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口打断了施南钺的话,封白抬起头,勉强地对他笑了笑,但他心里实在难受,笑容很快就垮了下来
意识到自己已经笑不出来了,封白怔了一下,很快就垂下眼眸,他的手紧紧握住悬挂在腰间的剑,又用力咬着牙,安静了片刻,低声说道:“师父不愿见我,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都是我的错……”
封白陷入了无限自责和愧疚当中
“封……”沈奕瑾张口,想要安慰一下封白,但却被施南钺抓住了手,阻止了他后面要说的话
扭过头,施南钺对沈奕瑾摇了摇头,然后又倾身靠近他耳畔,轻声道:“没有用的,他是自责的,除非能够得到师父的原谅,否则他走不出来的”
沈奕瑾蹙着眉,又叹了声气
施南钺回头去看封白,眼神有些复杂,他沉吟了一会,缓缓道:“你觉得自己有错,就去道歉,请求师父的原谅,师父向来疼你,他从来不曾真正怪过你,他不肯见你,或许只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停了停,施南钺又补充道:“师父他,很在乎你”
这番话,让封白怔了怔
封白低着头,沉默了许久,再抬起头时,他方才激动的情绪已经敛起,恢复成了原来的模样,他朝施南钺笑了下,又定定地看了施南钺一会,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封白道:“师兄,我想去见他……”
施南钺看了看他,眼里露出了些许笑意,他颔首道:“你可以去,不过要明日再去”倘若封白因为师父不愿见他,就真的退缩了,不敢去见师父,他才会真的替师父不知,对封白感到失望
封白听了,点头道:“我明白的”
施南钺满意了,他还想再说什么,这时,沈奕瑾的肚子却发出了一声腹鸣
沈奕瑾:“……”
此时已是四更将近五更,沈奕瑾还是精神地很,一点都不觉得困倦,只是昨夜太忙,一直没有吃东西,这会儿倒是有些饿了,他捂着一直在叫唤的肚子,双颊一红,不由尴尬地看了看施南钺和封白,朝他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问:“你们可会觉得饿了?”
注视着他,施南钺温柔一笑,替他解围道:“我也是觉得有些饿了”
“哈哈,那正好,我去将菜重新热一热,你且等一等”说罢,沈奕瑾也不看他,径直起身就往厨房走去,脚步显得有些匆忙
等到一出了堂屋,沈奕瑾便捂住了脸,脸红了个彻底
今日,是沈奕瑾爹娘的祭日
在天边刚刚泛起些许的鱼肚白时,沈奕瑾便已经准备好了拜祭用的香火蜡烛,又亲手做了他爹娘生前最爱的食物装在竹篮里,出了门
施南钺也陪着他一起
冬季的日头本就出得较晚,而此时才刚过了寅时三刻,除了天边泛起的少许白色,天色仍是暗如黑夜,这个时辰,大部分的村民都还尚在睡梦之中,整个村子静的只能听见他们两人的脚步声,偶尔会伴随着几声犬吠
沈奕瑾的爹娘,被安葬在村子西面的山上,这座山从古至今,一直被村民用作安葬之地,所有去世的人家都葬在了那里,故而山上阴气极重,并且在这西面,几乎是没有住人家的,因为从窗户往外看,便能看见坟墓,怎么都会影响心情——
由于没有人气,又是在冬日,这山便显得越发阴森和寒冷
绕过半个村子,沈奕瑾和施南钺走到山脚时,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这会儿,天空已然逐渐亮了起来,太阳破开云层,露出了半张脸,光芒洒在大地,笼罩在山间的雾慢慢散去,而树梢上挂着的冰晶,也在阳光的映衬下,显得晶莹剔透无比
沈奕瑾在原地站着犹豫了一会,然后侧过身,向自己身边的施南钺指了指一旁的小路,道:“从这条路上去不远,便是我爹娘的墓了,要从山上下来,也仅有这一条路,我想一个人上去拜祭他们,你就在这里等我吧”
他每年,都是自己一个人来的,也有许多话,想对爹娘说
“好”施南钺含笑看着他,又伸手亲昵地揉了一下他的脑袋,语调温柔道:“若是有事,便出声喊我,我能听得见的”
“我记住了”沈奕瑾点了点头,随后独自上了山
夜里下过霜,山路湿-滑难走,但沈奕瑾却走得不慢,这条路,他走了无数次,早已经熟记于心
他约莫走了一盏茶的时间,便在两座墓碑前停了下来
蹲下-身,沈奕瑾先是将墓碑前的野草逐一拔去,之后又将香炉、祭品一一摆好,用火石将香点了起来
