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青色残影掠过,怀柏一手捏住她的下巴,把她推到墙上,“你从魔窟爬出来了,用轮回镜回来,想找你的师尊,是不是?可我不是她,我,”她泪流如雨,“我是造成这一切的元凶。”
是她一手造出鸣鸾,是她摔碎孤山的美玉。
都是她的罪。
佩玉下巴火辣辣的,被迫仰视着怀柏哭泣的脸,只觉心都要碎了。
她从来不在乎师尊是不是什么元凶,什么天道。
师尊是她的神,一直一直以来,都是她放在心中,时刻仰慕着的神明。
怎么会报复呢?
连稍微靠近,都觉得是亵渎。
怀柏心中好像插了一把刀,不停地滴着血,她觉得好疼,比在时陵,还要疼痛万分。
没有人比她更明白佩玉前世经历过什么,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当年的白衣少女有多善良。
孤山美玉,云外仙子,白玉无瑕,超然物外。
可亲眼目睹孤山覆灭,被整个仙门背叛,被推下魔窟……谁能不变成鸣鸾呢?
怀柏并没写下佩玉摔下魔窟之后的事,但她能把那故事,一点一点补全。
她能看见佩玉的白衣,如何一点一点,染上鲜血,最后变成洗不净的黑暗;她能看见,姣好如花的面容,如何一点一点,被噬咬得伤痕累累,面目全非;她能看见乌发怎样变得霜白,干净柔软的眼眸,怎样变得猩红一片。
怀柏木然地望着佩玉,眼中倒映出来的人,却是黑衣黑帷,面容如鬼。
“罪在天下,”她喃喃,眼中血泪长流,“罪在我。”
天下有罪,整个仙门袖手旁观,断绝了孤山最后的生机。
她亦有罪,摔碎了美玉,让孤鸾泣血,造就了时陵的鲜血。
世人皆罪,独卿无辜。
可为什么会这么痛呢?
像是刀子,一刀刀把心上的肉剜下来,她痛极了,连呼吸都带着血气。
屋子忽然亮了起来。柔和的光芒,萤火般在房中浮动着。
怀柏身上的青衣飘动,长袖中缓缓涌出星辉一样的光,没有多久,地上铺满一层金沙,照亮了黑暗。
——是怀柏身上的灵力。
佩玉眼睁睁地看着,怀柏身上的灵力在不断溢散,像金色的雾气,天上的星河,她仿佛痛极了,脸色白的近乎透明,眉微蹙着,在这样柔和的光中,越发像一个慈悲的神祇。
金雾不断涌动着,汹涌滂湃之力像潮水一样,很快粉碎屋中所有的物件。
在这样下去,方圆百里,整个东海,都会被暴动的灵力夷为平地。
包括怀柏。
“如果你真心待她,就不要毁了她。”
“这不是她的选择,而是你的选择。”
宁宵的话在佩玉耳畔响起,她瞳孔骤缩,眼中的怀柏青衣浴血,皱着眉,流着血泪。
她明明这么喜欢师尊,为什么每次,都要害她落泪,害她受伤?
她明明想用性命来守护师尊。
屋中的灵力狂虐地暴动着,金光炽盛,墙上迸出裂缝。
佩玉轻轻笑了起来,对怀柏说:“什么轮回镜,没有什么轮回镜。”
怀柏垂着无神的眸,似乎不懂她在说什么。
佩玉勾起唇,努力学着当年睥睨天下的血魔,笑得无情又残忍,只是眼中仍含着一层热泪,“我是鸣鸾,三百多年前,从万魔窟逃出来的。”
金雾顿时一敛,怀柏眼中也漫上一层雾气,“万魔窟?”
佩玉眼圈已经渐渐红了,“是啊,我从万魔窟跑出来,想搅一个天下不宁,我故意接近你,在时陵杀了你的好友,我、我就是不想看你幸福。”
“我是魔,我滥杀凶狠,我不开心,就看不得天下人幸福!时陵,呵,”她冷笑,“我怎么会死呢?那是我设计你的,我想让你亲手杀了爱人,永远沉浸在黑暗中,可你真是厉害,居然自己走了出来。”
“所以我又接近你,让你爱上我,再把你踩到脚底下,夺去你的所有,我说过,余生你只要痛就好了。”
“是了,那夜洞房,你跟我说了佩玉的名字,我就杀了佩玉,代替她来到你身边。”
佩玉挥手,掌心腾起一团血雾,像跳动的火焰,“看吧,我就是见不得你好,什么轮回镜?我生来就是无恶不作的魔头,我杀人如麻,我恶贯满盈,我血债滔天。”
怀柏怔怔地看着血雾。
是鸣鸾变成佩玉,刻意接近她的身边,一切都是精心设计,和她写下的故事无关。
真正的佩玉,早已经死去了?自己身旁的,从来是鸣鸾……所以才会看上去有那么多的漏洞,所以她们才会看上去那么相似。
并不是她的错,不是她害得鸣鸾如此,不是她害得佩玉成魔。
她是——最无辜的受害者?
