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铮紧紧盯着他,不肯放过他眼中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动。几秒后,他才缓缓开了口,“我始终想不通,所以才来请教喻小少爷。”
“时总这幅恨不得要吃了我的模样,我可不觉得是请教。”喻怀宁低笑,快速略过这个话题。
他偏头贴近男人的耳侧,避开两人间的眼神对视,“坦白来讲,我们两人都不是什么好货色,只是伪装得高级罢了。就像时总表面上云淡风轻,背地里却一心想着对付喻家。也就像我明知道你要对付喻家,还在自家爷爷面前装作不知情的样子。”
“既然如此,喻小少爷又何必带着文档来问我?”两人在相互抵着耳朵说话。
“只是觉得你可以换种方式,不必要把南川牵扯进去。”喻怀宁低念了一句,人终归有自己的情感偏向,他也不能免俗。
时铮会错了意,忽地掰过青年的唇,含咬了一口,“那日在餐厅,我已经提早问过你的选择了,可是你自己亲口选择不管喻氏那堆烂摊子的。怎么?自己不打算管,反倒心疼起你的堂哥南川了?”
‘堂哥’两字,似乎特意被加重了。
喻怀宁听见这个称谓,轻笑一声,“时总对喻家的关系谱,理得比我还清楚。也罢,我还是不管闲事了。”
他只是想确认——亲子鉴定这事是男人的手笔。如今,后者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如果两者间的争端避免不了,自己一个‘炮灰’还是少管为妙。
喻怀宁勾住男人的臂膀,哼哼两声,“时总刚刚也太凶了。”
时铮听见青年突然软化的语气,并不上当,他轻咬着对方的耳垂,“那也比不上你这只动手掐脖子的小狐狸。”
“小狐狸?”
喻怀宁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形容,诧异了一瞬。
忽然间,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时铮拉得很近,紧接着,后者便强硬地吻上了他的唇。
灼热的呼吸交融间,徒增迷离。
喻怀宁眯眼看着停车场周围的环境,急忙喊停,“等一下!”
时铮不为所动,快速按下远程操控的按钮,“来不及了。”
无论是喻家真假少爷的身世,还是两人间即将抵达的兴事,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来不及停下了。
车库的铁拉门下滑,轰隆隆的机械声传了过来。在喻怀宁瞪大眼睛的吃惊中,时铮唇侧晃过一抹极淡的笑意,再度将吻落了过来。
一片动-情的昏暗中,喻怀宁的脑海中胡乱晃过一个不贴暧昧的想法——
他真想知道,哪个不幸运的洗车工会洗到这辆车子?
……
孟珍昏睡了近两个小时,才头痛欲裂地醒了过来。她看着陌生的医院病房,有些发懵地四处打量。
夕阳的光辉照了进来,喻羡正坐在靠窗的沙发上,交叠的脚上还放在一个笔记本。他眉头紧锁,似乎在处理什么棘手的事务。
孟珍盯着他的身影,不自觉地淌下眼泪来——
她该怎么办啊?小羡和南川,这两个孩子又该怎么办啊?
南川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孟珍自然是想要让他回来的。可她同样把喻羡带在身边,费劲心力养了二十多年。
对方在外人眼中一直是纨绔刁蛮的富家子弟。可孟珍作为母亲,心力却清楚得很——这个孩子,对父母的孝心是绝对赤忱的。
前段时间,喻羡一连犯了两件错事,让喻家平白损失了不少钱。喻老爷子打也打了、骂了也骂了!再加上他们夫妻两人苦口婆心,喻羡才算是收敛了性子,愿意去公司好好历练。
孟珍虽然不管公司的闲事,可听丈夫和熟悉的公司高层说,喻羡这回的确认真花了功夫……她又怎么能不欣慰?
要是真相被揭开,这一切还能和现在一样吗?
“妈,你醒了?”喻羡瞧见床上人睁眼,立刻放下电脑走去,关切道,“你渴不渴?我扶你起来,给你倒点温水。
“好。”
孟珍打量着四周,欲言又止,“……是谁把我送来的?我怎么晕倒了?”
喻羡倒水的动作一顿,他转过身来,只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妈,你好端端的怎么会气血亏虚?”
“这几天没胃口,不爱吃饭。”孟珍搪塞了一句。连日来,她饱受身世真相的痛苦折磨,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
“我让家里阿姨给你炖了补气血的药膳,你晚上回去多喝一点。”喻羡‘啧’了她一声,“真是的,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让儿子操心?”
