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星逢不置可否,忽然玉关峰的天际降下一片白光。
鹿时清细细打量,倒抽一口冷气。那白光中掩映的,竟是成千上万的白衣人!
顾星逢沉声道:“是长生界正式派遣兵力,进入红尘界了。”
大敌当前,红尘界岌岌可危。就算万妖王愿意帮他们阻拦,都无济于事,何况万妖王还决意除掉他们。
艰难险阻无数,鹿时清却更加担心此时的玉关峰,不知道那里还有没有幸存者。他抬脚就走,顾星逢随后跟上,二人步履匆匆,直奔玉关峰前。
天已半亮,常松涛肩上带了伤,另外两名白衣人的衣衫也略有残破。
半空里白灰飞扬,海面仿佛笼罩着一片雾气。
他们三人也看见了天上的异状,俱是沉着脸站起来。常松涛和另外两个白衣人道:“无涯尊者来了,我们不能再等,速战速决。”
其中一名白衣人望了望前山的方向,道:“他去追堵逃走的那些人,想是玩到兴起,忘了此间的华阳子。”
另一个则是冷哼道:“早就该动手了,为这一个区区女修,废了好大一番功夫。”
常松涛也没有好脸色,“我也没想到,司马澜竟是一根硬骨头。”
“都已经死了,没什么好说的,开始吧。”三人向礁石围了过去。
礁石下的海水中,浸着一个奄奄一息的蓝衣女子,正是姚捧珠。
她身上全是伤,唯独脸上完好无损。她眼睛里满是血丝,通红一片,却流不下眼泪。只是望着沟渠中,被海水凝成泥团的一小撮白灰。白灰旁边,坐着目光呆滞的司马纪。
他脸上不知是哭还是笑,嘴里念念有词,怀中捧着一把剑。剑锋卷刃,剑身豁口,已经是一把残剑。
可想而知,这把剑,和剑的主人曾经历了怎样的一场恶战。
随着人影逼近,姚捧珠眼中聚焦,同时心底也浮出许多决绝。她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让这些恶徒动她分毫。
但还不等对方近身,忽然其中一个白衣人怪叫一声,跌入海中不住地抽搐。待常松涛把他拉上来时,他已经断了气。
仅剩的那个白衣人和常松涛面面相觑,司马纪从沟渠中一跃而起,拍着手,含糊不清地叫着好:“死了!死了!无殊死了,你们也该死!”
“闭上你的嘴!”常松涛被他叫的头皮发麻,恶狠狠地吼了一声,四下张望,“何方神圣,出来一见!”
回应他的,却是身边白衣人的痛呼声。
他连忙转头看,白衣人已经跌在地上,眼睛大睁,嘴巴大张,不住哆嗦着朝着他伸出手,“逐风……救……”
还不待常松涛去拉,这只手便软绵绵地落下去,人也不动了。
此情此景何其可怖,眼睁睁看着同伴死去,却连凶手的影子都没见到。常松涛此时才后知后觉地用神识去扫,眼前却猛地闪来一道白光,接着便浑身疼痛起来。
姚捧珠静静地看着,脸上却没有半点喜色。
常松涛疼得眼前发黑,却最终没有像两个白衣人那般死去。
只是暗无天日地受了片刻折磨,痛感渐渐淡了。
顾星逢和鹿时清从礁石后走出,望着劫后余生,从地上狼狈爬起的常松涛,顾星逢很是失望,“我灵力有限,咒术暂时耗尽。”
常松涛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二人,“顾星逢,你身为万妖界的人,本可以全身而退,为何非要与我长生界过不去?”
顾星逢纠正他,“错了,我和所有为害红尘界的人都过不去。”
鹿时清跑去给姚捧珠解开绳子,将她从海水中拉了出来。姚捧珠道了谢,好容易缓了口气,看向顾星逢:“师兄,别让他跑了。”
顾星逢点头,抬手一道结界,拦在常松涛周围。
常松涛已经去了半条命,此时使出浑身解数也不得脱身,急道:“顾星逢,你身为万妖界人,却向着红尘界,简直给万妖界蒙羞!”
顾星逢将目光转向一旁,任他如何叫嚷,都不再理会。
姚捧珠费力地站起来,走到疯疯癫癫的司马纪面前,一把夺过那把残剑,“你不配拿师叔的剑!”
司马纪的手被剑刃割破,疼得哇哇大哭。
“若不是你疯了,如不是你是师叔的父亲……我此时割的就是你的喉咙!”姚捧珠咬着牙说完,走到常松涛面前,“恶贼,姑奶奶要你看看,自己是怎么死的!”
