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忍,冷血,没爱心......
这些日子下来我和小爹倒是熟络了点,只是凌璎面对他时总会莫名的胆怯。不过后来一想,凌璎好像只有对着我和芝儿小梗时会放松点,便不再奇怪了。
新年刚过,宫里的事务也多了起来,好像很久没见到倾风了呢。
晃悠着终于到了二月十四,我这辈子的生日,可惜是农历,不然在现代还真是可以大大炫耀一番。
这天我一如既往地赖床,一如既往地雷打不起,不管别人怎么奋力地拉扯我的被褥......不过这次的对手似乎异常强大......我发狠地用力一挣一挑一扯一缩,四个动作流畅自然,混如天成,终于保得周全。
谁人吃吃地笑,温厚的大掌抚上我头上的被褥,宠溺地说着话?
......小凌洛,再不起来北门就要关的了。
我继续往被窝里缩了缩,猛地反应过来,跳起大喊:倾风!
正是倾风,坐在床沿好笑地看着我。
有什么好笑的!我脸上一热,趴回去耍赖:不要啦,我今天不想下山。
怎么了?倾风担心的语气在颈边响起,然后我便被他抱在怀里。你以前不是很喜欢下山的么?
平时是平时,今天我不想......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担心地抚上我的额头,我却摇着头坚决地说:爹爹,我们去看看弟弟吧。
倾风一怔,眼神一暗,点头应允。
我立刻跳下床喊来芝儿换衣服。其实我想这个很久了,虽说自小爹生了弟弟后,倾风对小婴儿十分疼爱,每天晚上也会回小爹那里,但他回去的时候都半夜三更了,怎么算是陪伴了他们父子俩呢?不论工作怎么忙,都不是这么说的吧!
而小爹,他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待遇。
和倾风一起来到小爹那,却意外地看到他正在打点收拾包裹,竟似是要远行。
见我们在这个时候到来,小爹也是一愣,随即换上笑容:倾风,凌洛,你们来得正好。说完,回屋里自桌上拿起一封什么,交给倾风。
倾风一看,瞬间变了脸色,讶然道:玄飞,这到底......
凌洛,那孩子就托付给你了。小爹忽略他,俯下身子对我说,然后才重又直起身来:我们出去谈谈吧。
说话的对象自然是倾风。
木然地看着他们两人站到院子那棵苍郁的大树下,心里惶恐郁闷得难受。小爹他,会不会是因为倾风前阵子为了陪我而冷落了他,所以才要走的?但他们的孩子才这么小,小得抱他的人连呼吸也要小心翼翼......难道我也有成为破坏他人家庭的人的一天了?
迷惘和自我厌恶在胸中不断膨胀,压得呼吸不顺,头晕目眩......
凌洛?凌洛......
有人在喊我?茫茫然地抬头,居然是小爹,他还是那样微笑着看着我,心里一痛,眼眶热了起来。
他轻抚我的头,柔声说道:不关凌洛的事,是我自己的决定,所以凌洛就不要自责了。
什么?我对上他的双眼,泪水迷蒙中看不真切,但还是能分辨出,那双美丽的凤眼里已一扫以往曾见的阴郁,多了几分解脱和清明。
我和你爹爹只是曾经年少轻狂,一时意乱......终是不适合啊。这些年里,和他僵持着拖了这么久,我也累了。而且人生难得几回少?我不能也不该继续如此蹉跎岁月,所以才要离开。
看他的神色,所说应该不假,可是......
对倾风我是不放心的了,所以,我想把小儿托付给你,以后我的孩儿就要靠凌洛照顾了,好吗?
这样好吗?真的要走吗?但是对那孩子来说,两个爹爹的存在很重要啊!我迫不及待地发表自己的意见,我曾经是个几乎等同于无父无母的孩子,这辈子虽然说好不容易得到了点亲情,但也不想因此而让别的孩子承受这样的寂寞无奈。
但是那孩子跟着我只会受苦。当年我是不顾家里阻拦嫁进青龙,如今若带着孩儿回去,必要让他小小年纪便受尽磨难。即使不回谢家,我带着个婴孩浪迹江湖,也是诸多危险......我不求孩儿能有什么成就,只想他能和凌洛一样,有个快乐的童年。凌洛,你是他的哥哥,你能做到吗?
