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在事件中心的时铮维持着淡漠的面色,让人看不出多少情绪。他伸手松了松领带,看似寻常的动作落在他的身上,就凸显出一份逼人的贵气和凌厉。
衬衫领口被解开,似乎褪去了不少拘束,也撤去了他那副温雅的假面。
他垂眸盯着安以泰的伤,没有半点忏悔反而勾起一抹冷笑,“安老爷子,我觉得他脸上的伤还不够深。”
喻怀宁听见恋人这话,忍俊不禁,眼里满是畅快。
他果然还是更喜欢男人的真实面目。
时铮察觉到这声轻微的声响,迅速朝恋人探去目光,冷结的眸潭又化为一弯春泉,“开心了?”
“还不错。”喻怀宁冲他微妙地眨了眨眼睛。
下一秒,时铮的唇侧便也绽开一丝稍纵即逝的笑意。
众人瞠目结舌地看着两人的互动,满脑袋的问号——
这两人到底什么情况啊?
都这时候了!不但不紧张,还有心思在眉目传情?炮-友还是情人的,真能做到这个份上?
安老爷子在乌城是个有头有脸、有威望的主儿,再加上安氏集团这几年扩展迅速,商业各领域的才俊们都要给他面子。
可他没想到,到了这儿柳城,时铮和喻怀宁居然能无视他的质问到这种地步!
他眼色沉沉,不悦感腾升了上来,“时铮,你们是故意来砸场子的?”
“安老爷子,这话说笑了。”喻怀宁终于起身,犀利的目光直接落在了身侧的中年男子身上,“想必这位就是安如海先生吧?这次宴会的主办方海风新创,是你在柳城建立的公司?”
从建立公司开始,安如海就没露过面,所有事宜都有有人代办的。但他没想到,青年的探查力居然敏锐到了这种程度。
正想着,安如海看向他的视线里带上了讶异,干脆点头承认,“是。”
“既然如此,我受邀前来是宾客。而安以泰作为你的儿子,能算作主办方的一员。他在拍卖会上屡次对我出言嘲讽,众位在场的宾客都带着一双慧眼,都能为我作证!”
南川明白好友的想法,当即响应,“是啊,是安以泰三番两次挑衅在前!各位宾客都是明事理的人,难不成还帮着安以泰做假证?”
短短两句对话,就‘心机’地将其余人划入自己的阵营。
宾客们对看了几眼,选择了哑巴式的沉默。的确是安以泰先出口不逊的,可安、喻家的权势都摆在那里,他们还是不要引火烧身得好。
喻怀宁要得就是旁人的沉默,乱说话的人,越少越好。他的视线轻飘飘地朝安以泰划去,惹得后者又是一阵仇恨窝火。
下一秒,青年就理直气壮地抛出一句,“所以,安以泰,你是不是该向我道歉?”
围观的众人们纷纷睁大眼睛,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还真看不出来!喻小少爷的脸皮居然这么厚?
人家时总把安小少爷的脸都打出血了!都这种时候了,他居然还能要求伤者向自己道歉?!
“荒谬!简直是诡辩!以泰说错什么了?”安老爷子怒目而视,揪着自己的那套古板想法抨击道,“本来就是你们两个男人搞在一块……”
喻怀宁哼笑,眼中仍是大方坦荡,“怎么着?我和我男朋友在一块,碍着安老爷子了?”
男朋友?
众人听见这枚炸-弹般的发言,全部愣住了。
在一片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中,唯有时铮愉悦地笑出了声。恋人的坦率和热烈,简直让他无从招架,却又深陷其中。
喻怀宁朝恋人投去惊讶的视线,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好像是对方第一次笑得如此直接。
眨眼间,男人反牵住了他的手,轻描淡写地引爆了那枚炸-弹,“没错,我们是正当的恋人关系,是我追的他。”
时铮环视一圈,既是警告,也是威胁,“嘴碎没有好下场,还请各位自重。”
“……”
在场的吸气声更明显了。
不少人的嘲讽卡在了咽喉中,上不去下不来,倒把自己堵得面红耳赤。
这算什么事?
他们在心里嘲讽了半天,结果人家是交往关系?而且还是时铮追得喻怀宁!自以为批评得劲,结果人家情侣是懒得计较,当笑话在看!