点好了香,沈奕瑾也不顾地上泥泞和碎石尖利,直直跪在了地上,恭恭敬敬地对着墓碑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将香插-在香炉上,对着墓碑笑道:“爹,娘,我来看你们了……”
面对着墓碑,沈奕瑾独自说了许多的话,他将自己的事,桩桩件件的都说了出来,说到最近时,他的眉梢自然地染上笑意,缓缓说道:“爹、娘,今年我遇见了一个人,他叫施南钺,是闻名天下的镇远将军,他是奉旨来除山贼的,自从他来了以后,我觉得自己变了许多……”
沈奕瑾说着,换了个姿势,盘腿坐下,他的手一下一下地揪着地上的野草,不知是想起了何事,脸颊渐渐染上些许红晕,他抿着唇斟酌了会儿,才低着声,又继续道:“最近,我觉得自己变得有些奇怪,总会忍不住想起他,又想看着他,有时候,迎着他的目光,便会心跳的厉害,不敢和他对视,他要离开,我也十分不舍……”
沈奕瑾抬起眸,目光直直地望向墓碑处,睫毛轻颤,轻轻问道:“爹、娘,我是不是……喜欢上了他呢?”后面的几个字,他说得太轻,几乎是听不到的
“……”没有人回答他,四周静悄悄,无声无息的,仅有两座墓碑安安静静地矗立在那里
沈奕瑾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他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喃喃道:“你们又怎么能回答我呢……”
他的话音落下,忽然有一阵微风轻轻拂过了,拂过了他的脸颊,又带起了他的发梢,风声犹如喃喃细语,就像是他的爹娘,在回应他一般
沈奕瑾怔住了,反应过来后,他突然弯起眉眼,开心地笑了起来
他明白了
他明白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怪异,究竟是为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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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奕瑾下山时,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了
施南钺还在山下,倚着一块大石而坐,听见脚步声,便回了头,轻唤了一声:“小瑾”
而后,他跳下大石,走到沈奕瑾跟前,问道:“在山上,可有看见沈恒他们?”
“山上没有人”沈奕瑾摇了摇头,有些疑惑道:“难道是我们猜测错了?莫不是,他是因为别的原因,才给村里的孩子下了毒?”
施南钺注视着他,笑了笑,温声道:“他们没有来最好,省的还会坏了你的心情”
沈奕瑾展颜,也对他笑了下,点头道:“也是,许是他们意识阴谋败露,便临时改了计划,算了,我们回去吧”
“好”施南钺微微颔首,跟他并肩一起往回走
这会儿天已经大亮,村民们都起来了,走在路上,还有人向沈奕瑾打招呼,跟他问一声好
沈奕瑾一一向他们点了头,又回了一个微笑
施南钺走在沈奕瑾的身旁,视线始终落在他的身上,他看着沈奕瑾弯着眉眼,朝着村民们笑得灿烂的模样,眼里的笑意也不禁更深了些,方才在山下等待的担忧,被重新放回了心底
两人一齐往家的方向走,脚步一致,中间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摆手之间,还能触碰到彼此
又一次碰到施南钺,沈奕瑾有些喜滋滋的,他笑眯了眼,又低下头,瞅了一眼和施南钺碰触到的手,心砰砰砰地跳的很快
直到刚才,他才终于是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他喜欢施南钺
想要娶做媳妇的那种喜欢
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沈奕瑾心里有些激动,他偏头看了一眼施南钺,想了想,便循着自己的心意,又靠近了他一些,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的更短
沈奕瑾悄悄开心了一会儿,但不知想起什么,很快又蹙起了眉
尽管开朝皇帝和那位男皇后被传做了一段佳话,福建那里,也有契兄契弟之说,可现实中,分-桃断-袖之人,到底还是少数的
施南钺,也会喜欢自己吗?
