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伯像是知道他想问什么,轻轻摇了摇头:“是君上做的。”
晏止澜怔了一怔,眼前碗里细细的面码成一摞,整整齐齐的躺在浓白的汤底,汤上飘着细碎的小青葱,还有几片薄如蝉翼的肉片,显然是按照他一贯清淡的口味做的。
晏止澜往祁璟那边看去,正巧跟祁璟看过来的视线相对。
祁璟冲他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怎么?怕我下毒害你不成?”
其实他本来没想自己亲自下手给晏止澜做面吃,不过想了想,觉得还是自己动手显得有诚意,反正已经费心思做了这么多,也不差这最后一步。学了好几天才学会,他自己先前试过,味道还不错,只是不知道符不符合晏止澜的口味。
那边晏止澜已经拿起筷子,不紧不慢的吃了起来。
祁璟表面上装的潇洒淡定,一双眼睛却忍不住往晏止澜那边瞟去。
晏止澜夹出一筷子,放在小碟子里,仔细咀嚼品尝过后,真心实意称赞道:“很好吃,谢谢。”
祁璟立时信心爆棚,夸口道:“那是,也不看看是谁做的。”
正说着,他的衣角被人拽住了,小靳黎眼巴巴的仰着头看他,不住咽口水,小声说:“祁哥哥,我也想吃……”
祁璟失笑,戳了戳他软嘟嘟的脸蛋。
一顿饭吃的心满意足,众人皆欢。
祁璟命侍卫送静伯和小靳黎回去,自己则跟晏止澜又坐在流水边对饮小酌起来。
夕阳西下,清风徐来,竹林飒飒,几只白鹤在不远处悠闲的呷水梳理羽毛,溪水泛起金灿灿的粼光,如同梦境一样。两人就像这世间的每个普通人一样,谁也没有说话,抛去身份地位和责任的枷锁,静静的享受着这一刻的舒适闲淡。
最后一杯酒饮下,晏止澜深深看了看眼前的一切,低声道:“梦终究是梦,该醒了。”
祁璟已然微醺,眼神迷离起来,他抬头看着站在身旁衣袂翻飞的晏止澜,酒意上头,费力的想了一会儿,才明白他什么意思:“你看出来了?”
他笑了笑,轻轻喝了一声:“破!”
竹林、溪水、白鹭,渐渐的在他们面前消失,最终化作几张轻飘飘的符纸落进祁璟的手中。
眼前的场景瞬间转变,由散漫的青山绿水化作了一座古朴沉重的神殿,而他们正处在神殿外的空地上。
神殿上方刻着四个大字——碧海青天。
宫里的碧海青天倒塌了之后,祁璟觉着可惜,便跟祁望山要了这块地方,自己重新改造。
本来对阿思瑶爱恨交加的祁望山听到他的请求,想都不想一口回绝。后来在金珠的劝说下,看在祁璟也是一片孝心,才不情不愿的允了。
虽然祁璟的确有这个意思,圣女阿思瑶肯把灵丹还给他,就相当于给了他第二次生命,虽然还给他留了个后患无穷的神裔血脉,但是不管怎么说也算是对他有恩,让他从此不必再畏手畏脚,担心自己命不保夕。他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便想着好歹为她做点什么,也不枉他们母子一场。
祁璟按照记忆力水底的碧海青天的模样,重新筑了宫里的碧海青天。
只不过跟水里的碧海青天不一样的是,这里的水全部是祁璟以结界布置,晏止澜听到的水声也是来来自于此。水波荡漾,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粼粼亮光。
晏止澜看着眼前的神殿,恍惚间,一幅幅画面飞似的在他脑海中闪过。
倒在冰棺外的祁璟,脆弱的一根手指就能杀掉的祁璟,被冻成冰雕的祁璟,身处困境仍言笑晏晏的祁璟……熟悉又陌生,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祁璟正兴致勃勃的给晏止澜看自己的成果,一转头,看晏止澜面色痛苦按着额角的样子,吓了一跳,忙问:“你怎么了?”
晏止澜只觉头疼欲裂,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冲破胸膛而出。
他紧紧闭上双眼,细密的冷汗涔涔而出,很快浸湿了鬓角的几缕碎发。
祁璟见状,心里一咯噔:不会是傀儡阵发作吧?该怎么控制来着?
越慌越乱,越乱越慌,之前福佑跟他说的话,他一着急,一个字也想不起来了。
那边晏止澜像是已经平复过来了,他疲惫不堪的揉着眉心,睁开眼睛定定的看着祁璟,沙哑着声音道:“祁璟?”