孟珍听见这句数落里的担忧,勾了勾唇,心态是难得的平和,“你和医生说一句吧,我没事了,我们回家。”
“好。”
……
四十分钟后,母子两人回到喻宅。
一进门,就是浓郁的药膳香味,佣人急忙忙地迎了过来,“夫人、少爷,你们可算回来了。”
“罗姨,爷爷呢?”
“老爷子已经吃过饭了,刚刚才被木管家带上去休息。”佣人罗姨看了一眼时间,又问,“夫人,是要等先生回来一起吃,还是先吃点?”
“罗姨,先盛点汤给我妈垫肚子。”喻羡想也不想就下了命令。
“好,我马上就去。”
孟珍走到餐厅,心里却记挂着丈夫的晚归,“小羡,给你爸打个电话。他以前回来迟了,都会告诉我一声的,今天怎么没消息?”
“妈,你这毛病得改改。哪个男人受得了一天二十四小时被老婆管着?这才不到八点呢。”喻羡脱下外套,走近吐槽,“怪不得外人私底下都说爸是妻管严。”
喻家和孟家也是联姻,只不过喻卫国对孟珍本来就有那层意思。自从结婚以来,他对妻子的话可为是言听计从。孟珍一开始瞧不上喻卫国,久而久之,她便也习惯了丈夫藏在老实之中的体贴。
这段婚姻关系,外人看着是女强男弱,实际上,两人是比任何人都要恩爱的。
“你懂什么?赶快打电话。”孟珍恢复了几分力气,按照平常的语调呵道。
喻羡在嘴里嘟囔了一句,不得不老实照做。可不到半分钟,他就攥着手机走到餐桌边,“喏,你听听,关机,可能是手机没电了!”
孟珍舀了一口参鸡汤,有些担忧地蹙眉。
喻羡坐在她的身侧,不咸不淡地叹了口气,“别瞎操心了,快喝汤。”
“嗯。”
喻羡等她将参鸡汤喝地快见底,这才犹豫着开口,“妈,我想问你一件事情。你实话告诉我,行不行?”
“什么事?”
“你今天是不是和南川……”喻羡忍住不悦,清楚重复,“就是喻怀宁、南川他们私下见过面?”
孟珍心头一跳,面上故作平静地擦拭嘴巴,“你问这个做什么?”
“是他们送你去医院的。”喻羡蹙眉,总觉得对方在逃避什么。他咬了咬牙,干脆撕裂心底的疑惑,“你昏迷的时候,为什么喊南川的名字?”
“……”
气氛有了一瞬间的凝结。
孟珍下意识地握紧勺子,搅动着空空如也的汤碗。
“妈!你真有事情瞒着我?”喻羡提高音量。
“我……”
孟珍刚准备开口,一阵‘哐’的关门声就响了起来。佣人迎接道,“先生,您回来啦?”
“都给我退下去!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准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喻卫国铁青着一张脸色,语气里是从未有过的怒气。
老实人突然发飙是最可怕的。
佣人们不敢多言,急匆匆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孟珍起身走近,呵斥道,“怎么火气这么大?爸在楼上休息呢!你可别吵醒老爷子!”
两人才一凑近,喻卫国就突然钳住了她的手,“我有事情要问你!”
手腕上疼到发紧的力度,孟珍被丈夫前所未有的怒气给惊到了,一时间居然忘记了反抗。
“爸,妈今天刚从医院回来,你……”喻羡察觉出不对劲,立刻走近。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喻卫国骤然打断,“滚一边去!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要知道,喻卫国向来是最疼爱儿子的。
这会儿突然发飙,甚至是毫不客气的斥责,弄得母子两人皆是一愣。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喻卫国就强硬地拉扯着孟珍进了书房。
‘哐当’又是一声惊天巨响,似乎就快要把书房的玻璃都给震碎。
喻羡透过玻璃,盯着书房里的模糊背影,一阵莫名的不安感升了上来。
……
孟珍被丈夫的蛮力扯得直发晕。她今天身体不适,一向宠爱自己的丈夫没有丝毫关切,居然还用这种态度对待她!
孟珍总归是有些脾气的,她挣脱禁锢,“喻卫国,你发什么疯!”
喻卫国将憋在心里的话问出口,“孟珍!你给我老实说!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我能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孟珍揉着手腕,瞪了回去,“喻卫国,你蹬鼻子上脸也该有点分寸!儿子还在外面,你一回家就骂来骂去,你让他怎么看我们?怎么学好?”
