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黑色。”
庄柏宠溺笑:“给你给你都给你,黑的、白的、红的都给你留着,咱们以后一天换一件,肯定不会冷着。”
方坤垂眸,忽略掉对方这话的别样意味:“哼,你倒是花样多。”
“我哪里有花样,我都是真心的。”庄柏立即举手以证真心。
还待继续表衷心,远处庞羲却已经扯着大嗓门在呼喊:“庄参将,圣上有请。”
庄柏急忙应了一声,转身道:“对了,一会篝火前会有赛诗会,圣人听闻你在今天的野猎中只提了两只野鸡回去,特意点你去赛诗,你也快些去吧。”说罢便转身急匆匆离开。
方坤垂眸,看着他留下的一地火红狐狸,舔了舔干涩的唇,抿了口庄柏刚刚送来的小甜酒,思及今日被他揽在怀中的庄柏腰部的柔韧触感,从嗓子深处慢慢挤出一声轻笑,眸底墨色深沉:“呵,有点意思。”
是夜,因为今日野猎得来的猎物众多,众人在老圣人的示意下,就地在林场开起了篝火晚会。
今夜是狂欢的一夜,勇士们各个满载而归,围绕着篝火载歌载舞。庄柏在看了方坤等人一会斗诗后,便被人拉到另一处篝火边。不断的有久闻庄柏大名的勇士们,向庄柏提出武斗。
或许今日气氛正酣,或许因为和方坤今日的发展顺利,庄柏兴致高昂,来者不拒。
如此欢乐的气氛中,老圣人果真兑现了他承诺的那一只鹿腿,龙颜大悦的看着庄柏一个人干掉了十人的饭量,顺便让周边酒水告急,在未尝一败的武斗后,再次获得未尝一醉的美名,迎来众人的欢呼喝彩。
就在大家群情振奋、喝到酣处,正处于完全的放松状态时,突然,野营正中的篝火堆中陡然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这声巨响就仿佛信号一般,这之后,人群中陡然窜出来数十人。他们有正在倒酒的宫婢,有正在为众人烤肉的小厮,还有正在篝火边上载歌载舞的舞姬,这群人的突然发难,将大家打得措手不及。
待众人想要拔剑起身反击时,却发现或酒醉难以起身,或中了迷药,全体反击力大打折扣。幕后之人为了不引起大家的警觉,在酒水与食物中并未下大剂量的猛药,但仅凭些微分量的迷药,在打斗中便可为袭击者们赢得太多先机与生机。
眼见着刺客们抽出随身携带的刀刃,向周围大开杀戒,更有大部分刺客径直向老圣人所在冲去,野猎营地岌岌可危。
“救驾。”尖细的太监音滑破寂静的夜空,一众骚乱。
庄柏神情一凛,反应迅速的拿过篝火堆中滚烫的、尚带着红色火星的烧火棍向刺客们中间扔去。自己则先是瞄了眼方坤,确认他很聪明的躲在不易察觉处、能够很好的保护自己后,拔出腰间佩剑,向圣人所在急奔而去。
在一众反击无力的侍卫从中,庄柏的到来无疑为圣人心底增加了不少强心剂,安全感倍增。他强作镇定的维持着一国之君的体面,眼眨也不眨的看着庄柏三下五除二的将这群敢向他大胆下手的刺客们制服,心中对庄柏的观感不由一升再升,对其信任度直逼身边重用的德大公公。
而此时,御林军等护卫亦纷纷挤开人群、赶来救场,将圣人团团护卫起来,顺便将被庄柏揍得尚有一口气的刺客们制服带下去审问。
御林军首领庆幸的向庄柏表示谢意,谁能想到,他只是带人去交个班,就会发生如此大事。可以想见,如果老圣人真的在此次野猎中意外身陨,那么无论之后谁继位,他都会是一个护卫不利、擅离职守的大罪,不说满门抄斩,起码项上人头是肯定保不住的。
所以,此刻面对救了老圣人性命的庄柏,他的感激之情,几乎溢于言表。
庄柏拍了拍他肩膀,与他一起将周围四窜的刺客们制服,站在高处四眺。因为是圣驾避暑,所以此次能够随行的官员将士,都是有头有脸之辈。这些刺客们绝大部分属于避暑山庄中仆从,挑拣明显没有从京都带来的这群人严格,只有少数是官员们从京都随身带来。
由于御林军的换班及时,此时草场上的局面已得到了很好的控制,寥寥数处刺客未解决之处,都是人数众多、聚众抱团之所,这些地方解决起来还需花点时间。虽然庄柏感觉,幕后之人的目的是杀掉了一个够本、杀掉两个赚了的思想,除了这批刺杀圣人的刺客颇有目的以外,余下者虽说亦都是抱着必死的信念,但袭击的目标性却明显不是很强,更多的却是随机性。
庄柏的目光极快的在人群中搜索方坤,却在看到方坤此时的表情后,心先是不禁停跳了一下,之后迅速心跳若鼓。方坤此时的处境不是很妙,虽说不算危险,但也没有完全进入安全状态。他身边的两位黑衣卫小厮则配合着,将方坤安全守护至身后,行动间颇具章法,一看便是经过了特殊训练之辈。
此时的方坤面容肃杀,眼角眉梢皆带着一股狠厉,一只手拢在袖中,一只手背在身后,动作走动间仿若是一只行走在猎杀场中的孤狼般,举动间,皆避让开了冲杀激烈的人们的动作,将自己以最大限度保护周全。
粗看仿若很不起眼,但若你对上你的眼睛,就仿若看到了一只野兽,正在呲牙嘶吼,一旦发现谁向他动了杀念,就会毫不犹豫的亮出爪牙,将对手厮杀啃食殆尽,骨肉不留。
这样的方坤,是庄柏从未见过的方坤,或许因为夜色中的他太过迷人,或许因为这样表情的他太过稀少,庄柏竟看的一时愣住了神。
突然,他目光一凝、面色一变,向身后的御林军首领简单交代了一句后,便陡然窜出,全力向方坤所在方向直冲而去。
刚刚将噗通噗通乱跳的小心脏安抚好的老圣人,见到庄柏动作后凝重道:“庄爱卿这怎么了?”
