了。现在城门该开了,咱这就走。”
还在城里?
“我爹娘呢?”
“这小的可不知道,夫人交待了,不论听到什么风声都不能管,一定要头也不回的去北关。还有,今后委屈少爷叫我一声叔,你是我大侄子可不要忘了,兵爷们查问起来要是露了马脚可别怨我。”
我看了看他,垂下眼帘。
到了城门口,已是人山人海,城门只开了两个角门,一个许入不许出,一个由城卫严把排查方可放行。周围的人议论纷纷。
“这是出什么事啦?”
“不知道呐。听说跑了人,正抓呢。”
“什么人呀?”
“哎哎,我知道。是听打更的说的,昨夜来了好多禁军,把相府给围了。兵爷们勒令周围人家不许乱讲,否则就砍头。要不是赵二叔……唉,你们可别说是我说的啊……”
“怎么可能,张相爷可是大好人啊,是皇上看重的,出啥事了?啥罪名啊?”
“谁知道呢,我昨晚起夜,见东边好像有火光,依我看就是相府里起了火啦!”
“这一折腾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出去,真讨厌……”
“喂,听前面的人说,兵老爷们是找个小伙和姑娘。”
“别说了别说了,莫谈国事莫谈国事……”
我面无表情的低着头,指甲掐进肉里。
没事的,没事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该妄加揣测。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回想昨天吃饭的时候,二哥三哥都不在,老爹老娘也没什么沉重表情,发生这样的事实在意外。不过他们都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张兼更不会被抓,老爹不是早有安排么,应该……没事吧。
一个是皇帝的共过患难的至交好友,一个是曾经追求的心爱女子,大哥在边关镇守要塞,张备还在出使途中,昨天才对我大加封赏……因为什么,让皇帝做出如此激烈的动作?会是为了我的事吗?
如果是,不该闹得这么厉害。欺骗皇帝是大罪没错,可犯错的是老爹就要另说,只要没传出去,别人不知道,皇帝该不会太为难的。若不是为我的话,实在没理由能让皇帝瞬间翻脸啊,还是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看了眼一直紧拉着我的这个叫大生的人,心中不安。这个人,我不信任。
醒来后偷偷察看了身上的东西,银票和碎银子都不见了,不仅如此,除了娘塞给我的小瓷瓶还在怀里,那块金牌和当初北辰极输给我的白玉吊坠也没了,因为这坠子冬暖夏凉所以我一直带在身上的。我没动声色,装作未曾发觉,就算他不可靠,现在也只能靠他了,我一个人是离不开这的。
“站住!”我们被城卫拦住,其中一个粗暴的搬起我的头,然后手一挥几个人上来将我和大生抓住。
“兵爷!兵爷!我们犯了什么事啊?”
“上头下令要抓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和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可不就是你们!带走!”
“误会!误会!我们叔侄两个才到京不久,贩菜为生,再说,您看我一脸粗皮哪像二十小伙儿,再说他是个小子,不是丫头!”
“骗谁呢?小子能长成这样?”
“是真的!真的!”
兵头朝我走过来,捏着我的脸看了又看,然后把手伸到我裤下一捏,我只觉脑袋发热血往上涌。
“真的是个小子……”兵头纳了闷,“看这脸红的,跟个丫头子似的,哪像个小子样!”
“我这侄子随娘,生来就是副好模样。兵爷,我们不是坏人。”
“随娘?”兵头又打量打量我,邪笑着对大生说,“我看是你拐来的吧,怕不是要卖掉!”
“不是不是。看您说的,我哪是那种人啊!这真是我亲侄。”大生一脸贱笑,然后冲我喊,“臭小子,快叫我!”