常松涛已经不抱任何生还希望了,冷笑着道:“不就是一刀杀了我么?杀吧,长生界的人已经来了,你们全都活不了。”
第133章 修罗界来犯
“狗贼, 一刀岂非太便宜了你!我要慢慢折磨你。”姚捧珠毫无惧色,提剑就
刺,“俯云已经带着孩子们走了,我根本没打算活着!”
姚捧珠几乎用上了所有残存的灵力, 丝丝缕缕的光华注入手中残剑。剑身寒芒矍
铄, 仿佛刚从烈火中锻造出炉。
“这一剑,是我爹的!”姚捧珠喝罢,举剑刺下。
常松涛本能想躲,可顾星逢已经将一道灵力, 束缚在他身上。他避无可避,左肋
登时出现一个血洞。
常松涛眉间闪过痛楚, 却还能忍。可这一股锥心疼痛还未消停,他的右肋便细细
密密出现许多血洞, “这些, 是流霜峰战死弟子的!”
姚捧珠的动作一下一下, 又快又准,手势几乎出现残影。一剑方起, 一剑又落。
“这些,是玉关峰战死弟子的!”
“还有,海楼峰战死弟子的!”
“丹阙峰, 战死弟子的!”
……
鹿时清站在一旁静静地观望,表情无悲无喜。
此番红尘界死去的人千千万万,区区一个常松涛根本抵消不了什么。充其量,
只能让情绪激动的姚捧珠发泄一下罢了。
“好啊好啊, 杀了他,杀了他给无殊报仇。”司马纪坐在礁石上狂笑不止,边说
边撩起海水往常松涛身上泼,“打死你!你骗我,宋家没了,程家没了,哈哈哈哈司
马家也没了!”
姚捧珠身上也被打湿了,但此时此刻,她根本顾不上理会疯疯癫癫的司马纪,
埋头将常松涛刺得奄奄一息后,终于支起身子,长出了一口气。
然后垂下眼,睨着浑身是血,瘫倒在海水中,宛如烂泥一般的常松涛。
“这一剑,是司马师叔。”
常松涛的双目失了神采,连续不断的剑刺几乎让他对痛觉麻木。可此刻这一剑
落下时,常松涛脸上竟露出了惊恐,本已扩散的瞳孔也迅速凝聚。
——剑锋刺入了他的心房。
姚捧珠一直将他刺了个对穿,几乎连剑柄都没入皮肉,“长生界的人原来也有
心啊,可惜白长了。”
常松涛咽气前听见这一句,眼珠艰难地动了动,“你……你吃饭……会不会难
过……”
姚捧珠皱眉:“你说什么?”
常松涛的最后一句既轻且含糊,她没有听清楚,顾星逢和鹿时清同样没有。待
他们走上前查看,人已经彻底没了声息。
姚捧珠根本不在乎一个死去的奸人说了什么,她冷哼一声,把剑抽出来,“死
的太快了。”
她有些脱力,身子晃了晃,鹿时清扶住她,“珠儿,你还好么?”
“谢师叔祖,我不过是在海中泡了半晌。”姚捧珠稳住身形,扯了下嘴
角,“比起死去的人,我好得不能再好了。”
鹿时清实在笑不出来,顾星逢也一时无话。天已经亮了,可天气阴沉,不见日出,海浪声都显得沉闷起来。
只有司马纪刺耳的笑声回荡在海谷中,他跑过来,不停踢打着常松涛的尸体。
姚捧珠疲倦地看他一眼,一摇一晃地走到礁石边,将被打湿成一团的白灰小心翼翼地
搓起来,扯下一块裙摆包着,放进最贴身的衣服里。
鹿时清摸了摸脸,面具触手微凉。因顾星逢担心他被长生界发现,方才戴上之
后,便不再让他取下。
而今长生界大军压境,就更不能摘。鹿时清喃喃道:“星星,常松涛方才似乎
说了吃饭,是我听错了么?”
顾星逢道:“我也听见了。”
鹿时清望着他:“他们杀了红尘界无数生灵,却用吃饭这种说辞来应付珠儿,
太奇怪了。”
顾星逢回想往昔种种,眸色越来越沉,“也许对他们来说,红尘界只是……”
话到一半,地面忽然剧烈地震起来。
姚捧珠险些栽到海中,忙拄着剑站稳,唤道:“掌门师兄,师叔祖,怎么回
事?”