御林军首领看向庄柏消失的方向,避重就轻道:“方修撰正在刺客的冲突中心,看情形似颇为不妙,庄参将想必心下太过忧虑,去营救去了。”
圣人颔首,目光顺着庄柏离去的方向望去,御林军首领会意的指挥着将士们略让开个空隙,以供圣人观看。
方坤此时的状态很不妙。
若他的身体状况没有被debuff加持,这种程度的打斗,根本就引不起他出手的欲.望。但奈何此时的他,就是一只被拔了爪子的幼虎,任何与武力有关的大体力动作,他做起来都万分困难,更甚至有晕厥的危险。
故而现在,在他的全力之下,他不仅只能使出一击,还要兼顾着身体,避免心脏因为“运动量太大”负荷不了,而停止跳动。
在刺客陡然发难的最开始阶段,他与他的两名黑衣卫一直躲避的很好。他甚至有功夫去发散思维思考,为何上一世时根本没有发生的历城刺杀,会在此时上演。是连锁的蝴蝶效应,还是其他?
但现在,他却已经没有时间去思索太多。
他的野兽直觉已经在向他示警,有人在暗中锁定他,他就是那人的目标。
若不能一击必杀,今天便是他的死期。
他能够感觉到周身的氛围越发紧绷和危险,两名黑衣卫开始被越来越多的刺客牵扯住,情况开始不妙。
方坤面上却未有丝毫变化,他从来不会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部寄托在别人手中,哪怕那个别人是他一手培养的黑衣卫,他时刻都在做好准备,准备着独自面临危机。
一抹赤红染上他的眼角,他缓缓平复呼吸,不让自己因为过于好斗细胞的觉醒和过于兴奋的心情,而提前晕厥。冤魂在嘶喊,杀意在挑衅,激动在发酵,这是一场夜的盛宴。
许久未经过杀.戮,好斗的本能在这个惩罚世界中被压制至最低,但杀伐的本性却时刻在他血液中流淌。方坤激动的舔了舔唇,因过于兴奋,他的眼前已经开始出现些微黑斑,这是即将晕厥的前兆。
方坤知晓,但却并不准备压制这种美.妙的快感。
来了,那股一直窥伺着他的杀气。
方坤耳畔微动。
唇角快意的笑容被隐匿在黑夜的幕布里,锋利的短刃被他紧紧抓在拢在袖中的掌心中。他合上眼睛,感觉着那杀气越发浓烈,虽然不知为何在那杀气的靠近过程中,由一股变成了两股,但是这却并不影响他的动作。
三!二!一!