我抬眼看了看他们,装作害怕的样子,小得不能再小的叫了他一声叔叔。
随后大生给他们塞了块银子,又赔了不少笑脸,我们终于出了城。此时此刻,我这男孩的身份成了保命符。
走了些路之后,大生朝后面狠狠吐了口唾沫,嘴里骂骂咧咧说那些臭兵不是人。我听着,不说话,他看了看我,呐呐的收了口。
大生买了辆破旧的马车,我整日坐在车里不言不语。他偶尔用奇怪的眼神看我,我看回去,他就悻悻的躲开,嘴里还总是嘟嘟囔囔。
一开始我们就没有向北走,而是一路向西北,又转西行。我问过他一次,他很凶的说我娘有交待,让我老实听他的别多嘴。之后没再问,静静看着。几日相处,我大概明白了这个人的品行,完全不是他保证的那样忠肝义胆,根本就是个会装相的痞子。不管娘给他的交代是什么,他都不会守诺送我的。老娘一时不察所托非人啊……还有,她说他们会来找我,说不定只是为了安抚我。
处境危险,到底要怎么处置我他可能还没想好,不过很可惜,我并非真的是个无辜无助任人宰割的八岁孩童。
“吃饭了!”他撩开车帘扔给我一块窝窝,然后又合上出去了。他不怎么和我说话,不敢似的,对此我倒十分庆幸。
闻着酒菜的香味,我默默的咬了一口窝窝。用力嚼了嚼,难以下咽。
不认为自己是个娇养的人,但从前世到今生还真没有受过这种苦。每日时时防备不敢入睡,吃不好,喝不好,还要在别人面前装胆怯,我理智,可身体难控制。我知道我需要保护自己保存体力,可我还是瘦了下去,嘴唇干裂,丝丝的疼。
没关系,再过几天,就出了重炀县的地界了,离京已经很远。虽然我没出过门,但天启的地图看得烂熟,到那时我就甩开他。
扫了眼车厢左角,这个笨蛋把东西都藏在了车厢外的夹板里,还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虽然我是个“次品”,不敢说自己能力有多强,但过目不忘还是小意思,那《妙手》不是白看的,想找出他藏金的地方实在容易。
我在等,我需要他再带我走一段路。
眼看就要走出重炀,这一晚他没住客栈,把车停在了郊外。开始时他带着我还有些心惊胆战处处小心,后来便放松下来,大模大样的住在城里的。我觉得他今天有点反常,尤其晚饭时居然是鸡腿和菜包,于是愈发小心在意。
吃过东西,我蜷在车厢里睡下,过没多久,感觉有人掀开帘子打量我。我汗毛倒竖,一动也不敢动。
“就是他?模样不错啊!虽然瘦了点……你真只要这个价?”一个陌生男人流里流气的声音响起,“吃亏可不像你大生会做的事,不会是个残吧?”
第27章
“你小声点!”大生低声数落,“放下吧,咱走远点说。”他打掉那人的手,车帘又落了下来。
“怕什么!”陌生男人的声音更大了,“我给的药你不给他吃了么,天上下刀子他都不会醒!”
“我不是怕。”大生声音紧张,“只是不知怎么搞的,这小毛孩一看我我就觉得脊背发凉,好像我想什么他都知道似的。”他拉着那人转到车前,坐上驾车的位子,“想我大生,在西北也是个人物!也不知怎的就怵了个孩子,要不然我早就脱手了!轮得到你?唉,这次真倒霉,本来想大捞一笔,要不然借着大姨的光觅个一官半职也算光宗耀祖,不再做偷鸡摸狗的事。结果正遇着主家遭难,不但没落下什么,还拖了这么个小子!真他×的,你说我装好人装得得容易吗我……”
我睁开眼睛,抠出早就弄松的车板,掏出小金牌和一些银子,又摸了一把,没找到玉坠。
“你小子还想光宗耀祖呢?哈哈。哎,这是缘分,来,咱哥俩喝酒,喝完这杯就各走各路了,你回你的西北,我呢,找个主家把这孩子办了。东街刘员外正想要个小书童呢,别的不挑就挑模样……”
算了,坠子不要了。
“以后再有好货色,别忘了兄弟我……”
“还以后?以后我再不来这边了。”
车厢正好背对着月亮,我身子轻,马又不老实,听着他们的声音,悄悄蹭下了车。借着树木的掩映,缓缓向林中退去,走到偏右十几米远的地方,蹲在棵很粗的大杨树的阴影里。
跑,是跑不掉的,要是被他们发现,我连百米都跑不出。我赌他们不会发现我藏在这么近的地方。
他们没吃喝多久,很快就发现我不见了。
“×的!你不说他吃了药下刀子都不会醒吗?人呢?”
“靠,你问我?银子已经一分不差的给了你,我还找你要人呢!”
“这小兔崽子,太邪门了!他一定走不远,追!”
“追?大半夜的黑树林子,往哪追?你不会是和那小子串好了诓我吧!编得还挺好。算我倒霉,人不要了,你把银子还我!”
“我诓你!×的,行行,我认了,跑了也好,省得我带着也不是丢下也不是的闹心……哎?我银子呢!姓胡的,是不是你拿了?”
“我拿了?你疯啦!”
“一定是那个小崽子……”
“……”
我凝神屏气,静静等待。他们争执吵闹之后,是马车渐渐走远的声音,我不敢探头察看,又藏了很久。
舒了口气,似乎已经脱险了,可今后该怎么办?捏了捏已经蹲麻的腿,我有些茫然。
城里不敢去,不知那个大生在不在那里。就算地图看得熟,我知道哪里有山哪里有水哪里是县郡哪里是边城,却不知哪里有小镇,哪里有店铺,不知眼前这片林子有多大,不知穿过林子之后是什么地方……
夜风钻进领口,我抖了抖,望着黑漆漆的树林,恐惧感不断上升。
爹娘,哥哥们,他们现在怎么样了?皇帝为什么突然围了张府抓人?大哥还握着兵权,护着大契和天启间的屏障呢,他不怕兵乱吗?张备怎么样了?郑静和北辰极已经知道我家的事了吧,他们如何了?担心惦记的事实在太多,还有,我靠这小孩的身体,如何生活?随便遇到点劫匪人贩,我就抗拒不了……
什么聪明!什么理智!不经变故不知道,原来自己如此无能。
呼……不能急,走一步算一步,懦弱放弃畏难怕险可不是你该有的性格。
知道不能在这里久留,以目前的身体状况一定会生病的,我不能生病,不能受伤,否则本钱就更少了。
夜间的树林不敢闯,荒郊野外的去哪里好呢?往回走一点吧,那里是田地,也许有农户们休憩用的草棚……
思定后,我终于走出树影。
“哈哈!我就知道!”