无需任何人回答,西方天际骤起的白光刺痛所有人的眼。
顾星逢沉声道:“长生界的人来了。”
鹿时清心里狠狠揪起来。长生界后续人马进入红尘界之后,第一个盯上的居然
是沧海一境。难道他们已经知道白霄的行踪了?
鹿时清又觉得不应该,连日来这么大动静都不见白霄现身,显而易见他不在这
里。长生界若是为了白霄和极乐卷轴的下落,犯不着跑到沧海一境白费力气。
那,长生界又是为何而来?
鹿时清望向地上的常松涛等人,几具尸体正肉眼可见地化为白灰。无论长生界
那些人是何目的,他们见到同类被杀,必不会善罢甘休。
思及此,鹿时清一把拽起顾星逢,严肃道:“星星,我决定了。”
顾星逢微微一愣,本能地握住他的手,“什么?”
顾星逢的掌心温凉适中,鹿时清用指尖贪恋地蹭了蹭,方才道,“我曾经思考
过,我既然是长生界某位大人物的遗孤,应该身份尊贵,享受到很多好处才对。如今
却流落到红尘界,靠我师尊隐姓埋名得以长大。所以,我的父母肯定是在长生界失了
势,他们的孩子也被人四处追杀。所以……”
“所以你要自投罗网,转移长生界那些人的注意?”顾星逢的目光蓦然冷却。
鹿时清干笑一声,“星星真聪明。”
他想到的,顾星逢早已想到,当下断然拒绝:“不可能。”
鹿时清急了,抽出手,指着天镜峰的方向,隔着浩浩烟波,那里已不见了日月
同生柱。“星星,我们谁都不能白白的死。我为了救你而死,算是死得其所。而你也
要振作起来,带着沧海一境抵抗到最后一刻,让长生界见识一下红尘界人的热血!”
此处没有别人,仅剩下姚捧珠一人。但她听了这话,立时迈出一步,“对,我就是死,也要再拉一个
垫背的,让他们尽管来。”
掉进水窝里挣扎的司马纪还在笑,“哈哈好好好,跟宋家和程家一样,全死全
死!”
脚下震感变得有序,地面的隆隆声愈发临近。
顾星逢没有多言,深深地望着鹿时清,“记着你的话。”
鹿时清抱着必死决心,重重点头,“自然。”
他正要摘下面具,顾星逢却仍是拦住:“别摘。”
“为何?”鹿时清疑惑,“面具会掩饰我的气息,他们恐怕认不出。”
顾星逢目光掠过海面,“那夜在此处,我第一眼就看出是你。”
他不提则已,鹿时清也回想起来。前几十年他一直戴着面具,唯独那一夜被裴
戾摘掉。他的庐山真面目让跟了他多年的裴戾都格外震惊,顾星逢却没有认错。
此刻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但出于好奇,鹿时清还是顺着问:“你怎么看出来
的?”
顾星逢语气放轻,“还记不记得,流霜峰后山花海中,你去救我?”
这都是极少想起来的陈年旧事,如今旧事重提,鹿时清忽然脸上发烫,垂下眼
睑道,“你指的是,你中了瘴气的那次?”
顾星逢点头。
“难道说……”鹿时清好像想明白了。那天,顾星逢在神志不清之时,忽然揭开
他的面具强吻了他的嘴。
顾星逢再次点头,“那时我虽未看全你的样子,但记住了……你的嘴。”
下一刻,细长的手指抚上了面具。
眉心咒痕红如朱砂,整张脸上,仅有一双清澈的眼睛露在外面。顾星逢喃喃
道,“至少此刻先别摘,这上面……有太多过往。”
似是错觉,仿佛有若有若无的暖意隔着面具传来。
顾星逢难得提出什么要求,鹿时清心里一颤,“好,我依了星星。”
危机将至,三人反而镇定下来。鹿时清与顾星逢的手牢牢牵着,只是静静站在
那里,却好似一道坚不可摧的城墙。
然而现实和他们想象的宏大场面天差地别。方才分明看见半空里降下密密麻麻
的白衣人,但白光闪过之后,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仅有三个人。
和先前的常松涛等人不同,这三人身穿白衣,鹤发童颜,双手负在身后,俱是
一副严苛肃穆之态。
鹿时清深吸一口气,放开顾星逢的手,将手按在面具上。
一旦摘下,他迷雾般的身世应该可以水落石出。那时他再将常松涛等人的死大
包大揽,极力保住顾星逢和姚捧珠。这一来,他的最后一桩心愿,也算了结了。
但他马上就发现,面具死死地贴在他脸上,居然摘不掉。
心里蓦然生出奇异的情绪,鹿时清立时望向顾星逢,顾星逢却避开他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