要知道,两人最初传出流言时,时铮是柳城最杰出的商业俊才,而喻怀宁是个父母双亡的落魄小少爷。
人有刻板而固执的自我理解,这话要是由喻怀宁说出来,他们可能还不信,但这话偏偏是从时铮嘴里说出来的!要真是‘包-养’关系,以男人的身价,根本犯不着说是自己主动追求。
这可信度,一下子就飙升了!
“请大家评评理?安以泰当着时铮的面,恶语侮辱我们的关系。作为我的男朋友,他替我出面教训有问题吗?”
喻怀宁继续‘强词夺理’,众人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
按照青年的逻辑来说,的确是件很正常的事情。毕竟谁还没个着急上火的时候呢?难不成眼睁睁地看见自己的交往对象被人说?那就是个窝囊废!
更何况,瞧着安小少爷能站能说的状态,好像伤得也不重?
安老爷子感受到偏移的局势,立刻沉声批评,“两个大男人谈感情?你们也不嫌传出去丢了祖宗的脸!”
“我们丢脸?哪里比得上安老爷子?”喻怀宁冷笑。
他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敌’的性子,安老爷子仗着年纪一次又一次触及底线,他又凭什么要忍着?
“你什么意思?喻怀宁,你别仗着有喻家的背景就太嚣张!”安老爷子怒火中烧,他从没见过这么不懂礼数的年轻人!
“我说错了吗?我和时铮光明正大谈恋爱,而你年轻时背着原配偷偷摸摸养外室,谁更丢人?”
一石惊起千层巨浪。
安氏父子的神色迅速变得铁青,一种名为羞恼和丢人的情绪攀升到了顶点。
喻怀宁毫不顾忌情面,继续抨击,“倚老卖老给谁看呢?你和我非亲非故,还要管我的感情生活?我记着乌城也没靠近海边。”
“您老有这功夫,还不如管好自己的亲孙子,别让他这井底之蛙跑出来丢人现眼!”
南川和路星赐对视了一眼,无奈却微妙地勾了勾唇——好友这嘲讽功力,他们算是望尘莫及了。
至于其他人,已经完全愣神了——众所周知,喻小少爷的毒舌功力是出了名的。可没想到,他居然连安氏老爷子都敢怼!佩服啊佩服!
很快就有人抓住喻怀宁口中的关键词,好奇探究的目光不断地落在安老爷子和安如海的身上。
安氏父子自然感受到了这些视线,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爸。”安如海憋着火气,低声喊了一句。这些年,他一直被那同父异母的姐姐安晓离压着,无法出头。
有些事情,他没资格去反驳。
安老爷子瞄了儿子一眼,又看见面带血污的亲孙子,费力沉了口气,“喻怀宁,时铮,你们铁了心要和安氏作对吗?”
“安老爷子,你这话貌似说反了。”时铮启唇回应。
男人微微抬头,露出俊美无俦的脸庞,那双煞是好看的桃花眼中带着无穷无畏的傲气,淡然点评,“安氏的权势在环世财阀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不值一提。
四个字带着不可一世的狂妄,但出于男人的口中,就显得令人信服。
“环世财阀?”安老爷子心头一怔,重复道。
在场商业人士、豪门权贵听见这四个响当当的大字,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呼吸都凝固了。
最终,还是知情的路星赐主动出面,“安老爷子,A国第一大财阀琼斯家族,你应该听说过吧?环世财阀是最核心的一部分。站在你面前的时总,就是当今财阀的掌权人,瑞斐·琼斯先生。”
话落,拍卖厅里突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星赐,你怎么知道的?”南川凑近好友,用极低的声量发问。他曾恶补过世界上的各大名流豪族,自然是知道琼斯家族在的份量。
“当初和怀宁去A国参加商会,无意中知道的。华国各地商人回来的时候,都被时铮要求封口了,所以这消息没大范围地传起来。”
围观者们不自觉地张大嘴巴,夸张得都可以塞下一个鸡蛋。
哪里有救护车?他们已经快被这一连串的消息给吓岔气了!
喻、路、白氏对青年的维护已经够厉害了,再来一个时铮的环世财阀,这喻怀宁根本就是动不得的人物啊?谁还敢招惹啊!
不少人想到自己平日里对青年的闲言碎语,脸色转瞬惨白,恨不得甩给嘴碎的自己两个巴掌!
这、这万一要是被喻怀宁记恨了去?那可怎么办啊!
他们这些真正的小门小户,哪里敢和环世财阀抗衡啊?根本就是小虾米对上了大白鲨,还不够后者塞牙缝的!