沈奕瑾陷入了沉思
沈奕瑾想了一路,都没有理出头绪来,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回到了家,而在门口处,沈奕瑾却看见林言站在那里,神色肃然,是在等他
沈奕瑾这才终于从自己的思绪中走出来,回了神
林言已经等了沈奕瑾很久了
看见沈奕瑾回来,他立刻就走了过来,沉着脸,面色难看地说道:“小瑾,出事了,沈恒家昨夜走水,沈恒、苗兰和沈鸿志三人都被烧死了”
闻言,沈奕瑾脸色大变,心头滑过万千思绪,他怔了一会儿,便推开施南钺,转身匆匆忙忙地往沈恒家跑去
施南钺也皱起了眉,他见封白已经追了过去,便留了下来,他转过头,看了一眼林言,问道:“小林大夫,这是怎么回事?”
林言并不知道,他摇头道:“我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只是半个时辰前,有昨夜中-毒孩子的村民急忙忙跑来找我,他们告诉我,今日一早他们便去找了沈恒,想质问他为何要对孩子下-毒,要讨个说法”
“但是他们到沈恒家时,那里围了很多人,还有官差衙役,而沈恒家已经被烧成了一片废墟,废墟边上用白布盖着三具焦尸,沈梓桐已然确认了那三具尸体便是沈恒、苗兰、沈鸿志三人”
林言说完,摸着下巴沉吟了一会儿,又皱眉道:“可是昨夜下了霜,天气并不干燥,反而湿气极重,怎么会平白无故就走水呢?”
从林言的描述中,施南钺已经听出了其中的问题,知道这三人绝非死于意外,他必须要去现场看一看,而且,他也担心沈奕瑾,思及此,他将手上的竹篮递给林言,对他说道:“劳烦小林大夫将这些放回小瑾家里,我有些不放心小瑾,要追过去看看”
林言闻言,看向施南钺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片刻后,他才将地址告诉了施南钺,又叮嘱道:“替我照顾好小瑾”
“我会的”施南钺颔首,下一刻,他便运足轻功,纵身一跃,身影很快就消失了
苗兰一家并没有回到桃源村居住,而是还住在杭州城里,房子是沈梓桐为他们提供的,靠近南街,极为简陋,但如今已然全部烧毁,成了一片废墟
施南钺赶到的时候,沈奕瑾已经到了,他的脸色有些发白,正站在衙役面前,急声跟他们辩解什么,但那衙役并没有理会他,反而不耐烦地伸手,推了他一下
沈奕瑾猝不及防被推了一下,脚下有些不稳,眼看就要栽倒在地,恰在这时,施南钺快步走了过去,及时扶住了他的腰,将他抱在了怀里
低下头,施南钺担心道:“还好吗?”
“我无事”沈奕瑾摇了摇头,往后一步,从他怀里退了出来,稍时,他低声道:“衙役说,这是意外,并非人为”
沉默了一会儿,沈奕瑾忽然抬起头,看向施南钺,有些激动道:“但是昨夜下了霜,湿气极重,若无借助外物,根本是烧不起来的,何况要如此大的火势!”
“可是他们却一点不觉得奇怪,甚至连尸首都懒得验一下,光凭眼睛一看,就直接下了定论,说是意外……”
沈奕瑾的身子控制不住地颤抖,他喃喃道:“明明人命关天,可他们为何,如此草率?”