祁璟戒备的往后退了一步,生怕下一刻晏止澜失去理智朝他杀过来。
晏止澜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苦笑道:“我没事,我只是……想起来了。”
祁璟仍然不敢放松警惕:“你想起来什么了?”
晏止澜的目光越过他,落在他身后的神殿上,一字一顿道:“碧海青天。”
祁璟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太明白,碧海青天有什么问题?蓦地,他脑子里涌上一个念头,转头看向晏止澜。
晏止澜对上他的目光,微一点头:“不错,水里发生的一切,我都想起来了。”
祁璟探究似的看了他半晌,渐渐放松下来,问他:“所以你之前,对在水里结界里发生的一切都没有记忆?”不应该啊,明明他什么都记得,怎么晏止澜会不记得?
晏止澜摇头。
其实他也不是完全不记得,偶尔他脑子里会闪现出零碎一点记忆,只是他先前误以为那些是梦境中残留的记忆,没想到竟是真的。
他迟疑了片刻,问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祁璟抬头看着肃穆的神殿,抬脚走了进去:“是我娘的墓。”
晏止澜跟着他走了进去,神殿的一切摆设跟他曾在水底的碧海青天所看见过的,基本毫无二致。只是正中央那座寒玉冰棺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正对大门的方向,新刻的一樽灵位。
祁璟过去上了柱香,跪下去磕了三个头,就地在蒲团上盘腿坐下,拍拍身旁的另一个蒲团,示意晏止澜也坐。
晏止澜瞥了他一眼,神色肃穆的上了柱香,拜了三拜。行完礼之后,端端正正的在蒲团上坐下,目不转睛的看着祁璟,等着他给自己解释。
祁璟本来带他来这里,是想祭拜一下夏瑶,同时想问他对于夏部究竟了解多少。毕竟祁望山和福佑提起夏部来,都很是忌惮的样子,无意中引得他对夏部那个神秘的部落充满了好奇。然而不论他怎么想法设法的打听,祁望山和福佑不约而同的都对他保持沉默态度,闭口不言,令祁璟更加心痒难耐。
想来想去,他突然想到之前幻海宝兰带着他们离开破碎的结界时,晏止澜一眼就认出了幻海宝兰的来历,正好借着今天给他庆生的大好时机,好好问问他。
只是被晏止澜这么静静的一看,祁璟莫名有些心虚起来,避开他的目光,眼神飘忽不定道:“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晏止澜看了他一会儿,将目光放在夏瑶的灵位上,淡淡道:“你娘是夏氏一族的人。”
完完全全的肯定语气,没有一丝疑问。
祁璟也不意外,这种事情只要稍微一想就能想到。
上次晏止澜就说过幻海宝兰是夏氏一族的圣物,如今幻海宝兰就在他手里且能护着他逃出生天,一看即知跟他渊源颇深。而祁望山是实打实的祁氏族人,若非祁璟母族是夏氏族人,幻海宝兰不可能认他为主。
祁璟也不隐瞒,将他所知道的关于夏部的一切和盘托出,只是仍旧隐瞒了丹核的事情。反正他现在体内有灵丹,晏止澜那颗丹核对他来说也是可有可无,就让晏止澜以为那颗本来就是他自己的丹核好了,省的节外生枝横生事端。
何况他现在跟晏止澜是拴在同一条线上的蚂蚱,队友实力强势,对他来说也是好事。
晏止澜面色平静的听完,简明扼要的指出了问题关键:“你身上有神裔血脉。”
祁璟对“神裔血脉”这四个字已经快要麻木了。
初时他还沾沾自喜,觉得这个听上去很厉害的样子,幻想了无数次自己大展拳脚大杀四方的威风场面;直到后来福佑跟他说一定不能现出神裔血脉的特征,否则会被抓住夏部去。虽然没说抓回夏部会怎么样,但是看福佑严肃和担忧的脸色,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有什么好事。祁璟顿时萎了,感情这个所谓的“神裔血脉”不仅不厉害,还是个累赘?
这会儿再听到晏止澜提这个,他悠悠的叹了口气,漫不经心道:“这个神裔血脉,究竟能怎么样?能直接助我飞升吗?”
晏止澜微微皱眉:“飞升?”
祁璟回过神来,哦对,这个世界设定里根本没有飞升这一说,低级修仙背景,能炼出丹核已经是巅峰了,飞升?不存在的。
祁璟讪讪一笑,转移话题:“你对这个‘神裔血脉’知道多少?”
晏止澜沉吟片刻,道:“夏氏一族本就神秘,古籍上所记载的仅有寥寥几笔,其内如何,根本无人得知。”
祁璟大失所望,不过也在意料之中,如果谁都知道夏部的秘密,那就不叫秘密了。夏部也早就出现在世人面前了,不会像现在这样神秘。
他这边正想着,不料那边晏止澜问道:“你知道为何我会突然出现在结界里的碧海青天吗?”