那就留下来啊!我在心里呐喊。但是留下来又能怎么样?我是知道答案的,理智告诉我,如果情况真如他所说的那样,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小爹......不知心里是什么感觉,但眼泪已经发洪水般泛滥了。深呼吸,严肃地看着他回答:能!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弟弟的!
小爹闻言,欣慰地轻轻把我搂在怀里。放开时他脸上的笑容更深了:谢谢你,凌洛。但是凌洛以后不能再喊我小爹了,不过如果凌洛愿意,我还是很愿意你喊我一声干爹。
干爹!我爽快而响亮地喊道,如果这能令他高兴一点的吧。
他站起,接过一旁丫鬟手中的包裹和配剑,转向一直站在门边的倾风:倾风,我想我们虽然当不成夫妻,但应该还是能当朋友的。
倾风神情复杂地盯着他,片刻才像想通了什么般,呼一口气,抱拳道:玄飞,有缘再会。
干爹也抱拳回礼,不舍地朝小婴儿所在的地方望了半晌,末了,一恨心,转身快速离开。
目送干爹单薄而决绝的身影,第一次醒觉--虽然他很漂亮,甚至带了点阴柔之美,却还是一个男人,一个坚强而温柔,有能力,有骄傲,有梦想,有抱负......的男人。
就是我,也曾想过离开青龙宫这狭小之地,更何况是他?放弃其他宝贵的所有屈居于此,还要为了某个不懂珍惜的人终日患得患失,的确不适合他。
离开,才是他最好的选择吧。
而那孩子......和倾风一起走向他,看着熟睡中的小小婴孩:他便是我这六岁生日最好的礼物。
虽然不再担心干爹的事了,但对倾风,心里还是有气未消。
负心汉,花心鬼,薄情,无赖,笨蛋,猪......
往后很长一段日子里,我都没给过他好脸色。
不过后来我们还是和好了,虽然我实属迫于无奈。
不要啊......谁来帮一下忙啊?我无奈地看着摇床上哭得天昏地暗的凌枫--据说干爹的故乡有漫山的红枫,于是给他取了这么个名字。为什么照看一个婴儿是那么辛苦的啊?我可不记得我那时有这么难照顾!
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倾风立刻跑过来接手:凌洛别恼,我来我来......呵呵,小枫乖,别哭......
在他背后用眼神狠狠凌迟!这时候才来扮慈父,迟不迟了点啊?不过他从哪学来的照顾孩子的方法啊?他一抱小枫就不哭了,我逗半天小枫他却就是不鸟我!
哼,为什么干爹那么好的人,生的孩子却喜欢跟他爹联合来欺负我?一定是基因配搭得不好,可怜的孩子......
番外一上
那时我正心烦着,就携了剑,跑到内宫的花园里。在那里下面那些人不敢轻易追进来,虽然我也知道需要我处理的事情还有很多,有些甚至是刻不容缓。
发泄般挥舞着降龙,这几天的烦心事又一件件的浮上心头。
万魔山的家伙又开始蠢蠢欲动,能与他河水不犯井水固然是最好,但若然他们危害到青龙一带的百姓,无论如何,与其短兵相接也是再所难免。
偏偏朱雀和玄武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虽然我们青龙也从没声张什么正道,但万魔山距离青龙是最近的。他们俩还好,白虎可是干脆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的,这帮老头子......得罪过他们的是我爹,不是我!但这帮记仇的老头,只怕还会兴致勃勃地掺一脚进来......
一想起我爹,就又想起南院里的倾乐......巧儿报告说,他又开始了那些小动作。无奈叹息,他和我本是同根,何必誓要闹到如斯地步?凭他的才智,若少了那份野心,在宫中建威立信创一翻成就自是不难,宫主之位就真的那么重要?而现在,我连放他自由也不敢。
冬枫城那里也出了问题,振海和振山开始怀疑宫里有奸细,而且就在身侧。
真是流年不利。
玄飞怀孕了。想当初我刚下山涉足江湖,与他鲜衣驽马,风采年华,几经波折,相识相知相爱到最后终于相守,如今我们连孩子都有了,本该为此而高兴,但不知怎的,看着他日渐抑郁的样子,心里又是一阵烦躁。
什么时候开始,我与他不再心有灵犀,更甚者,相对无言!