方坤快速睁眼,并在同一时间挥出手中短刃,回头,短刃横划向对方脖颈。然而,本是一招制敌的必胜招数,在他看到人时,眼中快速的闪过讶异。
犹豫中,他的眼神闪了闪,匕首丝毫未有任何停顿,未有任何方向改变,径直刺向对方。
庄柏身子头颈后仰,身子以一种滑稽的动作,让脖颈避开方坤的匕首。他拼着前胸被匕首划开至骨的痛楚,拉过方坤的手腕,将他的人往自己怀中一带,手中长剑挥出,将方坤侧边偷袭的刺客拦腰斩断。
第33章 爱你吐血的憋屈样(33)
说时迟, 那时快。
当围观众人发现方坤这位孱弱的文士遇袭、想要搭把手时,方坤已被庄柏救下, 刺客亦已被庄参将即时诛杀, 但那位文弱的修撰,却在反击过程中, 将庄参将的胸口划出道深可见骨的血淋淋伤口。
静默,无声蔓延。
事实上, 以方才的角度,如果庄柏放弃救下方坤,定能全身而退,只是如此,那么方坤必将会惨死在刺客刀下。
而若庄柏救下方坤, 那么就要面临胸.前多出一道血口子,更甚至是被一刀切下头颅的结局。
如此危急情况下,正常人都会选择第一种,但庄参将却并没有,躲避、救人全凭本能反应, 一气呵成。此时的众人恍然间思及起了坊间的传闻, 一时心中只有钦佩与恍然。
庄柏方才看到方坤生死命悬一线时, 面上满溢杀气的恐怖程度,竟比上次与魏国肖腾之战时, 有过之而无不及。
方坤整个人虚软的被庄柏紧揽在怀中, 他手上的匕首还滴着庄柏的血, 脸下压着的温热伤口中还在汩汩向外渗着嫣红的血液。
他闻着庄柏衣襟上独有的花香味, 嗅着鼻尖下汩汩而出鲜血的热烈芬芳,血液香甜,混杂着他匕首上剧毒的甜靡,突然心跳快了几拍。
似乎,这由他一手赋予的味道还不赖。
似乎,这被人全身心保护相信的感觉,有些让人难以忘怀。
他单手前伸,搭在庄柏劲瘦的腰上,眨了眨眼,垂首看着自己身上的竹青色长衫,那上面有被庄柏拦腰斩断的刺客所喷溅的污血。
他努力睁大眼睛,不让自己因为鲜血刺激下的过度兴奋而晕厥,勉力抬起头看向庄柏。看他是否会如同他一般,毫不犹豫的结果掉他,提前结束这场挑战。
但庄柏却只是肃杀着脸庞,不顾胸.前深可见骨的伤口,看着怀中虽然努力睁大眼睛,却已明显看出空茫的强弩之末相的方坤,沉默的低下头,在短暂的沉默后,深深叹出一口气,重重的在他额上印下一吻,灼热、后怕和喜悦,庆贺他的失而复得,哑声道:“睡吧,没事了。”
方坤闻言翘了翘唇角,心中迅速的窜起一股诡异而满足的安宁。他手上的力道一松,那柄沾染着庄柏热血的染毒匕首砰的一声落在地上,陷入黑甜的梦乡。
一直以来都是逼仄和暴戾的梦境,初次染上了安逸、慵懒和平和。
老圣人在士兵们的重重守卫下,看到庄柏那边已尘埃落定,正抱着方坤向这个方向走来,他揉了揉眼,诧异的问向御林军首领:“我刚刚好像看到方坤给了庄柏一刀,我看错了吗?”
御林军首领抿唇摇头:“没有,陛下。方修撰紧张过度,给了庄参将一刀,但庄参将还是拼着自己受伤的代价,让刺客伏诛了。”
老圣人愣了愣,半晌,眼底浮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摇头叹息:“深情错付啊,小庄那孩子可惜了。”他虽说老眼昏花,但今天看他们两人间的相处,都丝毫未看出火花,更多的,只是庄柏的一厢情愿,方坤的眼中根本半分情意也无,看来他的那枚免死金牌是暂时收不回来了。
御林军首领点头:“文士们遇乱慌张,随机反应能力太差。”而且刚刚方坤的那下子,且快且狠且准。虽说招式不弱,但因力道本身的限制,如果是他,在发现砍错人以后,会及时挥开后移,但方坤却全程无丝毫停顿,也不知是他真的那么弱鸡,还是根本不想停顿。看来等他有机会时,得和庄参将好好谈谈了。
庄柏面色沉重的抱着昏迷的方坤走向御医处,途中不断有士兵企图过来帮他抱住方坤,让他能够先去治伤,却都被他拒绝了。甩脱掉刺客的两名黑衣卫哭丧着脸,小心翼翼跟在庄柏身后,就怕庄柏一个不高兴失手将他家修撰给扔到刺客刀下。
庄柏沉着张俊脸,纵使他并没有报复方坤的情绪,纵使早已有准备方坤并不如何信任自己,但是真到这件事发生时,他心中的失望与痛苦,还是让他悲痛难言,特别是在今天白日里,他以为他们之间早已有了很大进展时。
心间的苦楚,更甚至已经超越了他身上深可见骨的伤口,让他面色深沉的几欲滴下水来。
进入御医营帐后,他小心的将方坤放在一侧的兽皮上,交给方坤的两位黑衣卫小厮看护,自己则被担忧的将士们拉着插了队,让御医率先处理。一路上,原本由夜色遮掩的紫色毒血已由他的巨胃消化,重新恢复血红。
整个医疗过程中,纵使烈酒浇身,纵使针穿肉皮,庄柏皆都沉默不语。就连平时那般的微笑,都因为心情太过沉重,而失去了上翘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