施南钺静静地看着沈奕瑾,看着他眼里的不满和厌恶,明白他心底的愤怒和失望,不禁胸口一疼,他抓住了沈奕瑾的手,又捏了捏沈奕瑾的掌心,认真承诺道:“很快便不会这样了,他们如此藐视人命,无视法度,总会付出代价的,我向你保证小瑾,你信我”
沈奕瑾闻言,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但神情还是带着深深的愤怒,他是气急了
将沈奕瑾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施南钺目不转睛地回视着他,他的眼眸深邃,仿佛带着镇定人心的力量
迎着施南钺的视线,沈奕瑾逐渐冷静了下来,他的目光直直地望进施南钺的眼眸中,两人这么对视了许久,半晌,他才缓缓道:“……我信你”
施南钺笑了
冷静下来,沈奕瑾意识到自己被施南钺握着手,又看了手的位置,不禁有些脸红,他抽出了自己的手,转过身不敢和施南钺对视,但他一抬头,视线就触及到了不远处哭得悲痛欲绝的沈梓桐,喜悦的心情顿时就收敛了起来,他的目光下移,又看见了地上的三具焦尸,眉头也随之皱了起来
尽管苗兰他们屡次害他,这次甚至想将他送去山贼窝,但看着如今场面,本是鲜活的人变成了一具具焦尸横陈、满地的废墟疮痍还有一旁围观的,漠视的看戏路人,沈奕瑾的心里,还是有说不出的窒闷和难过
他缓缓朝沈梓桐走去,在他的面前蹲下,又从袖子掏出了一方绣帕,轻声道:“拿去擦一擦眼泪吧……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
七年前,沈梓桐不过十岁,尚还年幼,却是唯一一个在苗兰将沈奕瑾诬告上公堂后,跑来给他道歉的
尽管她的道歉并不能弥补什么,但对沈奕瑾而言,那句道歉,却是极为重要的
看着递到自己眼前的绣帕,沈梓桐抬起了头,她泪眼婆娑的,起床时精心画的妆全花了,一团一团糊在脸上,很是难看,但她已经不在乎了,她眯着红肿的眼睛,辨认着沈奕瑾,许久才认出他来
重新低下头,沈梓桐沉默不语地接过绣帕,过了一会,她才低声道了一句:“谢谢”
沈奕瑾摇了下头,然后站起身,回到了施南钺身边
见他回来,施南钺就倾身凑到他耳边,小声问道:“你可知尸体会运往何处?此事必有蹊跷,晚上我会让赫章去验尸,验完尸,就知道他们的真正死因了”
沈奕瑾告诉他:“沈梓桐已然外嫁,尸体不能抬进夫家,所以尸体会运往城外的义庄停一日,明日沈梓桐便会将他们下葬”
“好,我知道了”
这时,方才去四周查探的封白也回来了,他环视了一下四周,之后凑到施南钺的耳畔,低声说道:“师兄,是人为的,我在废墟外找到了一截未烧完的柴火,上头有火油的味道”
施南钺早已料到,他点点头,问道:“可有在现场发现可疑的人?”
封白摇了摇头,道:“没有,围观的百姓中无人神色有异常,想来凶手并未在此”
施南钺蹙着眉,想了想,吩咐道:“你留下来仔仔细细地查验一遍现场,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一有线索,便即刻回来告诉我”
“是”封白严肃地点头,抱拳应了一声
吩咐完了封白,施南钺又转回去看向了沈奕瑾,见他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整个人摇摇晃晃地站不稳,眉头一跳,忙问道:“小瑾,你的脸色很不好,可是哪里不舒服?”
沈奕瑾捂着肚子,难受道:“……忽然就疼起来了”
闻言,施南钺来不及多想,就一把将他打横抱起,又低下头,温柔安抚他道:“忍一会儿,我立刻带你去找大夫,乖,闭上眼睛,很快就会到来的”
抬起头,沈奕瑾看着施南钺着急的模样,心里有些甜,他将头靠在施南钺的胸口,微微点了下头,然后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第36章
沈奕瑾的肚子之所以会突然疼起来,盖因为他先前太着急,一路跑着进城,寒风灌进嘴里所致,并无大碍,只要休息一下,就会没事了
从医馆出来,沈奕瑾已经好了许多,脸色也恢复了不少,倒是施南钺因为着急,一路抱着他,手上的伤口裂开,又重新包扎了一遍
两人沉默无言地走着,眼看就要出城门,沈奕瑾忽然开口道:“这件事,会跟三爷有关吗?”他思来想去,沈恒他们三人会惨死,只可能是这个原因
施南钺道:“或许是有关,但具体死因,还是要等赫章验尸后,才能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