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道:“去找个会写话本的人,为你写本书,叫《魔君的自我修养》,或者是《如何做一个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
庭院之内,桃花霏霏,年轻的僧人坐在桃树之下,面对雪白的墙壁,闭目念经。
一声银铃般清脆的笑声,打破了重重梵音。
他抬起头,淡金色的眸里,映出了一个雪肤明眸的桃衫少女。
“和尚,”少女坐在墙上,身后是灿烂的暖阳,“你在这念经做什么?”
她弯着眼眸,嘴角梨涡浅浅,显得天真无害。
天心道:“渡魔。”
少女饶有兴致,“你这些干巴巴的东西,连我这只桃花妖也渡不了,怎么渡最可怕的魔物呀?”
天心看着她,微微笑了下,“我跟魔说故事。”
少女跳到桃树上,裙摆拂动,“我也想听故事,和尚,要不我们打个赌吧。”
天心:“檀越请说。”
少女道:“你每过三天给我说一个故事,一月之后,如果你渡我了,我就给你一件东西,如果没有,你就给我一样东西,怎么样?对了,我叫华枝。”
天心想了想,开始说佛门中教人向善的故事。
但华枝不是一个好的听客,时不时蹦出一个为什么,俨然化作“十万个为什么”。
天心佛法精湛,性情温和,耐心将她的问题解答,待短短一个故事说完,已是天心月圆。
华枝挥挥手,跳到高墙另一头,花枝簌簌,“过几天再来找你!”
……
大半个月过去,江城一行人终于安全到达佛土。
这一路走来,除了几个散兵游勇,竟没遇到什么危险,安稳到出乎佩玉的意料。
浮屠山下的小镇人满为患。
一道结界,将佛土与外面分为了两个世界。小镇扩建许多,或许可以称之为大城,城中街道繁华,梵香飘散在空气中,随处可见传法的和尚。
伏云珠叫人将东西卸下,走到佩玉面前,“多谢。”
佩玉将马还她,“客气。”
伏云珠:“我听说佛土有条圣河,以后再和你去打水漂。”
佩玉沉默片刻,“……我不太会。”
伏云珠笑眯了眼,拍拍她的肩,“多练练就会了。”
百姓们很快在城外驻扎好,一个一个的帐篷,暖黄的光亮了起来。
侧身望去,夜深千帐灯。
佩玉问:“日后你想怎样?率他们在这里生活吗?可以先去找个水土丰沛的地方,重建江城。”
伏云珠摇头,“总有一天,我会带着他们回去的。”
两人没有聊多久,佩玉心中牵挂怀柏,便拜别了她,快步走向浮屠山。
街上有两个年轻人肩并肩,一边喝酒一边大唱:“少年不知愁,春日薄衫上燕楼,诸君骂我太招摇,我说诸君皆如狗。”
这是仙门流行起来的一种歌唱方式,比起寻常于弦音缭绕,诗词歌赋的高雅之乐,它不需音律,不讲究合辙押韵,不追求词曲曼妙,只求直抒胸臆,心中想什么,就唱什么,比起歌唱,更似喊叫。
后来人们唤它“喊麦”。
灯火楼台,歌声清亮,似乎到了绝境,人们反而越加珍惜日子。
昼短苦夜长,自然秉烛游乐不休。
待行了一段路,灯火阑珊,身后是俗世喜乐,茶米油盐,身前是千佛默然,梵香千万。
佩玉掸了掸衣上菩提,踏上了青石板。
明月当空,银辉普照,石壁上雕刻的千佛神态各异,栩栩如生。
半山腰,赵简一立在月下,看见她,眼睛一亮,低声道:“小师妹,你总算来了。”
佩玉忍不住扬了扬唇,“师尊呢?”
赵简一压低声音,“这几天师尊一直在这里等你,她太累了,刚刚才睡着。”他带佩玉走上小路,峰回路转,一树晚开的桃花映入眼帘。
怀柏倚着花树,沉沉睡着,神情疲倦,鬓发浸润在月华中,闪着银光。
“师尊……”佩玉喃喃,“为什么?”