突然听见人声,我大惊失色,手脚一阵僵硬。
谁?对了,这声音我刚听过!
“亏得我聪明,去而复返来瞧瞧,没上你们的当。你小子还真能藏能忍,我差点就以为自己料错了。来来来,别等你的大生叔叔了,跟爷走吧!”
可恶!
我不理他,转身扎进林子里,头也不回的拼命跑向深处。
身后的男人大声呼喊:“小子别跑!进了林子就难出来了!爷不会为难你的!小心喂了狼……”
他在后面追我,我在林里左右穿梭。这辈子还没这样跑过,也顾不了脚下高低,耳边全是风声。不知跑了多久,感觉再也跑不动了,才停了下来。身后已经没了追赶的声音,看了看四周,全是阴森森的树影。
这下真的迷路了。
我坐倒在地,拼命喘着粗气。好想喝水啊,可惜没有……等天亮吧……
欢欢……
忽然隐约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赶紧坐起来仔细听,又没有了……唉,一连串的惊吓,我精神衰弱了,居然幻听。
刚想靠个树根好好歇歇,我又坐了起来。不对,是有奇怪的声音!呜呜咽咽的,越来越近了,是什么?
我站起来紧张的四下张望,终于见到了声源,一声惊叫忍不住脱口而出,又赶紧用手捂住。那是一只好大的豺狗,闪着绿光的眼正紧紧地盯着我!我的心差点从胸口跳出来!
据我所知,豺狗好像是群居……
果然,又看到一只……两只……
不能动,我知道豺狗又凶恶又胆怯,你跑他就追,你凶他就怯。可我身上连根棍子都没有,怎么凶得起来?难道我这辈子就死在狗嘴底下了?我……我……
几只畜牲见我不动,暂时也不敢靠过来,只用凶狠狠的眼睛盯着我,从嗓子里发出沉沉的呜咽声恐吓。可惜僵持并没有多久,很快的,他们便判断出我这个小人没什么杀伤力,开始逼近。
我知道我该抓起点石头什么的丢他们,或者也向前冲两步示威,知道我不能发抖,不能后退。可身体完全不听使唤,它们一迈步,我就条件反射忍不住退了,后退的腿还没落地,眼前这些凶恶的畜牲便嚎叫着扑了过来!
脑中一片空白,伸手挡在眼前,我跌倒在地……
上辈子死于车祸,这辈子死于野兽,我好像总是“不得好死”啊……很多面孔在眼前掠过,我心中悲惨,不想死,我还不想死……真的……
……
…………
………………
扑过来的豺狗呢?撕心裂肺的疼痛呢?没有!倒好像听到几声豺狗的惨嘶。
“欢欢?欢欢?”
谁在叫我?谁抱着我?
“没事吧欢欢?欢欢!欢!”
很温暖,很安心……
我慢慢睁开眼睛,入目的是一张俊美的脸,带着焦急,带着喜悦。
“张兼……三哥……”
张兼欣慰一笑:“太好了,还好找到了,还好……还好……”
他抱紧了我,我感觉他心跳得好快。豺狗的尸体就倒在身边,血腥味渐渐散发出来。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又叫了声三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28章
因为有赵韦伯这个神医舅舅,这辈子一直没生过病,就算有苗头,也会被及时扼杀。从小到大吃了不少奇怪的东西,防疫保护做得极好,而且京师地势特殊四季如春,我饮食合理锻炼身体,想生病也不容易。
但是,经过一系列的变故之后,好像有些不行了。
精神紧张加上严重营养不良,张兼找到我时,身体已经到了极限,紧绷的神经一松懈,立刻垮了下去。我可以控制白天的情绪,却管不了晚上的梦境,没想到安全之后,却开始做噩梦,不是梦到爹娘被大火包围,就是梦到前世被车撞时的情景,要不就是好多只豺狗扑上来撕咬……
张兼十分心疼且自责,每当此时他会抱着我,无声安慰。感觉到他的体温,我便睡得安稳不少。啊,幸好我现在是个小孩,还是他弟弟,不然这脸真要丢到太平洋里去了。
听过我那些天的遭遇后,他竟笑了,不过这笑让我毛骨悚然。后来就听说有个姓胡的混混被人教训得很惨,还被以一文钱的价格卖掉去挖矿了……我偷偷问张兼是不是他干的,他只笑不答。我又问那个大生怎么样了,张兼说他走得早,暂时没工夫追……
张兼告诉我很多事,渐渐理一点出头绪。
当日爹进宫见皇帝,并非要坦白我的性别,而是编了理由向皇帝告假。反正国书也订了,大契使团也走了,国泰民安千里升平,劳累多年没有假期的宰相想歇两天不是罪过,皇帝不会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