这个意识让我一阵心慌,手猛力一挥,便把剑向来人射去。
谁?
何人,竟敢贸然打扰。想来下面有些人,看见我与玄飞近日不和,竟开始千方百计向我推送所谓美人,送来的还真是千奇百怪无所不有......又是一个小童,难道我就那么像有此等癖好?
不禁心头火起,慢慢走近那孩子,不自觉地对他施加了压力。
降龙插进了他身后的大树上,粉嫩的花震落了他一头一身。
那孩子明显是被吓到了,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发呆,听见问话才慢慢地抬起头,一双清澈的大眼惘然地看着我,稚嫩的小脸有一点被惊吓的发白。头发散到了脸上,黑白分明中竟有种摄心的魅力......
心下一凛,等反应过来,那孩子已经从地上跳起,逃出影子,扫了我一眼......竟掉头就跑!
这......到底是......
我愕然地看着那小小的身影消失在夏天缤纷的颜色中,竟一时猜不出他的身份。
看他的衣着,倒也不像是那些送来的人,难道是内宫的侍童?那他也未免太小,太没礼貌,太胆大包天了点。
抽回降龙,发现地上断裂的发带。捡起来一看,却不是寻常侍童可用的料子。
到底是谁呢?
再次遇见那孩子,是在那天后的第七天。那时我刚从玄飞的冷枫殿出来,心里憋了一股闷气。
我好歹也是个男人,平时在他那里就已经百般迁就,现今他怀孕了,禁欲不说,平日公务繁忙,已是身心疲惫,到别的姬妾那里放松一下有何不妥?前天路上遇见锦红和她的女儿......我都要忘记自己曾经有过女儿了,于是就到她们的红杏苑坐了一会,顺便留宿了一晚......仅仅留宿!他竟然就因此把我拒于门外!
我北辰倾风,何曾被人如此对待!
心下愤然,好!今晚也到锦红那里!难道这世间,我北辰倾风就不可没了你谢玄飞?
决定了便要转身往红杏苑去,却在这时发现里温心亭里的人儿。
那小小的一身黑发黑衣,在这黑夜中静静坐着,就似能与之相融的精灵。如果不是深厚的内力使我即使在夜里也能看得清楚,如果不是白纸突兀的反光,那我也要忽略那孩子的存在而离去。
不禁皱眉。不能不说,这几年里,我都很少到内宫,所以对很多事情都一无所知,包括不知道是否有那么一个孩子,每个凌晨独自坐在温心亭里,四周环绕他的空气都透着孤独的萧瑟和悲伤......
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怎么会,那只是个孩子!
偷偷地靠近他,终于看清楚他在做什么--在这漆黑的环境中,他居然在作画?
但他的确是在作画,而且是我从未见过的画。很难相信,才这么点大的孩子,他......怎么会画出如此放荡的女子?
画上的女子,穿得比青楼里最不堪的女子更暴露,头发也很短,明显的离经叛道之辈。心如其字,人如其画,这样的孩子留在宫中,甚是不妥。黄桐怎么选进了这样的人?
思索间,女子的眉目已经成型。我本已不想再看,只是不经意又扫了一眼,却被震得仿佛要停止了心跳。
那是怎样的眼神?
那样的眼神,无论是出现在哪一个人上,都不会再有一丝邪谑的感觉。
女子的双眼,远大于常人,以至于瞳孔的细微,都可看得一清二楚......它直直地看着前方,那样专注地直直望着,却仿佛根本什么也没有在看。每一笔,每一划,都似在描绘一扇精美的窗,细致,华美,却......紧紧锁上,那么执着,不透一丝生机,一丝希望,却涌出来浓浓的孤伤与倔强。
如果,再让它那样紧闭下去,那些孤独和惘然,不知什么时候可会变成漠然的绝望?
看不见那孩子的脸,不知道那稚小的脸上,是否也有着如斯吓人的眼神?
心中思绪一阵翻腾,待反应过来嘴上已说出:画得不错。
那孩子被吓得跳了起来,闪亮的双目惊慌地左顾右盼,竟然是那日的小童?