赵简一眉目哀伤,“道尊和剑尊都已经去了。”
佩玉面色发白,悄声走到怀柏身前,跪坐在地,轻抚她鬓角的白发。
赵简一见状,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佩玉眼睛湿润,过了一会,折下一枝鲜艳桃花,插在怀柏鬓上。
人面桃花相映红。
她坐在怀柏身侧,握紧她的手,十指相扣。
怀柏似乎察觉到什么,眼睫颤了颤,却没有醒,只是身子往侧偏,倚靠在了佩玉肩上。
月华如水,落红满地。
相互依偎的身影斜斜映在地上,随着明月西沉,渐渐变更位置。
直到一声鸡鸣,唤来东方红日,山峦之外,隐隐透出晨光的颜色。
怀柏一觉醒来,神清气爽,这些日子压抑的悲伤随着这一声鸡鸣荡空。
她睁开双眼,面前红日喷薄而出,金色的霞光穿彻天地,苍茫云海绚烂如锦。
日出总是这样,恢宏壮阔,让人充满了希望。
怀柏扣紧佩玉的手,与她一起默默看日出。
178 百道交融
清风借力, 送金乌直上碧空。
朝霞如火,青山碧水镀上一层金色, 梵唱声声,天地似乎也庄严起来。
佩玉说着分开后发生的那些事, 怀柏默默听着,扣着的手稍稍用力。
“师尊, ”佩玉侧过头,蹭蹭她的脸,“对不起……”
怀柏柔声道:“为什么道歉?”
佩玉闭上眼睛,芬芳花香盈面, 香气微醺, 暖若春阳, 是怀柏身上的体香, “你需要我时, 我没有在你身旁。”
怀柏怔了怔, 脸上像被羽毛轻轻搔过。她道:“我也一样。”
佩玉睁开眼,不解地望着她。
怀柏抚上少女眉眼,再次说:“我也一样, 佩玉。”
如果时间可以逆流,光阴能够倒转,她想要回到过去, 更早一点保护好彦村的孩子。
桃花迷离,少女气质清冷干净,眉眼深深, 鸦羽般的发垂在两侧。
怀柏揉了揉她的发顶。
佩玉笑了笑,露出餍足的表情,两眸明净,如秋水潋滟。
怀柏牵起她,沿着山道而行,青白两道身影,隐在重重桃花,霏霏迷雾中。
浮屠山在西土东面,沿着这座山脉往西,许多小镇在山脚建了起来,收留逃奔至此的流民。
最东面是修士居住的地方,若屏障碎裂,他们会站在百姓之前。
一声钟响,镇中涌出许多人,如蚁群般,涌入旁边的作坊中。
佩玉问:“这里是?”
怀柏带她走了过去,和生财执着纸扇,笑眯眯地迎过来。
“最新一批偃甲做好了吗?”
和生财拱手作揖,道:“这几天就能完工,给那群凡人的士兵装备上。”
怀柏:“我和佩玉进去看看。”
和生财做了个手势,在前带路,“请。”
作坊中,偃甲不停轰鸣着,长长履带运送偃甲零件到各个工作台。
人们坐在各自的地方,有人拼凑零件,有人运送灵石,各司其职,分工明确。
战乱之时,弱者也可创造自己的价值。流民们通过劳作赚取食物补给,把一批批的偃甲送入战场。
怀柏走到成品处,轻抚泛着乌黑光泽的偃甲弩。
这种弩经过改良,射程广,携带方便,羽箭上镶有灵石,可对魔物造成伤害。
这种消耗灵石巨大的武器,只有最精良的部队才能配上。不然异宝阁的灵石储量虽多,也经不起这样浪费。
和生财轻摇纸扇,两眼弯弯,夸赞道:“赵公子和墨门一起研制的偃甲,比以前的好了不少,为我们节省许多灵石,仙长真是教徒有方。”
怀柏笑了笑,放下偃甲弩,“我没有教过他。”
她回头望了眼,偃甲炉依旧在轰鸣着,似乎在呼唤着一个新时代的到来——凡人也能上天入地,和仙魔对抗。
三人走至一处高岗上,类似方才那样的作坊拔地而起,零零散散分布在原野之上。
和生财用纸扇指点,“那处是专门生产四轮车的,就是‘单车’的改良,我们加强了防御,损失了一点灵活,让它更适合在战场上运用。你们看,那边是生产符纸的。”
为了供师兄师妹的喜好,明英曾让异宝阁在各处收购符纸配方和偃甲材料,这些东西正好在此时派上用途。
怀柏问:“这样消耗下去,灵石什么时候告罄?”