祁璟茫然的“啊?”了一声,诚实的摇摇头:“不知。”
晏止澜垂眸思索,困惑不解道:“结界里的碧海青天,明显是你娘亲为你单独设置的结界。为何我会陷入其中?这不符合常理。”
祁璟被他这么一问,也有些不明白。不过他毕竟比晏止澜多知道一些事情,心里猜测可能是晏止澜身上的丹核的作用。然而这事他也不便跟晏止澜明说,只好装糊涂说不知道。
晏止澜也没有继续追问,两人一齐沉默下来,周围寂静无声。
祁璟支起一条腿,将头搁在膝盖上面,闭着眼睛养神,却听到晏止澜又问了一句。
晏止澜脸上难得的现出一丝茫然,问祁璟:“你知道为何我与你之间……”他斟酌着字句,想找到合适的词语来说,想来想去,却觉得怎么也不合适,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嗯?”祁璟这会儿酒意上头,熏得两颊酡红,昏昏欲睡。
他懒洋洋的撩起眼皮子看了晏止澜一眼,“我跟你之间?”
晏止澜觉得自己好像也醉了,他听到自己不知羞耻的说道:“不知为何,我觉得跟你之间,似乎总有一些……心意相通的默契感。”
祁璟低低笑了起来:“傻子。”
他人虽然醉了,心里却明镜似的清醒的很,听到晏止澜的话,嘴上不说,心里却道:废话,我的丹核在你体内,能不心意相通吗?
晏止澜又接二连三问道:“为什么我能听到赤朱的声音?赤朱以灵识传音,按照常理,灵识传音旁人应该是听不到的,为什么我能听到?还有,它说你有一部分在我体内,什么意思?”
祁璟:“……”
晏止澜一串话问出来,惊得他酒醒了一大半,没想到一喝酒,冰山变成了十万个为什么。他神色复杂的看着晏止澜,心道:看不出来啊大兄弟!你也挺能说的吗?真是真人不露相啊!我还小瞧你了。
晏止澜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久久没听到祁璟回答,他困惑的抬起头,与祁璟目光正正对上。
祁璟看着晏止澜因酒意熏染而微红的眼尾,不知怎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作者有话要说: 晏止澜:糟糕,是心动的感觉。
祁璟:糟糕,我年纪轻轻心脏就有毛病了。
第49章
自从那日给晏止澜庆生过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两人之间悄然发生了变化。
不知道是不是祁璟在身旁的缘故,晏止澜体内的丹核异常乖顺安静,连带着身上的傀儡阵也没有被发动的迹象。时间一长,日子过得安逸,祁璟几乎就要把这茬给忘了,再加上祁望山突然又把政务扔给了他处理,时近年关,忙的他焦头烂额苦不堪言。
“宫宴?”
祁璟疲惫的揉了揉眉心,他差点忘了,除夕夜宫中是要大摆筵席犒劳众位家主的。一方面是为了拉拢人心,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展示君恩浩荡。
今年是新君即位的第一个新年,也是第一个宫宴,必然要比以往更隆重一些。
祁璟翻着密密麻麻的一长溜名单,头疼不已,求助福佑:“佑叔……”
福佑为他添了杯热茶,放到他手边,摇头道:“宫宴一向由君上亲自安排,这我可帮不了你。”
祁璟又看了一眼晏止澜,晏止澜正坐在软塌上看书,神情专注,对他的目光毫无所觉。
祁璟恹恹的把目光收了回来,这位更是指望不上。
名为宫宴,说是赏赐犒劳各位劳苦功高的家主,实际上肯定没有这么简单。
祁璟第一次做主自己办这么大的事,说不兴奋是假的。然而等他绞尽脑汁想了两三天也没想出什么新意之后,便自暴自弃的放弃了,吩咐一切按照以往的规矩来办就是了。
福佑毫不意外的应了,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是这种结果。
祁璟看着他隐隐约约含着笑意的眼睛,莫名有些气闷,等人准备下去安排的时候,又叫住了他:“佑叔等等。”
福佑略显宠溺的转过身来看着他:“君上还有什么吩咐?”
他一向是直呼祁璟名讳,叫他阿璟,只有在说正事或者促狭打趣的时候,才会偶尔叫声君上。
祁璟岂会不知对方是故意逗他,他气呼呼的哼了一声:“佑叔!”
福佑像以前一样,摸了摸他的头:“好了,阿璟想问什么,跟佑叔直接说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