佩玉收起血雾,抬头看着怀柏,不让眼中的泪流下,“我是鸣鸾,从来都是鸣鸾。”
“天下无罪,罪在我一人。”
她眼前忽而一暗,紧接着嘴上一痛,唇粗暴地被撬开,血腥味传了过来。
氤氲的金色雾气里,怀柏恶狠狠地吻了上来,几近暴虐地啃咬着她的唇。
佩玉身后抵着冰冷的墙壁,身前是双目猩红,仿佛丧失神智的怀柏,借着喘息之际,她推了推,“师尊,你醒一醒。”
这个动作仿佛激怒了怀柏,
她歪了歪头,把佩玉的手拉开,压在墙上,与自己十指交缠,而后更加凶狠地吻了下来。
屋外疾风骤雨,佩玉闭目,听着风声雨声,压抑已久的泪水,终于从眼角落下。
不知过了多久,怀柏停了下来,伸手抱住她,头埋在她的肩上,“你骗我,你说过不骗我的。”
怀柏气息不稳,声音中带着哽咽,“你骗我……”
灵力似乎平和了一些,像星河一样缓缓淌过她们的脚边。
“古籍记载,上古仙人,白衣无尘,云中佩玉,那天在血雾看见你,你一说话,我就好像听见了仙音。”
“你知道吗?佩玉。”
161 神魂相交
二人紧紧相拥, 金色的雾气漂浮着,像无数萤火汇成星云, 从她们身旁飞过。
怀柏抱着佩玉, 轻声说:“你骗我……”
只有她那心地澄澈如琉璃的徒弟,才会自觉背负所有的罪孽,才会说出“天下无罪,罪在我一人”这样的话。直到听到这句话,怀柏才终于明白, 无论佩玉和鸣鸾是什么关系, 她终究不是鸣鸾。
佩玉把手放在怀柏背上, 试图安抚她经脉中暴虐的灵力。
怀柏好像坠入了温水中, 浑身暖洋洋的,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萤火像星星一样,纷纷坠在地上,化作潮水, 缓缓扬起雪沫般的浪花。
“佩玉、佩玉……”
她忍不住低声唤道。
佩玉一面替她疏导灵力,一面回应:“师尊,我在。”
怀柏泪流满面, 哽咽着问:“你是不是用轮回镜回来?你……我到底, 是不是你师尊?”
佩玉没有立即回答,面上露出思忖之色。
万籁俱静, 唯有风雨声,怀柏攥紧手,心跳得很快。
如果鸣鸾真是用轮回镜回到过去的佩玉, 当她听到自己的师尊以被人替代,当她知道自己悲惨的命运是被人一手写下,那时的她,又是什么心情呢?
好不容易看见光,又被推入深渊中。
就像那年鸣鸾说过的——“掉下深渊,看见的是真正的绝望。”
如若事实真是这样,怀柏心想,自己又该如何面对眼前的佩玉?
她以为自己来到这个世上,能够改变一些东西,但她来得太迟,美玉早早被摔碎,零落成泥碾作尘。
她误了佩玉一生。
佩玉不知该如何解释,靠近一点,轻轻触上怀柏的额。
二人额头相抵,呼吸渐快。
她未用神识指导,怀柏已心有灵犀地,进入她的识海中。
翻滚的雾气,汹涌的灵力,窗外的风雨,都已消失无踪。
佩玉记忆里的一幕幕从怀柏眼前闪过,佩玉与鸣鸾,轮回镜与逆流的光阴……一切渐渐明晰起来。
怀柏忍不住心痛如绞,泪流满面。
识海中,浑身浴血的少女呆呆望着毁掉的孤山,声声唤着“师尊”。
怀柏明知她不会听见,还是抬起手,想把少女拉出绝望的深渊,“师尊在这里呀。”
可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放在心上的爱人,她的美玉,在她伸手不能触及的光阴中,遭受了背叛、践踏、侮辱、无尽的苦痛,才从地狱爬出,变成了灭世的魔,变成了鸣鸾。
是,鸣鸾杀人如麻,恶贯满盈,血债滔天。
可那怎么能怪她呢?