和生财算了算,报出一个不太乐观的数字,“至多十年,灵脉都被魔族们占了。”
怀柏:“简一他们在研究无需灵石的武器,十年,应当够了。”
和生财“倏”地一声,张开扇子,扇面上的字已经换了,一面“山河犹在”,一面“国泰民安”。
看见怀柏她们的目光落在扇面上,和生财微微一笑,“前段日子,我做了一个梦。”
他站在高岗上,望着山河人间,“梦见了两位仙长。”
佩玉怔了下,“我们?”
和生财笑道:“是,我在此处漫步,遇到两位仙长踏碎虚空,从百年之后回来。我问仙长,百年之后,人间怎样?”
他张开扇子,眼中隐含热泪,“仙长说,山河犹在,国泰民安。”
怀柏也勾起了唇,弯起的眸中,映着金色的阳光,“一定会有那天。”
和生财道:“愿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菩提树叶悠悠飘落。
老僧吃力地抬起钟槌,于漫天菩提中,敲响树下锈迹斑斑的青铜大钟。
庄严钟声在佛土各处响起,无数流光从浮屠山升起,如万剑归宗,朝山上最大的那座金光闪闪的宫殿飞去。
怀柏:“啊,要迟到了,崽崽,我们快去。”
佩玉跳上云中,抱住她的腰,二人在云间驰骋,“师尊,那是什么?”
怀柏微笑道:“本来是世尊传佛法之所。”
佩玉:“本来?”
怀柏:“现在不是了。”
她们隐匿身形,悄悄走近。
许多修士挤在门口,望着一块公示台,热切讨论着——
“今日有怀柏仙长的剑术课!哈哈哈不枉我起这么早!”
“听说修习了这堂课,就能开始学习剑阵了,到时候我要上战场,杀他几千几百个魔物!”
“咦,还有南禅法师的炼器课、旬堂主的偃甲入门,灵素峰主也在急招有基础的丹修进修高级丹术。”
“佛修们的金刚杵法听上去也很厉害的样子。”
还有人叹气道:“我一个音修,已经炼了几百瓶凝血丹,千寒宫的人怎么还没来?”
佩玉怔怔:“这是什么?”
怀柏牵起她的手,快步走过人群,从庭院穿过。
回廊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唯有院中铺满了菩提树叶。老僧倚着青铜钟,合眸假寐。
“百道交融之所,我们唤它为大学院。”
大战在即,不知魔族何时入侵,提升修士们的实力也成了十分紧要的事。
各门各派不再藏私,将自己门派之内的秘术招式授出,而只能自学的散修们,也有了修习高级术法的机缘。
当然修习并非一蹴而就,需要不断砥砺自身,所以各门派传授的,多是快速入门、功用性很强的功课。
百道交融于此,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仙门从未如此热切和谐。
佩玉低声道:“若此番能胜,以后仙门会有所不同吧。”
怀柏一掸青衣,准备进门授课,闻言转过身,“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千百年后,再回头看这场大战,也许后人会有不同的评价。”
佩玉想起公示牌上的空荡,“师尊,为何那上面没有儒门呢?”
怀柏身子一顿,眼神哀伤,“儒门已经……”
阴云密布,冷风呼啸,海面卷起滔天巨浪。
伫立的几千年的圣人雕像一朝溃散,倒在地上,尘土飞扬。
大火在圣人庄升起,多少亭台楼阁、风月情浓,皆付之一炬。
金色的身影被魔刃贯穿,跌入深黑的海水中,如同太阳陨落,天地陷入黑暗。
霁月在噩梦中醒来,捂住胸口喘息着,面色惨白如纸。
她抬起眼眸,天空银河迢递,密林流萤飞舞。
“好些了吗?”
霁月眼睛一红,攥紧了女人的衣袖,“师尊,我做了一个噩梦。”
九尾爱怜地抚着她的后背,把她揽入怀中,“月儿,这不是梦。”
霁月咬紧牙关,极力抑制住眼中泪水。