时铮锐利地挑看向安如海,打算他们祖孙三人的如意算盘,“你们借着安晓离生病期间,来柳城自立门户?如果是这样的话,时某劝你们断了这个念头。”
“你们安氏内部要怎么折腾,我都不会管。但要是惹了我放在心尖上的人,别说是自立门户了,连安氏我都能给你们连根拔干净。”
话落间,他又护紧了身侧的人。
喻怀宁心安理得地接受恋人的庇护,还有闲心思掐了掐他的手腕。
安老爷子到底不是个平庸的人,他能看得出来——时铮的气场绝不是一个小公司董事所能拥有的。
在漫长的沉默后,他紧了紧手中的拐杖,“……先把以泰带去医院处理伤口。”
众人听见这话,都明白了——安老爷子这是认输顺着台子下了。
曾经再大的声望也比不过滔天的权势,更何况,时铮的身份只会比老爷子更具震慑力。
“爷爷!”安以泰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宴会的主办方是他们家的公司,老爷子从乌城赶过来,就是为了在今天帮新公司树立声望。可现在,对方只是言语上厉害了几句,他们家怎么突然就收声了?
“闭嘴!”安老爷子正憋着火气,不自觉地就凶了一句。
安如海眸色深深,似乎极力压抑着某种情绪。他一言不发地扶住老爷子,指挥着一众保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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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钟后,安如海将老爷子送上回酒店的车。
他走回宴厅的休息室,发现安以泰在里面发了狂地砸东西,暴力宣泄着自己的不满。后者看见自己的父亲,立刻跑上去,气得胸膛起伏,“爸!你为什么……”
——啪!
安如海一巴掌直接扇在了他的脸上,原本就还没痊愈的伤口顿时要又绽开了。安以泰倒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盯着对方。
“你给没出息的蠢货!惹谁不好,偏偏惹了时铮!”
安以泰脸火辣辣地疼,气得他眼泪直飙,他强撑着一口气爬起来,吼道,“我又做错什么了?时铮口头逞能,你和爷爷就怕得和……”
这话还没说完,安如海竟然又一脚将他踹倒在地,“喻怀宁说得没错,你就是个丢人现眼的玩意儿!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儿子!”
安以泰彻底懵了,他蜷缩着身子万分恐惧地盯着阴恻恻的安如海,仿佛从来不认识这位亲生父亲。
安如海捡起一旁的椅子,狠狠朝镜面砸去,吼道,“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现在倒好!全被你这个蠢东西毁了!”
因为私生子的缘故,他从小就受制于人。即便回了安家,也被长女安晓离压了一大截,一直等不到出头之日。
一年又一年,他在沉默中发狂,在压抑中爆炸!
终于,他等到了机会!安晓离身患绝症,就要撑不住了。
安老爷子和安如海一合计,想让后者先来柳城立足,再借机一步步谋划,等安晓离死后,就将那位安羡从集团董事的位置上拉下来!
可现在,第一步才迈出去,他的好儿子就帮他树立了众多敌人!
环世财阀?以他现在的实力,根本不可能与之抗衡!
“安以泰,我平日真的对你太宽容!”
安如海眼中充斥着血色,那副杀意腾涌的模样吓坏了地上的人。
“爸,爸,我错了。”
“我不知道他们这么厉害啊!我真的错了!”
“爸……”
悲凄的求饶声充斥在休息室内,同样也传入了二楼包厢。一直坐在沙发上的年轻男子递去小费,让偷传消息的侍者退下。
路乔音目睹了刚刚宴厅里发生的一切,原本松快的心情再度紧绷了起来。她回过身,走回沙发边上,“安羡,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借刀杀人啊,你没看出来吗?”安羡抬眼看去。原先眼中的轻狂竟消失全无,取而代之的是不符合年纪的沉稳和算计。
他将放置已久的香槟一饮而尽,愉悦道,“老不死也好,安如海也罢,居然还敢想着在柳市立足、壮大,借机反过来对付我?我又怎么能给他们这个机会。”
话落,他就张开五指打量着。
“这喻氏已经从我手中溜走了,这安氏……”安羡顿了顿,五指紧握成拳,伴随着一句断然,“必须是我的!”
路乔音细眉微蹙,她看得出来,如今安羡的性子已经大变。
今日的纷争由他策谋,但他居然能半点不沾地成了旁观者。好一招借刀杀人,这样的算计和城府,简直和他以往的形象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