不是她的错啊。
那孩子最初的愿望,只是一个香喷喷的豆包而已。
怀柏看见,洞房花烛,红烛高烧,鸣鸾穿着红衣,坐在灯下,笑容深情而无望。
而对面的自己,仍在絮絮叨叨,说未来总总,说佩玉一生,又说所幸自己来的早,一切还未发生。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怀柏喃喃。
这对鸣鸾来说,太残忍,孤注一掷用轮回镜回到从前,却发现自己想守护的师尊,早已不存在了。
怀柏哭着对从前的自己喊:“不要这样待她了。”
求求你们,求求这个人间,不要这样对她了,她明明是这样好的一个人啊。
她曾这么善良、这么干净、这么柔软,她曾经这么爱人间。
她不该遭受这一切、不该的。
怀柏想,如果能回到从前,她宁愿永远做一个赝品,也不要对鸣鸾说出真相。
她曾一直以为,是鸣鸾背叛了自己,现在才知道,是自己先负了她。
怎样才能弥补、怎样才能偿还?
她断绝了那人眼中最后一点的希望。
“都是我的错,不要这样待她了,都是我的错啊。”
怀柏跪倒在地,双肩不住颤动,眼前早已是一片模糊。
一阵风扬起,识海中的一切都化作闪着光的碎片,绕着她回旋。
“都是我的错。”
怀柏颤抖着,跪在回忆里,跪在轮回里,跪在漫长而绝望的光阴里。
她曾自诩宝剑,永不折腰,此刻却对着命运低头,只求它能仁慈一点,不要再捉弄自己的爱人。
回忆的碎片宛若流萤,忽地一下子飞起,四周亮了起来,变成了守闲峰的景色。
小溪在山涧溅跃,声音清脆,溪涧旁,开满的青草春花。
白衣少女从山间小路走来,对她伸出了手,“师尊,我拉你起来。”
怀柏仰头,痴痴地看着她,声音破碎,“我……”我不是你师尊,只是一个赝品。
佩玉轻叹一声,把她拉到怀中,低声道:“我知道,我的心上人,叫做江渚。”
两世的师尊都是江渚,但佩玉不懂该如何让怀柏意识到这点,只能放缓了声音,重复道:“我一直都知道,我所仰慕的人,是江渚。”
怀柏张大了眼,惨白的双颊飞上粉霞,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大滴大滴掉了下来。
黑暗里,忽然射下了一束光,佩玉的声音轻缓,像徐徐的春风,温煦的暖阳,粼粼的碧水。
“你不恨我吗?都是我的错,是我写下……”
佩玉轻声道:“怎么会恨呢?江渚是我的光啊。”
怀柏啜泣着,把佩玉抱住,泪水在白衣上晕开。
她颤声说:“你才是我的光……”
你这样好,这样好,经历这么多的苦难,依旧心如赤子,似高山之雪,似无暇之玉。
这么好的佩玉,正在她的怀中。
两人肌肤相触,长发交缠。
灵气自然而然融合在一起,把她们紧紧联系在一起。
怎样也不能分开。
怀柏望着佩玉的凤眸,眼神深情而动人,她抬起手,一寸寸描过少女的眉目,“我想与你双修。”
佩玉的脸红了起来,流萤惊起,明月温柔。
怀柏缓缓褪下她的白衣,少女冰肌玉骨,骨肉均匀,像天上之人。
周围不知不觉又变了景象,山坡上开满了桃花,灼灼其华。
佩玉抵着花树,身子微僵,有些紧张,又满怀期待,“师尊……”
怀柏吻住她的唇,动作轻柔,小心翼翼,像是对待世上最珍贵的宝物,“别怕,师尊教你。”
皓月当空,一地都是银霜般的月光。
怀柏停下来,犹豫片刻,解下自己的青色发带,把它缠在少女的眼上,遮住那双纯洁的凤眸。
这让佩玉更加紧张,随着怀柏的抚摸与亲吻,身子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