还好,他还有这么活泼的神情......看着他惊吓而又强装镇定的样子,我不禁失笑,只觉心情大好,便从树影下走了出来。
那小童见了我,先是一怔,眼里先后闪过惊吓,了然,委屈等情绪,然后眼角竟似有了泪光。
心中郁结多日的烦躁这时又发作了,脑中闪现玄飞幽怨地看我的情景,当即怒喝道:不许哭!
这一喝倒好,人家立刻就哭了。
心里一慌,怎么对一个小孩子发脾气了?才要上前安慰,那孩子却倔得很,居然拿起东西就跑。心里一阵好笑,提着他的领子把他抱到怀里,压制住不让他逃跑,柔声安慰:别怕,乖,不要哭。
他很快就停止了挣扎,跟别的小孩动则大哭大闹不同,让我因以前倾乐带来的对小孩的讨厌减轻了不少。不知道我与玄飞的孩子是否也能如这般沉稳......一念之间意识有了松动,那孩子竟就趁机从我怀中逃脱出来了。
真是个有意思的小鬼。
他问我是什么人,他居然问我是什么人!这妄撞的小鬼,不知道嚣张会为自己带来麻烦吗?
但是......这样似乎也不错。随着自己在这宫主之位坐久,人心的叵测早已令自己心烦,现在面对着一个小鬼,难道还要被那些个人情世故束缚刁难?
当下存了心思,隐了身份,只告诉他我是苏振海,而那人实际上是我外宫的侍卫统领。
几番对话中,我忽然发现作弄眼前这个小鬼是件蛮有趣的事。
于是直白地说他是个小色鬼......他似乎正气在心头上,看不见的地方传来什么被折断的声音。于是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就他的画夸赞了他两句,却见他回过头来时眉目中已有得意之色。哈!还是个喜形于色的小鬼!
一句我就喜欢,让我摆脱了心中缠绕多日的郁闷。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居然沦落到要一个小孩子来开解自己!不禁放声大笑,好似许久都没有如此畅快。
禁不住继续与他攀谈,却紧接着发现--这孩子居然也姓北辰!但是,凌洛,北辰凌洛,这个名字对我来说竟显得那么陌生,一时之间我竟不能记起,何时有知道过这个名字!
呆立半晌,在他不耐烦的转身欲走中,终于难以自制,阻止他的离去,大胆猜测:你、你是......宫主的儿子?
脑中终于闪过一丝回忆。想不到,当年还只比猫儿大点点的婴儿,如今竟已长成这灵动可爱的小男孩。
却见他一脸冷色,难道他竟不喜欢别人提起这身份?
当下才又想起,自己不仅从未前往探视,最后还忘记他的存在,在他出生时,还曾欲取他性命......他小小年纪,便拥有这般无助的孤独,是否也是拜自己所赐?
一股愧疚感从心肝处传至四肢百骇,在他忍无可忍甩离我的掌控时,身体已于意识前一步反应,携着那小人跃上望德阁的顶端。
番外一下
离开前他的失望和忧虑,把我狠狠一震,胸腔一阵刺痛。傻孩子,我又怎么会不许你学武呢?
心中涌起了愧疚和怜惜。
他才五岁。
他还是个孩子......
回到外宫,立刻唤来巧儿和振海振山,要安排给凌洛授武之事。
但新的事务又来了,让一众人等手忙脚乱。朱雀蓝氏的长孙,在游历至青龙一带便与家里断了联系,当下送了信鹫来求助。
一面疑虑是路途艰险出了差错,一面又怀疑与万魔山有关,调遣搜索的人马,安派调查的探子,整理近日来青龙一带的消息,此外还有青龙宫内的事务......真是恨不得能三头六臂,把时间掰开两份用。
如次一拖,与凌洛相遇后便过去了七天。
直到七天后,事情稍轻才想起来,自己与那小小的孩儿还有个承诺。立刻就把振海和巧儿唤到跟前,把事情吩咐下去,漠视了振海吃惊的表情和巧儿意义不明的轻笑。
捉紧时间工作,不知为何,一想起明天的安排,精神似乎便好了一点,批看文书也有了干劲。
说实在话,对于一宫之主来说,我还太年轻。加上年少时逆驳不驯,又是家中独子,十二岁时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八年后爹过世方回宫接位,对于如何处理事务,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好在这些年里,身边还有巧儿、振海、振山和安爷爷,才总算勉强应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