不提还好,一提更炸。
喻卫国听见‘儿子’两字,胸膛起伏地更厉害,他用发颤的手拿出公文包里的一份报告,砸在了书桌上,“儿子?他是我儿子吗!”
孟珍听见这话,如遭电击。她拿起桌上的鉴定报告,一瞬间就都明白了。这份报告和早上她收到的那份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上面写着的是喻卫国和喻羡的名字。
显然出自同一人的手笔。
这份文件就像烫手山芋,灼烧得孟珍拿不稳,纸张掉落在地上,“不、不是的。卫国,你听我说……”
“你还要说什么!”喻卫国打断她的话,脸色再度铁青。
这份文件是喻卫国上午收到的,只不过他整天忙着公司事务,一直来不及看。下班前,他才带着这份文件坐回了车内。没想到随手一拆,居然拿到一份这么离谱的东西?
喻卫国气得脑仁发晕,关机在车里静坐了好久。最终,他还是决定找孟珍问个清楚。夫妻近三十年的情分,喻卫国认定自己了解妻子!他原本还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这有可能是外人的恶作剧。
可此刻,孟珍的反应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这是真的!
这居然是真的?喻羡不是他的儿子!
喻卫国掏心掏肺对一个女人呵护了三十年,忍受旁人对他‘妻管严’的取笑,那些有钱男人的臭习惯他一个没沾染,将自己的一切行踪都报备给妻子……他自觉扮演了一个好丈夫的角色!
但孟珍是怎么对他的?他带着绿帽子,替外头的野男人养了二十多年的孩子?
可笑!
可笑至极!
孟珍知道丈夫是误会了自己,心下没由来的一阵恐慌,她连忙靠近拉住对方的手臂,“卫国,你冷静点,听我解释行吗?”
“你别碰我!”喻卫国一把甩开妻子的拉扯。他的推拒力道并不重,但孟珍身体不适,一时不稳就磕在了书桌上,发出惨痛一叫,“啊!”
桌子上的东西掉落一掉,孟珍感受到腰腹的剧痛,抬眼看见丈夫近乎陌生的冷硬面孔,心里一阵发酸。她强忍着疼痛,快速走出书房。哪知一开门,就撞上了僵硬等待的喻羡。
“……小羡?”
“爸,妈,你们在吵什么?”喻羡扯动嘴角,瞳孔轻颤了一瞬。
孟珍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连忙抚摸住他的脸颊,红着眼眶极力安慰,“小羡,你别管这事。听妈的话,回房间休息吧。你爸喝了点酒,耍酒疯了。”
喻卫国原本还对妻子的摔倒存了几分歉意,可他听到孟珍敷衍的后半句话,怒气再次冒了起来,“谁耍酒疯了!孟珍!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说实话吗!”
“喻卫国你给我闭嘴!”孟珍侧过身,吼道,“小羡是无辜的!你和我回房间,我自然会把话和你说清楚!”
“够了!大晚上的!你们在吵什么?”一道不悦的沉声从楼梯上传来。
喻老爷子在木管家的搀扶下,缓缓走了下来。他察觉到三人间的僵持气氛,又瞥见书房地上的混乱,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卫国,孟珍,你们夫妻两人加在一块多大岁数了?这么多年都没见你们吵过,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吵吵吵!还嫌我们家的隔音不够差吗!”
最后一句话,隐约动了怒气。
喻卫国握紧拳头,兴许是往年压抑得太过。这会儿,他实在没办法忍气吞声。他回到书房,捡起那一页报告,直接递到了喻老爷子的面前,“您老看看,这日子我过不下去了,我要离婚!”
“爸?”
“喻卫国!”
母子两人的声音几乎是一前一后响了起来。
孟珍眼眶通红,瞬间留下两行清泪,连日来的压抑都抵不过丈夫的一次不信任,“好呀,夫妻三十年,你居然这么不相信我?喻卫国,我问你!我孟珍除了性格强硬了一些!好歹也替你生儿育女,照顾你的日常,我哪里对不起你!”
喻老爷子的脸色越发阴沉,“这份文件是从哪里来的?”
“不知道。”喻卫国僵硬道,“可您看孟珍的反应,像是假的吗?”
“先生,这话可不能乱说啊!”木管家显然也看见了纸上的内容,连忙出声安抚,“这不是你亲自去测的东西,那很有可能就是有心人故意弄来扰乱我们喻家的。空穴来风的东西,我们怎么能断定的?”
喻老爷子将报告揉成一团丢在地上,无情冷声道,“既然怀疑上了,那你们就亲自去做鉴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